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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广场是为纪念哈尔滨人民在1957年成功抵挡特大洪水而建。
防洪纪念塔高13米,塔身是圆柱体,周围有半圆形古罗马式回廊。
塔身底部有11个半圆形水池,其水位即为1957年洪水的最高水位。
在纪念塔下远眺松花江,两岸虽已冰雪覆盖,但江中仍有水流。
暖暖说大约再过几天,松花江江面就会完全结冰。
「对岸就是太阳岛,一年一度的雪博会就在那里举行。」暖暖说,「用的就是松花江的冰,而且松花江上也会凿出一个冰雪大世界。」我们在回廊边坐下,这里是江边,又是空旷地方,而且还有风。
才坐不到五分钟,我终於深刻体会哈尔滨的冬天。
一个字,冷。
『这里……好像……』我的牙齿打得凶。
「再走走呗。」暖暖笑了。
暖暖说旁边就是斯大林公园,可以走走。
『台湾的翻译是史达林,不是斯大林。』我说。
暖暖简单哦了一声,似乎已经习惯两岸对同一个人事物用不同的说法。
『不过不管是斯大林还是史达林,都是死去的爱人的意思。』「死去的爱人?」暖暖很疑惑。
『嗯。』我点点头,『死去的爱人,死darling。』暖暖突然停下脚步,眼神空洞。
『这个笑话应该有五颗星。』我很得意。
「我冻僵了。」暖暖说,「早跟你说在哈尔滨不能讲冷笑话。」『嘿嘿。』我笑了笑。
暖暖的双颊依旧冻得发红,睫毛上似乎有一串串光影流转的小冰珠。
『暖暖!』我吓了一跳,用手轻拍暖暖的脸颊,『你真的冻僵了吗?』「说啥呀。」暖暖似乎也吓了一跳,而双颊的红,晕满了整个脸庞。
『你的睫毛……』我手指着暖暖的眼睛。
「哦。」暖暖恍然大悟,「天冷,睫毛结上了霜,没事。」『吓死我了。』我拍了拍胸口。
「那我把它擦了。」暖暖说完便举起右手。
『别擦。』我说,『这样很美。』暖暖右手停在半空,然后再缓缓放下。
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单纯感受哈尔滨的冬天。
天色渐渐暗了,温度应该降得更低,不过我分不出来。
我感觉脸部肌肉好像失去知觉,快成冰雕了。
『暖暖。』我说话有些艰难,『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冻僵了?』「没事。」暖暖看了我一眼,「春天一到,就好了。」『喂。』我说。
「吃点东西呗。」暖暖笑了笑。
我们走到附近餐馆,各叫了碗热腾腾的猪肉燉粉条。
肉汤的味道都燉进粉里头,吃了一口,奇香无比。
我的脸部又回复弹性,不仅可以自然说话,搞不好还可以绕口令。
吃完后走出餐馆,天完全黑了。
但中央大街却成了一道黄色光廊。
中央大街两旁仿十九世纪欧洲的街灯都亮了,浓黄色的光照亮了石砖。
踏着石砖缓缓走着,像走进电影里的十九世纪场景。
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也打上了投射灯,由下往上,因此虽亮却不刺眼。
这些投射灯光以黄色为主,局部地方以蓝色、红色与绿色灯光加强。
虽然白天才刚走过这条大街,但此刻却有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日间的喧哗没留下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派金碧辉煌。
我相信夜晚的哈尔滨更冷,但却有一种温暖的美。
我竟然有些伤感,因为即将离开美丽的哈尔滨。
走回到圣索菲亚教堂,暗红色的砖已变成亮黄,窗户的玻璃透着翠绿。
『暖暖,好美喔。』我情不自禁发出赞叹。
「是呀。」暖暖说。
『我刚讲的句子,拿掉逗号也成立。』我说。
暖暖没说什么,只是浅浅笑了笑。
我和暖暖坐在阶梯上,静静感受哈尔滨最后的温柔。
哈尔滨的冬天确实很冷,但我心里却开满了春天的花朵。

《暖暖》15
晚上8点32分的火车从哈尔滨出发,隔天早上7点7分到北京,还是要坐10小时35分钟。
跟北京到哈尔滨的情况几乎一样,就差那两分钟。
为什么不同样是8点半开而是8点32分开,我实在百思不解。
但幸好多这两分,因为我和暖暖贪玩,到月台时已是8点半了。
回程的车票早已买好,仍然是软卧下铺的位置。
这次同包厢的是两个来哈尔滨玩的北京女孩,像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
就是那种穿上高跟鞋还不太会走路的年纪,通常这种年纪的女孩最迷人。
她们很热情,主动跟暖暖闲聊两句,暖暖还告诉她们我是从台湾来的。
两个女孩,一高一瘦,竟然同时从上铺迅速爬下,来到我面前。
「我还没亲眼见过台湾人呢,得仔细瞧瞧。」高的女孩说。
「说句话来听听。」瘦的女孩说。
『你好。』我说。
「讲长一点的句子呗。」高的女孩说。
『冷,好冷,哈尔滨实在是冷。』我说。
她们两人哇哇一阵乱笑,车顶快被掀开了。
『别笑了。』我说,『人家会以为我们这里发生凶杀案。』她们两人笑声更大了,异口同声说:「台湾人讲话挺有趣的。」这两个女孩应该刚度过一个愉快的哈尔滨之旅,情绪依然亢奋。
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还拿出扑克牌邀我和暖暖一起玩。
暖暖将大列巴切片,四个人分着吃,才吃了叁分之一就饱了。
大列巴吃起来有些硬,口味微酸,但香味浓郁。
好不容易她们终於安静下来,我走出包厢外透透气。
火车持续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咚隆声,驶向北京。
天一亮就到北京了,而我再待在北京一天后,就得回台湾。
突然袭来的现实让我心一沉,凋谢了心里盛开的花。
耽误了几天的工作可以救得回来,但回去后得面对无穷无尽的思念。
又该如何救?
