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睡着了,她在新开的酒瓶里放了安眠药,他这一觉应是比以往都睡的安稳。她摸着他的脸,从眉毛到唇角,这张冷峻的容颜是她一生的爱恋,曾经的杨振是神,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现在的她依然爱他,却不得不离开,她要的不过是纯粹的感情,他给予不了,她接受不了。他们都有相同的执念,杨振死也不会放开她,她死也容忍不了有杂质的感情。他们说,他和孙明月不过是场戏,难不成只有她从各种图片里看到孙明月眼中的感情,她不相信杨振没有感觉,他那么聪明,早应该知道孙明月的心思,却仍然装作不知道,继续利用。是装作不知道,还是已经点破了关系继续发展,苏颜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杨振的为人她太清楚,他决定的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何况这个女人还能帮他起死回生,救回他那一帮兄弟。他的兄弟比什么都重要,从前是,现在也是。可苏颜是一只鸟,自由奔放,纯粹简单,她不在乎杨振做什么,想的不过是吃饭过日子,洗衣生孩子,那错别的七年她带着伤痛都曾梦见过这个场面,到如今重逢却离此越来越远。

她低头,用嘴碰了碰他的唇,翻开大衣,摸出别在内袋的手枪,往窗口走去。

第33章


手撑在窗台,纵身一跃便跳了上去,似乎回到最开始,她也是从这里往外逃,那时候不知道住在一层,连爬带滚摔出去还惹了笑话。冬夜漆黑冰冷,她轻轻扣动窗户上的锁,冷风和着雨灌进来,脑中一片清明,接着在漆黑中站了约摸五分钟,翻身跳了下去。窗下果然站着人,她此次早有防备,先出手占了先锋,前一个因被她一脚踢到头盖骨而晕倒之后,后面追上来的人便因为她举着枪而迟迟不敢上前。黑夜中的路看不太清楚,她跌跌撞撞倒着走了百来米,汇集起来追她的人越来越多,在寂静的夜里动静越来越大,到入口处的喷泉,彩灯印在每个人的脸上,雨水顺着脸庞往下滴,有人从侧面围上来,她抬手朝着那人的脚下开了一枪,消音子弹射进喷泉,炸得水花飞了十来米高。几人连忙往后退,僵持着,见她还想跑,劝到:“苏小姐跟我们回去吧,振哥不会放你走的,你也逃不掉的。”

她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声音也格外响亮:“逃不掉还不能死掉,别以为他什么都能决定。”

那人站住,展开臂膀拦住跃跃欲试的几个人:“苏小姐冷静!”

“你们这么多人逼我一个,叫我怎么冷静?”

他横着胳膊,引领身后的人退了几步,苏颜举着枪,后退着往前走,她贴着墙,反手摸墙上的金属按键,错乱下按得电梯叮咚响,倒退着进电梯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的瞬间又有人往前冲,怎么说她小时候也不是白在这个圈子长大的,反应速度十分迅速,站也站不稳的情况下又朝地上开了一枪,一行人往后躲闪,再冲上来时电梯门已经关上。她站在电梯里,四面都是抛光不锈钢,照出她的样子,凌乱的发,**地贴着肩,决绝的眼,浅口毛衣很薄,露出洁白的锁骨,这样的天倒不觉得冷,反而有种即将挣脱牢笼的兴奋感。

电梯通往地下停车场,出口的第二个位置有辆路虎,她刚才从杨振身上偷来钥匙,攥在手里,五根手指弯曲着无法展平。她盯着发白的掌心,扣动扳机,深吸了口气冲出去。进出两个口都冲进来人,顺着旋转的斜坡,跑着逼近她,停车场只留了一盏灯,照得地下像洒了一层月光,她摁下钥匙开了车锁,踹得挡在车门前的男人飞倒在前车盖上,反手冲着身后再开一枪,一声惨叫响彻停车场,那人被击中肩膀,跃跃欲试的几个人再次往后小心翼翼地退了两退。跳上车锁门,将油门踩到最大,唰地一下冲了出去,围在车前的人自动闪到两边。

