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他背上,手电的光越来越弱,茂密的树遮挡了前面的路,漆黑的夜,倾盆的雨,看不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着,苏颜呼吸急促,很累也很冷,还很紧张,似乎回到了七年前逃亡的那一刻,整颗心都紧绷着,只怕下一秒就被抓住,不同的是这回她却笃定自己不会被抓住,她信任六指,这个寡言的男人像一座山,只要靠着他就没有意外。
出了森林,他们在废弃的窝棚躲了两小时雨,天亮之后借农民的板车一路往东走。办事讲究效率的杨振肯定想不到,当他已经从一个城市搜寻到另一个城市,那两个人却还在S城的外围以蜗牛的速度前行,他更想不到的是六指会和她一起离开吧!
苏颜看着镜子,白皙的脸,灵动的眼,分明一副聪慧的样子,怎么就长了颗愚蠢的脑子,六指和杨振可是真正的生死兄弟,这世上他背叛谁都不可能出卖杨振,却在杨振的眼皮子底下把她放走,换句话说是带着她一起逃亡了。六指的心思这样明显,就算她真是个蠢蛋,也该明白过来,可等她真正明白的时候,又觉得很讽刺,杨振因为兄弟伤害爱情,六指又因为爱情背叛了兄弟。
她一直认为杨振当初会那样选择,是因为不够爱她,现在有人愿意为她做到众叛亲离,她恍然又觉得,像杨振那样的人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她朝着脑门猛拍了几下,暗骂自己的愚蠢,这才跑出来几天,怎么就忘记那人的德行,他都快和孙明月结婚了,为了他所谓的义气和江山,就让他带着那份莫须有的责任感演一辈子戏吧。最好的朋友带着他的女人跑了,光想想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就解气,他生气的时候一定是微抿着唇,太阳穴的青筋明显突起,沉静的眼睛布满寒霜,忍到极点时还会摔桌子,动静大得周围人都不敢出大气。他那么聪明,定是料到她会逃跑,却没想到六指也一并背叛他,不知道发现六指也失踪了,他会怎么样。
木门忽然嘎吱一响,苏颜晃过神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散开鞋带的靴子套在腿上,她坐在木地板上,像晨光里的油画,细看过去,唇角竟是上扬的。六指提着只陈旧的小木桶,穿着老式的牛皮大衣,领子上还沾了片枯黄的枫叶:“玛利亚去肖恩农场帮忙了,老母牛生崽,特别困难。我刚从那边回来,顺道打了牛奶。”他把新鲜的牛奶倒在锅子里,开了灶炉放上去热,又转头看了看她,“你在干什么?玛利亚可说你早就起来了啊。”
苏颜迅速穿好另一只靴子,三两下系好鞋带,拍拍裤腿站起来:“没干什么。”说着走到灶炉跟前,翻搅锅里的牛奶,“我正巧饿了,你这么早去干嘛了?”六指笑了笑:“找工作啊!再这样混下去,咱俩都得饿死。”他最近越来越爱笑,眼角的褶子像画布上的色彩,稍微上了年纪,却像酒一样,越来越有味道。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挂了颜色,苏颜本想伸手替他擦了,却在半道上收回了手臂,转而抓过桌上的抹布递过去,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这里有脏东西。”六指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苦涩地挂在嘴边,他拎起油腻的抹布,叹口气打趣道:“用这擦完脸,估计连克瑞斯都得嘲笑我。”
克瑞斯是条雪橇犬,常年守着玛利亚,最近和他们也混的很熟。苏颜笑了笑,没说话,低头专心搅着牛奶。六指明白,却也难过,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仍然没控制住自己。以前在杨振身边,她和所有人称兄道弟,到了这里,却突然开始撇清距离,不知是她给自己确立了界限,还是已经看穿他的心思,如果是划好的界限,则是为了杨振,可既然选择离开他,还分那莫须有的界限做什么。但如果是因为看穿他的心思,那么她的立场和选择就显而易见。他看着晨光下她的脸,柔和的轮廓在光晕里显得不太真切,那时候六指忽然明白,不管她离自己多近,离杨振多远,那颗已然千疮百孔的心始终还在原来的位置,在外的人进不去,走进去的人出不来。
第40章
电话铃响的时候,杨振正在办公桌前签文件,靠墙的显示频播放着全城出动警察的新闻,不明就里的老百姓还以为发生了重大刑事案件,其实这些警车是在追踪杨振的团队,最近不知为了什么,他派了大量的人去各交通要道把守,甚至连各种酒店旅馆都安排了人盯着,官方怕出大事,却又找不到证据逮捕,只能一步步追踪。
他在新闻播报员说到警方怀疑他涉黑并且恐其私下金屋藏娇养小三时,接起了电话。孙亮浑厚的声音慢腾腾传来:“我刚下飞机,听说你因为丢了东西闹得满城风雨,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得这样大动干戈?”他握着笔继续在纸上勾画,对着话筒咳了一声:“私人东西,没那么严重。”孙亮听见他的声音倒是一顿,平缓了口气,问:“怎么,病了?”杨振还没回答,就听他接着说,“难怪小月着急,这丫头说找不见你,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你这就给她回个电话,免得她担心。”
话音刚落,实木门被推开,戴黑超的高个美女踱步而来,杨振平静道:“不必了,她在我这里。”孙明月卸了围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取下墨镜后露出一张明媚的脸,看杨振像以往一样雷厉风行,轮廓分明的脸却充满疲惫,她的心里是不好受的,但还是忍不住激道:“你深思熟虑顾全大局,她却不懂你的好心,撇下你跑了,据说还是和你最好的兄弟私奔的?”