「在想啥?」暖暖也走出包厢。
『没事。』我说。
暖暖看了我一眼,问:「啥时候的飞机?」『后天早上十点多。』我也看了暖暖一眼。
然后我们便沉默了。
『暖暖。』我打破沉默,『我想问你一个深奥的问题。』「问呗。」暖暖说。
『你日子过得好吗?』「这问题确实深奥。」暖暖笑了笑,「日子过得还行。你呢?」『我的日子过得一成不变,有些老套。』我说。
「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老套呀,又有多少人的人生是新鲜呢?」暖暖说。
『有道理。』我笑了笑。
暖暖突然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说:「你瞧。」我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去年在苏州街算字时所写的字。
『怎么会在你这儿?』我问。
「那时老先生给我后,一直想拿给你,却忘了。」暖暖又拿出白纸和笔,「你再写一次。老先生说了,兴许字会变。」我在车厢间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再写了一次台南城隍庙的对联。
「你的字有些不一样了。」暖暖对比两张纸上的字,说:「比方这个『我』字,钩笔划不再尖锐,反而像条弧线。」我也看了看,发觉确实是如此。这大概意味着我世故了或是圆滑了。
进入职场一年半,我已经懂得要称赞主管领带的样式和颜色了。
暖暖也再写一次成都武侯祠的对联,我发觉暖暖的字几乎没变。
至於排列与横竖,我和暖暖横竖的排列没变,字的排列也直。
我依然有内在的束缚,暖暖始终缺乏勇气。
我和暖暖像是万福阁,先让迈达拉巨佛立好,然后迁就巨佛而建成;从没绞尽脑汁想过该如何改变环境、把巨佛摆进万福阁里。
『面对未来,你有什么打算?』我问。
「就过日子呗,要打算啥?」『说得也是。』我说,『但有时想想,这样好像太过平凡。』「就让别人去追逐不平凡。」暖暖笑说,「当多数人是不平凡时,不平凡 就成了平凡,而平凡就成了不平凡。」『你看得很开。』我说。
「只能如此了。」暖暖说。
关於分隔两岸的现实,我和暖暖似乎都想做些什么,但却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好像小欣跟阿丽这两个女孩的故事。』我说。
「小欣跟阿丽?」暖暖很疑惑。
『嗯。』我说,『小欣买了一条鱼,但阿丽不想煮。』「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呀?」『这就是欣有鱼而丽不煮。』暖暖睁大眼睛,脸上表情像是犹豫该生气还是该笑,最后决定笑了。
「凉凉。」暖暖说,「没想到我竟然能容忍你这么久。」『辛苦你了。』我说。
「如果将来某天,我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曾在哈尔滨往北京 的火车上,说了一个五颗星的冷笑话。」『我会的。』我说,『而且还会再奉上另一个五颗星冷笑话。』「这是约定哦。」暖暖笑了笑。
『嗯。』我点点头。
我和暖暖对未来没有规划、没有打算,但却抱着某种期望。
我和暖暖走回包厢,灯光已暗,那两个北京女孩应该睡着了。
暖暖轻轻说声晚安,我们便各自躺回属於自己的下铺。
我闭上眼睛,开始倒带来北京后这几天的情景。
相聚总是短暂,而离别太长,我得用心记下这些场景,因为将来要回味的时间多着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耳畔火车前进的声响始终不断,这是失眠的前兆。
我叹口气,慢慢摸索到门边,轻轻拉开门,侧身闪出去。
遇见一个半夜上洗手间的中年汉子,我吓了一跳。
因为他双眼呆滞、表情木然,走路缓慢且随着火车前进而左右摇晃。
如果你看过电影《禁入坟场》,你大概会跟我一样,以为他是活死人。
