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道:“谢大人不是案犯。然案犯如此作案,是为了宣示与人。当时我尚未到任,王侍郎早已返回京城,凶手如此作为,针对者,只能是当时还住在知县宅邸中的人。”
谢赋道:“张大人的意思是,案犯是要杀人给谢某看?为什么?”
张屏望着他:“当下正是要查出为什么,否则,案犯可能会继续杀人。”
谢赋的眼神平静了些许:“谢某不记得与人结过大怨,或者有,但我不记得。”
张屏道:“案犯先在散某腹中填入瓷土,又屡屡留下瓷片,都是为了将案子与一位名叫曲泉石的制瓷名家相连。”
谢赋道:“下官不懂瓷器,家里也没人懂这个。”
张屏继续道:“案犯再一次杀人,是在丰乐县大牢中杀了黄稚娘。因为他忽然得知,当年顺安县蔡府遭火难时,黄稚娘在场。蔡府或是遭人蓄意灭门。蔡府家主蔡会,二三十年前,曾任两江督造副使,于九江一带督办御瓷烧制。”
谢赋凄然一叹:“我知道张大人在暗示什么。只是张大人既然有通天彻地洞悉古今的能耐,为何不从别处查访,要如此当面问谢某?即便向府尹大人请教也罢!再则,九江与江宁,虽皆属两江之地,但距离甚远。张大人又凭什么这般联想?那蔡府案,下官记得,十几年前就结案了吧!”
张屏的目光一敛。
谢赋的母亲,竟曾是江宁的歌伎?
两江督造,总管江南、江西、徽州三个州府的采买造办。
江宁乃江南州府所在,两江督造衙门也设在江宁。而九江在江西郡,蔡会虽然主管九江御瓷事务,但身为两江督造副使,应也经常在江宁。
脑中念头如闪电,张屏仍缓声陈述。
“十几年,刑部的确已将蔡府蒙难一事定为流寇所为,然府尹大人与王侍郎挖掘蔡府地下,已有重大发现。刑部关于此案卷宗,由前尚书窦方署名,但并非窦方所查,案情应另有隐情。”
谢赋一怔,片刻后再一声冷笑:“窦家不认谢某一事天下皆知,莫非还有窦家人的账要算到我头上来?!”
张屏又定住了。
“谢县丞与前任刑部尚书窦方,是亲戚?”
谢赋也定住了。
他与张屏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方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地道:“张大人真的丝毫不知谢某的身世?”
何述盘膝坐在轿前的蒲团上,从小童手中接过茶盏,淡然远眺。
“那张知县与另一人,怎的脱了衣服聊起来了?”
随侍之人道:“看服色,另一个当是丰乐县的县丞。”
杜知县打了个哈哈:“许是张大人左右奔波,有些热了。下官这便去请张知县过来?”
何述半闭双目道:“不必,如斯袒裎,定有要事,不要打扰他们。”
杜知县只得躬身领命,与众人陪何郎中一起,静观远方。
张屏与谢赋浑然未觉远处的视线。谢赋静默半晌,闭了闭眼:“罢了,反正迟早张大人也会从别处得知,下官便如实禀报大人。下官本应姓窦。先严乃定州府窦氏嫡支长子,家慈是……是……”
是数十年前,秦淮河上,最有名的歌伎燕钗,一手琵琶动天阙,王孙公子,豪掷千金,难买一曲清歌。
“窦家本商人,做钱庄买卖,那通福号钱庄,原先就是窦家的。窦家向来嫡长承家业,幼子及旁支读书。前刑部尚书窦方就是旁支之子,算来是下官的堂叔,后来他断了冤案,带累得窦家生意也不好了,而今钱庄多半被人盘去。”
张屏肃然聆听。
谢赋继续面无表情道:“先严本应承继家业,然他年少时却喜欢读书,便离家去江南游历。不幸途遇水匪,盘缠尽被劫去,仆从皆亡,先严也险些一同蒙难。”
据说是那水匪头目的夫人,见这位公子白净漂亮,心生怜爱,趁夜将他放了。
“先严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幸而被几个路过的僧人所救,便随僧人到了江宁府大宝相寺,某日他在寺中洒扫,遇见了前来上香的家慈。之后,下官就不细说了。”
落魄书生,风尘佳人,一见倾心,最老套不过的故事。
张屏嗯了一声。