杨振抬头:“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孙明月被噎住,听他又说,“如果只为了讽刺我,你算是白跑一趟,要是你愿意继续合作就坐下谈谈,如果不想谈就请慢走,不送。”说完低头接着工作。孙明月看着他明显瘦削的脸颊,漂亮的浓眉微微皱起,她想不明白,天底下竟有这么冷血的男人,失去利用价值的东西立马可以被他不屑一顾。她深吸一口气:“你确定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一旦给媒体放话,不用我爸出面,那些负面新闻就会让你的股票大跌。”杨振轻松一笑:“跌了还可以再赚。”孙明月蹙眉:“你不用防着猴四了?在S城除了我爸没人能降得住他!”
他终于从一堆文件里抬头正视她:“一块地而已,给谁不是卖。猴四针对我不是一两天,适当扔给他点肥肉,游戏才有意思。”他说得坦然自在,仿佛没有那些精心策划,好像事情一开始就是这样发展的,虽然孙明月认识他的时间不长,可也多少了解到这个人的脾性,她知道这些话并非杨振本意,他是那种只要有一丝机会就绝不会放过的人,此刻却说出这种自暴自弃的话来。刹那间她头脑清明,这个男人可不是在自暴自弃,尽管他面上看不出来任何异样。别人看不出苏颜对他有多重要,甚至连他的手下都说,这么大张旗鼓寻找,是为了出一口气,气的只是六指背叛而已,大家都知道弟兄们对杨振的重要性,也知道他的归则,背叛了他还想活在这世上的,可没有任何一个。
但是孙明月就是清楚,不用问也十分清楚,杨振其实很痛苦,痛苦到用自暴自弃来麻痹自己。
第41章
这个寒冬似乎特别长久,年后甚至还下了一场大雪。北边传来消息时,杨振正在房间里整理画板,她的风景画其实寥寥无几,剩下的全是他的脸部特写,有人说在靠海的荒山密林里发现了一辆废弃吉普,车牌正是六指所用,他披上大衣驱车而去,路上没说一个字。康耀明陪着他,这段时间的生活很不如意,他本是快乐的人,转眼间身边的人个个哀愁,山猫去印尼还没回来,杨振又似一触即发的雄狮,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成了替罪羔羊。
林子里的雪还没化,一簇簇压在干枯的枝头,一尺来高的白雪覆盖整个地面,那辆半新的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车身前倾,四轮已被雪掩埋。康耀明摸了摸落在头顶上的雪渣子,不禁感叹六指果然很聪明,谁会想到走这么个神奇的地方,难怪各个交通要道都找不到他们的痕迹,不禁又感叹,原来六指是喜欢女人的,而且还是老大的女人,枉他还怀疑这闷葫芦喜欢男人,就苏颜那样的女人这世上也不少,搞不清兄弟俩怎么偏偏喜欢上同一个,这不明摆着伤感情么,等把她抓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育她一顿。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嘎吱响,杨振站在看不出原样的松针树旁,盯着那辆吉普看了好一会,吩咐身边的人:“走大路翻过这座山,再往东走过边境,应该就能找到人了,你们几个一起去,现在就走。”那几个人应声往回返,康耀明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了一会儿,考虑良久之后才说道:“振哥,咱找的范围也忒大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人根本没出这城,要不咱再仔细搜搜?”
