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而今一把湖上老人手制,只有钤款的随式壶,价便可抵京里一座两进的宅子。题刻诗画款,更是千金难得。”
兰徽瞪大了眼:“惭愧儿从未见过。”
兰珏淡淡看了他一眼,兰徽立刻低下头:“爹爹,儿错了,不该插话。请爹爹责罚。”
张屏道:“学生,也未见过。”
兰珏向兰徽道:“罢了,看在张先生的面子上,这次便不罚你。”又再看向张屏,“湖上壶,我也只见过一两次。”
如斯珍贵,只因稀也。
又为何珍稀?
“湖上老人幼承家业,前半生十分顺遂,只是子息不旺。至年逾半百,才得了两个女儿,便就认了岳父命,将技艺传授长女,并为女儿招赘曲姓一书生为婿。”
曲生是当地知名的才子,父母双亡,家境贫寒,诗画被不少人追捧,但不知为何,总是考不中科举。湖上老人招他做上门女婿,一是欣赏他的才学,二来想着女儿制壶,女婿题诗,既可承袭自己的技艺,又可算一桩美谈。
据说阳氏大小姐长得十分美丽,才情不俗。曲生入赘后,与娘子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不少人嫉妒曲生的好运,嘲讽曲生是上门女婿,之前曾与曲生相交的一些人也跟着调侃。曲生常觉难堪。
“当年入赘商贾家的读书人也不能科举,这一项近年才改了。曲生从此不能科考,心中应是有些遗憾与不甘,时常同人一起吃酒,吃醉了偶尔做了一些含些不满的诗句。时该阳氏逢劫,当时朝中有人攀诬东海守将任庆谋逆,任庆酷爱品茶,与湖上老人有些交情,阳氏因此遭查。”
任庆只是一员小小守将,攀诬任庆谋逆者其实意在东海侯,这一点兰珏便就略过。
查抄任庆家宅时,发现任庆家中简素,家产甚少,根本不可能谋反。
攀诬者便说,任庆必有同伙,这同党之一就是阳氏,密助金银与任庆谋逆。
湖上老人名号中的“上”字也被指为僭越,乃有不臣之心的体现。
“这些诬陷多是无中生有,但就在这时,有人献出曲生曾写的诗,本是抒己不得志的字句,经攀诬者剖析,竟成谋逆的佐证。”
兰珏将声音略放缓了些,他未让兰徽避开,直接同张屏说曲泉石的身世,也是希望兰徽引以为戒。
人生于世间,幼时要学会言语,长大却要明白何处不可言语。因一时心绪激荡,脱口致祸。言辞或字句中有了错漏,即便当时不发作,被有心之人记下,待到适当时候再拿出。从古至今,有多少人,皆因此遭劫。
“任庆未免祸及他人,在狱中血书鸣冤后自尽。湖上老人在狱中病逝,曲生没捱过刑讯,其妻阳氏小姐也悲痛而亡。阳氏被抄家,店铺被封,因没有查到其他实证,被判男子刺配边关,女子充为官奴。”
张屏的视线又一闪,想起了蔡府地室里那幅画中身着官妓服饰的男子瓷像。
兰珏接着道:“阳氏小姐与曲生婚后生了一子一女,那女孩先天不足,一直生病,抄家时受到惊吓,也不幸亡故了。阳府只剩下湖上老人未出阁次女和大小姐与曲生所生之子,阳二小姐担心外甥根本捱不住流放,也会死在路上,为保其性命,竟使了一计瞒天过海。”
张屏道:“阳小姐告诉官府,死的是她的外甥?”
兰珏颔首:“阳二小姐谎报外甥病亡,将外甥扮作女子,与她一起到江宁府为官奴。”
兰徽在,兰珏便不把官妓点明了,张屏垂下眼皮,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兰珏继续含蓄道:“曲泉石那时年纪小,不会立刻做侍奉之事,且有姨母回护,只是先学些琴棋书画之类……”
他相貌秀美,年幼尚未变声,竟混迹在被教习的女孩子中,一直未被识破。
“过得数年,任庆被诬陷案便得昭雪,阳家亦跟着被赦。湖上老人有一知交,姓郎,是江西郡九江制瓷大家。湖上老人逢难时,郎老爷恰好也重病在榻,未能为其奔走,临逝前交代后人,定要设法相助阳家。其长孙郎今在阳家翻案时来到江宁,阳氏二小姐说出将外甥扮成女子的秘密,并将外甥托付与郎家,自道身已为奴,愧对先人,便就自尽了。”
兰徽啊了一声,眼眶红了,张屏的脸上又闪过悲悯。
兰徽吸吸鼻子:“爹爹,儿冒昧多话,儿觉得,这位阳夫人护外甥周全,可叹可佩,其实不必……”
张屏道:“阳夫人姓侠而刚烈,其善可叹。”
他自然明白兰大人未明说的曲折。
谋逆犯属亡故,官伎入籍,都要验明正身。更不用说,在妓楼里更衣洗漱,起卧如厕。为什么阳家少爷可以一直扮作女子瞒天过海?