谢赋继续道:“恰好朝廷下旨,于次年加开恩科,似先严这样的商贾之子,也可参加科举。家慈便伴先严入京,拿自己的积蓄,在京中置一小宅,供先严读书。在江宁时,先严便已娶家慈,家慈为先严日后功名着想,甘为侧室。但先严乃定州府人,需先回定州应试,入选后才能参加京试。”
张屏聚精会神地听着。
谢赋再顿了片刻,接着道:“张大人若爱听书看戏,随后之事也该猜得到。总之就是先严回定州之后,便再无音讯。家慈当时已有身孕,不便舟车劳顿,只能在京中苦等。后来辗转得知,先严过了州试,然始终不见先严回来。家慈苦等不过,便撑着临产之躯,在京试结束那日在试场外苦等,希望见先严一面。”
当时临近中秋,天气仍十分炎热,她站了许久,便晕了过去。
“幸而当时有人路过,救了家慈,家慈便生下了下官。”谢赋苦笑一声,“相救家慈的,竟是先怀王殿下。先怀王殿下查到先严的确在试场内,只是一直不去见家慈而已。”
后来燕钗曾对谢赋说,她与窦公子,其实早有间隙。
窦公子虽然爱读诗书,想考科举,但天分有限。
吟诗作对,下棋绘画,他皆远不如燕钗。
甚至读经书典籍,陪伴一旁的燕钗跟着看上几页,就能指点他思虑许久的困惑。
燕钗十分想帮助夫君精进学业,但她发现,她只要开口谈学问,窦公子便越来越暴躁。她便不再碰书本笔墨了,可后来,她只是想弹一支曲子替夫君缓解疲惫,窦公子就勃然大怒,甩门而去。
“承蒙怀王殿下恩典,竟与王妃殿下一同出面,让窦家与先严迎家慈归宅。然发榜时,先严未在榜内,与他一同应考的堂弟,即前刑部窦尚书却得高中。先严以为,是家慈向怀王殿下进了谗言。”
他大骂燕钗:“你这贱妇,惯会蛊惑男子,却拿我当你做侧妃娘娘的垫脚砖!只恨我运背眼瘸,竟被你所祸!”
“先祖与祖母,对家慈之辱骂更加不堪。家慈当时已无生志,道,自知不配再入窦家之门,但下官乃窦氏骨血,只要他们带回下官即可。然……”
谢赋又苦笑一声。
“窦家不肯认下官,说下官来路不明。”
窦老夫人骂道:“你这贱奴娼妇,我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养出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送进我窦家做长孙。待到他长大,正好你也皮衰色弛,倒贴钱也骚不到一个老头了,到那时再哭淋淋冒出来认儿子,搬运我窦家家产与你娘儿两个受用。呸,滚你x的!我窦家清清白白老门老户的人家,绝不会出娼妇之种!”
“这原本,也是寻常一官司,只因先怀王殿下,竟上达圣听。”
先怀王惊诧道:“世间竟还有如此出乎戏文之外的薄情寡义之人与事,孤真是开眼了!”
燕钗悲愤之际,作得一赋,怀王将此事奏禀先帝,将这篇赋也呈与圣览。先帝闻之,先也诧异于窦家之无情,又读了赋,惊讶于燕钗之才,便请先太后将燕钗传召进宫垂问。
燕钗泣禀曰:“民妇昔年的确曾为歌伎,然只卖艺,以清白之身嫁与窦生,自甘为妾,不想竟至今日情境。民妇愿从此与窦家断绝。民妇贱躯,死不足惜,然幼子无辜。窦家不肯相认,若勉强为之,只怕这孩子以后的日子也难过。但求太后娘娘垂怜,重新赐他一个出身,让他能读书应试,清清白白凭自己立足于世。”
太后本想留燕钗在宫中做女官,也被燕钗婉辞。
“家慈不愿下官长在众人议论之中,便带下官远避琼州居住。下官如今姓氏户籍,皆蒙先太后所赐。家慈求太后赐下官姓谢,是为使下官及后人永生永世叩谢浩荡天恩。”
张屏缓缓点头:“谢县丞什么时候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谢赋垂首:“下官十岁时,家慈便将旧事告知。待六年前,下官中了科举,就又有许多人想起了下官的身世。常有人说……”
常有人说,他只排在二甲末尾,竟然能做到京兆府的知县,是沾了昔日圣恩之光。
谢赋正要把这句话说出口,残存的理智突然挣扎冒头,令他想起张大人在进士榜单上的名次,及张大人现在的官职,及时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所幸张屏并未在意他这句没说完的话,只又问:“窦家,可曾来找过你?”