「咋出来了?」我转过头,暖暖揉了揉眼睛。
『因为睡不着。』我说。
「那我陪你。」暖暖说。
当为了女朋友而戒烟的男人又开始抽烟时,通常大家都会惊讶地问:「咦?你不是戒烟了吗?」但我和暖暖则是那种一句话都不说的人。
因为我们知道男人又抽烟的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所以我和暖暖并不会互相询问睡不着的理由。
「轮到我问你一个深奥的问题。」过了许久,暖暖说。
『问吧。』我说。
「为何不从苏州回台湾,而要来北京?」『因为心里老想着去年夏天在北京的往事,所以我就来北京了。』我说。
「北京魅力真大。」暖暖笑了。
『不是因为想念北京。』我说,『而是因为想念一个人。』「我可以继续问吗?」暖暖说。
『不可以。』我说。
「那我就不问。」『可是我偏要回答。』我说,『因为想念暖暖,所以我到北京。』暖暖没回话,静静靠躺着车身,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想睡了。」暖暖说。
『你睡吧。』我说。
「你呢?」『我无法移动,因为思念的浪潮已经将我吞没。』「说啥呀。」『啊!淹到鼻子了,我快不能呼吸了。』「你少无聊。」暖暖说。
『灭顶了。』我说,『救……命……啊……』「别在这丢人了。」暖暖拉着我走回包厢,「快睡。」在黑暗中躺回床铺,闭上眼睛还是没有睡意。
「凉凉。」暖暖轻声说。
『嗯?』「伸出你右手。」虽然好奇,我还是伸出右手,暖暖左手小指勾住我右手小指。
『做什么?』我问。
「你不是说你灭顶了吗?」暖暖轻轻笑着,「我只好勾你起来。」我心里又觉得暖暖的,全身逐渐放松,眼皮开始觉得重了。
「既然咱们勾勾手了,干脆做个约定。」暖暖说。
『约定?』「如果以后你在台湾失眠时,要想起今夜。好吗?」『嗯。』「晚安。」暖暖说。
我和暖暖双手自然下垂,但依然保持着小指勾住的状态。
我知道醒来后小指一定会分开,但起码入睡前小指是勾着的。
这就够了。
天亮了,火车抵达北京。
用不着手机闹钟的呼叫,那两位北京女孩的谈笑声,可以让我醒十次。
「台湾小伙,得说再见了。」高的女孩说,「别哭哦。」「千万别捨不得咱离开。」瘦的女孩说,「咱可是不回头的花儿呢。」『不是捨不得。』我说,『是求之不得。』「说啥呀。」暖暖瞪我一眼。
这两个北京女孩边笑边走,人影都不见了,我却还能听见笑声。
刚走出车站,暖暖得回单位去交差,说了句忙完了再来找我,便走了。
我看着暖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孤单。
但我还是得坚强地站着,维持正常的呼吸、心跳和干燥的眼角。
因为我得先彩排一下,试着承受这种分离的力道,以免明天正式公演时,被这种力道击倒。
「嘿!」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头,暖暖笑吟吟地站在我身后。
我张大嘴巴,又惊又喜。
「坐过北京的地铁吗?」暖暖笑了笑,「咱们一起坐。」『你……』「想给你个惊喜而已。」暖暖很得意。
暖暖带着我走进地铁站,坐2号线转1号线,王府井站下车。
离开地铁站慢慢走回饭店,饭店斜对面有家永和豆浆,我们在那吃早点。
「永和豆浆在台湾很有名吗?」暖暖问,「北京好多家分店呢。」『在台湾,豆浆都叫永和、文旦都叫麻豆、贡丸都叫新竹。』「说啥呀。」『意思就是永和豆浆很有名。』我说。
想起去年喝豆汁的往事,同样是豆字辈的,豆浆的味道就人性化许多,起码豆浆不用试炼你的味觉。
『你比较喜欢豆汁还是豆浆?』我问暖暖。
「豆汁。」暖暖回答。
『美女就是美女。』我说,『连舌头都跟别人不一样。』「你少无聊。」暖暖说。
吃完早点,我们走回台湾饭店,然后我上楼,暖暖坐计程车回单位。
虽然明知这次应该不可能,但我进电梯前还是回头看看暖暖是否在身后。
果然不在。
