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凛然而起的煞气破开重重阴云,天地之间映射着碧华剑身幻影,若苍古的魔煞古龙带着极致的威压自九天斩下。
仿佛足以开天辟地的那一剑,无声无息的没入了噬神蛇骨之中。浩瀚的气势下,偏偏一丝波动都无,丝毫未能伤及本就岌岌可危的千洛。
唯有狂暴龙啸声钻入脑海,刹那间犹若海浪激荡,吞尽了噬神蟒身上所有的生机。
所过之处,血肉好似被什么徒然吸干吞噬一般,噬神蟒除却蛇首,其尚且还未能挣脱空间桎梏的躯体皆在刹那间脱干成却一张完整的蛇皮,搭耸在蛇骨之上,再无声息。
万籁俱静…
千溯手执碧华踩在蛇骨之上,眸底若淬了血,面无表情的形容,恍似前所未有的暴怒。
我心中微微一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尘埃落定,吞天蟒身死之后,千溯抽离碧华,却恍如看不见身边残喘的千洛一般,要从她身侧走过。
我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见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忽而的伸出,轻轻扯住了千溯带血的衣衫。
那样轻微的力道亦让他停了下来。
千洛动了动唇,虽然血液不住的从口中涌出,模糊了口齿。那细小微弱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可辨的扩散开来,好似央求一般,牵着千溯的衣角,小声道着,”别生气…”
我想,或许在看了千溯手段凌厉解决掉噬神蟒之后,她以为自己多此一举,白白害自己落得如此田地。
可…为什么如是的境况,却要她先来讨好呢?
千溯轻轻拂开千洛的手,依旧是没有偏头看她。方才的盛怒却好似被蓦然击溃一般,深深收敛入血色沉寂的瞳中。低眸时不算温柔,也不算冷清,低低同她道了一句,“别说话。”
言语后淡然移眸,那样沉寂的眼神便落在了我的身上,没甚情绪的凝视着。
我背脊之上也是一阵阵的寒,像是窥见什么可怖之物,灵魂巨震,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现身在那一片战场废墟的边缘。
千洛立刻乖乖闭了嘴,不及溢出唇口的血液却止不住,拼命的往回咽着。
无声息间,我背后却已经淌了一层冷汗,一步步的靠近其二者。说不定…
我自然知道,千溯绝不会就此放弃千洛,活剥魔尊的内丹,是如今救下她最好的法子。
而千洛,本该是由我来照料她的安全。且而,我的确没把握同千溯正面硬抗。
一步步临近,心中几近崩溃之时,人群之中忽而躁动。
我随之抬首,看见远端弥漫而起的火墙在空中聚拢,合成一个包裹这方整片区域的囚笼,极致的高温让整片空间转瞬的干燥起来,那样炙热艳丽的天色映衬着千溯的血瞳,好似一派炼狱。
而在那炼狱之巅,千溯头一回沾染了鲜血的紫袍轻轻浮动,像是灭世的魔君,未有了往日三分戏谑的笑,冷寂如斯,又仿佛认真着的一字一顿,“一起殉葬,还是供奉几个内丹给我?”
