“昨儿是谁值夜的?”
“是鱼安。她怕夫人酒醒了要沐浴,所以就睡在了耳房,还吩咐半夏和紫苏晚上千万轮流着看住炉子上的热水。结果没想到这水您没用上,倒是便宜了…倒是让侯爷用了。”见六娘子睨了自己一眼,竹韵连忙改了口。
“没大没小!”六娘子有些哭笑不得,“平日里是太惯着你们了,但在我跟前想怎么说都成,可以后这屋子进进出出的还有侯爷,你这话说出去别人只会说我不会教丫鬟。”
“是,奴婢知道错了。”竹韵闷闷的低了头。
六娘子知竹韵也是因为心疼自己才闹了情绪的,不免微微叹了一口气柔了声音问道,“那侯爷现在人呢?”
“侯爷寅时就起来了,鱼安听到动静从耳房出来的时候侯爷人都已经到门口了,说是要进宫去见皇上,让鱼安晚些喊您起床。”竹韵顿了顿,面色绯红的又道,“可…可我和鱼安哪里知道夫人…便想着您也从来不赖床的,且昨儿又是吃了酒没有沐浴,今儿一早您肯定是要早起的,便就…便就…”
六娘子闻言淡淡的笑了笑,挪了挪有些发酸的双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垫着迎枕靠在了床头,一边想着竹韵方才说的话一边出了神。
其实对于昨天晚上沈聿白这突如其来的索欢,六娘子虽然不喜欢,但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因为他们是夫妻,名正言顺的,就算六娘子有多不喜欢床笫之事,可却不代表她能理直气壮的和沈聿白说“不行”。
虽然不愿意,但是六娘子也必须承认赵老夫人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她能不能在侯府站稳脚跟,很大程度上是要看沈聿白会不会支持自己,而这种支持,有一部分其实是建立在和谐的男女之事上的。
想到这里,门口忽然有了声响,六娘子睁了眼看去,却见秦妈妈正一脸担忧的掀帘而入。
“妈妈,今儿要劳烦你伺候我沐浴了。”六娘子松了一口气,然后任由秦妈妈和竹韵仔细的搀扶着自己进了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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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汤氤氲,温水消倦…半人高的木桶里,六娘子浸没在水中,闭着眼任由秦妈妈替自己捏着肩膀松着筋骨。
“夫人,您身子还未完全长开,若是由侯爷这样闹,怀了子嗣肯定是艰难的。”秦妈妈一边拿捏着手中的力道,一边轻轻的俯在六娘子的耳畔道,“侯爷这次回来,夫人也要想想,不管是妾侍还是通房,改安排的还是要安排下去。这不光是嫡妻之责,也是为了夫人的身子着想,夫人还年轻着呢,养好了身子,以后不怕没有子嗣的…”
六娘子静静的听着,虽理智上知道秦妈妈说的没有半点错,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却紧的要命。其实作为一个有着现代灵魂的古代人,六娘子夹缝在这森严的男尊女卑的社会中,有些看似理所当然的决定,她下的时候却要经过万分的挣扎。
她能理解古代男人的三妻四妾,也能客观的去面对陆老爷那成群的妻妾儿女,她能接受林氏这样的继母,也能敞开心扉接纳七娘子这样同父异母的妹妹。但是当这些事儿一旦要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六娘子心里就不好受了。
纵使没有感情可言,可沈聿白是她的夫君,她凭什么一定要和另外一群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是憋了气,一言不发的缩了腰身,整个人沉入了水底。
耳畔有“嗡嗡”的流泠声,隔着起伏的水面,六娘子怔怔得看着屋顶上那弯弯曲曲的横梁,一时之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的矫情。
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所谓夫君,两人之间说穿了不过是一场互相利用的“形婚”而已。沈聿白为了固势,想借取赵老太爷的人脉和实力,而她为了能过上自己掌权的生活,所以才点头同意嫁进沈家。
既各有索取,她为何还要天真的奢望沈聿白只尊重陪伴她一个女人?