终于逃出去了,她将车开得飞快。可见战斗力不减当年,在杨振的羽翼下她快退化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旦没了依靠,就这么强大起来,她反倒喜欢这样的自己,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是那帮拿着高薪水的男人也不是白混的,顷刻间三三两两的汽车已经从后追赶上来。她从后视镜撇了一眼,把着方向盘往高架桥上冲,想当年她刚学会走路,就经常坐在她那不着调的混混老爸怀里掌握方向盘,后来也去场地飙车,不过都被杨振抢去了,反倒是坐在副驾驶的时候多。于是S城的小年夜,举家看联欢吃饺子时,在空旷的市区内,上演了这样一幅戏码。

苏颜猛踩油门,仿佛开的不是车,她也顾不上看前方有没有障碍物,浑身的毛孔都张开来,身体呈紧张的状态,心底却轻松无比。下了桥直走,路头又是一座桥,桥底下是结冰的湖,她把车开上去,却碰上另一头急速冲过来的宝马,那目标明显是冲她而来,她打着方向盘,到另一条道上,那车也和她调了同样的方向,又从后视镜撇了一眼急速赶超的车,似乎没路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逼你到绝境也不放过你的人。苏颜用力抓着方向盘,毫不犹豫地朝桥上的栏杆撞上去,对面急速驶来的宝马几乎在同一时间擦着她的车滑了十来米,蹭刮的声音十分刺耳,却堪堪逼得路虎横停在桥中央,而那辆宝马也停了下来,半个车身已经悬空在湖面上。

杨振下车,砰地甩上车门,就看着摇摇欲坠的汽车缓缓往湖里跌去,最后撞破冰面,冲击得冰渣子和水花到处飞,场面十分壮观。

苏颜的右腿折了,脑袋被挡风玻璃撞了个大包,顺着额角往下滴血。她看着阴沉着脸向她走来的杨振,夜风吹动他的衣角,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疲惫之意。她真恼,怎么就爱上这么个怪物,下了那么多药他竟还能完好无缺精神满满地跑来捉她。

他已经走到跟前,拉开车门看着她。她此刻狼狈极了,鲜血和着雨水流得满脸都是,滴水的头发和湿透的毛衣纠结在一起,她没看他,也看不清前面是什么,隐忍住哭腔却到底忍不住,哽咽着大口出气。杨振抬胳膊抱她,她死死抓住方向盘不松手,他也恼了,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她便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右腿折了,完全不着力,他拽住她的胳膊走很快,她跟不上,拖了几步便扑倒在地,脸已经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面貌,泪水泥水和鲜血混在一起,叫她耗尽了元气,呼吸都不正常,大喘着气又在哭。

杨振在雨里蹲下来,看着她哭,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你以为能走掉?有我在,这辈子都别想。”

她哭得大声,边哭边骂,这个混蛋、变态,就是个变态!他把她抱起来,上了后面的车,也不去医院,叫了人到房间包扎。半小时后苏颜头上裹着纱布,右腿打着石膏,眼睛又红又肿,她又回到这间屋子,那面窗子还半开着,漫不经心地嗤笑她的幼稚。这个恶魔能一路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他的变态,苏颜终于明白了,他的心狠手辣不是说说而已。杨振半合着衣,雨水沾湿的料子在灯光下颜色变深,他看着医生给她包扎上药,到医生战战兢兢离开时,一句话也没说。

苏颜在落地灯下抽搭了半晌,窝在沙发里,包石膏的右腿搁在茶几上,想了一会儿也平静了,认真地和杨振说:“我们分手吧。”


第34章


他脱了大衣,露出湿了大半的藏蓝坎肩毛衣,挽起衬衣袖子,摸出支烟点燃,看到她被包扎成半个木乃伊的样子,又把烟掐了,说:“不要闹了,等过了这段,我带你回”

“我没闹。”苏颜扶了扶蒙古包似的头。

杨振给了她一个“这叫没闹?”的眼神,她不觉有错,反倒更加认真:“你可以继续发展事业,保护好你的兄弟,再也不会有人干扰你,我们和平分手,谁也不欠谁。”

“我和她真没什么。”

“如果换成是我,为了帮助你,掩人耳目地和六指在一起,你会接受吗?”她从沙发垫子底下掏出几本杂志,封面上赫然印着孙明月和他的八卦新闻,“把这照片换成我和六指,你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看着杨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七年我们都变了,你为达到目的利用女人的感情,在我看来这是卑鄙是下三滥,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只要能利用,不讲道德良心只管利用,再这么下去,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连我也利用。”

他看着她:“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了?我这么反抗你,你宁愿弄死我也不放我走,从来都是想要的就必须得到,得不到宁愿毁掉,你还是自私!”