谢赋一呵:“找我做什么?窦家生意虽败,家底尚有,毕竟还出过一位尚书大人。我而今一个小小县丞,俸银几钱?只怕还防着我分家产。”
但他在中进士之后,却有几次,察觉身后有人尾随。
刚到丰乐县做知县时,还曾数度在府外遇见一辆大车,车中一位银发老妇,两眼含泪,定定看他。
“先祖与先严均已驾鹤数年,身后遗有二子,如今窦家生意应是长子在管。我也不知他们近况。张大人可派人去查看,大人所说那案犯,若是因前窦尚书当年所断案子有误,要找窦家后人算账,也不该先来找下官。”
张屏又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谢赋躬身:“下官已无其他可告知,便先请告退,去何郎中面前请罪。”
被张大人这么一剖析,案犯疑似冲他而来,他更得去请罪了。
谢赋啊谢赋,你本就是个不该生的人,多余地活在这世间,才会因你生出这许多事端罢。
谢赋再在心中长长一叹,张屏突然又肃然地紧盯住他:“谢县丞,你错了!”
谢赋一愣。
张屏皱眉凝望着他,兰大人说过,话说得过透,容易伤人,有时候不妨点到为止。
张屏觉得自己刚才追问谢赋,似乎有些过分,他本想接着对谢赋说——
令堂如此不易,你更要好好地孝敬她,不该之前竟想着跳崖。
你若死了,令堂怎么办?
但思虑了一下,他只语气深重地道:“谢县丞,多多爱惜自己。”
谢赋哆嗦了一下,后颈的鸡皮疙瘩顶着寒毛粒粒崛起。
“下官,多谢大人关爱。”
这张大人真有些邪性,不会懂读心术吧。
张屏仍凝望着他:“待回城之后,可否容我拜见令堂?”
谢赋气在喉咙中一梗,噎了片刻,生硬地道:“下官需先上禀家慈。”
张屏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刚刚发现《又一春》内容违规被锁文了,于是我也算是新晋网站□□作者了吧,不知道各位大大有没有从这一章感受到一丝丝与之前不一样的禁忌之神秘~~
☆、第二十四章
张屏与谢赋同往何述轿前。
何述已品茶毕,回到车轿内静坐。
小童询问:“二位大人欲禀报甚么?”
谢赋深深施礼:“下官有负知县大人嘱托,未能清查道路,致郎中大人途遇惊扰,特来请罪。”
小童并未入帐禀报,径直道:“我们大人说了,无常非常人可料,已有亦不能为无。请两位大人不必多言其他。大人也不想过问县衙的公务,只问一句,能启行了否?”
张屏道:“能。”
谢赋再深深一作揖:“下官但用性命担保,前方再不会有……”
轿帘一动,小童打断谢赋的话:“那就立刻启行吧。”
张屏向车轿一揖:“下官先请告退,将尸体送回衙门。”
小童表情一顿,谢赋两腿一晃,赶紧大声道:“禀郎中大人,知县大人乃是唯恐前方仍有不周到处,先行前往安排。”
四周沉寂了一瞬,轿帘又动了动,小童躬身入轿,继而挑起轿帘。
何述半垂着眼,视线落定在张屏身上,片刻后淡淡道:“那你自去忙罢。”
张屏施礼道谢,在杜知县与顺安县诸人怜悯的目光中退下。
谢赋忙忙也告退,快步追上张屏。
张大人,你不伴迎郎中大人,却要先带尸体回衙门,即是表示郎中大人还不如一具尸体。你是也活腻了么?
这话,谢赋说不出口,他只能待左右退下后,将声音压到最低:“张大人既然说凶手是冲下官而来,怎能由下官陪伴郎中大人!”
张屏道:“案犯只是想令你想起某事,暂时不会加害你。”
案犯原应是以为谢赋会在县境交界处迎接何郎中,才把这具尸体摆放在树下。
他屡屡的挑衅行径,极其大胆,却也极其缜密小心。
这个时候对谢赋或何郎中下手,既不能全身而退,也达不到他想要的目的,他不会做的。
谢赋低嘶:“张大人怎能保证?谢某怎样都无所谓,但何大人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张屏肯定地道:“放心。”
谢赋绝望地闭了闭眼。
罢,罢。就听天由命罢!
