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想来这大凶之地呢?
孟掌柜的所作所为,教人胆寒。
第二日,潘辛贵出殡。
村民早在山窝里的一处空地上给他挖了一个大坑,准备厚葬他,但是由于前几日潘家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人来行此事,便一直搁置下来。这会李姐儿苏醒,潘玥朗也恢复了些许精神头,于是整个村的人出钱,给老潘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出殡礼。
潘辛贵的棺椁停在祠堂已久,加上尸体本就被溺水中多时,这会便不再开棺观礼。潘玥朗连最敬爱的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心中的悲恸可想而知,他细小的手臂执了一枚足有他两人高的招魂幡,看得问药的心都随着幡摇摆。心里直祈求他可千万不要晕在了半路。
“李姐儿来了么?”村长看了一会天色,问潘玥朗。
潘玥朗摇摇头,道:“再等一会吧,娘说要盛装打扮了来。”
村长点点头,不置可否。
按理说,丈夫死了,做妻子的哭都来不及,她还有心情梳妆打扮?
潘玥朗也知道村长的意思,但是他了解母亲的性子,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她说要盛装打扮,就一定会装扮到她满意为止。
众人就从早上等到了正午。
狄姜怕李姐儿在家出了什么事,便去了她家寻她。等狄姜推开李姐儿的屋门,便见她正穿着一身杏花红的礼服端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想是她身上有伤,拿着黛眉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描了许久也没有描成她满意的样子。
“李姐儿,时辰到了,再晚一会就要天黑了。”狄姜催促她。
李姐儿摇了摇头,拒绝道:“潘郎喜欢整洁,我要化作最美的模样去见他。”
狄姜闻言,觉得她这样说也在情理之中,于是走过去,拿过她的眉笔替她描绘。等化完了眉毛,又点了朱唇,等化完了面上的妆,李姐儿又递来一枚花钿。
那是一枚由红杏花做成的媚子,贴在眉心,煞是点睛。
“这一套妆容可真好看。”狄姜看着铜镜中的李姐儿,只觉她现在的模样又与之前不一样了。
这时的她,更多了一份从容。
“这一套装扮,是我初见他时的模样。他说,只在人群中远远瞧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眸子了。”李姐儿说着,面上起了点点绯红。
狄姜耸肩一笑,表示完全同意。
这时,李姐儿又从首饰盒里拿出了十二枚珠钗,一字平铺在桌上,问道:“狄姑娘会梳头吗?”
狄姜点点头。
“替我梳一个花冠髻吧,用这十二支珠钗,一支都少不得。”
“好。”
狄姜也不多问,按照自己平日所见,仔细的为她收拾妥帖。等梳完了头,又将珠钗一一簪上,她这时才发现,这十二支珠钗皆是金錾花栉,寻常人家根本受用不起。还记得前一阵见龙茗与柳枝置办嫁妆,便是在太平府那样举国数一数二的金器铺子里也拿不出如此花纹繁复的珠钗。
狄姜好奇,便忍不住问她:“这是李姐儿的嫁妆?”
李姐儿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看来李姐儿家境优渥,定是豪门千金。”
“谁说不是呢……”李姐儿骄傲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会嫁给潘郎?”
狄姜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不止她想知道,怕是全村的人都好奇不已。
“你们可能没见过老潘年轻时候的样子,但是我见过。而且在我眼里,无论岁月变迁,时光荏苒,他依旧还是当年的模样。”
“当年,他是何种模样?”狄姜实在猜不到。
“他啊……可臭美了。”李姐儿的思绪便飞啊飞,飞到多年前初见老潘的那一日。
“那一日里杏花开遍,渲了一池的花影,老潘就站在杏树下,穿着赤红的衣袍侃侃而谈,将身边的一众豪门贵子比了下去。”
李姐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道:“他历来晨昏二浴不可少,衣物每天要换三次。晨间一次,午休一次,晚餐前还要再换一次,皆要清洗干净,熨烫妥帖,一尘不染。”
“唔……原来他有洁癖。”
“这是对自己有要求,又怎能算怪癖?”李姐儿睨了狄姜一眼。
狄姜连忙摆手道歉:“对不起,不该诋毁你心爱之人。”
李姐儿摇摇头:“也不是,这种感觉旁人或许无法理解,但是从那时起,我就打定了主意,此生非他不嫁。”
“后来呢?”
