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艳没有被蔑视的愤恼,黄鹦早给她打过预防针,遂同情的说道,“家里杵着这么个人物,你这陈太太当得很辛苦吧。”
黄鹦没来得及回答,屏风后头又走出个穿着清爽T恤衫,风华正茂的俊秀青年,她的老朋友、好战友。
“嗨……”高子谦胳膊夹着一只礼品盒子,跟她们打着招呼。
江艳当然以为人是黄鹦邀请来的,倒是开心的与他击掌示意。
黄鹦愣在这时,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请了高子谦……
他还没坐下就‘哦’一声,想起递上盒子,“生日礼物。”
“谢谢……”黄鹦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解开盒子上的丝带,掀起盒盖,竟然是她的邮票册。
高子谦挠了挠额角,说道,“你……叔叔让我带来的。”
☆、C33
也巧得很, 骤雨毫无征兆而至,掺杂着众人哗然,她们扭着身子趴在沙发上,江艳惊愕指着花园里的地毯凉椅和圆桌,佣人倾巢出去营救,钱丞从外面进来了。
最先注意到来人的居然是高子谦, 他叫了黄鹦一声, 从裤兜里又掏出个小首饰盒, 递到她眼前, 说着,“还有这个,小楼给你的, 今天她上班没空过来。”
有些日子没了解他和曲小楼的进展,品品这话, 好像他们如今关系挺亲密。
钱丞已经来到客厅中, 听得一清二楚。
黄鹦满脑子正想着她‘叔叔’到底是何用意, 对这个突发场面疏于应付, 只好指望她表哥神经大条,感受不到高子谦的挑衅。
钱丞没有显露出自己的情绪,拎着菜场的塑料袋, 可以看见兜着几颗鸡蛋、两把生面。
他语气平平的问黄鹦,“早晨食过面?”
陈家厨房那么大,怎会少了鸡蛋和面条,但黄曼虹仍以为她还在邓娟的支配下遭罪, 交代他一定要买。
黄鹦摇了摇头。
钱丞点了点头,不晓得哪根筋搭错,“我给你煮。”这么说着,连一眼也不瞧高子谦,就往厨房走去。
黄鹦把邮票册和首饰盒搁下,惊慌追上他。钱丞的下厨手艺,她小时候领教过几回,不敢恭维,饿死鬼也未必光顾。
他俩人霸占厨房,阿姨看不过眼在旁帮手,捣鼓一番,煮出一锅面条,味道勉勉强。
妆扮精致的女人厨房外徘徊,见到他们分别端着碗出来,扭脸就要走。
钱丞叫住,“李佳莞……”他将自己一碗清清淡淡的面条放在桌上,离她更近的位置,对她说着,“生日总要食几啖长寿面。”
这一举动,不仅是刚刚坐下的黄鹦,连李佳莞也有些发懵,可她低垂眼帘犹豫片刻,板着脸坐下,执起筷子。
今天的太阳是不是真打西边出来了?黄鹦想着。
显然没有,客厅一面玻璃墙全是水汽,阿姨抹了一把,决定等雨停了再料理,电闪雷鸣,天色阴阴沉沉,灯都亮起。
虽然不知道陈若宁童年历经何种变故,但他应该是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成长,家中佣人称他‘小陈先生’,不存在眉高眼低的轻视,即使这样也没养出一身少爷脾气,反而谈吐得体,相当人情练达。
黄鹦吃几口面条的时间,陈若宁与她的两位朋友早就结束了介绍环节,开始打成一片。
同钱丞一起来的男生挑染着黄发小地痞样,与他们同龄,讲笑没遮没拦也有趣,大家吃吃喝喝,围着茶几玩棋牌。
牌局进行到傍晚六点,雨势渐弱,已有停歇迹象,他们准备切完蛋糕,转战歌厅倒香槟塔。
周围人讨论得热火朝天,黄鹦多时是心不在焉,忽然听见疑似别墅大门一开一关的动静,马上出了客厅。
她追着男人的身影,拐进一楼的洗漱间。
陈宗月解开衬衫纽扣,利落地脱下,扔在一旁的脏衣篓里,健硕均匀的上身体魄,一览无遗。他拧开水龙头之前,一直就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镜中的黄鹦。
因为她的穿着,与往常不太一样。
黄鹦扶着门框,瞧了瞧左右,无人,对正洗脸的男人说道,“不是不让我见高子谦?怎么还把他叫来了……”
陈宗月抬起头,抽下毛巾擦了把脸,说着,“最后一次,我是让他来还你邮票。”
黄鹦没别的要说,只是想等他转身拥住自己,亲亲她的脸和唇。可惜在这时,老文送来一件浅灰的纯棉上衣,以及一只礼品袋,上面印着首饰的品牌名。
陈宗月套上衣服,捏起礼品袋,自然让人想到是生日礼物,却没有打算给她的意思。
黄鹦急得拉住他。
陈宗月柔声问,“怎么了?”