“车在这里就不会错了。”他忽然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六指的事,你一直清楚?”康耀明反应了一会儿,哈着气摇头摆手:“我真不知道,知道哪还敢瞒着你啊哥,六指那小子藏那么深,你都没看出来,我怎么可能清楚!”他又盯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下坡的时候,咳了两声。康耀明跟在后面,劝:“哥你就吃上点儿药吧,这大冬天的都咳了快半个月,时间长了可就不好治了。”他瘦长的双手放进口袋里,没有回应,康耀明忽然就感到压力很大,这样下去人瘦了不说还落下一身病,等六指和山猫回来,他可怎么交代。转眼又想到六指已经和苏颜私奔了,这才莫名觉得烦,好好的生活忽然之间怎么就这么乱了。
快到山底的时候,有人上来拦住,犹豫不决地看着他们:“振哥你们先别下去,有记者…还有警察。”杨振皱眉,康耀明抢白:“怎么回事儿!这帮孙子还要不要人活了,等老子下山立马找人告了他!”杨振一甩手拍在他的胸口,震得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立马住了口。他问怎么回事,那人面露难色,看了看康耀明,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康耀明急性子,见不得人这么磨蹭,张口就骂:“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倒是说啊,扭捏个什么劲儿!”
那人也不敢看他了,盯着地上的雪,十分麻溜地汇报:“上午刚出的新闻,说四哥在外放高利贷,金煌赌博和放贷吸毒的视频都被曝光了,咱们在G市的生意也被揭了老底,还说孙亮已经单方面解除婚约,他对媒体宣布不清楚振哥的身家底细,已经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
杨振转过头的时候,康耀明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冰天雪地冻得发麻,他本来还想据理力争死不承认,在看到杨振询问的眼神之后变得没有力气,支支吾吾地开口,说出的话也是零碎不堪:“那、那啥,不是这样的,误会,哥都是误会啊。”杨振眼神变得疑惑,问:“你在外放高利贷?”康耀明猛摇头,看他眼神不变,咽了下口水,没敢吭气。杨振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不轻不重,十分冰凉的手,他的后背发凉,解释道:“我就是玩玩儿!那阵子手气不好,输钱了么不是,我就想着拿点儿公司的钱先垫着,等赢了再补上,后来六指发现那笔账对不上项目,我着急了,就想着赶紧补齐…”
杨振推了他一把,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我说过什么?弄死人都不准放高利贷,你他妈长没长脑子!”高利贷这个词对杨振来说是个污秽点,最初的最初,如果不是因为这害死人的高利贷,他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康耀明跪在地上求饶,接二连三地说知道错了,他的怒火此刻仿佛全部爆发,不但没有停止攻击,反而变本加厉,对着康耀明拳脚相加,身边的人也不敢贸然劝阻,就看他一脚将他的脸踩进雪地里,恶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还吸毒!怎么没毒死你!”康耀明的脸已经肿了,鼻血慢腾腾往外流着,他觉得委屈,虽然自己错了,可至于这样动手吗,混黑道的人,放点高利贷怎么了,平常对他忠心耿耿,翻起脸来就不认人,更重要的是,他受不了这误会,吸了吸鼻子,在冰冷的天气里吐着白雾解释:“我没吸毒。”
接踵而至的又是一脚,这回鼻血流得快了,十分迅速染红了白茫茫的积雪,他没还手,甚至连还手的打算都没有。不准放高利贷,他偏放了,违反规矩,他是条汉子,认栽。可凭什么这么冤枉他,还解释,慢腾腾地说:“我没吸毒。”
杨振此刻真像个疯子,显然不相信他的话,忽然之间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背叛他,直把康耀明打得换不上来气才被一旁实在忍不下去的兄弟们拉开手。他站在树下,整洁的雪地被糟蹋地乱七八糟,喘着气看蜷在地上的康耀明,忽然又抽出腰间的枪冲过去:“我他妈一枪崩了你!”