他的手机又恰逢适宜地响了,接之前递给她一杯水:“刚才的药里有镇静剂,喝完水就睡觉去,我还有事要忙。”

这场正儿八经地谈话就这么以他不以为意地打岔结束。苏颜颓然倚着沙发,看着他缠了纱布的左手,恍然悟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桥上拦截,这世上惟有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她想到此,头越来越疼。一个对自己都如此狠的人,又怎么能仁慈地对别人,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似自言自语:“你会有报应的,太狂了,迟早会有报应的。”

杨振的人轮番来看望她,却不再像从前一样能看到她笑。康耀明来过好几次,头一次还兴高采烈地夸她这半个木乃伊的打扮是新年新造型,最终因她冷眼对待,不得不默默离开,第二次他把自己打扮成了半个木乃伊,誓要和小苏苏共进退,最终依然因她的不为所动悄然离去,第三次他还想耍宝逗她笑,却被六指拳脚相加地赶了出去,连山猫都晓得她这回是真的难过。可是振哥也不劝她,甚至连陪她的时间都很少,几乎以隔一天的频率出现在各大娱乐财经报的专版,他们的公司不仅起死回生,还因为孙亮的钦点成为S城最具贡献力的企业,旗下新拓展的公司也悄然上市。他曾说过要把公司漂白,现在他做到了。

电视上的孙亮正在军区慰问,发表讲话之后又去福利院发放物品,后来还穿着棉大衣戴着安全帽,下井探望一线工人。他戴着金丝框眼镜,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岁月将他的眼角皱纹都磨砺得有条有紊,论谁看都能看出是做官的料,难怪孙明月的气质非凡,想必是遗传他的。苏颜看着电视里的人在绵绵细雨中面对镜头送新年祝福,抬手便换了一个频道,广告里好巧不巧正播放孙明月的新春祝福,她扎着马尾,穿着膨松的羽绒服,愈发显得脸小,笑起来两只眼睛是活脱脱的弯月亮,这是一个月前的外景录制,主持人在节目里问她准备和谁跨年,她回答当然是和父母一起,又问她男朋友怎么办,她腼腆地笑,宛若热恋中的小女人,推不过去才搪塞道:“各有各的事忙啦!”主持人夸他们郎才女貌,接着送祝福,一句希望早日收到请柬还没说完整,电视便啪地一声被关掉。

六指围着围裙,端着盘饺子站在她面前:“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

她拿着筷子,夹了块饺子:“你说他们会不会结婚?”

“别瞎想。”他把放了醋的碟子往她面前推,“阿振这辈子不可能娶别人。”

“那你说他最后娶了我,孙明月会怎么办?”

六指尝了尝凉菜,淡了,边往里加盐边说:“可能会闹吧,孙亮也是个麻烦,如果知道自己女儿被利用,肯定气不过,到时候麻烦更多。”

苏颜慢条斯理地嚼着饺子,说:“连你都知道的结果,他那么聪明,怎么就想不到呢。”顿了顿,又说,“所以我想,最后他肯定会娶孙明月的,为了他的公司,为了你们。”

“吃饭吧。”他给她夹菜,“别胡思乱想,不管他怎么做,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她抬头:“你觉得我还不够委屈么?”顿了顿,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愿意名不正言不顺地当他们的小三吧?”

六指有些无奈,她举手投降:“吃饭、吃饭!”

当年的那晚是除夕夜,即便如此,负责站在屋外看守的人依然没有离去,这些人似乎没有感情,过于尽忠职守,像一块块木头。苏颜端着饺子送给他们吃,他们也只是摆摆手,礼貌疏远地拒绝,她越来越不喜欢这种日子,像被关在牢笼里,屋外的人可自由进出来看她,却只准她呆在里面不准出去。这些时光,唯一谈得上安慰的便是六指,他不像康耀明只晓得耍宝,也不像山猫只对大哥的话惟命是从,他会听她诉说,给她建议,还会带她放焰火。

好比那个夜晚,陪她吃了年夜饭,还带她到阳台放焰火,说的是:“过年兴这个,你这儿什么也没有,放一个试试?”