“后来他果真非池中之物,得到了权贵的赏识,被委以重任。”李姐儿说完垂下了眼帘,眉目中突然少了刚才的神采飞扬,却无端多了几分黯淡。
“但是好景不长,潘郎得罪了人,故而被他们陷害,锒铛入狱。他们还买通狱卒,在狱中打断了他的腿,我费劲了心力,才得以保住他的命,后来更是为了他与家中断绝关系,与他一齐隐姓埋名,远走天涯。”
李姐儿说完,狄姜的发簪也簪完了最后一支。
“走吧,别让潘郎等急了。”李姐儿站起身来整理衣袍,狄姜这时才发现,她的衣服是一整套的翟衣。
三翟六服,翟衣古来便是为皇族贵族所用的最高礼服,能穿它之人最不济也得是个诰命夫人,否则就是逾矩的大罪。
狄姜这才细看,发现李姐儿穿着的衣饰上翟衣、中单、蔽膝、革带、大带、大绶、玉佩、小绶、袜、舄等一一俱全,穿戴起来十分繁复,且一个步骤都错不得,也难怪她会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第23章 玉佩(1)
等狄姜和李姐儿到达祠堂之时,天色已经暗下,祠堂也已人去楼空。送葬的冥纸一路向山上延绵,二人寻着冥纸炮竹的痕迹便寻到了老潘的坟前。
“掌柜的你怎么才来呀!老潘坟冢都修葺好了……”问药见了狄姜立刻围了过来,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她像见鬼一样看着李姐儿,指着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你你你……你是李姐儿?!”
“正是。”李姐儿眉目冷冽,不怒自威。头上的十二珠钗明明晃晃,在烛火的映衬下,耀得人睁不开眼。
“你离我远点,香粉太熏!”问药捏着鼻子尖叫:“你这副装扮,是打算进宫选秀吗?老潘可尸骨未寒!”
问药话音刚落,便吃了狄姜狠一记拳头。
“你这狗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一边待着去!”狄姜骂完问药,又侧头对李姐儿笑道:“快去吧,老潘等了你许久了。”
李姐儿微一点头,便提着裙摆走上前。
问药翻了个白眼,戚了一声:“盛装打扮给谁看啊,老潘刚死就想找下家了?”
“你懂什么?再废话把嘴给你缝起来。”狄姜狠狠一瞪眼,问药立刻缩回了脖子。
半山腰的平地里,村民已经各自回家,半人高的坟冢前,只剩下潘玥朗还跪在墓碑前烧冥纸。
狄姜书香问药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而竹林的上方,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钟旭正脚踏竹干,单手附着,将这一切瞧在眼里。
李姐儿盛装而行,一路来看见她的村民很少,故而问药那句为了勾引人而为之,实在有失公允。她这一身,的的确确只是为了潘辛贵而穿。
狄姜看着她娇美的侧颜,突然想到,李姐儿说,初见潘辛贵的那日,他才高八斗,甚是夺目,将一众豪门贵子比了下去。
那李姐儿呢?
她若能在豪门贵子中与老潘相遇,自然身份也是高贵的。
狄姜想象着那一副绝美的画面:那时正是杏花红了的时节,李姐儿穿着一身华服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站在杏花树下,唇上嫣红和眉心那一点红,恰与杏色相仿,又怎会不是艳冠群芳?
当初的郎才女貌却最终沦落到状元乡中,一个受尽白眼,不得好死;活着的这个则受人诟病,满身是非,世事怎不叫人感伤?
李姐儿走到潘玥朗身边蹲下,杏红的华服没有让潘玥朗回头,他不言不语,自顾自的烧纸,就连李姐儿想从他手中拿些冥纸,潘玥朗也不愿意。
“爹爹有我送终就足够了,娘亲还是回去吧。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不论您想嫁给谁,都由您自己决定。”潘玥朗说完,仍是眉也不抬。
问药在一边,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差没有拍手称快了。掌柜总说自己嘴毒,但是潘玥朗也不含糊,这一招以退为进,真是漂亮!