是因阳家常行善事。遭逢劫难,很多人没有能力为其鸣冤,却甘冒极大风险,默默帮忙遮掩,替阳家保全这一点血脉。
阳二小姐在翻案后说出了外甥的真实身份,使其可以重新光明正大做人,但那些曾帮他们遮掩的善人们所做事也同时暴露了,若被认真追究,后患无穷。
阳氏二小姐自尽,是用自己一条命,扛下所有的责任,报答保全他们的人。
兰珏一叹,接着道:“阳家少爷随郎今到了九江,郎家待他若自家子侄,还让他学习制瓷。但阳家有家训,阳氏子孙,只可承自家技艺。他便改回父姓曲,名泉石。”
陶与瓷看似相近,实则技艺与行内的规矩天差地别。
“曲泉石极有天赋,在郎家学习两年,便与学徒一同制瓷。他将外祖传下的制陶技艺与制瓷相融,竟渐渐自成流派。”
制陶重在泥料、器形及陶师技艺。
从前朝至今,皆尊陶器之至上至雅为茶器。
而茶器之第一,是壶。
所以,最好的陶师,是壶师,如湖上老人。
湖上老人逢难时,所作之壶大多被毁,存世甚少,今日才会价胜黄金。
而制瓷,则除了瓷土之外,釉料配制、烧造、器形,也是极重。
从淘土制胚起,到烧制出窑,每一道工序,都由专人制作,拉胚者,只拉胚;施釉者,只施釉;连切修底足、放器入钵都是专人专项,分工井然。
“九江附近盛产瓷土,九江之瓷,可为当世第一。一城一县之中,有许多瓷厂,互有竞争,各家也都有自己的绝技。如郎家当时的绝技就是配釉与施釉。釉面莹润如玉,颜色或清雅,或明艳。还能仿烧出前朝失传的名瓷。郎家的釉料方只传承继家业的子孙。”
张屏道:“那曲泉石学了没有?”
兰珏道:“一开始没有,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学。”
从淘土开始,直至瓷器出窑,样样工序,他都学,学得极精。
“而且,他竟破了瓷厂的规矩,开始自己单独制器。”
与陶器不同,瓷器之重,乃是大器。
因为大器极易损,不好烧制。前朝甚至有为烧制内用的大龙缸,瓷师以身殉窑的故事。
太/祖皇帝得天下后,特命宫中大缸一律用铜制,莫再劳害工匠。
然,重大器的传统,又在曲泉石这里变更了。
“曲泉石独制小器,如壶、杯、盏、瓶等,且如其外祖父一般,自创器形,式样别致,为许多雅士所喜,后竟名动公卿。”
与寻常瓷器不同,曲泉石独自所制的瓷器,一件一样,除非烧制时残损,才会做一件同样的。否则即便同样器形,题款钤印也各有所别。
如此更投风雅之士所好。
“曲泉石这样做,有违瓷行的规矩,许多人不满。但执掌郎家的郎今十分欣赏,力排众议,任由曲泉石放手继续,甚至帮着曲泉石同制。许多泉瓷,都是曲泉石制器,郎今施釉。后来,曲泉石竟研制出了比郎家秘传更好的釉料及施釉的方法。”
有人说是郎今违反家规,将祖传的秘方告诉了曲泉石,曲泉石再研究改造。
敬仰瓷公子的人则说,泉石公子天纵奇才,根本无需什么郎家的秘方,就是某晚对月饮酒,偶有所悟,随随便便就配出来了。
总之,曲泉石一个人的名头渐渐高过了整个郎家,甚至高过了所有九江的制瓷世家。
“曲泉石所制的瓷器,起先是搭在郎家所制的瓷器里卖的。但渐渐世人开始只买他做的瓷,称其为泉瓷。曲泉石不单天纵奇才,又相貌俊美,擅诗文,行动风流,便被称为泉石公子,后又得尊称瓷公子。”
一日,先帝驾幸怀王府,先怀王亲奉茶献上,先帝捧盏诧异,此似玉非玉,竟是瓷耶?且形状端雅,皇叔何得此物?
