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耳朵一动,半扭了头,疑惑道:“山猫?”
身后人迅速撤下手枪,近乎惊奇地叫了他一声哥,有点儿激动地接着说:“哥你怎么在这儿?我刚下飞机,听说你在这边,紧赶慢赶跑过来,却撞见一大批警察,他们是来找你的?出什么事了,怎么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老三弄死廖锋,他老子想找我算账,我没防备…弟兄们都不清楚。”
“老三?”山猫忍不住愤怒,“康耀明他干掉了廖锋?哥你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小时前。”杨振摸出支烟点上,“为高利贷的事,昨儿我揍他一顿,估计心里恨着,今晚
就犯了事儿。”
山猫诧异,这才短短几天,就发生这么多事,康耀明他也叛变了吗?杨振点了点烟头上的红芒,咳了两声,问:“那边怎么样?”
山猫也啪地打开火机,凑上去点燃一支烟,火光灭掉的前一秒,杨振疲惫沧桑的脸印入他的眼帘,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悠悠然说:“没什么发现,不过下飞机那会儿,我听小六说在北边找着人了,正赶过来给你汇报…”
他没说话,吸了两口烟之后站起来:“他们很快会追上来,这儿不能呆。”似抬头看着山猫,问,“会游泳么?”山猫狠狠点头,才想起黑暗中他看不见,于是边点头边应道:“会!”
杨振丢了烟,红芒跌落到一楼底,在砖砾瓦块间颠簸着熄灭了,他说:“咱在水里躲一晚,明儿
天一亮,去北边找你嫂子。”
第43章
阿穆尔州气候寒冷,河水终年碧蓝,六指在伏尔加酒厂加工瓶盖,因身份不合法,寄托在玛利亚舅舅家的二手车间,每月可领几千块卢布,薪水的一半用来付租,另一半几乎全花在苏颜身上。每隔几天,他会在海兰泡胜利广场附近的餐馆里买中国菜回去给她吃,这里原是中国人的地盘,交流生特别多,在餐馆打零工的小姑娘非常喜欢这个身材伟岸轮廓英俊的中国男人,他话不多,每回都把食物打包带走,像是赶时间,从没坐在店里吃过一顿饭。小姑娘趁店里打折,鼓起攒足的勇气和他搭讪:“今天买套餐送饮品,打包并不方便,先生你为何不坐下用餐?”六指浅浅一笑:“家里有人等着,她不方便出门,我得趁热给她送回去。”热情奔放的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他,问:“你老婆?”他又笑了笑,再没回答。那姑娘脸色顿时不太好看,麻利地打包好食物递过去,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拎着沉甸甸的饭盒,迟疑了一下才问到:“你们今天打折,我买了两份餐,是不是该送两份饮品?”姑娘抬头,很认真地说:“这只能送一杯的。”他又稍作迟疑,边掏钱边说:“再来一杯,我加钱。”
姑娘心底怨念,这人看上去还像个模样,没想到如此斤斤计较,区区一杯饮料也想贪便宜。于是给他东西的时候没怎么留神,眼看杯子就从桌沿倒下去,还没来得及尖叫,柜台前的男人已经伸出手去,顷刻间满杯水便平稳地落在他手里,还是端端正正地托着杯底。姑娘傻眼,他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拎着满袋子东西,推门走了出去。
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甩脸子,六指是不在乎的,只是如今确实有些窘迫,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却舍不得苏颜跟着他过寒碜日子。从前苏颜跟着杨振,可没吃过这样的苦,那姑娘现在跑去肖恩农场帮忙,满场地追着母牛挤牛奶,抢了玛利亚的活儿,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刚开始不给她工钱,后来发现这傻姑娘实在执着,又因得自己善良,就分了些钱给她,并且每天嚷嚷着六指赶紧把她娶回家。这天六指刚放下东西,苏颜就从外疯跑进屋,满身的牛奶气,尾随其后的是玛利亚骂骂咧咧的声音,老太太胖了,跑几步就喘,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六指后便说着十分别扭的普通话:“你快把她带走!”
六指把菜装在盘子里,问:“又怎么了?”