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房间,放下行李,坐在床边发呆。
意识到该找点事做,便起身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后又坐在床边发呆,然后顺势躺下。
醒来后已快下午一点,检查手机,无任何来电或简讯。
自从叁天前下飞机后,我睡醒睁开眼睛,一定会看见暖暖。
但现在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感觉房间正以一种无形的力道向我挤压,我透不过气,便下楼走出饭店。
走在王府井大街上,今天是星期天,人潮挤满这条步行街。
我漫无目的走着,以一种与大街上人群格格不入的步伐和心情。
到了东长安街口,右转继续直走东长安街,走到天安门广场。
这个可容纳一百万人的广场即使现在已涌进几万人,还是觉得空旷。
穿过天安门,我买了张门票,走进紫禁城。
去年和暖暖在此游览时正值盛夏,阳光照在金瓦上,闪闪发亮。
如今因为叁天前那场雪,紫禁城染了白,看来有些萧瑟苍凉。
我随处乱走,到处都充满和暖暖曾驻足的回忆。
最后走到御花园,连理树因积雪而白了头,但始终紧紧拥抱在一起。
连理树依然是纯真爱情的象征,无论夏冬、无论青丝或白头,努力提醒人们纯真的爱情是多么可贵,值得人们歌颂。
如果有天,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纯真的心对待彼此,又何需连理树来提醒我们爱情的纯真?
到那时连理树就可以含笑而枯了。
所以连理树现在还活着,因为人们还需要被提醒。
离开御花园,走出神武门,护城河积了些冰雪,也许过阵子就完全结冰。
手机突然响起,看了一眼,是暖暖。
「凉凉。」暖暖的语气很急,「你在哪?」『神武门外护城河旁。』我说。
「我立马过去。」暖暖还是有些急。
『坐车吧。』我说,『不要立马。』「呀?」暖暖楞了楞,随即说:「喂。」『我知道。』我说,『你别急,慢慢来。』我注视护城河缓缓流动的水流,会不会当暖暖来时,护城河已结冰?
「凉凉!」暖暖叫了声。
我回头看着暖暖,才几个小时不见,内心却还是激动。
暖暖絮絮叨叨说着话,没什么顺序和逻辑。
我整理了一下,原来是她忙完回家洗澡,洗完澡就要来找我,却睡着了。
「去饭店找不着你,我还以为你去机场搭飞机回台湾了呢。」暖暖说。
『没听你说再见,我不会走的。』我说。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快,暖暖问想去哪吃晚饭?
『吃渝菜吧。』我说。
「你不是不能吃辣?」暖暖很惊讶。
『但你喜欢看我被辣晕。』我说,『不是吗?』「说啥傻话。」暖暖说,「咱们去吃地道的东北酸菜白肉锅。」我相信暖暖带我来吃的这家酸菜白肉锅一定很东北,但我有些心不在焉。
即将来临的离别让我的心冰冻,无法与暖暖正常谈笑。
暖暖似乎也感受到了,话渐渐变少,终於安静了下来。
『暖暖。』我努力打破寂静,『你知道玛丽姓什么吗?』「呀?」暖暖似乎吓了一跳,「玛丽姓啥?」『库里斯摩斯。』我说。
「嗯?」『因为大家都说:Merry Christmas。』暖暖睁大眼睛看着我,过了一会才说:「辛苦你了。」『确实很辛苦。』我说。
暖暖这时才发出一点笑声,我也因而简单笑了笑。
『今年你过耶诞时,要想起这个喔。』我说。
「行。」暖暖笑了笑。
吃完饭,暖暖带我去老舍茶馆喝茶听戏。
茶馆古色古香,极力重现老北京的茶馆文化。
暖暖已经订好位,我们坐下时发现表演厅坐满了人,而且多半是老外。
演出的节目有京剧、口技、杂技、相声、曲艺等,甚至还有中国功夫。
以前曾在电视看过变脸的表演,现在亲眼看见,眼睛还是没演员的手快。
「我要去卖春——」台上的京剧演员拖了长长的尾音,「捲。」我不争气地笑了。