退一万步想,即便沈聿白对妻妾的态度真的如她所愿,可偌大的侯府,六娘子却并不觉得光靠自己的开枝散叶能撑满六进的门庭。而府邸的簪缨之势,也并不是光靠她和沈聿白两个人就能办到的…
这样一念,六娘子心里便豁然开朗,当她墨发尽湿浮出水面的时候,神色已恢复了之前的泰然自若…
因为不确定沈聿白的行踪,所以六娘子干脆就没有把他回府当做一件正事儿来看。早膳过后,她照旧在小花厅一一的和管事妈妈们对着庶务,派遣的事儿也和之前并无太大的差别,不过在遣了妈妈们以后,六娘子却单独喊来了陈伯。
“侯爷回府,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前院的事儿你打点的也算井井有条,等侯爷空了之后,你只需把手头上的账册一一交给他过目请收藏、推荐。”六娘子一边吩咐着一边正想着还有什么落下的事儿没。
陈伯忙点头道,“夫人,那侯爷的书房是否要找人洒扫一下?”
“要的。”六娘子点头道,“眼下书房里的书架上全是空的,也不知侯爷要如何归整,先让丫鬟打扫干净了,还有,你决定了书房里留哪个小厮伺候没有?”
“老奴瞧着明路不错,腿脚快话又不多,脑子机灵,有什么事儿吩咐一次他就能办的妥妥的。”陈伯回道。
“明路。”六娘子对这个小厮有点影响,因为陈伯最近有些事儿都是交给他来办的,是以他时不时的也会往内院跑,便说道,“既陈伯你瞧着好,那便让明路专门在书房那儿伺候着,若是回头侯爷也点头了,他的月例你就给添一添。”
“是。”陈伯闻言福了身,见六娘子并无别的吩咐了,便是恭敬的作揖而退。
打发了人,六娘子一下子松了肩靠在了黄花梨交背椅上累得连眼皮子都不想多抬一下了。
这样不行!六娘子心里苦想道,关于夫妻间的那些事儿,她决定回头还是要按着秦妈妈早上说的那些话去实行。别的且先不说,就光说沈聿白正是龙虎青壮的年纪,若是让她一个人这样夜夜承欢的话,她就算不累死,隔天也肯定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管家理事儿了。
不过歇在花厅也不是个事儿,六娘子便是狠狠的揉着酸疼的细腰,由鱼安搀扶着进了里屋。靠上美人榻的时候,六娘子正在犹豫今天中午要不要干脆不吃饭先睡一觉再说?
可正当她想吩咐鱼安先不要摆饭的时候,妙琴跑了进来,神色慌张道,“夫、夫人…侯、侯爷下朝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九十四章 满庭芳•告病请归
六娘子本已有些昏昏欲睡了,听了妙琴的话,她下意识一个挺身就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然后一边任由鱼安替自己整着钗环衣衫一边问道,“午膳备好了么?”
“项妈妈备好了,正在问夫人要不要摆饭。”侯府的厨房眼下是由项妈妈专职打点的,她烧得一手好菜,尤擅淮阳菜和闵系菜,很合六娘子的口味。
“快,快摆饭。”六娘子一边吩咐了一声,一边及了鞋拉挺了衣摆就出了里屋。
当六娘子走出正厅刚刚在廊子下站定,便就见沈聿白大步流星的进了暖香坞。
眨眼间,六娘子将目光锁在了他的身上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沈聿白身着一件藏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衣,腰束一条雕花白玉腰带,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这最平常的居家打扮,让他此刻看上去少了一丝威严,多了一点儒雅之气。
不过到底也有大半年没见了,这第一眼,六娘子忽然觉得沈聿白的容貌在她的脑海中竟已经有些模糊了。
“侯爷。”思忖间,沈聿白已经提摆蹬步上了台阶,六娘子携一众的丫鬟在门口一溜排开恭敬的向他福身请了安。
沈聿白低头看了六娘子一眼,然后问道,“用膳了么?”