先怀王奏曰,此为民窑之器,乃一名叫曲泉石之人所制,当下此人所制之瓷甚是风行,臣附庸风雅,便也收了几件。
先帝把玩茶盏曰,如此美器,难怪风行。
先怀王将府中的几件泉瓷进献,先帝十分喜爱。不久后,朝廷便令九江曲泉石承制御瓷烧制。
曲泉石写了一封信,恳切上禀自己的身世,称自己卑微之身,不堪承大任。自己的制瓷技艺全是郎家所教,郎家才应是烧制御瓷之选。
先帝得下臣转禀,竟未震怒,只笑曰:“知恩图报,朕岂可夺其志?且朕知奇才往往不喜拘束。若拿着官拟的样式让他烧,只怕他也烧不出好器。”竟就命郎家承制御瓷,但每年曲泉石所制瓷器,不拘样式,要呈上几件。
郎家世世代代,都梦着有一日能烧制御瓷,这时终得偿所愿。
但,波折又生。
一向亲厚曲泉石,待他胜过自己亲兄弟的郎今,忽染重病。
“在那一年御瓷献期将至时,郎今病逝。郎今之弟成为家主,他与曲泉石素来不睦,据说在制这批御瓷时,他与曲泉石有些争执。”
郎二爷想通过主制这批御瓷树立自己的家主威望。
但瓷工其实都听曲泉石的。
“郎家许多人都不满曲泉石肆意妄为久矣。有传言说,甚至在制瓷时,一群人直接围住了门,不准曲泉石靠近窑炉。”
张屏皱了皱眉。
兰珏再轻叹了口气:“这批御瓷及时制出呈上了,曲泉石却不见了。”
没人知道怎么不见了。甚至何时不见的,都有数种说法。
郎家的人言辞灼灼地说,御瓷封箱准备进上时,曲泉石还去跟郎二爷要钱,说大家从此以后就拆伙了,不给钱不能将他的瓷器一同进上。
郎家的下人却说,曲泉石在被堵在门外之后,就不见踪影了。
“此事惊动先帝,先帝命大理寺与地方官府详查此事,但一直找不到曲泉石的踪迹。”
郎家人一口咬定,曲泉石是自己跑了。这人做事诡秘莫测,为什么跑的,不知道,可能就是笃定了郎家离不开他,想坑郎家一把。
敬仰泉石公子的人有一部分猜测泉石公子是将自己与郎今视为伯牙子期,郎今病逝,他便飘然退隐。
但更多人是坚信郎家人唯恐曲泉石夺了郎家家业,将他杀害。
甚至有人依据此事写成话本小说,书中直言,“二爷”杀害“石先生”后把他扔进了窑内。出窑的御瓷中,一尊天青色的瓶上红丝血线开片,瓶口点点殷红痕迹,即是“石先生”血肉精魄所结。
此书被泉石公子的仰慕者奉为圣典,结队到京城,朝着皇城的内库方向痛哭。殿中府与礼部不得不出来辟谣,说当年上呈的御瓷中并没有这样一尊瓶子。
泉石公子的仰慕者们仍是不信,又传说那瓶子是被郎家扣下砸毁了,还有一说是扔到水里了。
至今清明,九江城边的江面上,还会漂着一群泉石公子的仰慕者,边哭边洒酒祭奠,请善泳者下水打捞,看能不能捞上传说中的瓶子。
大理寺查不出泉石公子的踪迹,被众人痛骂无用。主查这件事的少卿有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兰珏揉了揉眉心,张屏望着桌面沉思。
而今犯下数桩命案者,一步步都在明示曲泉石之案。
他,是否是一个敬慕瓷公子而致使心智扭曲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二十六章
近四更时,兰珏与张屏一行回到丰乐县城。
车近城门,忽被拦下。张屏下车,只见红光映天,城墙上及城门处层层兵卒,城门前一身着重甲的小兵向兰府的仆从道:"得罪了,上头吩咐,无论何人,都得验明身份,方可入内。"
张屏遂上前,县城衙役跟着捧上牒纸,一身着百总服饰的军官验过,方才道:"原来是张知县,失礼。"又看向车轿。
