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看着她浑身颤抖,看着她明亮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把遥控器朝电视屏幕砸了过去,哐当一声也丝毫不起作用,屏幕都比她坚强,连刮痕的印子都没有。她控制不住,颤抖着一边流泪一边找东西,也不知道找什么,似乎是发泄的宣泄口,却是没有目标地乱翻一气,边翻边抖着声音哭着说:“我在这里干什么,还在这里干什么,我快疯了,疯了!”她猛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得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六指咽了口气,喉头明显地上下滑动,似在隐忍着什么,他伸手拉她,刚碰到肩,却见她满脸泪水地转过来,哽咽着央求:“六指我求求你,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她哭得狠,到后来都没有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六指的手,一遍遍地求。六指站在暖黄的地灯下,看着毛衣下她瘦削的肩膀,太瘦了,几乎从这躬着的姿态,能看见突兀的脊椎骨。他自觉一生狼藉,却在内心深处建起一座小花园,花园里有个姑娘,晴天给她遮阳,雨天替她撑伞,他觉得这是刀光血影的晦暗人生路上唯一的快乐,什么时候这个姑娘开始哭,他却毫无办法。
暖黄的光晕在他头上圈出一层浅浅的光芒,四周寂静,惟有电视里无穷无尽的欢呼,似乎已轮到下一个节目,短短几分钟却似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动了动肩膀,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转身去拿沙发上的外套,见她红肿着眼睛边哭边盯着他看,便轻轻说了一句:“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第36章
过年之后天空一直放晴,正月十五的晚上忽然又下起大雨,灯火通明的电视大厦似乎感受不到窗外的寒冷,如火如荼地进行现场直播,零点刚过,满场彩带碎花飞舞。孙明月在合影之后迅速奔下台,提着裙子踮着脚,一路小跑进后台,环顾一圈琳琅满目的化妆间之后,直接朝通往后门的消防道奔去,曳地长裙像一簇飘动的火,在简单粗糙的楼道里明媚生姿,她心底仿佛揣了只兔子,上上下下蹦得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恋爱的感觉真好,孙明月从小**要强,事事独当一面,她像漂浮不定的云,美轮美奂却捉摸不透,叫人无法追逐。殊不知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使她像新生的花,含苞待放却朝气蓬勃,她觉得这才叫生命。
杨振安静时像沉睡的海,不高兴时会皱眉,深邃的瞳孔像一汪泉,心情好时也会笑,嘴角微微上扬,俊朗的脸上全写着漫不经心。她爱极了他所有的样子,他白手起家的背景,他果断直接的性格,他临危不惧的神色,这个男人是她的向往,吃饭会想他,睡觉也会想,见不着会想,即使见着了仍然会想,好比前一刻他们才在演播厅里对视,下一刻她便不受控制地去寻找。
瓢泼大雨将这个小城淋得湿透,灯火辉煌远远看去像水晶宫里的玲珑宝石,孙明月推开刷过白漆的消防大门,冰雨冷风灌进来,浇得她浑身一激灵,也顾不得别的,提着裙摆就冲向墙后的商务车,车门没锁,她哗啦一声打开门,笑声像风吹的铃,还没坐稳就一边拍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说:“好大的雨呀!冻死我了。”车里的暖气很足,可她穿得这样薄,仍是冷的,顺了顺手臂上的雨水,这才转头看着杨振:“你也不拿件衣服给我穿!”语气娇嗔,表情生动,像灵动的狐狸。但是话一出口,却后悔了,杨振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左手拿了一支烟,烟头上带着灰的红芒忽明忽暗,车内很暗,路灯穿过雨水只照进微薄的光线,但是孙明月知道他正盯着她看,四周静极了,惟有车顶的雨声十分急骤,她有些害怕,捏着裙子问:“你怎么了?”
他吸了两口烟,青雾在宽敞的车厢里弥漫,孙明月被呛住,却不敢咳出声,只听他幽幽地问:“下个月要订婚,我怎么不知道?”
她精瘦的双手将丝质长裙抓得死紧,那种隔天隔海的疏离感又来了:“…订婚的话,对你会有帮助不是吗?”