不是给她的,那就是给李佳莞。
此刻她脸上也无淡脂薄粉,要被光彩照人的李佳莞比下去了。只怕他不能理解她的嫉妒,还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黄鹦选择摇摇头。
陈宗月确实没读懂她脑袋的想法,带着她一起来到餐厅,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将礼物送给李佳莞。
“生日快乐。”他微笑说。
当着在座人的面,李佳莞从礼品袋中托出一只方盒,打开,一条钻石铂金项链,灯光照射下美轮美奂,闪到眼睛发疼。
李佳莞万分欣喜的说着,“谢谢你,Norman!”
甜美可人的脸蛋映着钻石光芒,笑得顾盼生辉,足以让男人魂牵梦绕。
陈宗月倒是完全不为所动,但也没提黄鹦的礼物。
她不生气,不生气……
黄鹦踢开椅子腿坐下,低眉低眼,抿着唇不吭声,很快就被他发现。
陈宗月倾身向她,伸出手去,要覆上她手的时候,她按着桌子起身跑出餐厅,仿佛可以听见她噔噔噔跑上楼的脚步声。
他随后站起来,要跟过去。
“Norman!”李佳莞拦下,试图说些什么,没成功。
陈宗月仍是没有温度的微笑说道,“你们玩,我上楼看看她。”
李佳莞视线到他离开餐厅之后,才投向桌旁的陈若宁。
不是她没尽力,过自己心里这一关就不容易,何况陈宗月没把她当做‘女人’。今日的礼物,她一点也不惊喜意外,因为在她十岁生日之前,陈宗月问她喜欢什么,她回答,“闪闪的项链!”
之后没再问过,每年都是项链,毫无新意,毫无心意。
黄鹦整个人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不一会儿,床边往下陷。随着男人抚拍她的背,就传来他略带困惑的沉醇嗓音,“黄鹦?”
“不要叫我!”她对着枕头喊,似哭非哭,不好判定,又闷着声说,“今天也是我过生日……”
他不明原因,还是回答着,“我知道啊。”
黄鹦一下撑起自己坐在床上,委屈的瞧着他,“那我的礼物呢!”
陈宗月豁然彻悟,好生解释,“我准备了,可现在外头在下雨,只能等到明天送你了。”
听着就像是缓兵之计,但是黄鹦又答应过要相信他,只能郁闷的低下头,素净的睫毛耷拉着,沉默几秒钟,要下床,“他们说晚上去歌厅……”
陈宗月拽住她的胳膊,扯回床上坐着,“不准去。”语气有点凶了。
时至前一刻,陈宗月都没有对她厉色厉言过,黄鹦愣住,随即被揽进她惦记很久的宽大怀抱里,嗅着他身上一股淡而干燥的气息。
陈宗月收紧手臂,说着,“在家里陪我,不好吗?”
当然好,一万个好。
换了谁用美男计,她都保证可以无动于衷,陈宗月稍稍施展温柔,她无条件投降。
黄鹦连楼也没下,陈先生也没再出现,直接让人传声说她困了想休息,不参与歌厅之行。
置身在陈家私人轿车的后座,高子谦悄声问着身边的女生,“你觉不觉得,黄鹦的叔叔,不太像她叔叔……”像仅仅是年长她许多的情人。
江艳只觉得好好笑,“什么‘叔叔’呀,你傻不傻!”