她自然高兴,甚至感激,拎着烟花棒赞叹:“我就说你是百宝箱嘛!想要什么有什么,你的兜兜在哪里,究竟还藏了多少好东西?以后谁要是嫁给你,可算是有福气了。”

他也笑:“谁会嫁给我,我有什么好。”

炫丽的焰火迸发在高空中,苏颜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好,在我心底,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六指看了看被烟花点亮的整片天空,又看着一脸虔诚的她,嘴上不敢说出的话,却不受控制地在心底默念:“世上最好…得不到你的驻足,又能有多好。”

第35章

大年初三,鸽子林后的剪彩仪式热闹非凡,废弃了三年的工厂最终被改建成了疗养院,绿水青山十分惹眼。四周碧风扬起,晴空万里,有记者提到当初拆迁时死人的事,杨振穿着西服,衬衣领子平展得像刚刚熨过,垂坠的裤脚,簇新的皮鞋,他一直剃着平头,两鬓的发量微少,愈发显得人精神,且个头高、眼睛利,不说话的时候让人不敢靠近,但往往说话的时候更让人不敢靠近。他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当初的事件是个误会,那人跳楼之前的情况他完全不知情,闪光灯咔嚓响了几下,他从容不迫的态势被定格住,剪彩仪式还请来了孙亮,同样地龙马精神,在麦克风跟前大力赞扬杨振投资公益建筑。

老式的办公室里,猴四靠躺在狭小的椅子里,缩着脖子看电视里的新闻直播。四周窗帘闭合,一盏幽幽的日光灯照在头顶,他夹着支烟,云雾吞吐间只觉脸上的疤尤为显眼,电视上杨振的影子倒印在他的瞳孔,十分专注,看不出在想什么。门上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啪嗒一声,廖连胜推开门的瞬间被吓了一跳,继而挥着手晕开一屋子的烟气,走到他的老式办公桌前,皱眉放下公文包:“你怎么又来了?”看了一眼电视里的新闻,便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看这些有什么用,只会刺激你!要我说还是杨振有办法,上头很重视孙亮,他这两年正是提拔的时候,人家都知道从孙家的宝贝女儿下手,你怎么就想不到?攀上这根高枝,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搞垮他。你往我这跑也没用,这两年风头紧,和孙亮合作对我有好处,不然上头抓典型,我是头一个遭殃,我一旦遭殃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猴四咬着烟,说话时瘦削的双颊往里凹:“都他妈一帮风流债,杨振那小子长了一张招女人的脸,没脑子的女人只晓得往他裤裆底下钻,我他妈有什么办法!”他两根手指捏着烟,想了想又说,“我倒是没想到他会利用女人,以前听说他这人不近女色,老子以为他性取向有问题,还当真以为他有三头六臂闯江湖,到底了还不是要找靠山!”似又想起什么,“我怎么记得他身边有过女人,和电视上这卖艺的长得还不一样。”

廖连胜吐了口茶沫子:“他就算养一屋子女人和你有何关系?没出息!关键时候总掉链子。就你这德行还想扳倒他,我看你这辈子也差不多到顶了,该歇就歇,局势不好豁出去是自讨苦吃!”

猴四从旁边的窗台上拿下一踏复印过的纸,漫不经心地一篇篇翻着:“前几天闲着没事儿,跑去金煌试了试手气,有人给我送来这东西,还有一些廖锋的照片,照片我都毁了,留下了这个。”他递给廖连胜,“这康耀明倒有意思,背着他大哥放高利贷,你说这消息要放了出去,岂不等于送了杨振一份大礼?”

廖连胜呸呸两口再次吐干净嘴里的茶沫子,叮呤当啷从抽屉里翻出老花镜戴上,瞅着纸上的欠款合约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这儿子帮了我一个大忙,看来只会吃喝嫖赌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猴四无言,瞅着廖连胜的得意劲儿摸了摸下巴。就他来看,廖锋这败家子是不成器的,比他们这些不务正业的还要不成器,听说当年头一回碰见杨振,便差点被拖出去活埋了,有廖连胜这等把儿子当宝物宠的老爸在,他从小到大还没受过什么委屈,自那次之后侥幸活到现在,想必也恨透了杨振。但就廖锋那点出息,倒不至于处心积虑去报复,只是恰好遇到了也爱赌博的康耀明,如此看来,这一切都是巧合,好一个无巧不成书!猴四觉得翻身的机会来了,连老天都在帮他。