苏颜摘掉头上的帽子,拿在手里当扇子:“闲来无事,骑了会儿牛,弄得跟骑了她似的…”她八叉着腿,倒了半杯奶递给玛利亚,“一子微腻接!”这是她到这个国度之后使用频率最高的当地语言,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道歉等于自保,老太睁大蓝绿的眼睛瞪了她一会儿,端着牛奶骂骂咧咧下楼了。
“玛利亚性格温和,你别总欺负她。”六指从木柜上拿了一瓶酒,“我见过骑水牛、骑野牛的,还没见过谁骑奶牛,肖恩没惩罚你?”
她从裤兜里挖出几块卢布:“我手脚快、干活利索,他感谢我还来不及,怎么会罚我。”把卢布拍在桌上,“这是上个月的工钱,小费是肖恩太太给的,我教她两个女儿跳橡皮筋,省了她不少事儿。”
六指开了瓶盖,往杯子里倒上酒:“我让你去农场玩,只是看你无聊,谁叫你干活挣钱了?”她脱了手套,跑去洗手:“总不能白吃你的钱,这里物价高,我还嫌挣得少,要不是不合法,我早去城里找工作了。”洗完手转身,呀了一声,道,“你又乱花钱!还买上酒了?”
说的是乱花钱,其实心里乐开了花,看她那美滋滋的样,一手拿着炸鸡腿,一手伸进盘子里捞红烧肉吃,再喝上一口伏特加,悠悠地长叹一声,眉眼都舒展开来,怎么看怎么美。吃了几口肉,忽然又裂开嘴笑:“伏特加配红烧肉,这种诡异吃法只有康耀明干得出来!”
说完就沉默了,空气中飘动着紧绷分子,谁也没出声。六指给她添上酒,问:“想他了?”
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康耀明还是杨振,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喝了口酒才开口道:“这里的生活很平静,也很有意思。”顿了顿,语气都放低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过了会儿,又说,“你说这一次,他是不是真的找不到我了?”六指抿了口酒:“他不会放弃,说不准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可这回不同,这回是我们俩一起走呀,你从前跟他那么好,他肯定想不到你会背叛他。”
六指看着杯子里的透明液体:“你觉得我这样做是背叛他?”
聪慧如苏颜,她知道下一步会谈到什么,索性不接话,但是不接话也没能控制住六指的思想。估计是酒精的作用,六指今天的话较往常多了些:“我只是比他晚了一步,你就觉得这是叛?”他抬头看着苏颜的眼睛,“感情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欠谁。”苏颜看着酒杯,又看着地板,最后把目光凝滞在了桌上的菜。
“苏颜。”他叫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苏颜心跳漏了半拍,还是不敢抬头。六指也没再勉强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要说这姑娘大咧咧的犯傻气,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那些帐算得特清楚,每替他洗一件衣服都要说成是报答他买中国菜的回馈,他若买一件衣服给她,她都要托肖恩太太去城里给他稍回一双鞋。朝夕相处这样近的距离,却总生着隔阂,仿佛远在天边一样。六指明白,这是她的拒绝方式,也只针对他是这样的方式。从前在G市,上学那会儿没少人追她,凡是杨振知道的都被杨振处理了,剩下的都由她自己解决,就她这性格,解决的时候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含蓄,而现在的含蓄甚至可以说是逃避,只是因为她多年来都当他是朋友,还因为他是杨振最好的兄弟。
他一想到这里心里某个地方又闷闷的疼,于是准备打开窗户透透气,怎料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这酒虽不上头,却烈得很,他扶着凳子站起来,还未站稳又咚地摔了回去,苏颜赶紧跑过来扶他。天快黑了,吊在天花板上的麻将灯发出明黄的光,桌上的台灯穗子因刚才的动静还在摇晃,她扶着六指往里间的床上走,因他身材高大,自己的力气不够,最后竟是连滚带爬地把自己也甩到了床上。这一倒下,却没能及时爬起来,因为六指覆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睛有些迷蒙,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下的女人看,这女人的皮肤白,眼睛长得真好看,和梦里的她是一个模样。苏颜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捧住六指靠得越来越近的脸,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见他神志不清,干脆甩了他一耳光,怎料这一下竟惹他生气了,眼睛里全是愤怒,一只手擒住她的两个腕,掰到她头顶放着,嘴里念叨:“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输给他!”苏颜想蹬腿,无奈身上的男人太重,手又被反压着,使不上来力,就在她快急哭的时候,六指的头覆了下来,他啃着她的唇,反复吸噬,苏颜拼命摆着头,也挣不开他的禁锢,她把脑袋狠狠偏向一边,他的唇就咬上她的锁骨,还在往下,撕开毛衣领口,冰凉的空气钻进来,那一刻她终于哭出来:“你这样我会恨你一辈子!”