☆、C34
暴雨初歇, 整个夜晚被闷热湿意笼罩。黄鹦倚着窗帘,黑夜里辨不出窗帘颜色,唯是她雪白的肌肤映衬着深暗,静静望着一行人走出别墅大门,车灯划过她通透的眼睛。
黄鹦转身离开窗前,脚步轻纤下楼梯, 一阵风拂进餐厅, 细细瘦瘦的影子就到这座多层蛋糕前。
上面几层已经被毁得乱七八糟, 她握住锯齿刀, 围着蛋糕仔细端详,找到了最完整的一部分切下,开小差, 拎起樱桃梗降落在嘴里,再将装饰蛋糕的花瓣一片片摘下, 挑最好看的, 铺满盘底一圈, 揣上几根蜡烛, 小心翼翼捧到楼上。
脚尖顶开书房的门,将蛋糕放在他眼前的桌上,黄鹦顺势坐在他对面, 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腿,“就因为你,我连蜡烛都还没吹。”
陈宗月送给李佳莞那么奢侈华丽的一份礼物,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有。不需要多贵重, 只要是他送的,她就喜欢得不得了,比如,戴出去过一次就被她收藏起来的耳环。
气都气烦了,哪有心情好好过生日。
陈宗月一眼扫过这块蛋糕,些许皱眉,“重新买个蛋糕吧?”说着,他就把手伸向桌上的电话。
“不用了……”黄鹦马上扣住电话机,阻止了他,“这么晚了又下着雨,我不是想吃,只是意思一下。”
陈宗月搁下听筒,接过她递来的几根蜡烛。
黄鹦塌下腰往桌上趴,下巴垫在手背上,盯住他,说,“我是不是很好,一点也不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那种女生?”
陈宗月正把蜡烛插/进蛋糕,哪里听不出她是在跟李佳莞较劲,惯着她说,“对——”
不知他从哪儿找出一盒火柴,刹那擦燃,点上蜡烛,甩灭火柴扔到烟灰缸里,对她说着,“许个愿。”
黄鹦十指交握,对着烛光,闭上眼睛。
天灵灵地灵灵,亲爱的天父,万能的神,请让陈宗月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黄鹦睁开眼睛,吹灭这几根细长的蜡烛,食指剜了一块奶油,起身绕过桌子,侧着身子坐到他的腿上,他也就搂住这小情人。
要将沾着奶油的手指放入他口中,他启唇接受,含住,男人的舌头比奶油还柔软。
黄鹦拿出食指,自己吮了一下,“你说我和李佳莞……”她认真的问道,“谁更漂亮?”
好像今晚她一定要跟李佳莞‘拼个你死我活’,陈宗月不禁失笑出声,又郑重回答,“你。”
漂亮得让人困惑,漂亮得上天堂也想带着她。
她明亮眼睛一眨,“千真万确?”
他点了下头,“千真万确。”
黄鹦两手勾在他颈后,指尖刮了刮他的皮肤,双目低垂下来,想着问,“那……你以前的女人,还有比我漂亮的?”
陈宗月忍着不笑,严肃对待,“没有,都没有,你最靓。”
用了‘都’,肯定不止一两个。黄鹦腹诽着,嘴上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澳门?”
陈宗月把问题抛给她,“你想呢?”
她却剑走偏锋的问着,“要是到了澳门,不会有一堆的女人恭候你吧?”
陈宗月表情中有着隐隐约约的笑容,“如果有怎么办?”
“分手!我走!”
黄鹦言之凿凿,不过一秒钟,就倾身抱住他。
即使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的,仍然哀伤,因为她意识到就算他有再多的情人,也下不了决心离开他。凭什么是她离开?