李姐儿瞪大了眸子,满眼不可置信,对他道:“玥儿,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然我该怎样认为?爹爹今日下葬你不知道吗?昨日你还答应会来送他,怎的今日又迟了这么久?还有你这一身火红的衣裙,想穿给谁看?还不是这些村中的乡邻?爹爹不在了,你却还要让他颜面扫地,我真不知道,您的心肝竟这样黑。”潘玥朗一脸淡然,对待李姐儿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这一份的疏离,已经远到了天涯海角,毫不相干。
“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你听……”
“您不必再说了,明日我就会离开。”
李姐儿一愣:“去哪儿?”
“太平府。我已经通过了省试,三年后的四月便会参加太平府的春闱。”
潘玥朗说完,李姐儿只觉脑子里轰然一响,就像一道炸雷劈在了自己身上。
“你,你一定要去?”
“明日就启程。”
“……”李姐儿睁着眼,看了他良久,见潘玥朗始终不拿正眼瞧她便知道,此番家中巨变,自己的话对他是再无半点作用了。
“我儿,好本事……”李姐儿面上的悲恸再次浮现,那是狄姜曾经在她面上见过的,深深的绝望,和一心求死的念想。
“这李姐儿也太奇怪了,若旁人得知自己的儿子中举,谁不是放鞭炮庆祝,这李姐儿怎么跟遭雷劈了似的?”问药不敢再烦狄姜,于是向书香说道。
书香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得而知。
潘玥朗烧完最后一沓纸钱之后便转身离去,一路快跑,李姐儿拖着华服追了一段,见他心意已决便停下了脚步,目送潘玥朗消失在夜色中后,又回到了潘辛贵的坟前。
这时,狄姜不知从何处又变出了一堆纸钱,她悄悄走过去,将纸钱放在了李姐儿的脚边。
“谢谢。”李姐儿笑了笑。
“不客气。”狄姜顺势就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李姐儿一边烧纸钱,一边红着眼与狄姜说话,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今日我不是故意来迟,一来想正装见潘郎,二来不想这副模样被旁人瞧了去,我做了这般许多,只为潘郎日后能得耳根清静。想我一生任性,明知脾气该改,可临到死我却还是想要再任性一回。”李姐儿指着潘辛贵的坟冢道:“潘郎一定在下面等我,我很快就去陪他。”
“老潘……”狄姜欲言又止。
“嗯?”
狄姜摇摇头,决定还是不告诉她了,只道:“我很羡慕他。”
“你可千万别羡慕他,他呀……被我欺负了一辈子,连死也是为了我。
“死者已矣,潘玥朗还需要你。”
“正是因为玥儿,我才不得不随潘郎去。”李姐儿说完,便不肯再说下去,任凭狄姜怎么追问,她都只道:“狄姑娘有通天的本领,我只求日后您能怜惜玥儿,让他不要再受伤害。”
“力所能及之处,狄姜定不推脱。”
“谢谢。”
那一晚,李姐儿在潘辛贵的坟前坐了许久,直到第二日一早,在半山腰上见着潘玥朗拎着包袱出了村子才折返回家。
回家前,她去客栈寻了狄姜,她领着狄姜回家,央求她:“请姑娘再为我梳一次妆。”
狄姜自不会拒绝,经过坟前一晚,李姐儿的妆容花了,头发散了,就连礼服上也沾染了许多泥土,她悉心的拍打之后,脱了下来,将珠钗衣服统统放进了一个匣子里,然后又放了许多石头进去。
“这一套华服是我成年时父亲送赠,今日我拖姑娘将它扔到梓江中去,离状元乡越远越好。”
“……”狄姜有些惊诧,却还是点了点头。
“再请姑娘为我梳一个简单的流星髻,花钿还要是一枚红杏花。”李姐儿说完,猛烈的咳嗽起来。
狄姜拍了拍她的背,她又摆了摆手,道:“不碍事,你只管继续化吧。”
“好……”
狄姜平素话不多,但见李姐儿这幅模样,竟忍不住问道:“你后悔吗?”
“后悔?我为何要悔?”