言语何其的张狂,夺人内丹本就是天诛之行,他竟还敢当着众魔之面直言而出。
人群的骚动转瞬归为死寂,诸多的目光有意无意,有点怯弱而深怀恐惧的落在在场的几个魔尊身上,包括我。
我压制住内心的不安,死死克制住将视线从千溯身上移开的冲动,安然的站定在千洛身边。
万众瞩目下,第一枚被夺取的内丹,便是云准。
连自尽都不能的被卸掉所有能卸的关节,惊惧的颤抖着,从容尽失,撕心裂肺的痛吼。
十万魔军,竟无一人敢上前救人,连那两名与云准同盟的魔尊,也惊恐万状的四散逃开,骇得脸色煞白。
这个过程似乎进行得极久,等那一声声刺入人灵魂的惨叫终于没了声响的时候,第二波的骚动才起来。即便是小喽啰也开始人人自危,因为千洛能不能救活还是另一说。
一人之力,吓退十万魔军便是如今的境况了。
火笼汇聚,千溯似乎丝毫不担心想要的东西会逃开。
当他带着一身血腥走近我与千洛这方的时候,我手心再度开始冒汗。
千溯就那么看着我,没有一点表情,亦叫人看不出想法。依旧是没有看千洛一眼,将那尚且还温热着的内丹放在我的手心,淡淡道,“帮她炼化。”
当贴上那余温尚在的内丹,我的手还是不自觉的僵了一下,想必千溯亦感知到了。
内丹原本可以生吞,可一则千洛没有意识,二则千溯让我帮其炼化,就是让我无条件渡煞气救渡千洛,且而这么才不会有相斥的后遗症,三则,据闻千洛从没吃过人,千溯自然不会让她来生吞内丹。
就在我点头,从千溯身边走开的一瞬,天际之上,方才那两重伤的魔尊之一便自我放弃,自爆而亡了。
血雨纷飞,却没人敢来亦或是有那个闲心唏嘘一句。
这样的局面…
我心中叹息一声,扶上了千洛的手臂,闭眼吞下了云准的那枚内丹,将炼化之力再尽数转到她体内。
第一枚内丹还没炼化完毕,第二枚内丹很快便被递过来了。
我并没有抬头,伸手欲接,却给凭空而来的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我那时戒备着千溯,只有一点风吹草动便有了格外敏感的反应,骇然之下预备挥袖回击,却顾及千洛,生生忍下,导致辗转给那人夺走了手中的内丹。
千溯就在我身侧,既没有动手,亦没有言语。
“生剥内丹总归是阴损之法,千溯魔尊不畏天劫,心魔又要如何?”开口之人墨发如瀑,蓝衣淡泊宁静,自成一派的风轻云淡,眸中似深谭无波,同这个血腥的战场看上去半点瓜葛都无。”两枚已然足够。”
最让人惊讶的是,他居然是个仙。
我本以为千溯如今的心境早已是容不得一点浪费时间的反抗,可他见着那仙尊之后,神情却忽而的安定下来,良久,沉沉道,“帝君为何而来?”
我心中一惊,帝君?!
“我将她交还给你,并不是让她保护着你受伤的。“
多带谴责的言语,千溯听罢却未有丝毫的动怒,甚至于较之方才面色要好了许多,”听闻帝君一手炼药之术登峰造极?”
…
敌方三名中坚力量的魔尊皆以身死,战局再无逆转之可能。
可最后千溯却只是任由帝君抱着千洛离开,并没有同去。
老实说,这种现实我有点难以接受。
因为方才我给千洛渡气的时候,连扶了扶她身子,千溯都微微的皱了下眉。
且而对方还是仙界帝君,同魔界没有半分干系的人。纵然他言语间,仿佛同千洛颇为熟稔的样子。
…
我万没想到的是,夜寻帝君将千洛带回了离镜宫,而千溯则只身一人的去了冥界,好似彻底宽心的放手交给了旁人。
千洛重伤,一直没有意识,我有时候担心,便会偶尔的去看她。看她紧紧抓住夜寻的手,偶尔开口唤的却是哥哥。
每每此时我都会幸灾乐祸,又偏心的以为千洛这么才好,夜寻与我而言,与魔界而言都不过外人。
这么一段日子,夜寻帝君的举措的确担待得起千溯的放心,几乎是一人的揽下了千洛所有的事。可我兢兢业业的守在一边,却未见他有什么过多的亲昵之举。
不过寻常照料,除了在治疗上十分的走心,照料上却并没有格外的体贴,叫我实在摸不透期间缘由。
千溯一年后才回来,带着上古遗物尘镜。
我起初并不懂他的用意,却在一次小酌之后,稍作窥探。
彼时刚满周岁的木槿缩着身子的趴在他膝上睡去,千溯望着夜寻屋内的灯光,忽而道,魔尊主战,而仙族主守,战则穷极锋芒,守则窥探命理,庇佑一方。只可惜,我生来非仙。
冰渐同样趴在一边,微微抬首望了一眼千溯。
窥探命理,尘镜便是这个用处。
我想,与他而言在周全的保护也有个若一年前战场般的万一。但这个万一,却是可以通过掌控天命预知,然后避免的。
…
夜寻帝君翌日便就离开了,下午时分,千洛转醒。
千溯事后只字不提夜寻,千洛当初捧着夜寻的手唤了一年的千溯,自然也就不会多想。
我以为,千溯虽然老奸巨猾,但总的来说还是个有诚信义气的人,他这么对夜寻,我觉着…
十分的得体。
只待被分配了创造新世的任务之后,我寻思着怕是有些年见不到天日,便将想说的一些话同他交代了,”我曾同你道,多年前给人在绝境之下伸手相救过,后来才认出那人便是千洛,预备着还是以身相许算了。只是千洛如今年龄尚小,我也并不着急,不过我要为你苦力这么些年,便提前申请一下排队,可成?”