子弹已经上膛,他被眼疾手快地手下连抱带拽地拖住,还有人跪趴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慌乱间枪声在碧蓝澄澈的半空中响起,山脚下人声沸腾,山林间积雪滚落,噌噌地响,幸好山不高,不然这会怕是所有人都已经被埋在雪下。他的大衣被蹭上一大片血渍,深的颜色看不大出来,额上的青筋又突突地跳,几个人把蜷成虾米的康耀明抬上先走,他站在苍茫的雪林里大喘气,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接着忽然又开始猛烈地咳嗽,额角的青筋凸显的更碍眼了,紧贴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山猫一手带出来的人,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看着面前这个他向来当做神崇拜的男人,忽然觉得,他其实很可怜。
第42章
一辆超跑在大马路上飞速前行,车载低音炮震耳欲聋地一闪而过,车子抵达金煌,有个醉汉下来之后,摇摇晃晃地摔上车门。他双颊通红,眼睛发亮,嘴角有团乌青,剑眉向上挑起,即使醉得看不清脚下的路,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火气。门口有人伸过手来,被他舞着胳膊挥开,踉跄着脱了大衣往里滚,刚颠簸了几步路,忽地又转过头,问:“廖锋在哪个间?”
那人回答:“三楼水月厅。”
“一个人来的?”
又答:“好几个人,都是他的牌搭子。”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扶着灯光闪烁的墙壁继续往里走,嗨翻天的慢摇贯穿大脑,在音乐和酒精的刺激下,十分容易感情用事。恰巧此人正是康耀明,他清醒的时候本就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白天挨了杨振一顿揍,气不过廖锋如此不讲义气,怎么说他们也是一个桌子上的牌友,当初提议放贷的人是他,现在走漏风声,出卖自己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金碧辉煌的电梯反射出人影,康耀明看着对面的自己,拨了拨头发,摸了摸别在裤带上的刀,酒
气熏天地冲了出去。水月厅里挤了十来个人,条纹状的海绵沙发上有人正在拼酒,还有人抱着话筒瞎吼,在者都是熟人,接二连三地和康耀明打招呼,廖锋坐在最里边的角落里,散落在桌面的扑克牌有细白的粉末,他似不知道有人进来,专心致志地用鼻子吸。康耀明在厚实的地毯上走了两步,一声大吼之后,拽了两只空的啤酒瓶就往最里面冲,带得玻璃钢上的拼盘酒水洒落一地,喧闹的室内霎时安静无比,惟有音响里还放着音乐。他在悠扬的奏乐下,扬起手中的酒瓶,丝毫不留余力地砸在廖锋的脑袋上,安静的空间立即充满此起彼伏地尖叫声。
有人过来拉架,反被他揍了一顿,举起只剩半个头的酒瓶威胁:“谁敢过来?他妈的有种试试!”这一声吼,吓得已经走到门边的女孩儿顿住了脚,低着头又默不作声地走了回去。
廖锋精神萎靡,像似陷在另一个空间里,结结实实挨了俩酒瓶子也不知道疼,就那么摇摇欲坠地挂在沙发上,松散了身体,仍由头顶上的酒流得满脸都是。康耀明最看不起他,不论何时何地,这个廖锋似乎永远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揪着他的衣领,把浑身不着力的男人提起来:“叫你出卖我!”一拳打在他的左脸,“连老子也敢卖了,老子最见不得背信弃义的人!他奶奶的那钱你他妈也没少拿!”拳打脚踢地发泄了一通,心底的委屈仍然无法缓解,他康耀明是敢作敢当的汉子,受不了平白无故的误会,杨振怎么能说他吸毒呢,这廖锋出卖他放贷就罢了,竟敢栽赃他吸毒。酒精已经达到麻痹大脑的最佳时刻,他心中有气,是被打的怨气,被冤的不服气,还有好兄弟反目的闷气,这时候终于找到宣泄口,没有任何顾虑,只想出这一口气。
廖锋已经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一副只剩半条命的样子,像小鸡仔似的毫无还手的意思。康耀明瞄到扑克牌上的粉末,一把抓过来就往廖锋嘴里倒,左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接二连三灌了他四五张牌,又抓过酒杯继续给他灌:“栽赃老子吸毒!老子喂你,不是喜欢这玩意儿么,多吃点!”两三分钟之后,软趴趴的廖锋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他被呛着了,想咳的时候一直被康耀明捏着下巴灌东西,没咳出来,后来就没了声音。有女人已经开始小声地哭,缩在靠门的沙发上,紧成一团。最开始拉架的年轻人站在茶几前,看着歪倒在地的廖锋口吐白沫,颤惊着抹了一把冷汗,道:“他死了,你把他打死了。”
康耀明被酒精麻痹,听到死这个字时,才想起今天到这的目的,得意地笑了笑,他掏出腰间的刀,唰地戳进廖锋的小腹,鲜血迸溅出来,深色调的房间忽然变得诡秘骇人,汩汩鲜血沿着地毯缓缓外流,一直蔓延到k歌的显示屏下方,音响里还放着伴奏,缩成一团的女人终于吓得嚎啕大哭。廖锋睡在地上,脑袋还枕着半个沙发,嘴里的白沫混着黑血往外冒,眼睛上翻,身体不断地抖动。康耀明累得喘气,似心底的郁积终于解开,他睁着迷蒙的醉眼,拍了拍廖锋发冷发白的脸,似清醒似迷糊道:“我不弄死你,你就会弄死我,哥儿们谁叫你不识抬举呢!”