离开老舍茶馆,夜已深了,我和暖暖在街上走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一种默契,我们不想坐计程车,只想单纯地走。
经过前门,浓黄色的投射灯照亮了这座古城楼,看起来很美。
这大概是现代科技跟古老建筑的最佳结合吧。
在前门的衬托下,北京的夜有种迷人的气质。
我和暖暖几乎没交谈,偶尔视线相对时也只是简单笑一笑。
我努力想着还有什么话没说,因为这是在北京的最后一夜了。
突然想到了,去年暖暖总是嚷着或暗示想去暖暖瞧瞧,可是这次来北京,暖暖却不再提起要去暖暖的事。
直走广场东侧路,左手边是天安门广场,走到底再右转东长安街。
『关於你想去暖暖的事……』我说。
「我知道。」暖暖没让我说完,「小欣买了一条鱼,但阿丽不想煮。」『其实我……』「别说了,我心里头明白。」暖暖浅浅一笑,「你有心就够了。」虽然暖暖这么说,但我还是感到内疚。
『很抱歉。』我说,『这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所谓愿望这种东西,最好有些实现、有些别实现。」暖暖说。
『为什么?』「愿望都实现了,活着还有啥味?」暖暖笑了笑。
『你有已经实现的愿望吗?』我问。
「有呀。」暖暖说,「你现在不是在北京了吗?」暖暖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我也笑了,因为来北京找暖暖也是我的愿望。
宽广的东长安街,深夜车潮依然川流不息,行人像在墙角行走的蚂蚁。
「给。」暖暖拿出一样东西,我用手心接住。
是一片深红色的树叶,甚至带一点紫,形状像椭圆。
「香山的红叶。」暖暖说,「你生日隔天,我去香山捡的。」『这应该不是枫叶吧。』我说。
「这是黄櫨树叶,秋天就红了,而且霜重色越浓。」暖暖说,「你生日是 霜降时节,红叶最红也最艳,刚好送你当生日礼物。喜欢吗?」『嗯。』我点点头,『谢谢。』「有人说北京的秋天最美,因为那时香山的红叶满山遍野,比花儿还红, 像着了火似的,景色特美。」暖暖说,「所以秋天到北京最好。」『秋天应该是回到波特曼吧。』我说。
「你还记得那首诗?」暖暖说。
『嗯。』我说,『谢谢。』「谢啥?」『因为你让我看到那首诗,也让我喝杯红酒。』「是单位出的钱。」『但心意是你的。』暖暖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左转进王府井大街,商家几乎都打烊,日间的喧闹归於寂静。
我想把那片红叶收进皮夹,才刚打开皮夹,迎面而来的相片让我出神。
「在看爱人的相片吗?」暖暖开玩笑说。
『是啊。』我把皮夹递给暖暖。
暖暖只看一眼便红了脸,说:「我的相片咋会在你这儿?」『这是去年在长城北七楼那里,高亮拍的。』我说。
「再过几年,兴许我就不是长这样了。」暖暖看了一会后,把皮夹还我。
『你在我心里永远长这样。』我说。
「说的好像以后见不着面似的。」暖暖瞪了我一眼。
『我说错了。』我说,『我道歉。』「我接受。」暖暖说。
台湾饭店就在眼前了,只剩一条马路的宽度,我和暖暖同时停下脚步。
将红叶收进皮夹前,我看见红叶背面的字。
应该是暖暖用毛笔写的小字:明朝即长路,惜取此时心。
『你有新的愿望吗?』我说。
「希望下次见面时,我还是长现在这样。」暖暖说,「你呢?」『嘿嘿。』我笑了笑。
「那我就好好活着,等愿望实现。」暖暖也笑了。
暖暖挥挥手,坐上计程车,由西向东走了。
我穿越马路,由南向北,进了饭店。
回到房间把行李整理好,打开窗户,坐在小阳台,欣赏北京最后的夜。
渐渐觉得冷了,关了窗,躺上床,等待天亮。
天亮了。
拉好行李箱拉炼,把机票和台胞证收进随身的背包里,便下楼。
办好check out手续后,我坐在饭店大厅的沙发上,脸朝着大门。
暖暖出现了,缓缓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站起身。