“互相利用而已,用不着太较真。”他又吸了口烟,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烦躁不已,“三月一过,合作到期,没必要的新闻暂时就别发了。”
她捏着裙摆的手抖了两下,抬头看着他:“我们如果结束,我爸不会放过你的。”
他摁了烟头,开窗让风雨飘进来,洗刷掉浓郁的烟味,烦闷好像有所缓解:“当初说好,时机一到就对外宣布和平分手。”顿了顿,又补充,“你帮了我大忙,回头我找人在你户头汇一笔钱。”
雨浇在她肩上,她坐在椅子里瑟瑟发抖:“你装什么,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钱。没有利用价值就一脚踹开,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眼前忽然白光一闪,杨振转头,鹰一般的眼睛直看着举相机的人,同一时刻已有手下的人往记者的方向冲了过去,他关了窗,叫司机开车,又对孙明月说:“送你到东津路。”
人前,他们是天作之合的情侣,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却不知人后是这样一种交易。她沉浸在闪光灯前的演戏,不符实际的报道,早就无法自拔,还记得最初找上他时,她的笃定和自信,她怎么说的,“杨先生,你想在这里翻身,我无疑是最好的人选,而我恰巧也想有个房产大老板帮我增加曝光率,所以,我们合作怎么样?”
当时的杨振思索片刻,便煞有介事地伸出臂膀和她握手,至此这桩交易达成。事到如今杨振依然是最初的杨振,孙明月却不再是从前的明月,潇洒如她竟然也做得出下药灌酒之事。年三十的晚上,她邀杨振谈事,酒过三巡,他果然体力不支,倒在沙发上。对事事有把握的孙明月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半昏迷的男人,会掏枪抵着她的额头,逼她远离,而她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扶着墙壁跌到洗手间,尔后把自己反锁进浴室,在冷水下淋了一夜。她唯一把他困在身边的一个夜晚,却是这样度过的。
她不死心,更加妖艳地打扮自己,喷浓烈的香水,镜头前轻轻相拥,幕后也得好几天才能散去味儿。她太清楚杨振的心落在什么地方,因为她曾亲眼见过那个清汤挂面的女孩儿,似是青梅竹马,情分尚在,可爱情谁能保证,何况听说他曾朝她开过一枪,不论是怎样的逼不得已,心怀愧疚总是能够理解。但是年华逝去,时过境迁,一路爬到顶的男人怎么还会选择和他的志向南辕北辙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还爱,要爱也当是像她这样事事有帮助,成熟且魅力的女人。她相信杨振只是一时固执,执念于曾经的感情,那么他爱的也只是曾经,可即便这样,却仍然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苏颜,这两个字是禁忌,她知道那个女人不接受他们这样的交易,也清楚她早就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出对杨振的感情。
七年,他们曾经分开整整七年,死里逃生的苏颜肯定甘于过平静如水的生活,而杨振却不这么想,他这个人虽然冷漠,对他重要的人却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所以他肩负很多责任,不可能撇下那些生死兄弟不管。这是个结,而孙明月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则是在那条有陈年旧痕的绳子上,多加了一个结。
她有怨气,不甘心,带着鱼死网破的心情问:“刚才记者已经拍了照,明天的爆料肯定是我们在雨夜共处一车厢,你说要是她看到了,会怎么想?”开了个头,胆子也变大了,接着说,“她也真够坚强,要是我换作她,早就怀疑你了。”媚眼一勾,“谁知道你是不是会假戏真做呢?”
杨振在漆黑的车厢里摸出支烟,口气平静:“你多虑了。”
轻轻松松一句话,把她撇开老远。后来的杨振不愿意多说话,这个夜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烦躁感,扰得他整个晚上都静不下来。在东津路放下孙明月后,他一路都闭着眼睛假寐,到酒店门口也没反应过来,还是司机提醒才下了车。进了房间,沙发上没有人,卫生间没有人,床上也没有人,脑子有点发懵,房间两头包括天台都有人守着,这人自然不可能丢了,那她去哪里了?忽然想到六指,几个人中,就他和她聊得来,有他顾着也放心,所以这段时间他经常过来,肯定是带她出去了,这么晚了,会去哪里呢?他又想到电视台的直播,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半小时内第三次点燃一支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看到了又会找他闹,他怎么解释都不信,不过最近,她好像没怎么理这些事了。
茶几上摆着几盘素菜和两碗小汤圆,他伸手碰了碰碗,凉透了。这是去了哪里,连饭也顾不上吃?于是伸手敲了敲桌子,立即有人推门进来,他问:“他们去哪了?”