趴在身上的人停顿了半秒之后,继续刚才的行为,她哭着挣扎:“我只爱他,哪怕他给了我一枪,他和别的女人结婚,我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这一生除了杨振,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这个醉汉终于抬起头,半清醒半沉醉地望着她,松开压制住她的手,想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就在这一瞬间苏颜抬手扭住他的脖子,腰上一使力,便轻而易举地从他身下蹦了出来,转身时还握紧了拳头,却看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原来竟是睡着了。
她拢了拢头发,扣紧了领口,仍在啜泣,跑到脸盆前的镜子跟前,看到自己满脸的泪痕,眼睛都红了。她扭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浇,仿佛这样就能洗掉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害怕了,如果说杨振是头狮子,那六指就好比沉睡的毒蛇,看起来温驯,实际上你不懂他的冰冷他的心,一旦隐忍到某个时刻,爆发起来比狮子还让人胆寒。从今后她怎敢和他饮酒,怎敢和他在一屋睡觉,她颤抖着抱了条毯子,裹在身上席地而坐,是靠着窗的。这里本就人烟稀少,若是再发生什么,她呼救不行,就从这里跳下去,那时候她才明白,杨振他们能走上这条道路,除开命运的安排,还有天生如猛兽般不容小觑的性格使然。
后半夜的天气晴朗,漫天繁星中间还有一轮圆满的月亮。苏颜偎墙坐着,自离开G市之后,第一次有点儿想念那个地方,那里虽然浮华却很安全,所有人都给她贴上大哥女人的标签,连她自己也是,原来她离开杨振是不开心的,原来爱一个人可以卑贱到这种程度,即使对方已经结婚,她仍不愿意别的男人对自己有所侵犯,即使这个男人待她贵如珍宝,她却选择为又爱又恨的男人守身如玉。杨振其实好控制,你清楚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并且非做不可,但是六指不同,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手,或者什么时候收手,关键是她并不爱他,虽然他待她那样好。
苏颜后来依偎着墙睡着了,天快亮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鸡飞狗跳的躁动,她从沉睡中惊醒,手指还紧紧抓着胸前的领子,瞬间变得特别清明,乍一看屋里还黑着,四周静悄悄,六指应该还在床上睡着,心下稍作放松,却又听见玛利亚骂骂咧咧的大声吼叫,她以为是在骂她那些羊,却听见急促上楼的脚步声,莫名觉得熟悉,心跟着一紧,下一秒,门便砰的被撞开。她紧贴着地板的双脚往后一缩,根本没使上力往起站,就被人一把拽起来,双手被反扣在身后,下一刻,屋里的灯突然亮了。
她被光线刺了眼,眯了眯眼睛才又睁开,看见正对面拿着铁棍的六指,还有朝着六指举起手枪的杨振。
第44章
他穿着鸽灰色大衣,领子上覆着零星白雪,目光如鹰,瘦削得脸颊往里凹,颧骨凸出来,眼睛泛着血丝。擒着铁棍的六指头发乱糟糟,脸上还泛着微红,一双眼睛倒是明亮,灯亮的一瞬间他有瞬间的惊讶,尔后却显得很平静。晨风从木门外灌进来,吹得吊灯东摇西摆,几个人的影子像魅忽大忽小倒印在墙上,玛利亚满脸愤怒,一直大吼大叫地说着异国语言,平静的清晨被吵闹声划破。杨振握着枪,用很大的力,仿佛手里的不是枪,只是一块很有分量的铁,如果不这样使力,他总觉得握不住,六指和他对望,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他看得见六指握着铁棍的手由紧变松,他穿着很平常的夹克衫,胸前的扣子敞开,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酒味儿。
苏颜被人从后禁锢,她看着杨振的背影,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突然一阵强风吹过,台灯下的串珠穗子听令哐啷地响,他就在这些响声中扣动了手里的扳机,接着向前走了两步,踩得木地板嘎吱响,那黑漆漆的枪口就抵在了六指的额头。六指的目光渐渐放空,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能闻见杨振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隐约还夹带着一丝薄荷的清凉,他握着铁棍的手渐渐收紧,他们兄弟两个,走到今天这个份上,彼此多说一句都是废话。其实就在六指带苏颜走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对杨振来说,犹豫这么久还没对背叛他的人开枪,已经算是破例了。六指想起小时候,他们裹一床烂席子睡在一起,杨振睡外他睡里,从没改变过,刚踏进这个圈子那会儿,两人没少干蠢事,回回都是杨振挨骂,受怎样严重的惩罚也不吭声,他习惯用这种方式爱护他认为重要的人,他甚至为了保他不死,朝苏颜开了一枪。说到苏颜,他忽地想起昨天晚上…既然她的心不在这里,他就算争来,也没有意义,想到这里,六指紧握的手又渐渐放松,杨振抵着他的头,一进一退同时往后走了一步。