“无人懂你,识你,就连孩儿也怨忿于你。”
李姐儿凄然一笑:“呵,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一早知晓前路荆棘,再无人保驾护航,如果怕,我早就回家了。”
“你的家人还健在?”
“父母早已过世,兄妹也多不在了,只是那个家,始终都在的。”李杏之抬眼看着窗外的杏花,突然抬起手指着开出墙去的那束,对狄姜道:“你看那花儿,开得多艳呐。”
“是,见了许多杏花,数你这里养的最好。”
“一支红杏出墙来,说的可不正是我嘛?”
“……”狄姜想附和,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李姐儿又顾自说道:“可惜,花开得再美又有何用,已无人赏识了。”
“怎么会呢,你我不都还在吗?”狄姜拿起胭脂在她的双颊上扑了些许血色,又将唇上染上了丹蔻,最后拿起一支描眉的笔沾染了些许豆蔻,在她眉心细心描画了一枚红杏,栩栩如生,煞是美貌。
“狄姑娘手真巧。”
“也就是看旁人学会的。”狄姜走到她身后,为她绾起鬓角散落的发,再悉心梳了一个流星髻。
“聘聘袅袅十三余,杏花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李杏之看着镜中的自己,重又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她念完诗,又喃喃道:“潘郎的才气是我最欣赏的,他走了,他的诗总还在的。”
狄姜点点头,这诗说的一丁点也不错。
看遍扬州所有的女子,也无一人比得上李姐儿,她有一副天生的傲骨,教人无法忽视她的美。就算美人迟暮,她也比旁人好看上许多,放她在人群里,也能让人一眼先认出她来。
“我还有一事相求。”李杏之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嘶哑,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风骨,她就像沙漠里被吹散了皮肉的枯骨,再稍一践踏,便会随风飘逝。
“李姐儿请说,狄姜尽力去办。”
“你一定要办到。”李杏之说着,从首饰盒的夹层里拿出来一枚玉佩递给她。
狄姜接过玉佩,只见正圆的玉佩里外裹着一层淡淡的金子,金镶玉做得玲珑有致,精巧万分,一看便知不是出自寻常百姓。玉佩的正中,更刻了一个‘菀’字。
“玥儿类卿,我怕他受苦。我儿不肯认我,执意入仕,我自知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劳烦李姐儿,若我儿参加秋闱遇到麻烦,危及性命,便将这枚玉佩交给他。若他能靠自己的实力入仕,青云直上,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这个秘密。”
“到底是什么秘密?”狄姜很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秘密,毁了李姐儿的一生?
而李姐儿却只是摇了摇头,淡道:“往事已矣,不必再提。我一生随性,爱了潘郎一世,却也终究对不起我儿,只念能补偿之万一。”
“……好。”狄姜做完这一切后,又陪李姐儿说了会话才离开。
临走前,李姐儿特意嘱咐她带上匣子和玉佩。
狄姜走出潘家的大门,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手中的匣子和玉佩就像有千斤一般沉重。
问药一见狄姜出来,便立即迎了上去:“掌柜的,您怎么进去了那么久?”
“这一别便是永别,多说一会也是应该的。”狄姜颜色淡淡,而问药却大吃一惊。
“永别?!”
“是。老潘辞世,她不肯独活。”
“为什么?她刚刚才沉冤得雪!这女人未免也太奇怪了!”
“不得无礼。”狄姜喝斥了一句,但问药却不依不挠。
她蹙眉道:“老潘在的时候她不对他好,现在才来玩情深不寿?当时沉河的时候她为什么不直接死了,非得我们把她救活了再死一遭,真不嫌折腾人!”
“谁知道呢……”狄姜长叹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和田白玉。那白玉质地温润,油性十足,触手便是温热的质感,上等的白玉只供皇室,寻常百姓哪里会得到?