千溯似笑非笑的扫我一眼,竟然漫不经心的应了,“好啊。”
第130章 夜寻番外
洪荒初始,辟世以来长久的混乱征战,独有仙界早早结束内战。
不久,青帝带领万仙齐齐于凤夕山跪拜七日,求他将仙界划于四界之外,辟开一份平和。
他点头应允,也因此沉睡了千年。
人心变幻不过须臾之间,更何况还是沧海桑田,千年流逝。
醒来之后,东凛告诉他,仙界一帝九皇具已成势力,而那天帝之位本该是他的,只要他想,何时都可以取回。
如是权利的周旋,其实没意思得很。
当初他们要平和,他给了,而后就成了多余的一人。
既然无法宁静度日,仙界也便没了久留的必要。
辗转三界,最后才在魔界暂作停留。
百年之后意欲离开魔界之际,却正巧在松鼠洞中捡到只缠人的“栗鼠”,垂丧着头一副伤心伤肝的模样,哭成了泪人。
那便是他与千洛的初见了。
千洛其实有一副很好的样貌,尤其那双眼,极具欺骗性的满载叫人怜惜的依赖。澄澈无暇,熠熠的,干净得犹如蕴着一片碧海。
他明白如果自个早些看到她的容貌,此时此刻便不会伸手将之从松鼠洞中拎出来。
那是同千凉、千溯几分相似的模样。魔族的王室。
可叹的是,千洛却未有王室该有的高傲与矜贵,反倒声泪俱下,模样狼狈。在他伸手之后,像是怕他反悔一般,急忙手脚并用、死死的挂在了他的身上。眼睛湿漉漉的,连声音都怯弱带着央求,“我以后能同你住在一起么?”
…
事后多年,他都一直记着当初的千洛微微瑟缩,仿佛等不到救赎便会溺亡的脆弱模样。
她说,那是因为千溯不要她了。
…
以千洛面首身份,安身在离镜宫后不久,千溯将一沓泛黄的纸张搁置在他的书案上,良久,才神色复杂并着不甘,收手离开。
纸上是千洛的笔迹,除开几张诡异的配图,便是正儿八经的情诗。
他被那些个惊悚的用词引得无奈轻笑。信上寥寥的内容,却叫他反反复复的看了一夜。
翌日一早,千洛怀抱着琼华莲,哼着不着调的歌从墙头翻下来,瞅见他,风风火火的入了门,“听说你最近需得琼华莲入药,我便去寻了两株来,一株给你。听闻此乃养息的圣品,想给哥哥也备一株,你看行么?”
他慢悠悠的将手边的情诗收好,而千洛目光自始至终都是围绕着琼华莲在转的,所以并没有瞧见。
“琼华莲确然可以安抚心魔。”
“恩?”千洛从莲花后歪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不是问这个,你要琼华莲是入药用的,我是想问问你一株够不够。”
默了默,淡然道,”不够。”
千洛果然惆怅了一阵,却依旧将两株琼华莲递到他面前,好似有些追悔莫及,”那两株够吗?早知道我就该多跟小青虫商量商量数量的,如今都把话说死了,万一不够都只能明年再去了。”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在千洛的考虑中先于千溯,引人喟叹的难得。
恍若堪比巍巍高山的墙角,终于松动了第一块土石,足可谓里程碑式的进展。
那一日后,千洛便显得同他更为亲近了一步,花样百出的折腾更加得心应手、炉火纯青一事暂且不提。暮后哼着歌终于离去前,都要将他默无声息的望上一阵。
只待他无言的抬头,才弯眸一笑,浑似天朗气清,再不会有更好的心情,清脆道,“夜寻,我出门了啊~”雄纠纠气昂昂的迈步离开,伴着些许春风得意。
他耳边余韵着那悠扬含笑的尾调,望着院前随着小道晃悠悠走远的人影,指尖扶额,唇角却不由无奈浅浅上扬。
闲散静好的时光过得惯了,偶尔午后休憩的似梦非梦间,他便又会想起初见千洛时,她狼狈落泪的模样。
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一朵举世闻名的陪葬白茶花,湿红着眼眶,浅浅心伤的将他瞧着,明泽的眸底缱绻依赖。
醒来后,千洛总是在身边的。今日却也是搬个矮些的凳子靠在他的躺椅边,抬头望着树冠,安静的待着。
“今个怎么这般安静?”他偏头将她细细的凝着。
千洛精神一震,“你也觉着安静了么?我是看你在睡,所以才等着的。”忙低着头在袖口中扒拉了两下,似在找寻什么,一面道,“我带来两只蛐蛐,你不是说斗鸡太能折腾么?斗蛐蛐的话便也算文雅些了,是吧?”