苏颜在这个时候猛地挣脱了,扑到杨振旁边,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不知是吓的还是病的,她抖着嗓子求他:“你不能开枪,他是你拼死救来的兄弟,他要是死了,你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杨振握着枪的手颤了颤,逼着六指又往后退一步,已经到了墙根,再没路可退。苏颜扑上去抱着他的腿,抖着身子哭了出来:“你不能开枪!他没有背叛你,他只是看我可怜,你放了他、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去,说什么都听你的,求你别杀他,求你!”
杨振倒是愣住了,极缓慢转头看着她,那眼神苏颜从来没有见过,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哭,看她歇斯底里地为另一个男人求情,这样奋不顾身、这样至情至性,他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后来,那一枪到底是开了,却不是打在六指头上,而是靠墙的那面穿衣镜,阳光在玻璃炸裂的那一刻照进屋子,杨振动也不动看着六指,对山猫说了声走,山猫叫了声哥,也看着六指,转眼杨振已经拖着苏颜走了出去,山猫的眼睛又红了,站在原地看着六指不动,六指极淡地笑了笑,挥挥手说:“你走吧。”
山猫从被枪声吓晕的玛利亚身上跨过去,到了门口又转过身,哽咽着说:“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哥现在身边没人了,康耀明杀了廖锋不知去向,廖连胜吃准是他干的,S城全城追捕他一个,公司已经跨了,弟兄们死的死散的散,他是拼命才逃出来,而还跟着他的,就只剩我了。”
说完就踢踢踏踏往楼下跑。六指手里的铁棍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板上,震得桌上的玻璃杯横倒下去,滑落到地上,摔得稀烂。
苏颜被摔进汽车里,那辆越野的车轱辘全是雪泥浆子,贴在车身上的泥水已经干涸,车里有些潮湿,混合着皮质的气味,她刚摔进去时差点儿吐出来,爬起来之后倒抽一口气,贴着座椅的后背已经湿透,心底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却又莫名带着些紧张。
杨振开车,山猫陪坐在她身边,其实是监视她,四面都被锁得严实,难不成她还想跳窗而逃?她没有想过要逃,也明知道逃不掉的,索性瘫坐在车里,不断地大喘气。杨振一个字也不说,却将车开得飞快,好几个拐弯都把后座上的两人从左甩到右。
山猫的眼睛依旧红红的,还微微发肿,苏颜觉得好笑:“差点被打死的不是你,被绑架的也不是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山猫吸了吸鼻子,转头看着她:“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他们都这样了,跑的跑、散的散,哥在那种情况下还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怎么还能笑出来?”
她捋了捋额上汗湿的头发:“怎么,难不成还要我哭么?哭着感谢他绕六指一命,还是哭着感谢他把我从这里掳走?”
语毕,汽车突然又来一个猛转弯,杨振在呼啸的风声里开口:“我倒不知道你们俩还能私奔,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苏颜歪眉:“现在知道也不晚啊,怎么,你打算怎么处置,是枪毙了我还是先杀了他呢?死后劳烦你把我俩合葬,死在一块儿才不寂寞!”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叫山猫紧张兮兮,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像俩定时炸弹,碰一块是双倍响。他扯了扯苏颜的胳膊,不理他,又扯了扯,被她横着胳膊使劲收手,面目狰狞凶得像个悍妇:“扯什么扯!”