“正等着侯爷呢。”六娘子微微的低着头,眼帘轻垂,一副以夫为天的小媳妇模样。
沈聿白有些受用,想着她昨晚熏着酒香在自己身下承欢的姿态,他眉眼不免一紧,有些不自然的道,“那先用膳吧。”说罢便越过六娘子先进了屋。
屋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醒神不腻,让沈聿白觉得清雅好闻。一旁有衣着整齐清秀的小丫鬟上前颤颤巍巍的引自己往净房走去,沈聿白一心二用,一边好奇的看着屋子里的陈设,一边想着六娘子方才在门口那恭谦有加的姿态,不免觉得有些意思。
其实他这次提前回宣城,连皇上都是吓了一跳的。
但鞑蛮降和的事儿竟比他预期的还要顺利,因此他足足提早了一个月从东蛮启程,快马加鞭未作停歇,终于在入冬以前赶了回来。而他能如此轻松的一路飞马,是因为沈聿白将军营大队交给了副将带领,而自己则带了一路轻骑兵行官道而归的。
当然,沈聿白之所以这么快要赶回宣城是因为他要在南蛮议和使节入宫以前先和皇上碰上头。因为鞑蛮东、西两族政意相左,和谈的条件里有很多细节上的重点是需要沈聿白口述给皇上听的,再加上战事全歇,祸乱平定,所以沈聿白自然也能放心而归了。
不过昨天晚上和六娘子的这一桩,却是完完全全在沈聿白的意料之外的。
其实这些年来,他并不贪恋男女之事,想他十六岁起就跟兵扎营边塞了,若大的军营,他什么没有见过。听荤段子就和茶馆听书一样,那些事儿,光是在只铺了干草的马厩里他就撞见过十来回。也不是说沈聿白定力特别好,只是那时候他的心思就不在男欢女爱上,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光耀门楣,如何成就天下,是以便也从来不会主动索求些什么。
可昨晚明显有些失控!
他回府本来只是想小眯一会儿,养个精神换身干净的衣裳等第二天一早就进宫面圣的。但结果却发现六娘子喝醉了,崭新的架子床上,她就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嵌在薄被里,衣衫半褪间,沈聿白甚至能看到六娘子贴身穿的那件红绣肚兜。
艳丽的红,衬得她肤若凝脂白如初雪,只这一下子,竟就轻而易举的勾起了他的心思。
之后的事儿他也未曾料到,明知她太过娇小,可念头一上来,沈聿白便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迎着六娘子嘤嘤的浅哭声,他竟连着要了她两次方才罢休。
这种纵情,在沈聿白的记忆力,还真是从未有过的。
想到这里,他不免扬了扬嘴角,只觉小小的六娘子承欢在他身下的时候,可怜兮兮的如同一只被侵的小兽,无助又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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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聿白换了一身宽服从净房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午膳。
他探身看了一眼,四菜一汤,清炖狮子头、翡翠豆腐、鸡汁烫干丝、玉蒜拍黄瓜和一大碗管大骨董汤。
“淮扬菜?”沈聿白眉眼一扬,落了座。
六娘子见状,慢条斯理的也坐下了身,然后莞尔道,“厨房的项妈妈最拿手的是淮扬菜,闵系菜也做的很地道。今儿侯爷回来的突然,妾身事先也没个准备,项妈妈便是按着以前妾身午膳的口味做的,侯爷若是不喜欢,明儿我就改菜单。”
想他和她半年未见,如今面对面坐下吃着这第一顿午膳,六娘子竟仿佛他从未带兵出过远门一般,言辞间丝毫不见陌生慌乱,沈聿白不禁有些诧异,便是动了一筷子吃了一口狮子头道,“无妨,淮扬菜清淡入味,午膳上桌最好不过了。”
见沈聿白并不排斥,六娘子便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沈聿白这一回来六娘子是很忐忑的,除了开始要迁就他努力接受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住在一个屋檐下以外,很多原先定好的规矩似乎都要按照沈聿白的喜好而改上一改,这其实是件很费神的事儿。
而眼下对于吃饭这件大事沈聿白似并无太多的异议,这让六娘子觉得很满足。
时隔半年之久再与沈聿白对座吃饭,六娘子依然有些小小的紧张。不过也主要是因为太累了没有胃口,是以她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并不像对面的沈聿白那样大快朵颐食欲满满。
席间,六娘子见缝插针,不是给沈聿白夹菜就是给沈聿白端汤,举手投足间翩翩优雅,做足了贤妻的姿态。
沈聿白一边吃,一边眯着眼细细的打量着对面的六娘子,只见她肤光胜雪的清秀面孔上一双入鬓的远山长眉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豆沙红素面交领夹衫衬出了她的沉稳大方,而浅粉色缠枝花的镶边又透着几分灵气活泼,乌黑的头发很简单的绾成了一个偏垂髻束在左耳畔边,小巧的耳朵上戴了对赤金粉玉兰花的耳环,小小的玉坠随着六娘子的动作晃晃而摇,格外的别致。
不过当沈聿白将视线移到了六娘子的笑颜上时,却还是看到了她眼角泛出的浅浅青色,下意识便挖了一大勺的狮子头塞到了她的碗中道,“多吃点,你太小了…”
六娘子正在喝汤,听了他这句一语双关的话,羞的将入口的清汤全部咳了出来。随即她涨红了脸颊、瞪着双目直视着沈聿白道,“妾身觉得食不言寝不语有助消化,侯爷觉得呢?”