“…”
自那一日起,他一共还剩五千七百年。
隔离仙界的那方结界庇佑了众仙,也改了众仙的命格。天道轮回,这样的反噬总归会落到他身上的。
他本想幸得四界之大,却没有他所能牵挂之物。
只待严冬冰寒的那一日,千洛埋头在他院后桃花林,吭哧吭哧挖着十年前埋酒的土坑时,一片晶莹的雪花飘零而落,轻轻贴上她的颈脖。
他便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被飘雪冰得微微颤了一下,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情愫。
指尖微动,便在意识到之前,撤下了这漫天飞雪。
若连一片雪予她的冰寒,都开始戒备,又该如何算作不牵挂。
千洛难得得了千溯的解禁令,算是她修炼成不灭之身,换上十七八岁成人之身的一道附加好处。高兴罢了,便是抱着一坛子酒在他院中喝得脚步虚浮,干脆的栽倒坐在他身边。
夜风微凉,她抱着他的手臂,垂着头,含着些许难过般的一遍遍道着,“夜寻啊,我喜欢你极了,只是你为什么总也不待见我呢?”亦或是换上笑容,借着酒意,莫名其妙的大声喊着,“我要亲你,你别动,我要强亲你。“
说了许多遍,却没见真敢凑上来过,一抬头触上他的眸,便又低下头,改说前头喜欢的那一句去了。
若非是醉酒,千洛其实将心思藏得很好,倒不至于叫人看不出来,却能够在他的配合下维持着基本的平和了。
可那一夜,他却没能再去配合着维持这个本该理智的平和,低头将她的唇轻轻吻住时,酒意朦胧,连心脏都微微麻痹。
两唇辗转分离后,千洛朦胧着醉眼,唇色娇艳欲滴,呆呆的望着他半晌都没有动静。
在他无言以对、预备起身离开之际却又忽而抖抖索索的抓紧了他的袖子,小声道,“诚,诚然,是我要强吻你的,这个顺序不对。”
他默然任她“强吻”了第二回,调转顺序。
如是的亲昵触碰,似淬了叫人上瘾的毒。
他闭上眼,脑海却再度浮现那捧着白玉茶,瑟缩的小小身影,心跳骤然凝滞。
并未等到天明,当千洛醉倒他怀里,安然信任睡去的那一刻,便悔了。
从一开始,他就未打算任她依赖。
撇得一干二净,才不算将她抛下。
好在千洛总是很好骗,第二日他随意的一句没有的事,她便信了。半尴半尬的这才想起要收敛,干咳几声,垂头丧气蔫蔫走了,之后也再未提过。
…
千洛身边有了沐殷,是在东皇钟之事过后,他与她隐晦划清界限的第三个年头。
因为这,也一反常态,安宁认真的钻研起药理之术,方便悉心照料身子虚弱的沐殷。
一回千洛并未参与的宴会之上,千溯手中执酒盏,面上伴着耐人寻味的笑,似是随意般,“我家洛儿终归是走出了帝君的阴影,亦更晓得疼惜照顾人了。所谓挫折催人成长,帝君你说可是?”
他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离镜宫中面首众多,千洛有几个处得近些的并不奇怪,可像沐殷这般上心着的却从未有过,正如千溯当初对她一般,恨不得捧在手心的爱护。
他初晓,又笨又小,总叫人挂心的千洛,原来也是会照顾人的。
青涩笔迹下,那轻飘飘的喜欢,亦原来浅薄到如此的境界。
…
沐殷身子不好,未得多年、枉顾千洛的苦苦挣扎,仍是逝了。
他在梅园寻着了她。仰面朝天的发着呆,苍白若素的脸上跌落着两片嫩红的花瓣,无端落寞。
声音也低了些,“夜寻,你是不是来看看我有没有死掉的?”