「嘿,凉凉。」暖暖说。
『嗨,暖暖。』我说。
「走呗。」暖暖说。
《暖暖》16
暖暖又开了那辆白色车,我将行李箱放进后车厢,发出低沉的碰撞声。
关上后车厢,突然觉得冷。
『原来现在是冬天。』我说。
「是呀。」暖暖说,「上车呗。」车内的暖气很强,才坐不到半分钟我便脱掉外套。
再过叁分钟,我连毛线衣都脱了。
暖暖只是简单笑笑,没解释为何暖气要开这么强,我也没问。
二环路出奇的顺畅,车子一接近路口也通常碰到绿灯。
北京似乎很欢迎我离开。
暖暖说她买了一些北京的小吃,让我在飞机上吃。
「待会别忘了拿。」暖暖说。
我立刻收进背包里,因为待会应该很容易忘了事。
「凉凉。」暖暖说,「跟你商量一件事好吗?」『嗯。』我点点头。
「待会……」暖暖有些吞吞吐吐,「待会到了机场,我不下车。」『你怕掉眼泪吗?』我说。
「东北姑娘在冬天是不掉眼泪的。」暖暖说。
『喔?』「在零下叁十度的天气掉泪,眼泪还没到下巴就结成冰了。」暖暖说,「那滋味不好受。」『难怪东北女孩特别坚强。』我说。
「但夏天眼泪就掉得兇。」暖暖笑了笑,「弥补一下。」「所以……」暖暖说,「我待会不能下车。」『因为现在是冬天?』「是呀。」暖暖说,「但车内暖气挺强,像夏天。」暖暖抓着方向盘的手有些紧,眼睛盯着前方,侧面看来有些严肃。
『我不想看你掉泪。』我说,『如果我再到北京,会挑冬天来。』「又是大约在冬季?」暖暖说。
『嗯。』我说,『大的约会,果然还是得在冬季。』「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暖暖唱了出来。
『是啊。』我说。
然后我和暖暖都沉默了。
窗外是机场高速公路,两旁的桦树已染上淡淡的白。
记得几天前来的时候,树木看起来是羞答答的;现在却是泪汪汪。
暖暖是东北女孩,像洁白挺立的白桦。
而生长在冰冻土地的白桦,原本就该坚强。
也只有白桦的坚强,才能长在这,因为她们每天得目送那么多人分离。
首都机场2号航站楼已在眼前,终点到了。
暖暖靠边停下车,咚的一声打开后车厢,然后说:「自从美国发生911后,安检变严了,你动作要快些,免得误了班机。」『嗯。』我穿上毛线衣和外套,打开车门,走到后车厢,提起行李。
「下次来北京,记得通知我。」暖暖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你也一样。』我拖着行李走到前车门,弯下身说:『下次到台湾,记得通知我。』「我连上次都没有,哪来下次?」暖暖笑了。
我却笑不出来。
一离开有暖气的车子,只觉得冷。
暖暖简单挥挥手,连一声再见也没说便开车走了,我觉得更冷。
即使在哈尔滨,也没像现在一样,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发抖。
拖着行李走了几步,脑袋有些空白,全身没了力气。
松开手,背靠躺着墙壁,闭上眼睛。
开始准备接受暖暖不在了的事实。
这次来到北京待了四个晚上,只有两晚在饭店,其余两晚在北京往返哈尔滨的火车上。
苏州、杭州、上海、北京、哈尔滨,我似乎总在奔波。
要见暖暖一面,叁千公里只是一瞬间;要离开暖暖,一步也很遥远。
我即将回到台湾,回到0与1的世界,跟存摺的数字搏斗。
而深夜下班回家时突然袭来的关於暖暖的记忆,又该如何排遣?
或许我可以做些傻事,或者少些理智、多些冲动与热情。
热情也许不曾磨灭,但现实面的问题却不断挑战我的热情。
就像人民币跟台币之间存在一比四的换算公式一样,我试着找出热情与现实、台湾与北京之间的换算公式。
也就是说,虽然热情依旧,但心里总不时浮现一个问题:燃烧热情产生能量足以推进的距离,够不够让我接近暖暖?
我可以算出北京到香港、香港到台北的距离,这些距离并不远;但我跟暖暖之间最远的距离,是台湾海峡。
那不是用长度、宽度或深度所能量测的距离。
用我将会一点一滴消逝的纯粹所做成的船,可以航行并穿越台湾海峡吗?