那人很茫然:“六指哥带苏小姐吃晚饭,说是去月亮湾找你汇合,到现在还没回来。”
第37章
他看着桌上的菜,在暖黄的光晕下变了颜色,又问:“没叫人跟着?”
“六指哥说你那边有人,不用我们跟。”
那种心燥不安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揉了揉太阳穴:“通知所有人到鑫堂口集合。”身边的人是从G市跟来的,这些年没见他一次出动这么多人,也察觉到事态严重,应了声是就赶紧离开。
大概两个月前,在阴沉的下午,他刚从孙明月的发布会回到办公室,六指便拿着新敲定的合同找他签字,还戏谑道:“一天要往镜头前跑两三趟,你算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了。”
他唰唰两笔签好名,合上文件递给他:“最近忙,你替我多陪陪她。”
“她最近喜欢背着画板到处跑,不八卦也不看新闻。”六指单手扣着文件,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纸包不住火,你就没想过有天她会知道?”
杨振头也不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瞒就瞒,瞒不住也就这么回事。”
“以她的性格,怕是容忍不了。”
他说话的时候皱了眉,很认真的样子。杨振抬头,颇好笑的语气:“你倒是比我还了解她。”
“阿振,你这么做对她不公平。”
“几百号人的命在我手上,他们的公平谁来给?”
六指感到无奈,又觉得好笑:“大家都是男人,路是自己选的,他们的命运凭什么叫你来管,难不成离了你一个,大家必须都得死光光?你这强大的责任感也太莫名其妙了。”
当时的杨振抬眼看着他:“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自私。”
六指扣着文件的手指一紧,差点就将东西摔在他面前,幸好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刻,山猫闯了进来,这桩事就这么被打断。回忆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想通了,那番对话的根本点不在是否需要管那么多,而在于六指说他对苏颜不公平,他对苏颜公平不公平,值得他那样动怒?
所有的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杨振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伸手按了按,努力控制住情绪。窗外电闪雷鸣,一道道白光划过夜空,暖黄的地灯刹那间变成刺眼的白,他在寂静的屋里站了会儿,一脚踹上地毯上的茶几,那茶几是实木做的,被他踹翻成四角朝天,顿时乒呤乓啷乱响,冷掉的饭菜淌了一地。门外穿黑西服的青年立时推门而入,被他指着鼻子骂:“我叫你去找人,你他妈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被吓了一跳,立即又砰地一声关上门,这才急急忙忙召集人往外走。可这大雨滂沱夜,要找两个人何其困难,即使他们人多有经验,可六指这二把手的位置也不是白坐的,既然铁了心要带人离开,他必定自有方法叫别人找不见。从机场到码头,从汽车站到铁路局,这些首当其冲的地点被翻遍了也寻不到半点踪迹。他甚至叫人在旅店里找人,大小都不放过,吓得那些老板还以为是警察来办案。那天下了整夜暴风雨,他就在沿边的汽车里坐了一夜,到天边出现鱼肚白,风雨停了,最后一拨人也从后山回来了,他仍然一动不动坐在车里。
康耀明笔挺的西装裤腿上沾了淤泥,脚上的皮鞋已经看不出原样,这样冷的冬天,他的额角竟冒出了汗水,在车边来回走了三四趟,又捅捅背对着车头立着的山猫,山猫转过脸,一双眼睛通红。康耀明咽了口气,小声责骂道:“没出息!”接着又走回车身,敲了敲车窗:“振哥,天已经亮了,要不您下来吃点儿东西先?”约摸过了几秒钟,窗户从里打开了,康耀明立即上前谄媚:“就这么大点地方,大不了咱把祖国翻个个儿,总能找到的!也许他们是出去散心了,过不来几天就会自动回来,哥你也别太着急了。他是谁,他是六指啊,怎么可能背叛你!”
一句话刚说完,后颈脖便被砍了一记,山猫红着眼睛劝杨振:“这么短时间找不到人也正常,要不我们扩大范围再找找看?”康耀明缩着头,摸了摸脖子,倒是第一次没有对山猫还手,附和道:“是啊是啊,再找找吧?”