这晚,从不打烊的金煌不到十二点就把所有的客人撵了出去,到后半夜,整座建筑都被警察围了
个严实。
城里最人心惶惶的时候,杨振还在小浮桥的梅园里看雪,流动的小河被冰雪冻住,过了花期的腊梅也已经凋谢,零落的枯枝在风雪中微微颤栗。他看着夜灯下的树,想起小时候的苏颜,还有那时候如影子般跟在身后的六指,这么多年六指和他形影不离,相处的时间甚过身边的任何人。他不是不相信六指会爱上苏颜,只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以前以为只要结果好,不管过程怎样,都不必在乎,事实上他曾经一直是那么做的,而现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放弃爬得更高的机会,这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
他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将往起站的时候,忽然有人齐刷刷地冲进来。敛眉看过去,是五六个便衣警察,当即心下一顿,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那几个人和他熟识,慌慌张张跑进来,见他没有逃跑的意思,也收了警惕,不紧不慢地往里走。为首的人和杨振打过几次照面,放在衣袋里的手一直捏着枪,和他对视,先笑了一下:“出了点状况,恐怕你得和我们走一趟。”杨振开口,白雾在空气中散开:“什么状况?”
那人还笑,衣袋里的手已经握着枪柄:“去一趟就知道,具体情况上级清楚,我想只是例行检查
罢了,和往常一样。”
他也笑,淡淡地:“你让我走,总得给个理由。”
那人往前一步,一支枪便抵在杨振身前:“廖连胜的儿子廖锋你认识?”杨振想了想,皱眉,听他放低了声音继续说,“前半夜死在金煌,有人举报说是你的人干的,这还不是你下的令?”他的浓眉完全皱起来,身前想活捉他邀功的警长还在耳语,“这回的人不好惹,廖连胜多大的官儿,他能叫你好过?你还是乖乖跟我走,主动承认,这事儿还好商量。”
杨振约摸站了五六秒钟,抬手一个反掌就把抵在身前的枪送了出去,飞在半空中时走火的子弹还震天一声响,倒是把扳动开关的警长吓了一跳,半秒钟的功夫他已经跃身藏到亭子下的石柱子后,对方接连几发子弹都打中在刷了红漆的圆柱上,手下的人掏枪和警察对峙,连缓冲的功夫都没有,直接上膛开枪。他捏着手枪,粗糙的掌纹已经和那把枪磨合出了适宜的角度,在手下的庇护下翻墙跑了出去,岂料墙外是个陷进,成批穿警服的人正伫立在外等着他,幸好的是他们没有配备枪,不然就算他是个铁人,也会被打得满身窟窿,就那么徒手干了三四个人,闪烁着警灯的汽车忽然开始鸣笛。
眼看着穿防弹衣的特警往这边靠近,杨振目光如炬,淡定地抬起胳膊,一枪打在半空中的电缆线,电火花四处迸溅,嗞嗞地响,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灯火通明的夜空忽然黑了下来。警笛仍在响,还有攒动的人声,他在黑暗中抬脚,往东边走去,尽头是海,在第三个路口左拐有间废旧的仓库,可是那一片有电,于是在第二个路口右拐,绕了一圈才到达。这间仓库政府还来不及规划,住了好几个流浪汉,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有人闯入,拿出黑腻的小手电一照,见来者满身是血,手里还握着一支枪,吓得瞬间作鸟兽状散开,抱起铺盖卷儿逃之夭夭。
耳边似还有枪声,四周泛滥着腐烂的霉味,他蹲在没有防护栏的二楼墙根,眼前很黑,但依稀能辨别出露出水泥的红转头。那么多警察,跟着的十来个兄弟怕是会全军覆没,他在黑暗里喘着粗气,下一秒,安静得诡异的身后忽然被一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凭借丰富的作战经验,杨振不用脑子思考也知道那是一把枪,这一回,怕是在劫难逃。他脑子里正急速思考着脱身的办法,却听身后人问道:“哪个局子里混的,蹲在这守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