杜知县率领顺安县诸人恭送何郎中离开顺安县界。前方,张屏带着几名衙役与那具无名尸首早已向着丰乐县衙赶去。
谢赋一直紧紧盯着张屏一行的动向,唯恐张大人带着尸体就这么径直踏上官道,让何郎中的行驾变成送棺的孝子贤孙。
还好,张大人与车绕了个弯儿,扎进了旷野小道。
谢赋松了一口气。
张屏一行只有一辆车,谢赋与同来迎候何郎中大驾的人自也不敢乘车,所以那具尸体便被请进张屏的车轿内,两名衙役在车内照料,防止尸身颠簸损伤。张屏让几名衙役伴车先走,又再到那棵树附近查看痕迹。
案犯很小心,坑边只有一串脚印,与死者脚上的鞋子相同。
脚印从树根处起,仿佛死者是从树里走出来的一样。
四周再无其他足迹或车辙。但有不少短草都被踩平了。
被踩平的遍布四面八方,稍远的地方还能见得到牲畜的粪便,可见一些路过的行人会来这空地上歇脚,附近村庄的人家也会过来放牧。
最近没有下过雨,草地上的痕迹极难辨认。
但张屏想,时间有限,案犯只能清理一定范围之内的地面。应该还有些地方,有痕迹可循。
只是案犯是从哪个方向来,又往哪个方向去?
留在附近协助查看的京兆府燕修自西北方奔来。
“卑职在前方发现了一些牲口粪,较为新鲜。”
张屏赶到他指路的地方,粪附近,可见几枚清晰的蹄印,朝着大树的方向。
刑部的桂淳亦跟着俯身看了看那些蹄印,用手丈量。
“这应该不是马,是驴。而且驴不大。”
几人再分散找寻,又在附近土壤较松处找到了几枚与那些蹄印相似的浅印,朝向相反的方向。
张屏半跪在地上,定定盯着这几枚蹄印。
桂淳道:“这些蹄印儿应就是昨天或今天上午踏上的,卑职大胆揣测,差不多就是凶手的座骑了。那么凶手就不是用车,而是骑着这头驴,带着死者跟挖坑的铁锹到了这里。然后,他在一个地方下了驴,很可能就是前边那块大石头,石头旁的草芽都被啃秃了。凶手把驴拴住石头上,带着死者到树下,杀害了死者。再扫去了附近的蹄印和脚印,骑驴离开。”
燕修道:“那么案犯不止带了铁锹,还带了扫帚,一头驴上,倒是载了不少东西。”
张屏仍定定地望着蹄印。
桂淳又道:“我们侍郎大人有句教诲,卑职觉得太好了。侍郎大人说,这世上的案犯,有许多种,有一些,犯了事,吓得不行,还有一些,自以为自己特别机智,案子做得尤其妙。就得大人这样的神断来告诉他们,其实他们的漏洞有多么多,错得有多离谱。”
张屏盯着地面,喃喃:“是,漏洞太多,错得离谱。”
这几枚蹄印上无其他足迹覆盖,朝向大树的较深,是因为当时背上负重多,返回时少了一个人,就浅到几不可见,再加上粪便判断,应是凶手留下的。
且,根据步距大小估计,这头驴,并不高大。
如此一头驴,负重有限。
死者身量中等,驴背上应还有挖坑及清理现场的工具。
那么,驴背上,顶多能再驮一个瘦小的人。
可张屏询问过裘真的外貌。
裘真是一条身长八尺的伟壮汉子。
张屏起身追逐蹄印的来处,追了约一刻钟左右,前方出现了一条小路。
张屏越过路,到对面再找寻,没有痕迹。
丰乐县的衙役不敢落后,趴在道路上寻找,桂淳摇摇头:“兄台,别找了。你看这各种蹄印轱辘印儿,这种人来人往的道路,追查足迹是查不了了。”
张屏站到小路中央,向两侧眺望。
小路向南应是官道方向,往北蜿蜒探入一抹树林。
张屏自衙役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得知龚尚书暂会留在京城,兰珏便立刻带兰徽动身返回丰乐县。
李昉在一处驿亭便服相送,既恰当地表示恭敬,又无有使人议论兰珏因私惊动官府之嫌。言辞态度也是极其恭谨合体。
连兰徽都对九和恋恋不舍:“爹爹,儿觉得这里甚好。”不大想回去继续听浪无名吹牛。
兰珏心叹,爹也觉得这里好,想与你在这里清静赏春。然皇命难违啊。
不知是否被情绪所染,过了九和县境,悠然的暖风似都顿时空寡了起来。