台湾把另一半叫牵手;北京则叫爱人。
我将来应该会找到生命中的牵手,暖暖也会找到属於她的爱人。
如果我们连另一半的称呼都不同,那么大概很难成为彼此的另一半吧。
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暖暖」,吃了一惊,赶紧按下接听键。
我精神一振,叫了声:『暖暖!』「凉凉!」暖暖的声音,「快来机场外头,下雪了!」抬起头,天色有些灰暗,颳了点风,少许白点在风中乱飘。
『我看到了。』我说。
「咋这么快?」『因为我还没走进机场。』「呀?」我下意识四处张望,以为或许暖暖正躲着准备趁我不注意时突然现身。
但只见从停止的车辆中拿出行李走进机场的人,直线移动、方向单调。
空中的雪呈弧线乱飘,落地后还不安分地走了几步,似乎不甘心停止。
『你还在开车吗?』「当然的呀。我还得把车开回单位去呢。」我心一沉,地上的雪终於放弃移动。
『你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下雪了吗?』「你喜欢下雪不是吗?」暖暖说,「我想听听你高兴的声音。」『我……』顿了顿,提起精神说:『很高兴。』「这是高兴的声音吗?听起来不像。」『因为有些冷。』「冷吗?」『嗯。』暖暖停顿十秒后,说:「那就进去呗。冻坏了可糟。」『我再多看会吧。』我试着挤出笑声,『毕竟台湾看不到的。』雪变大了,风也更强,地越来越白,身体越来越冷。
「还是进去呗。」暖暖说。
拉高衣领,缩着脖子,拿着手机的左手有些僵,右手来换班。
『我……』声音有些抖,『可以叫你的名字吗?』「你冻傻了?」暖暖笑了,「当然成。」『暖暖、暖暖、暖暖。』「有用吗?」『超级有用。』我说。
「不是瞎说的吧?」『不。是明说。』「又瞎说。」『再多叫几声好吗?』「嗯。」『暖暖、暖暖、暖暖……』叫到第七次时,一不小心,眼睛开始湿润,喉咙有些哽咽,便停止。
暖暖应该发觉了,也不多说什么。
「好点没?」过了许久,暖暖才开口。
『嗯。』我擦擦眼角,用力吸了口冷空气,『暖和多了。』「这就是我名字的好处,多叫几声就不冷了。」『我很感激你父亲给你取这么个好名字。』「我也感激您不嫌弃。」『你听过有人嫌钻石太亮吗?』「这倒是没听过。」暖暖简单笑了笑。
我该走了,再不办登机手续,可能就走不了。
『暖暖,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说。
「你说呢?」『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我顿了顿,硬生生把「下辈子」吞下肚。
「也许是一分钟呢。」暖暖说。
『一分钟?』可能是心理作用,我隐约听到暖暖的笑声。
「嘿,凉凉。」『嗯?』「凉凉!」我觉得声音有些怪,倒不是暖暖音调变了,而是我好像听到回音。
手机里的声音跟空气中的回音重叠在一起,就像在天坛的天心石一样。
「凉凉!」这次听得更清楚了,回音压过手机里的声音。
我抬起头,暖暖白色的车子突然冒了出来,出现在我左前方十公尺。
靠近机场的车道已被占满,暖暖的车由左向右,缓缓穿过我眼前。
「嘿!凉凉!」暖暖摇下车窗,右手放开方向盘努力伸向车窗外,高喊:「凉凉!再见!」『暖暖!』弹起身,顾不得手机从手中滑落,朝她车后奔跑,『暖暖!』只跑了八步,便被一辆黑色轿车挡住去路。
『暖暖!』我双手圈着嘴,大声呼叫。
暖暖并未停车,以缓慢的车速离开我的生命。
「凉凉……」暖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远越薄,「再见……」我绕过黑色轿车,冲进车道拔腿狂奔,拼命追逐远处的白影。
『暖暖!』我用尽力气大声喊:『我一定会带你去暖暖!』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
就好像握住临终老父的手,告诉他将来我会好好听他的话一样。
那只是一种根本做不到却又想用尽生命中所有力量去遵守的承诺。
在漫天飞雪里,视野尽是白茫茫一片,我呆立雪地,不知道该如何呼叫暖暖?
我和暖暖都是平凡人,有单纯的喜怒哀乐,也知道幸福必须追求与掌握。
或许有少许的勇气去面对困境,但并没有过人的勇气去突破或扭转困境。
时代的洪流会将我冲到属於我的角落,暖暖应该也是。
我们会遥望,却没有游向彼此的力气,只能慢慢漂流,直到看不见彼此。
在漂流的过程中,我将不时回头望向我和暖暖曾短暂交会的所在。
我看清楚了,那是家餐厅,外头招牌明显写着:「正宗湖北菜」。
然后我听到暖暖的声音。
「嘿,我叫暖暖。你呢?」

~ The End ~
写在《暖暖》之后
时间是2003年或2004年,季节可能是夏末也可能是秋初。
详细的时间和季节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一个人在午后的北京街头闲逛,碰到一群大学生,约二十个,男女都有,在路旁树荫下一米高左右的矮墙上坐成一列。
他们悠闲地晃动双腿,谈笑声此起彼落。
我从他们面前走过,不禁想起过去也曾拥有类似的青春。
「痞子蔡!」听到身后响起我的暱称,我吓了一跳,瞬间停下脚步,转过头。
「您真的是痞子蔡吗?」一个男大学生站起身,走向我。
我是个老实人,又受过专业训练,碰到问题不会拐弯抹角。
所以我点点头。
我问那位认出我的学生,为何他认得出我?