他辨出千洛声音中的沙哑,着紧她在雪地之中躺着会着凉,便也没在意其语中偏执得幼稚的情绪。淡淡秉承着古井无波的心境,道着,”人不会因为伤心就死掉的。”
“会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短短十字轻飘飘落下,他凝着她湿红的眼眶,恍似心尖上扎进了一根软刺,安然疼痛,几近无法忍受。
人皆有自私之处,他心中明了,若非沐殷是个终将殒命的病秧子,不过是让千洛扮演着照料人的角色,而非予以依赖,他定当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千洛与他愈处愈近的。
可如今,却妒忌起一个已死之人,着实可笑。
…
千洛身边渐渐面首如云,既没动过真心,也不算敷衍,留在身边时便悉心相待。
自沐殷之后,千洛便成了个很会疼惜人的人,在那些个面首面前总是宽容又大度,不会做幼稚之举,沉稳而从容。他们开口要的,但凡她有,便无二话的给予。
于是,便引得更多的贪得无厌,而她却看不到那些丑恶,或是说,不在意。确如千溯所愿的那般,长成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性子。
他再也看不到她的真心,不若起初那般明明白白的写在承载依赖的眸中。含着没心没肺笑意的眼底最为温柔的依赖,都已烟消云散。
…
三月十五,仙魔联姻。
千洛听从千溯的安排,凤冠霞帔、老实巴交去接了她的小夫君。婚也就这么成了。
千溯翌日顺道的到了他院中,茶盏还未送到嘴边,便似笑非笑着开口道,“我昨个盼了一夜劫亲的好戏,却始终未能等到,想必帝君果真是没有那个心的。既如此,折清神君虽然年纪轻了些,倒也算是个良人。”
他手中执着整夜未合的经书,凝着疲倦的眉心,“魔尊口中道的‘以折清神君为良人’,与洛儿前几日转告的言论,却是颇有些出入。“
千溯并不介意,笑着,“洛儿听话,总是听不到实质的。”
“…”
理直气壮、可以占据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他知道千溯在千洛心中的地位几许,却没想过她会因为千溯的一句话,真的将折清搁置了七年。
…
那时千洛尚且曾道,折清生得颇为好看,叫她很是喜欢。可七年之后,折清恰好在院中与她再见,她却未能认出那张叫她欢喜的容颜,忘得一干二净。
可见喜欢这个东西,对千洛而言,终归是一句嘴上的不经意之言。
正如那些盛宠的面首,一个换一个,或背叛或出逃,皆是种种足以叫人印象深刻的结局。可到如今,她也只记着沐殷的名字。
折清容貌确为千洛偏爱的那一类,同千洛再见后没几月,早前如日中天的离渐便失了宠。
那一阵,离渐时不时会在他院前的小池边一坐一日,但凡碰上了,都要问他一句,“神君可知尊上近日,都在什么地方?”
或是彼时深秋残叶飘零,天色苍凉,他耳边听着离渐的低语,心中忽而的想起,居于魔界的时光久远,叫他险些都忘了自己本来的归宿。
落叶需得归根。
他唯余的五千余年,已然到了尽头。
…
离开之后,千洛果真未来寻过他,如他期许的那般,撇的一干二净。
时隔多年再回仙界,也并无想象之中的归属感。
他千年前便同沧生海器灵说过,待他羽化之后。她取他的仙元,便可以再不受天帝的胁迫。
所以羽化的这一天,沧生海灵自霞光初生的那一刻起,便默然的待在他的身边,在这寂寥无人之所守着他离开。
海面升腾起淡淡的雾气。他体内仙力若潮水般骤然褪去,却不曾想,当虚无的空落感漫上四肢时,眼前迷蒙景色忽而具化作一段记忆画面:
那是沧生海飘渺的海底,一具金丝楠木镶玉棺被安置在素白的沙石之上。
诡谲的静谧中,有人轻声问着,“这棺木中躺着你或者夜寻中的一人,你以为是谁?”