那位姓谢的县丞做知县时着实是喜欢规矩,左右田亩方方正正,道路笔直,树木也都整整齐齐棍子一般直插天空。全然不似九和那边的自然意趣。
但沿途倒是有迎候供奉。
明晃晃的一个四方棚子搭在官道边,几个县衙礼房的小吏带着些衙役候在棚内,恭敬行礼,奉上饮食。盘碟杯壶却也丰盛。
兰珏在车中吩咐管事传话并给些赏钱:“十分有劳,令本部院心甚不安。”
管事讨好向兰珏道:“张大人身为大人的门生,孝敬大人着实尽心。”
兰珏只淡淡道:“太过铺张。”内心曰,张屏正在跟王砚冯邰挖土,能想到本部院才怪。这迎奉应也是那位姓谢的小县丞安排的。
本部院进了丰乐县,即算将行教导皇子的公务,如此,不算违制。只是若与九和那边比较,不免令人叹息。
这么规规矩矩地数里一迎下来,兰珏也有些疲惫,眼看天色不早,便命转行小路,避过几处棚子,留一缕清风与官道,也可速速赶到县衙。
一想到玳王,兰珏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浓浓暮色沉沉而降,疾驰的马车突然变缓,兰珏正要询问,听得车外遥遥喊:“来者何人,敢冲撞我家大人车驾!”
下人在帘外低声道:“老爷,只是道上有几个不知高低的路人过来了,前面已经去问,不妨事。”
兰珏未回话,心道,丰乐县近来也出了不少事,应不会有匪寇这时候冒出头吧。
静了一时,又听见人喊:“尔等又是谁?竟敢冲撞我们知县大人?!”
兰珏一顿。
管事忙忙来报:“大人,张知县着实尽心,竟亲来迎候大人。”
兰珏挑起唇角:“着他过来罢。”
亲来迎候?是追着什么凶徒过来的罢。
过得一时,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轿帘挑起,一道熟悉的身影伴着一股马粪气味出现在灯光内。
“学生拜见大人。”
兰珏含笑:“甚巧,你怎会在此?”
张屏微微抬起身:“学生追查案犯,转上此道,不想竟遇见了大人。”
果然。
张屏又抬了抬眼皮:“那案犯,早已逃窜,应不在此方,大人放心。”
兰珏失笑:“哦。”
张屏看了看他,又垂下眼:“学生另有一要事,正要请教大人,可否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大家2018年快乐,大吉大利~~
☆、第二十五章
兰珏已猜到他要问什么,遂颔首。
张屏道谢,一旁的兰徽起身向张屏行礼,没忍住转过脸打了个喷嚏。
兰珏吩咐左右:“夜晚风寒,给少爷取件披风,将我的袍子拿一件与张知县。”
管事领命,请张屏先到车外,过了一时,张屏返回帘外再次求见,官服已换下,穿了一领兰珏的蓝地灵芝云纹袍,头发也重新梳束整齐,下人还替他抹了些发油,连鞋也不知哪里找来一双换了,总算再没什么殊异的味道。
兰珏便着他进车内,左右奉上茶水点心,将帘子放下。兰珏道:“看你形容,应是奔波许久,想未用饭。先吃些茶点稍垫一垫。”
张屏果如兰珏所料地一揖:“学生感激大人厚爱。然冒昧想向大人请教一个名叫曲泉石的人。”
兰徽裹着披风扭动了一下,竖起耳朵。
兰珏也不多废话问张屏为什么要问这个人,只道:“此人乃一位制瓷大家,世人常称其为瓷公子。十几年前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还成了大理寺四大奇案之一。”
马车已又继续前行,车厢内灯烛光芒映在张屏眼中微烁。张屏再恭敬道:“大人可知道他身世详情,及他因什么失踪?”
兰珏道:“为什么失踪,大理寺都没查明白,我自然不知。但此人身世,我尚且略知一二。他本是江南郡湖渚人,原姓阳,名潄,乃随他母姓。他外祖家是制陶世家,曾开商铺阳壶堂,连京城都有分铺。他外祖阳籍,号湖上老人,更是赫赫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