李姐儿并不是一般的大家小姐,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三人回到客栈,便收拾了细软,与钟旭一起,在乡亲们的目送下离开了状元乡。
出了南华门,便见清浅的江水从身边滔滔而过。
河边的树下,一棵藤缠树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葱郁,绿幽幽的照亮了河畔一隅,狄姜突然想起那一日在竹林里见到李杏之的情景。
李姐儿咿咿呀呀,唱到人从心到骨头都酥了。
她唱着:
花千树
今夕何处
良人顾
一笑终身误
……
第24章 玉佩(2)
狄姜主仆三人加上一个钟旭,四人各有所想,回太平府的路就走的不是那般顺意了。钟旭原本可以足尖点地飞身离去,却要碍着狄姜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故而只得租了一辆马车相送而行。
狄姜坐在马车里倒是怡然自得,她从来都是随兴所至,随遇而安,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书香也不喜抱怨,素来掌柜在哪他在哪。
而问药却是一路来的愁眉苦脸,呜呼哀哉。
“掌柜的,我屁股都快颠成三瓣了!”
“有得马车坐还不开心?你可真难伺候。”
问药嘟着嘴,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辞了钟旭,然后施展缩地术回太平府去?若是没有他,我们现在早就已经躺在自家的大床上,吃着竹柴烧的饭菜,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人家钟道长餐风饮露,在外接连赶了半月的马车都没有抱怨,你怎得话这么多?”狄姜听得烦了,索性施了个小法,将问药的嘴缝了起来。
问药几次想张嘴都张不开,手舞足蹈之下显得十分激动,一个没坐稳便跌在了马车后部,只听“扑通”一声,连累狄姜也被她压在了身下。
“出什么事了?”钟旭在外喊了一句。
狄姜生怕钟旭见着问药的不妥,于是连忙回他:“没事。”
钟旭也不多问,继续驾车在官道上前行。
等问药平静下来,狄姜又道:“我与钟道长的关系终于开始缓和,你不许捣乱。”
问药睁着眼睛,愣愣地点头,央求掌柜解开自己。但狄姜为了以示惩戒,并不理会她的哀求,直到马车到达下一个驿站,才替她解开了嘴上的束缚。
马车稳稳的在驿馆前停住,问药就像久行在沙漠中的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一般,飞速冲出马车,然后大力地用嘴呼吸着新鲜空气。
“啊——感觉活过来了!”问药一声长叹,却又挨了狄姜一记胖揍。
“低调些。”
“知道了。”问药耷拉着耳朵,向着驿馆走去。
钟旭将马匹拴在马槽里,放好了粮草,之后又立刻去水井里打了一桶水,走到马车边擦拭车上的泥土。狄姜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他认真的忙碌,心中只觉得稀奇。
钟旭竟可以一整天下来一句话都不说,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可说是任劳任怨。
他性子怎么转变如此之大?
狄姜还记得,曾经的他可以侃侃而谈一整天,那满脸的眉飞色舞,落在在旁人眼里,便是用飞扬跋扈来形容也不为过。
现在……却成了一只沉默的小羊。
狄姜叹了口气,不忍再看他,于是转身走进了驿馆。
宋城驿在距太平府两百里外的一处山脚下,供过往商旅歇脚打尖。
驿馆里人声鼎沸,过往商旅往来不绝,狄姜抬眼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空余的位置,正在思忖之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狄大夫,这么巧,在这竟能遇见你!”
狄姜转过头,寻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便见武王瑞安正坐在窗边的榻子上,对自己招手。他的身侧,还一左一右各倚着两名美姬。
“民女参见王……”狄姜还没说完,武瑞安便三步并作一步冲过来将她扶起。
“乡野之地,狄大夫不必多礼,快过来一起喝一杯。”武瑞安他乡遇故知,连忙将狄姜迎到自己塌上,然后遣散了四名姬妾。姬妾下榻之时,皆纷纷向她抛去足以吃人的眸子。
这几名美姬穿着胡服,并不似高贵人家出生,更像是道旁随处可见的流莺……
狄姜被她们杀人的目光惊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们,心下直道:“这武瑞安还真是名不虚传,走哪都有一众美姬自发的往上贴,而且无论什么人,他都来者不拒。”
“狄大夫在想什么?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呐!是不是生病了?”武瑞安说着便去探她的额头。
狄姜被这一举动惊得下意识侧过头,然后顺势低下身子,假装自己在整理鞋袜。
而武瑞安也不打算收回手,他就这样将手停在半空中,然后满眼含笑地看着她。狄姜也不知道自己理了多久,自以为很久之后才抬起头,却不料正正对上了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