轿外仆从掀开车帘,兰珏端坐其中,管事前来道:"我家大人扫祭归来,欲往城内。列位尽可查看。"
那百总向轿中躬身:"卑职见过侍郎大人,冒犯之处,望大人恕罪。"摆手,让路放行。
兰珏微微一笑,着仆从传话:"我们大人说,这个时辰入城,辛苦诸位了。"
那百总仍是面如铁板道:"卑职等诸多失礼,竟承大人如此客气,着实惶恐。"
兰珏也不以为意。这些兵卒的装束兵器一望即知是京师巡防营的,京师巡防营一向由亲王掌管,而今执掌者是皇上的另一位堂叔嘉王,唯听皇上调遣,连王太师的面子也不买。京中大小官员无不敬让他们几分。这位百总这般举止,已算极其礼待他兰珏了。
张屏与丰乐县的衙役们骑马先行进城,两侧街道,列队森严。前方蹿出一个人,扑到马前,高呼"大人",却是县衙兵房掌书徐鼎。
张屏便又下马,徐鼎禀道:"谢大人已恭迎郎中大人至行馆。卑职想着侍郎大人与大人定也快回来了,便在此迎候。"
张屏点点头:"有劳徐掌书。"
徐鼎又趋近些许,压低声音:"听闻又有凶案,郭将军谕令严守城内。为图稳妥,特又调了一位防御使来坐镇。大人放心,行馆那边十分安稳,谢大人方才多带了礼房的人前去迎候何郎中与兰侍郎。"
张屏嗯了一声,再点点头。
往县衙一路,天色渐明,辨不出愈蓝愈浅天幕上的彤色是霞光还是被兵卒手中的灯火光芒晕染。
格外璀璨的县衙门前,一名身披铠甲的男子越众而出,迎向车轿。徐掌书忙向张屏道:"这位就是京师巡防营的防御使。"
张屏与那男子对视,两人都愣了一下,男子爽朗大笑:"我就说张知县的名字怎么听来耳熟,竟然是你!"
张屏亦笑了起来,此人竟是他数年前与无昧一起到玄天宫送贺仪时,沿途因某案件结识的千总俞明彻。
"俞大人,许久不见。"
俞明彻一拍他肩膀:"不必见外。果然你还是考了科举,我就知道,你必在官场有一番作为!"
兰珏在轿内望见他二人谈笑,微有诧异,不想张屏交友如斯广阔,竟认得京师巡防营的人。
俞明彻与张屏笑着聊了几句,大步走向兰珏的车轿,兰珏下车,俞明彻施礼道:"下官京师巡防营骑军防御使俞明彻,参见侍郎大人。"
兰珏温声道:"本部院休省之中,防御使不必如斯客气。"
俞明彻道:"下官奉命护卫殿下与大人,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兰珏又询问玳王的情况,俞明彻简单回答,殿下正睡着。兰珏眺望行馆,见围墙屋顶仍在,料想玳王应没出什么大乱子,便道:"本部院暂不去行馆打扰,先另往一处更衣。"
俞明彻道:"大人下榻何处?下官派人随护。"
兰珏道:"到张知县宅中即可,本部院前两日曾在那里住过。"
俞明彻皱了皱眉,旁侧张屏开口:"大人,学生家的菜窖中刚发现一具尸首。"
咦?竟是懂事了。
兰珏嘴角微扬:"本部院不知案情,不过,前日本部院在你院中住的时候,那尸体已经在菜窖里了罢。那时住得,此时尸首已被移出,更加住得了。"
张屏难得地定了一瞬,继而躬身:"学生恭迎大人。"
俞明彻略一思索,眼下行馆内正在忙着接待何郎中大驾,看那位谢县丞四脚朝天的模样,是不能应付这位兰侍郎了,便一揖:"下官护卫大人过去。"
兰珏道:"防御使需照看各处,不必多劳。本部院自去便可。"
俞明彻再恳请一番,便点了几个人护卫兰珏的车轿转入知县小宅。
刑部的桂淳和京兆府的燕修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地随在张屏旁侧,桂淳趁空上前悄声道:"大人先自去休息,可能恩准卑职一观散某尸首?"