杨振开腔的时候声音有点儿干哑,他推开车门,说:“这里不用找了,叫G市的人扩大范围搜索,小庙山和佛堂都去找一找。”转头,“山猫,你去印尼一趟,到当年海啸最严重的地方看看。”
山猫连连应着,转身就准备去办。其实他是没底的,他和六指太熟悉,就像他和苏颜,彼此太了解,他能想到的地方,他们都能想到,现在能确定的是人已经去了不知名的地方,越是像S城这样的小地方,越容易藏身,可他总不能把全国的每个小城乃至村庄全部翻找一遍。一定是这样的,他们谅他没有这个能耐,可他杨振却有这个心思,区区七年都等过来了,哪怕是再一个七年又如何,他想要的人,总能找得到,他不信苏颜不爱他,不信六指会背叛他。
第38章
洋槐路两旁的树叶全部凋零,光秃秃的枝桠被阳光照射,在地上形成晦暗的魅影,天空终于放晴,阳光下的水面波光粼粼,明亮得晃眼睛。这天,在路东的白色小洋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者坐在布条纹的西式沙发上,对面的电视机正播着卡通片,稚嫩的童声一遍遍说着英语单词,电视机下有一束粉嫩的鲜花,鲜花上挂了只布偶小熊,而那个人的左手边,摆着一包刚从超市买来的纸尿裤。林佩佩迅速从茶几上抓过温热的奶瓶,又迅速抓走他身边的纸尿裤,用眼神示意老公把泡好的茶端过来。她那忠实温厚的老公戴着圆圆眼镜片,捧着茶杯放在了桌上,嘿嘿干笑两声,却不见沙发上的人有回应,于是默默遁回房间去抱孩子。
就在一刻钟前,他在厨房煮早餐,两个鸡蛋摊在煎锅里,正噼啪响得热火朝天,忽闻客厅有动静,于是举着锅铲就跑了出去。这不巧,看见一陌生人已走到玄关处,来人穿着大衣皮鞋,很有派头,惊得他瞪大镜片后的眼睛,问:“你、你是谁,怎、怎么进来的?”
那人还在往里走,丝毫没有闯入民宅的罪恶感,淡定地说:“我敲了门,没人应,就走进来了。”
走进来?!考古学家踮脚看了看敞开的白色雕花小门,镶在中央的把手已经变形,晨风吹过,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大白天的强闯民宅,这不是歹徒是什么,于是他冲回厨房准备将铲子换成菜刀,就在这时候,林佩佩抱着儿子惺忪着眼睛走了出来,一句“早餐做好了没”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站在客厅中央,像打量猪肉一样打量她家的杨振,下一秒她便十分麻利地转身将儿子仍在了床上,并且反锁上了房间门。
然后杨振便自顾自地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现在,林佩佩强装笑脸正想开口寒暄,却听他问道:“她在哪里?”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到时,抓着奶瓶的手不由一紧,她果然还是从他身边逃走了吗!顿了顿,回答:“我不知道。”他歪头看她,林佩佩连连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这三个月我都联系不到她,还以为…”她看着杨振,小心翼翼地说,“以为她怀孕了,行动不便才没来找我。”
其实林佩佩想说的原话不是这样,这几个月她没少看新闻,杨振和孙明月的事情她一清二楚,原以为苏颜这么久不和她联系,肯定是因为早已经逃离这个地方,可现在看来,似乎人才刚刚消失。也对,杨振怎么可能任苏颜走掉几个月之后才找到这里,她这里是这样,想必其他地方已经闹翻天了。
他盯着桌上的茶杯,久久没有动过,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耳后忽然传来小朋友咿咿呀呀学语的声音,林佩佩转头,看着老公把胖乎乎的儿子抱在怀里,她一双利眼似立即能喷出火来,小朋友刚长出两颗兔牙,张口学电视里的卡通狐狸,一声声叫着uncle,奶声奶气,还往下留着口水。他似乎很喜欢沙发上的陌生人,笑嘻嘻地露出两颗小白牙,张开肉呼呼的胳膊要他抱,考古学家不知道儿子曾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发生过极度危险的事情,一心以为S城的居民都喜欢他家儿子,于是乐呵呵地将怀里的小人递了过去,就在林佩佩打算拼尽老命去抢夺时,杨振适时朝那小人伸了根指头。