这一天,有人觉得春天是真正来了,有人却觉得这个寒冬永远不会过去,因为这个夜晚,杨振没有回去。苏颜在暖和的床上等待,像冷战以来的每个夜晚,她不说话甚至装睡,迷蒙之间却仍然在等他回来,即便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诉说,却始终隐隐担心门打开时,会看见他一身是血。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想把这种痛苦从身体剥离,但是毫无办法,尽管隔天清晨他完好无损地回来,不但没有血,还换了一身衣服。那时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渐渐变亮,耳朵异常灵敏,听见开门的声音便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等他走过来时才知道灵敏的何止耳朵,那种似淡雅似浓烈的香水味不是男人会用的,而他身边除了不会用香水的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他又在低头观察她,苏颜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后来他俯下身,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她闭着眼睛皱眉,翻身朝里拱了拱,床边的人静坐了好一阵,等地板上再次传来低沉的脚步声,苏颜的眼泪便像决堤般顺着眼角滑落进绵实的枕头。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孙明月是一道墙壁,也变成了唯一的话题,不推倒它两人之间会永远隔阂,可若推倒它,杨振将会无法站稳。她觉得很可笑,哪有像她这样的女人,连情敌的面都见不着,想来个正面交锋都无法办到,可就算是见到,就算是她占了上风赢了孙明月,又能改变什么呢。

此后,她倒是巴不得他不回来,仿佛只有这样,才是解救自己的唯一方法。但是杨振丝毫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虽然经常带着隐隐的香水味回来,却还是要盯着她看上大半天,摸摸她的头发或者亲亲她的脸。她闻着他身上的那股陌生气味,觉得恶心极了。两人之间仿佛静止了,谁也不理谁,但是谁也不放过谁,都不妥协,就在苏颜以为会这样一直到老的时候,她又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了两人同时出现的新闻。

那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各大电视台都在直播联欢晚会,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她看着电视上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其实就在去年,她也如同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充满喜气,那时候和林佩佩一家团圆,佩佩还给她买了一顶老虎帽子,说和她的气质特别般配,于是她整个晚上都沉浸在龇牙咧嘴扮老虎逗宝宝笑的游戏中。今年哪有什么老虎,连只苍蝇都看不到,这么长时间没和佩佩联系,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自己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没有他们一家三口的消息,但没有消息想必就是好消息,宝宝应该会走路了吧,她这么想的时候,电视上就出现了孙明月。

新戏年前刚杀青,她是炙手可热的新星,被捧得快上了天,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站在星光璀璨的舞台上,穿着斜肩长裙,大红的颜色,和脖子上光芒四射的项链相得益彰,一曲电影主题曲将唱完,穿紫色旗袍的主持人便拿着台本走上来,相视一笑之后便开始八卦:“今天是个好日子,你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一句话叫在场的观众哄笑连连。孙明月又腼腆地笑了,她本是大方的女子,仿佛只有每每在提及杨振的时候会露出这个表情。导播忽然将镜头一转,电视上便出现杨振的面孔,他坐在贵宾席里,面带浅笑看着舞台上不好意思的人。

还是平常的打扮,可那眼神却实实在在的温柔,苏颜太了解了,闭上眼睛都能看见,他真正高兴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上扬,弧度稍稍向左偏,眼角的边缘会有一道细纹。她的心底仿佛被锥子往里钻,每钻一下就多疼几分,偏偏不晓得停,仿佛要把那颗冰凉的心钻得穿了孔。现场的观众已经沸腾,尖叫声此起彼伏,主持人不放过她,追问道:“告诉我,是什么时候?”

她的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古画里的仕女图,右手一直紧紧握着,开口说话的时候,眼睛避开了镜头:“我们的订婚典礼在下个月十四号,也就是情人节那天。”

现场的尖叫声已经掩盖了主持人的惊呼,主持人瞪大着眼睛,似不敢相信面对感情一向腼腆的她会这么勇敢。画面再切到杨振脸上时,他倒是没有什么惊喜的样子,还是淡淡地维持着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女人。苏颜指着电视,明明是激动,说出的话却带着浓浓的颤音,她一边指一边看着六指:“看看,我说什么了,我就知道他会娶她,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