张屏沉声道:"树下的那具,也该运回来了。稍等片刻,一起看。"
燕修道:"卑职大胆插话,此时尚不是县衙刑房及仵作公务的时辰,大人劳累许久,更需沐浴休息,卑职可等白日再看。"
桂淳笑道:"是,是,卑职也是有些糊涂了。那先请大人歇息。"
张屏便着人先安排桂淳和燕修二人歇息,自先回到宅中。
知县小宅中的仆役们没想到有了菜窖那事,礼部侍郎大人竟还会屈尊至此,又齐齐懵住,幸而一回生二回熟,懵了一阵儿后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奉迎侍候。
兰珏与兰徽各自沐浴更衣,张屏便到县衙后堂的侧厢房草草洗了个澡,躺在临时搭的床铺上合拢双目,顿时沉入梦乡。
上午,刑部尚书陶周风早朝毕,缓缓步向宫门。
方才早朝上议举新相,云太傅竟亲自向皇上举荐中书令李岄为相,其党羽纷纷附和,令众臣大愕。李岄脸色青白,高声恳辞。永宣帝道:"朕尚年少,朝务多托赖众卿,丞相尤为朕所倚重,容朕思虑几日。"这才暂缓了此事。
陶周风一直未作声,出殿后,几位同僚拉他私语,请他同去相劝李岄,休要中了云棠的奸计,此时不当意气,应以社稷为重,慨然承担相位。
陶周风回想方才殿上李岄勉强挺立却仍不免微颤的后背,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含糊应了,别过众人,独自穿过宽阔宫院。
似乎所有人,都已当曾尧是一纸翻过的书页了。
鸟雀遥遥欢快啾鸣,春意渐浓,幼枝新披青绿。
年少时,总慷慨立志要做参天巨木,成社稷栋梁。然多年后方才明悟,其实人人皆是朝廷这棵大树上的一叶,或因风吹雨打,或时节已至,凋枯落地,又有新叶再生。
行至宫门外,家仆上前,扶陶周风登上车轿,轻声道:"老爷,方才有人送来一封信,请老爷一阅。"
陶周风看着老仆捧上的素色信函,心中一震,抬手接过。
待老仆退下,车轿启行,陶周风拆开信,封内素笺上,只有龙飞凤舞的寥寥数字--
「老枝垂垂。枯藤逶逶。旷乎闲情。趣乎共杯。」
陶周风将信笺折好,收进怀中,过得一时,方才挑开车帘:"先不去衙门,回府。"
张屏这一觉睡得极沉,酣畅黑暗中,忽听遥遥有声音在唤"阿屏,阿屏……"张屏猛一睁眼,床边的无昧惊了个趔趄。
"无量寿福!阿屏呐,哥知道你需得多睡会儿,本不应该打扰你……但是,前段时间帮了咱们好大忙的那位姓柳的小公子又来了。原来兰侍郎是他姑父,他说他本当先拜见他姑父,然有要紧事儿必须同你说。衙门内外都在忙要紧的事务,他怕打扰,就说是来找我的,我就来找你了。"
张屏摸过衣袍迅速穿戴整齐,就着小衙役端来的脸盆抹了一把脸,随无昧穿过后院。
柳桐倚站在紫藤花架下,向他拱手,满脸歉意。
"芹墉兄,对不住。我奉邓大人之命,前来提调曲泉石相关案件的卷宗。"
作者有话要说:【注:本章中出现的俞明彻,是《张公案》出书版,第二卷番外《中元魇》中的人物。但是出版校对的老师可能手抖了一下,把俞明彻的名字删成了俞明……我交的稿子里是俞明彻哈~~不认识这个人没看过那个番外故事也不影响这个案子里的阅读,各位大大把他当成一个新出场的人物便可。】
最近更新的节奏又比较慢,非常惭愧。
☆、第二十七章
张屏凝视柳桐倚,没有说话。
柳桐倚神色则更歉然:“芹墉兄……”
张屏忽而开口:“柳兄要提谁的卷宗?”
柳桐倚道:“贵县衙在查案件中,凡与曲泉石案有关的,我都想看一看。”
张屏道:“大理寺如何知道丰乐县衙有曲泉石案的线索?”
无昧在心里跌脚,阿屏呐,人不能这么做事儿!柳公子前阵子刚帮了你一个大忙,特特地跑来给你送图纸,你才能破了那个古井案。而今要从你这里拿个案子,他上司吩咐他来,他也不能不来啊,你这就把脸子甩上了,让人家日后还怎么跟你处!
他忙打个哈哈:“阿屏,我大胆多嘴插句话,你跟柳大人都见谅哈。这里不是谈事儿的地方。柳大人到了之后连茶都还没喝一口。不如你陪着柳大人找间屋子慢慢说话?”
张屏仍盯着柳桐倚,纹丝未动,柳桐倚道:“我不可多透露与芹墉兄,只想查看卷宗。”
张屏道:“请柳兄先取公函与我一观。”
无昧捏了两手心汗,柳桐倚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公函在此。”
张屏双手接过,仍看着柳桐倚:“柳兄没带画像?”
柳桐倚一愣,双眼跟着亮了,却眨了眨眼:“芹墉兄,什么画像?听闻芹墉兄家中突现一具尸首,手握瓷片。前日挟持小殿下的妇人在丰乐县衙牢内暴毙,疑凶系丰乐县衙捕快,已失踪,家中留下两片碎瓷。冯大人与王侍郎现在查的蔡府,与曲泉石案疑有牵连。我这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