其实沈聿白本也没有别的意思,可六娘子的话一出,他瞬间就知道这个看似一本正经的小妮子想歪了,便出了心思逗她道,“你瞧,眼下还未过年,你满打满算也才十二岁,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论年纪,你比我小了快要一整轮,为夫觉得说你小,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六娘子堪堪的张了张嘴,脸上的神情称得上是“丰富多彩”的,半晌才暗暗的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间硬生生的蹦出了一句道,“侯爷…说的是。”
沈聿白微笑着点了点头,深幽的黑眸中透出了一丝狡黠,便是搁下了竹箸抹了抹嘴道,“前院现在管事的是谁?”
六娘子闻言也搁下了碗回道,“是一路从怀阳跟着妾身来宣城的陈伯,他原先在怀阳的时候就是一直帮外祖父处理一些宅府庶务的。六月的时候侯爷走的匆忙,也没有仔细吩咐一声,别的人我也不放心,就让陈伯先管着,若是侯爷…”
“不。”沈聿白未等六娘子说完就接了她的话头道,“外院的事儿我还没有心思细管,只这两日来看陈伯打点的都极为妥帖,就先这样让他打理着吧。”
“侯爷…这次回府是短住还是不走了?”这个疑惑在六娘子心里搁个半天了,眼下看着沈聿白有心同自己聊聊,六娘子自然是要抓紧机会问问的。
沈聿白道,“鞑蛮那儿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下个月南蛮会有使节来宣议和签文,扎营在边塞的驻军在月底也差不多要抽身准备回城了。我今日一早进宫面圣,除了告诉万岁爷关于南蛮议和的事宜之外主要还是告病请归的。”
“告病?”六娘子一惊,连连站了起来走到沈聿白的跟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后狐疑的问道,“侯爷受伤了?”可瞧着他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并不像是有病有伤啊。
“下元节过了没多久的时候,皇上收到了弹劾我的折子,礼部刘文统拟的文,折子在龙案上还未等到万岁爷朱笔点批,言官的论调就已经起来了。蒋阁老、谭阁老连着定国侯世子彭坤,前后十来个人,矛头全部指在了我的身上。”沈聿白淡淡的笑着,可眼底却凉意一片,目露肃杀之气,不怒而威,令人颤栗。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九十五章 满庭芳•君臣之道
沈聿白话落语止后,六娘子便安静了下来。
其实沈聿白能这么说,六娘子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宽慰。
眼下两人虽是夫妻可相处甚短,六娘子觉得自己并不怕沈聿白身上带着的那一股隐藏的很好的戾气和与身居来的肃杀之性,她更怕以后两人的相处中,沈聿白什么都不和自己说,不同自己商量。
六娘子觉得,比起拳脚相向的家庭暴力,冷暴力反而更能折磨夫妻间的耐性。
不过看到她的安静,沈聿白不禁下意识的问道,“你怕了?”