吓了他一跳,于是安安静静坐好,再不管闲事。杨振倒是冷静了,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想死?没那么容易。”
苏颜朝山猫吼那一嗓子,把心底的怨气也吼了出去,这会儿也不和他争了,心底颓然,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人都被逮着了。
可她没想到,杨振会通过这种方式来罚她…
第45章
她这一觉,睡到下午。山猫在一楼做饭,看见她问了声好,转身又钻进厨房,硕大的块头和狭小的空间格格不入,进门时还一头撞在门框上,也不敢回头,摸着脑门揉了揉,比她这个当事人还害羞。屋外是大片的荒地,草垛子上都结了冰,偶有村民扛着麻袋在地里走,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听见嚓嚓的响声,伸长脖子一看,廊道上的杨振正在锯木头…他竟然还会锯木头?他用钉子把成型的木板钉起来,看了她一眼,说:“小时候劈柴都用斧头,现在这玩意儿使起来方便多了。”苏颜咂舌,撑在窗台上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杨振抬着下巴,朝墙角根的方向点了点:“这小东西嚎了一下午,山猫给了些吃的,吃完就赖着不走,厨房里刚好有木材,顺手替它搭个窝。”她探头一看,墙角下窝着一只小猫咪,金黄的毛,微眯着眼,时不时应景地嚎上两声,还露出粉红的舌头,白尖的牙。看他蹲在地上钉钉子,梆梆梆地敲,十分卖力,忍不住从牙缝里发出嗤笑:“看不出来呀,你还能这么有爱心,转性了呵!”
这样的冷嘲热讽,他分明听得出几丝怨气,真是可笑,她和别人私奔在先,还好意思摆姿态,该生气的是他才对吧。他捏着锤子,搁在长板凳上,转头看着她:“你在气什么?不管气什么都没用,我不会再放你走。”又是这种唯我独尊的态度,苏颜真真厌恶,撇嘴撩头发:“家里放着一个,外面还养一个,你就不怕东窗事发,你老丈人和你反目成仇,人家可是大官儿呀,有了这座靠山,你哪个兄弟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他沉思了几秒钟,脸上绽开笑意:“原来你是为这生气,可我人都到这儿了,你该知道我的选择,何况你想的那些都是没发生过的事儿,我怎么会和别人结婚,当时你不信,现在该信了?”她继续撇嘴,再撩了把头发,杨振又说:“如果你还生气,我就用这玩意儿捶自己一下,缓解你的怨气,怎么样?”
他右手扬起铁锤,左手搭在凳子上,作势要捶下去,苏颜极为蔑视地切了一声,就这么点儿把戏,真当她傻呢,当初为求得她原谅,他还用假枪吓唬人来着。她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抖了抖身体,余光却瞥见那把半米长的铁锤狠狠朝他的左手往下落,尖叫着的同时她以自己都意外的速度和弹跳力跳出了窗外,最终也没能阻止铁锤和板凳之间的亲密大接触,苏颜捂着双眼,再唰地撤下双手,埋头看过去,嘴里很着急地自言自语,待看定杨振的大拇指被砍断之后,激动地声音发抖:“你干什么呀!怎么那么傻啊,有你这么虐待自己的吗!”
他却在她的不淡定中淡定地抬起左手,以慢镜头的速度伸展开蜷在掌心的大拇指。她的眼泪都蹦出来了,盯着那根完好无缺的手指楞了会儿,接着跳起来打他,一口一个混蛋的骂着。他却笑嘻嘻地将她抱进怀里:“心里还是有我,对不对?”他的傻姑娘依旧这么善良,心底的怨恨都可溢出缸了,却还是舍不得他受伤。苏颜在他怀里扭着,又打又骂,哭得像个孩子:“现在才这样,你早干什么去了啊?”如果他早一点和孙明月撇清,早一点摆出这种姿态和她谈谈,她又怎么会和六指偷偷跑掉,又怎么会害得他们兄弟都做不成。
杨振把她的头按在怀里,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亲,忽然变得格外沉默,惟有脚底下的猫喵呜呜地叫着,它刚才被苏颜突然跳出来的阵势吓坏了。自从有了这只猫,楼上楼下不得清净,它是饿了嚎醒着也叫,白天嚎完晚上接着叫,苏颜爱逗它,每次拎着块肉在它跟前走,边走边喊:“猫猫、猫猫,过来吃肉。”她每喊一声,山猫的虎躯便条件反射般地浑身一震,震的频率高了,被杨振发现,便笑着叫她给猫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