结缘灯微弱的火光灼痛的他的眼,幽蓝的海域光亮中,棺木伴随女子手上的力道缓缓启开,他几近愕然的看清棺木之内那张清秀的脸,白净而安宁。
而站在棺木之外,目睹自个横呈于棺的千洛,神情淡然,像是早已了然。
…
体内仙力无法逆转的逐渐恢复,他一颗心却无休止的下沉,眼睁睁的瞧着薄雾中千洛的身影消失不见,其命格星盘也随之一路崩坏,终止在百年之后。
尘埃落定的前一刻峰回路转,却并非他想要的结局。
…
知晓劫在何处才可避开,而千溯则为千洛最为相信之人,自然该由他也知晓。
诚然,千溯在听闻此消息之后,当场便黑了脸。沉寂了半晌之后依旧是咬牙切齿,“不晓得这个命,还能不能容帝君换回来?”
适逢前殿有人前来通报,言及折清与天帝到了。
他转而退居帘后席位,辅以结界便叫人瞧不出一丝动静。
彼时正是冰渐在离镜宫前伤及围聚仙者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帝也因此过来讨个说法。
可天帝兀自说了许久,千溯面容上是尚且未能消散的冷淡,半点兴致都没,直直的将折清凝着。
折清垂眸安然的坐在天帝身旁,却未得多少畏惧,不卑不亢,“不晓魔尊是否对我有何不满?”
这么一句,千溯才算有了些反应,施施然一笑,“倒不及不满的程度。”顿一顿,扫眼面色铁青的天帝,“冰渐之事,我自当会给仙族一个交代,予以惩戒的。”
天帝听罢,神情复杂的回眸看一眼折清,“折清年幼,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魔尊海涵。”
千溯似笑非笑的靠在椅背上,“若能海涵的,我自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当着天帝的面说出来不是?”倦懒的一手支了下颌,”我家洛儿如今痴心折清神君得很,奈何神君却颇有些冷清?“
折清暗自抿了抿唇,神情却泰然着,“我既然与千洛魔尊结发为夫妻,自当是一心一意的。”
千溯瞧着折清良久,久到一旁的曦玥都不自觉微微挑眉的移眸,这才意味深长的轻笑出声,“折清神君,怕是误解我意思了罢?”
天帝眉尖一凝,眸中急剧涌上一层阴霾。折清则是一张脸顿时煞白,怔在原地。
他坐在帘后,本应该作壁上观的将这一场戏尽收眼底,奈何千溯那一句话道出之后,他心中亦是不自觉猛然的一滞。连同笑意微僵的曦玥一起,偏头将座上似笑非笑之人凝眉望着。
折清毕竟是在座中最为年轻之人,曦玥都没能问出口的话,他却是霍然的站起身,情绪中七分不可置信伴着三分的惊慌,“尊上同千洛魔尊,可是亲兄妹。”
“是又如何?”千溯轻飘飘的反问,微眯的眉眼之中蛰伏着深沉暗红,唇边微翘的笑意恍若淡然的轻蔑,“折清神君若能安分些,我亦不介意将这仙魔联姻,在表面上持续得久些,”
…
天帝离席之后,殿内气氛依旧难以言喻的微妙。
千溯抿着茶水似笑非笑着与他道,”倘若洛儿变心,帝君认这个命债,岂不是亏得很?帝君须知,我仍是站在你这边的。”
曦玥干笑着出来打圆场。
他淡然一笑而未有旁言。
折清不知,千溯若早有这个心思,也便不会有旁人什么事了。哪怕是至今,千洛都是任其捏圆捏扁,压倒性的占据。
虽然明知,心中也是微微的抗拒而戒备着。
…
千洛还是照常会到他的院中,同从前并无二般,只不过口中常挂了个名字。
千洛与折清关系总是时好时坏,故而时不时便会来寻他,隐晦的讨要个相处之法。她的指上偶尔会戴一枚玉戒指,被问起了,便眯着眼嘿嘿带笑的回,那是折清送给她的。
但他心中明了,不共戴天,才是他们的结局。
因为这一点,他才在旁观着,千洛与折清相互间愈深的羁绊时,忍下情愫的浮动。
而后,千洛便瞎了。
孤身一人的闯进沧生海的禁区之内,为了给折清炼造那一柄次心。
事已至此,他本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却在千洛终于转醒,拢着被子,细声开口第一句问着,“是折清么?”时,险些溃不成军。
心神之中,具是灰暗,半晌未能回出一句话来。
…
劫数临至的那一天,他站在院外,瞧着千洛步步走近,而由折清手中剑刃不声不响的没入她的胸膛,未受半点阻碍。安静的模样,好似认命,又好似予取予求的决然。
千洛神情之中并无恐慌与怨怼,不过垂眸时,眉眼安然,添着浅浅的心伤与凄凉。
“所以,魔心是什么,你可看清了?”