因为我对自己的长相颇有信心,这种毫无特色的长相是很难被认出的。
自从有了痞子蔡这暱称,我在成大校园走来走去好几年,可从未被陌生人认出来过。
更何况这里是北京,而且认出我的人明显操着北方口音。
「我是您的读者,在电视上看过您本人。」他说。
学生们似乎都听过我,於是全部弹起身,围过来七嘴八舌,我在圆心。
话题绕着我现在在干嘛、还写不写东西、作品真实性等等。
这时我才知道,这群学生一半来自台湾叁所大学,剩下一半来自北京。
我又吓了一跳。
原来他们是参加夏令营或是有着神圣名字但其实只是找个理由玩的活动。
「大伙合个影吧。」认出我的北京学生拿起数位相机。
我们在树荫下挤成两列,有人说:「这里太暗,记得开闪光灯。」「说啥傻话?」拿相机的开口:「有痞子蔡在这儿,还会不够亮吗?」「哇!」我龙心大悦,「这句话有五颗星耶。」拿相机的嘿嘿两声,按下快门,而且真的没用闪光灯。
很抱歉,描述这段往事的文字可能有些嚣张,根本不像谦虚低调的我。
但身为一个写作者,必须忠实呈现故事发生的情景与对白。
所以我只能虎目含泪告诉你,确实是这样的。
又拍了几张相片后,我说了声再见、你们好好玩吧,便打算离开。
「要不要考虑把我们这群学生的故事写成小说?」认出我的学生说。
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挥挥手便走了。
这种事我通常不干,而且当时我也没把握以后还会写小说。
今年年初,是我在成大任教的最后一个学期,如果没意外的话。
我的课排在晚上,有天突然发现教室里多了几张陌生脸孔。
下课后,有四个学生走向我,说他们是从大陆来的,到成大当交换学生。
我很好奇,请他们一起到我的研究室聊聊。
这四个学生两男两女,来自四所不同的大学,似乎颇适应在台湾的生活。
他们离开时,我各送每人一本自己写的书,当作纪念。
后来他们四人又分别来找我一次,都是在即将回大陆的前一晚。
有一个学生还买了个茶杯送我,因为觉得拿了我的书很不好意思。
「期待您的新作品。」临走时他说。
他走后,我突然想起那年在北京街头碰到的那群学生。
两天后,我开始动笔写《暖暖》。
《暖暖》虽然是个简单的故事,但并不好写。
在写作过程中,有时还会担心一旦写完后自己会不会被染上颜色?
处在这种时代氛围中,人们往往会丧失内在的纯粹,和勇气。
如果有天,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纯真的心对待彼此,便没有太多题材可供写作。
到那时小说家就可以含恨而终了。
所以我现在还可以写。
《暖暖》文中提到的景点,我几乎都去过,但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
也许我的描述不符合现况,因为那是凭印象写的,难免有错。
原本想把长度控制在十万字,但还是超出了约六千字。
如果写得太好让你感动不已,请你见谅,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写得不好,也请你告诉我,让我知道我已经江郎才尽。
然后我会应征地球防卫队,打击外星人保护地球,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暖暖》写到一半时,又有一男一女到研究室找我。
男的是大陆研究生,也是来成大的交换学生;女的则是成大的研究生。
他们是在台湾认识的。
「你们一定是男女朋友。」我说。
他们吓了一跳,然后男的傻笑,女的害羞似的点点头。
「很辛苦吧?」我说。
「没事。」男孩看了女孩一眼,笑了笑。
女孩浅浅一笑,也看了男孩一眼,说:「还好。」我们叁人聊了一会,我和女孩以学长学妹相称,男孩则叫我蔡老师。
「学长。」她对我说:「他能见到你,离开台湾后便不会有遗憾。」「他能在台湾认识妳,才觉得死而无憾。」我问他,「是吧?」「没错。」他哈哈大笑,「您果然是写小说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手边只剩一本书,打算送给他们,签名时问他们书上要题谁的名字?
两个人互相推说要签上对方的名字。
「那就两个人的名字都写上。」我说。
然后我又写上:永结同心、永浴爱河、永不放弃、永……
「学长。」她笑着说,「可以了。」「要加油喔。」我说。
「我会的。」他回答。
「嗯。」她点点头。
他们又再次道谢,然后离开。
他们离开后两个月,我终於写完《暖暖》。
很多小说作者喜欢将小说献给某些特定的人。
我很少这么做,因为担心若写得不好,反而会连累被我献上作品的人。
但如果你觉得《暖暖》写得还可以,我很想将《暖暖》献给某些人。
就献给午后北京街头坐在矮墙上悠闲晃动双腿的那群大学生、临行前还不忘来跟我告别的四个大陆交换学生、始终带着靦腆笑容的一男一女研究生。
还有不管在任何时空背景下,内心仍保有纯粹的人们。
蔡智恒 2007年9月 於台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