六娘子一愣,后退了一步道,“怕什么?”不过刚说完她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又道,“哦,侯爷说弹劾的事儿啊。”
“你不怕?”听着六娘子那云淡风轻的语调,沈聿白忽然有了一丝探究的心。
其实沈聿白自认阅历不浅,他的起点比一般簪缨贵胄世子要低,庶出的身份带给了他很多的不便,更何况军营里鱼龙混杂,本就是个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地方,是以沈聿白不敢说自己看人完全的准,可多半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但偏偏沈家六娘,他有些不懂了。
按理说她小小年纪,又是从小养在深闺,不管是怀阳还是宣城,总之她的出生就注定了她金枝玉叶的成长之路。可在她的身上,沈聿白却不太看得到官家小姐那惯有的羸弱和胆小,有的反而尽是独立、主见、洒脱和随性。
别的不说,就拿他离府半年这件事儿来讲,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当时走的有多匆忙,偌大的一个侯府,又是皇上御赐的翻新宅,光是要安排下人仆役到位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了。
说实话沈聿白本来并没有指望在回府的时候能看到一个井井有条的宅子的,可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就在方才,他下朝回府,一路从外院走到内宅上房,沿途所见都是规规矩矩各自忙碌的小厮丫鬟,偶有一两个趁着闲时偷会儿子懒的也在远远看到他的时候纷纷作鸟兽散开了。
而府邸的下人们,人人腰间都缀着一块名牌,叫什名谁走进一看一目了然,沈聿白也猜到,这肯定是六娘子的主意。
虽别处他还真来不及细看,但仅这两处,便就让他对六娘子刮目相看了。
但沈聿白在惊讶之余又有些好奇,他行军打仗多年最喜探人底细,眼下这个兴趣引就这样被六娘子轻而易举的勾了起来。
沈聿白想知道,看起来娇小玲珑的六娘子,除了是理家的一把好手之外,还是不是个有胆色的。所以,刘文统拟了弹劾他的折子一事儿就这样被沈聿白轻松的说出了口。
而六娘子见沈聿白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心里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弹劾之事其实可大可小,她觉得自己在沈聿白心目中的地位并没有重要到可以和他分享政治意见的程度。所以在最开始的欣慰褪去之后,六娘子前后想了想,便不太难猜出这话应该是沈聿白对自己的试探。
可是试探她什么呢?胆子还是她背后的赵老太爷又或者是别的她还没有考虑到的关系?
不过很快的,六娘子就决定不管沈聿白要试探自己什么,她都无意在他面前藏拙。因为只要不和离,他们两人注定是要绑在一起一辈子的,这么长的时间中,如果从一开始就隐瞒了自己,那六娘子觉得后面的路只会越走越窄。
思及这些,她便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先是吩咐了竹韵进来收了碗筷,又亲自去泡了一壶消食茶进来,随即才重新坐在了沈聿白的对面道,“我当年养在怀阳,长大一些以后外祖父就亲自给我启了蒙。当时我只觉外祖父学富五车博古通今,门生弟子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名望煊赫的,只想着为何如外祖父这样的人才皇上竟不放在眼中?”
见沈聿白端着茶碗看着自己,六娘子下意识的偏了头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皇上不是不把外祖父放在眼中,只是君臣之道讲究一个度,过了度,皇上就会开始忌惮你了。”
沈聿白闻言眼皮一跳,嘴角溢出一丝轻笑道,“这些是赵老告诉你的?”
六娘子觉得他未免有些太小看了自己,便回敬道,“前朝之例比比,大明首臣张居正,倾心尽力辅佐幼帝,使国力达至鼎盛,可他病死以后第二年,却被追夺一切官阶,转年又被抄家,神宗皇帝口称其‘有十年辅理之功’,转眼却恩将仇报,一切功名皆化为罪状,还有西汉的霍光死后也是连坐诛灭十多家。凡事张弛有度,过而不及,这个道理无需外祖父告诉,妾身也是明白的。”
“你也觉得我功高震主了?”沈聿白挑了眉,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已散于无形之中。
六娘子看着他那双甚是好看的双眸道,“功高震主这四个字从来都是旁人给权臣定的,而这权臣有没有功高震主,最终还是要看万岁爷的意思。旁的不说,就单说沈家,从权臣沦为流族,又复势而起,侯爷可知,不只那礼部刘文统,您背后有多少双煞红了的眼睛在盯着您,日盼夜盼就指望着您出一点可以让人捏住把柄的差错。偏侯爷官运太好,皇恩盛宠,沈家的庶子,超一品的煜宁侯,那些只看到侯爷泼了天的富贵的人又怎知侯爷为这锦绣前程付出了什么?”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六娘子本是想借这次谈话讨好一下沈聿白的,但说着说着她却吐露了肺腑,“不过被按了功高震主名头的权臣又何止侯爷一个?不过是侯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定了鞑蛮边乱又惹得旁人眼红罢了。”
“你真的不怕?”沈聿白有些纳闷了,“刘文统的折子皇上是披了的,朱笔落纸,洋洋洒洒写了百来字,不管最终刘文统他们能不能成功的弹劾我,可那折子皇上是真真实实看了的,能看进去多少也只有皇上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