她如是问着,亦含笑告知着身前僵立着的男子,“折清,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最终涣散的眸光,停留在眼角浅红湿润的绝望。
千洛依靠在折清的胸膛,缓缓消匿了呼吸。
…
那一瞬,好似听见心底最后一丝祈求轰然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是谁曾说,最恨的便是木花痕那般薄情之人?
洛儿,你仍是,变心了么。
第131章 小番外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夜寻预备同我回仙界云荒泽住上一阵,如今正是盛夏,想必鱼虾已然分外肥美了。
云荒泽经过一番改造,气候也比从前来得怡人,炎夏也不至于闷热难受。临水住着更颇为凉静,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近几年我时常在云荒泽停留,一来二去的念叨着好,故千溯,莫离,曦玥以及木槿一大家子此回也打算与我们同往,算是去我家走动走动。
我本是乐得高兴,但昨夜睡得迟了些,今个便没什么精神。
好在一大群人都是准备驱车一路游玩过去的。我昏天黑地的钻进夜寻的所在的鸾车,凑上去钻进他的怀里窝着,便准备眯眼再睡一会儿。
夜寻稍稍调整坐姿,容我睡得舒服些。一手也探了探我的耳后,低声问,“不舒服么?”
我埋首在他的颈窝,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声道,“唔,有点困。”
夜寻倏尔轻笑,像是无奈,“你昨夜…”
鸾车一沉,似是落上来个人,夜寻的低语便在耳边顿了。车帘紧接着给人拨开,倾泻下来几缕刺目的阳光。
我稍微睁了下眼,后知后觉的见千溯似笑非笑的倚在门口,不由微微正了正神,揉了揉睡眼,”哥哥?“
千溯凉凉的凝了会儿车帘,凉凉的瞥了眼夜寻,最后才凉凉的看了眼我,道,”我一个人坐在车内无聊得很,三个人又嫌不够宽敞,洛儿你到我这来。”
夜寻很是随和的笑了笑,没有搭话。
我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松了环着夜寻脖颈的手,起身晃晃悠悠的朝千溯那走了两步。随后便给他半拖半拽,拎着带走了。
陪着千溯下了三局棋,天色便沉了下来,一行人落在仙界一处湖泊边,预备在这歇息停留一晚。
木槿与果子精力充沛,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不晓得跑去哪了。
我坐在火堆边喂青鸾,瞧见夜寻慢悠悠从车厢里走过来,便是偏头,扬着笑问道,“这个是什么果子,青鸾似是很喜欢吃的样子。”
曦玥扎着袖子与莫离在浅水中摸鱼,一边尚有余力的抬头道,”尊上,别将青鸾喂坏了肚子。”
夜寻道,“祈灵果,对鸟兽类魔兽颇有些裨益。”
我点点头,然后对准一枚红彤彤的果子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嚼,下巴便给人捏上了,愣愣的被迫抬头将夜寻瞧着,”枕嘛(怎么)?”
夜寻低眸瞅着我,似是觉着好笑般的眯了下眸,道,“别嚼,很难吃。”
我默然的一僵,因为舌尖已经略到了些许祈灵果的汁液。那委实是…极具毁灭冲击性滋味。
按曦玥的话来说,比生嚼毛毛虫好不到哪去。作为一枚果子,它能长出这般的味道实在忒惨无人道,我扶着树干在丛林中干呕了足有半刻钟。
木槿不晓从哪儿冒出来,看着面无人色扶着树干干呕的我,以及站在我身边的夜寻。头上顶两片新鲜的树叶,默默的一顿,而后便瞳孔一缩的悟了。
激动的捂了我的手,“姑姑,我终于能有个表弟了么?”