长年累月因手枪磨砺出茧的食指,被小孩子暖呼呼的小肉手紧紧攥着,竟是这样一种感觉,虽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他整个身体忽然变得被动,甚至不敢多动。小朋友笑眯眯,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了几个字,拽着小胖胳膊就想把他的手指往自己嘴里塞,当然这一举动被孩子他妈适时阻止了,孩子他妈不敢想象儿子把黑老大的手当馍馍片一样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杨振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想起不久前苏颜坐在沙发上打毛线,据说那件毛衣就是送给这小不点的,这家伙长这么肥,也不知道能不能穿下。屋里奶香味四溢,他觉得有些腻了,站起来准备走,将走三步又忽然停住,转身看着林佩佩:“如果她和你联系,记得立马告诉我。”说完又掏出一叠现金,放在了茶几上,以前老听苏颜念叨她这个当干妈的因没有对孩子付出而内心有愧,于是顺口解释,“奶粉钱。”
林佩佩呆了呆,似不认识眼前这个有爱心的男人,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竟然她说什么就信什么,难道是因为一眼就看穿她不会说假话?林佩佩真心觉得,杨振把找到苏颜的希望寄托于她身上,实属脑子有问题,她看了看甩在茶几上的钱,眯了眯眼睛跟了出去。这人也是亮着身份找来的,随从起码带了五六个,当他坐上洗得崭新的汽车疾驰而去时,那留下的五六个人便十分有秩序有组织地分批次站好,目标都是将她的家围得严严实实。林佩佩算是明白了,这杨振还是有变化的,只是变得更加有策略,晓得用钱收买人,不过其本质还是奸诈的,竟为了避免她倒戈向苏颜,派这些人监视他们全家。
晨光十分清亮,斜斜从车窗外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他两个夜晚没睡觉,康耀明特地叫了人替他开车。此刻他坐在副驾驶,周身飘着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闻见的却总是淡淡的奶香味,俊逸的面孔在晨辉里略显孤独,薄唇微微抿着,似因冥思苦想而不得结果陷入了迷思。他这两天的动静很大,拿出的派头甚似当年的秦二,S城已经把关于他的传闻搅成一锅粥,这期间孙亮打了两个电话他也没接,事情最终发展成这样,只是比他的计划提前而已,如果苏颜没有逃走,再半个月左右,他会按照他的方式了结他和孙明月的事。可她走了,在六指的帮助下,人们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对杨振来说,六指如果是手足,那么苏颜就好比心脏,他的手把心挖走了,从他的身体剥离,这种始料未及的痛叫他连愤怒都来不及
第39章
红房身却有白的尖顶,大雪在阳光下融化,顺着房顶一点点变成水,苏颜推开红的木格子窗,掀开遮在玻璃前的毛毡子,冷气透进房间,叫木桌上的灯穗子颤了两颤。这里的气候还十分寒冷,天气却很晴朗,一眼能将广阔无垠的天空尽收眼底,满眼皆是碧蓝澄澈。她每个上午都会开窗透气,室内外温差太大,最开始这窗户被冻住,从里面是打不开的,后来六指想到办法让这扇窗开放自如,房东是个有乌克兰血统的胖老太,满头白发,碧蓝的眼,见六指这么聪明,不经对他竖大拇指,每天从两公里外的农场提新鲜的牛奶分给他们喝。
短短几天,苏颜的生活就已完全换了个模样,她在镜子前穿靴子,翻毛的小羊皮靴套在腿上,靠墙的穿衣镜还照着她的脸,细软俏皮的浅发微微翘起,额上有一道疤,是几天前在夜里摔的。六指带她走得匆忙,连件衣服都没敢带,他们开车走山路,后来车子陷在泥沼里,只好在倾盆大雨里走了半里地,连突然蹿出的野狗都叫他们惊慌不已,再后来就没路了,四周全是树,她顶着从车座上卸下来的垫子,站在雨里大喘气,实在走不动了。六指在黑暗里拽着她的胳膊,半搀着她继续走:“再往西五百米就出山了,出山之后一路往东,过了边境就自由了。”
苏颜从未想过离开杨振会变成偷渡客,重获自由的兴奋感迫使大脑高度紧张,她也想走快点,可身体不如思维敏捷,一跤摔在泥地里,额头被枯枝桠划出一道口子,血珠子和着雨水往下流。六指扶她起来,不知从哪掏出块帕子,借着手电筒的光擦掉她脑袋上的血,又就着帕子将她的伤口包起来,她在微弱的光线里像流落凡间的精灵,被雨洗过的眼睛扑闪着灵动的光芒,柔白的脸似画里的人物,虽然狼狈,却我见犹怜。六指摊开大衣,盖在她肩上,又把手电筒塞进她手里,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上来,我背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