我说不出话来。
于是种种原因,我当夜又没有睡好。
…
说到孩子,因为我与夜寻双方气泽不同,双咳咳修之时,难免有个此强彼弱。
而亦仙亦魔的孩子,需使得母体体内两种气泽平衡,才能孕育。
木槿和果子已经成婚百来年,都没有消息,我同夜寻这才几年。
总的来说,这事急不得。
唔,但夜寻跟我观点有些不一样。
…
第二日晨光初泄,我悲伤的黏在夜寻身上不想动弹,耳边却能隐约听到曦玥等人说话的声音,似是差不多都起了。
夜寻也不开口唤我,只是淡然自若的低眸,一手漫不经心松松抱着我,一手残忍将我的脸几番揉捏,只待将我捏出一脸的红印,才迫不得已、痛苦万分的起了床。
昨日启悟在我与千溯下棋的时候追上来,满头虚汗的带来了一大叠公文,之后就一直守在一边没有离开,故而当夜千溯也没有露面。
今早我终于得见千溯,面容之中几分疲惫。启悟则是朝我招呼般的笑了下,收下那一叠连夜批好的公文,便离开了。
木槿的殷勤素来比我献得快,抱上几个新鲜采摘果子便凑到千溯跟前去了。
我迷迷糊糊的去湖边,鞠了一捧水正要往脸上泼。水下忽而有一只手探出来,揪住了我的领子,轻轻一带…
噗咚。
我就这么一点没悬念的栽进了水里。
众人静了,皆回头看我,莫离与果子尚且还在调着汤。
曦玥愕然的从水里头冒出来,望望千溯,又望望夜寻,最后才看向我,讪讪干咳,“我本是打算开个玩笑的,尊上没醒透么?怎,怎么这都躲不开?“
我茫茫然的踏着河底的沙石,没在及胸的水中,唔了一声,“适才缓了一下,还以为是水鬼呢,哈哈哈…”
哈到一半,当头兜下来件衣服,而后整个人就被从水里抱起来了。
千溯环着我站稳,“早晨水里头凉,你莫要同那只皮糙肉厚的凤凰玩闹,去车里换衣服。”
曦玥撑身,湿哒哒的爬上岸,一面拧着袖口的水,一面凄楚道着,“我为魔尊操劳了千万年,大好年华尽逝,到头来尊上却又过河拆桥,嫌我皮糙肉厚了。”
我眯着眼笑,也准备快些去车里将衣服换上,迈步前不经意回头,却见本是坐在火边的夜寻已是起身站着,面朝湖泊方向。
我心中微微一顿,依旧快步离开。
…
实则,起初安排中,我便是与千溯一个鸾车的。
这皆是因为我过往每次出行,最开心的便是能和哥哥一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习惯。
我的行李搁在夜寻的车厢中,自然就在那换衣裳。
系着外衣的襟带之时,夜寻挑帘进来,也顺道淡淡道,”准备启程了,你要去千溯那?”
我一直都觉着夜寻不大喜欢格外黏人的女子,故而以为同车厢此等的小事他应该不很上心的,自然,他现在应该也没显出多少上心,我却觉着气氛有一丝的微妙。
不由歪头将他瞧了瞧,而后眼光四扫,空间密闭并无旁人,便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仰头朝他眯眼笑道,“夫君若是想我留下,我自然哪都不去的。”
诚然我说这个话,也不过自己厚脸皮打算自娱自乐一番的。平素里我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也不见得能得到个“嗯”的夫君,我自当不指望他能当真开口要我留下云云的,更可况还是为这种小事。
后脑被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掌住,我尚且还沉浸在自个不怀好意的言语中,便被有力的拉近,倏尔在唇上印下深切纠缠的吻,剥夺了口中的空气。
天旋地转中时,夜寻薄唇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廓,声音轻柔,似是有什么轻挠着心尖般道着,”待在我这。”
我身子一颤,毫无理智可言的从了。
只待启程,我还有点没缓过来。晕乎乎的坐在夜寻怀中,耳边一遍遍的回荡着他方才的那一句。
而后才痛心于将才怎么没找个东西记录下来,我这辈子估计都没法清醒着听到第二遍了,可叹啊可叹。
青鸾正要起飞,给人拦下,千溯站在车外,漫不经心道,”洛儿,换衣需得这般久么?”
我下意识的爬起身,然后一怔,回头望了望神色未变的夜寻,手脚迅速的重新缩了回去。
拨开窗帘朝外头道,“唔,不是,早就换好了,只是我今个答应了跟夜寻同车。”
千溯透过窗看了眼夜寻,点点头,离开了。
飞到半路,我才想透,自似梦非梦间睁了眼,惊讶道,”咦,你不会是在跟哥哥争风吃醋吧?”
夜寻垂了眸,淡淡道,“千溯地位不是不可撼动的第一么?”
我想了想,纠结道,“并列第一不行么?”
“不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