“不行!不可以有!”黄鹦又按住他的肩膀,拧着眉告诫他,“有也不能让我知道。”
陈宗月拿她这些不近情理的想法没辙,无奈说着,“你真是个小醋缸啊。”
黄鹦自己也有察觉,自从遇上他以后,嫉妒对她来说就是人之常情,大概等到他老去离世,她才能安安心心。
“我是。”她磊落承认,摸上他的脸庞,“你会因为这样讨厌我吗?”
陈宗月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揉着,“不会,怎么会……”
黄鹦迫不及待的帮他说完,“爱我还来不及呢,对吧?”
陈宗月眼神温柔的笑。
我不爱你,黄鹦。
这一晚,卧室里只亮着盖有金色薄纱的一盏壁灯,窗台外时而响起雨水溅落的声音,床上的少女正熟睡,陈宗月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恍惚间,清醒着坠入梦境。
回到香港九龙的家中,中年女人在游泳池旁摆桌与好友打麻将,中年男人在厨房一边读报一边煲汤,男童坐在桌旁,晃荡着够不着地板的双脚。
陈宗月走到他身旁,他扬起天真灿烂的笑容,满手颜料的把图画展示给他,“爹地,妈咪,哥哥,还有我!”
滚烫的汤水溢出锅盖,温馨的画上开始渗出血,牌桌翻倒进水池中,一切变得灰暗,耳朵塞满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枪响之后,家里空了。
陈宗月回过神,见她从床上坐起,“怎么突然醒了?”
黄鹦视线中的男人面孔晦涩,往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起身来到床边。
“梦到你和好多女人在一起,左拥右抱,还赶我走……”黄鹦说着紧紧抱住他的腰,挨着他的胸膛,呼吸着他身上的烟味。
陈宗月轻轻拍了她几下,掀开薄被躺上/床,让她枕着臂弯,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黄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昨晚的梦,她换上一件海军领的姜黄裙子,就像早晨的金丝桃,而它又像光线中少女脸上的绒毛。
对着镜子,她扎起头发照了照,又不满意地拆掉,散着鬈发跑下楼,挽过等她多时的男人胳膊。
一坐上车,黄鹦就说着,“这是什么礼物,架子这么大,还要我亲自过去接它?”
陈宗月听了笑,然后说,“它在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
为了足够惊喜,黄鹦让他在下车后,遮住她的眼睛。因此,她只感觉到走进了一扇门,即刻被芳香环绕,嗅不出具体是什么,像很多很多的香气聚集在一起。
陈宗月还给她豁亮的视野,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温室花房中,阳光倾泻而下,透过玻璃的围墙和天顶,带来一种浪漫的震撼。
黄鹦吓住,不由得抚上嘴巴。
全是花,正在盛放的花。
路易十四、龙沙宝石、奥斯汀月季、杰夫汉密尔顿,世界各地品种的花,成片成片连接着,仿佛天然生长到一起。
陈宗月说道,“经常看见你‘研究’那些花花草草,所以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那天见到她把栀子花瓣放进嘴里,他都疑惑,是不是真有什么味道。
黄鹦难以描述感动,只得怔怔说着,“可是,这么多的花,我怎么照顾得过来……”
他笑着回答,“有人替你照顾,你可以常来给它们浇浇水,或者什么时候想起这里了,再过来看看。”
黄鹦彻底高兴起来,低头抬头的环视,那些幽绿藤叶垂及地上,好像都迈不开腿、牵绊住她的裙子,她不禁踮起脚搂上他脖子。
还没等到吻上,她又生一问,“这花房也搬不回去,我要怎么向李佳莞炫耀?”
陈宗月愣了一会儿,哭笑不得,捏住她的脸蛋,“你啊……”
离开花房,车子停在法租界内的一间金店门前,已是中午。
走过雕梁画栋的一楼柜台,展柜下陈列着珠宝翡翠,而价目牌特别小,还用着阿拉伯数字,后面的零让人数不清。
上到二楼贵宾室,经理带来一只盒子,戴着手套打开,里头是羊脂白的和田玉手镯,光泽油润,留有清晰的原皮,脂感厚重细腻。
☆、C35
坐在古典雅致的环境下, 接待给上了两盏清茶,不知是这个时间相对门庭冷落,还是原本就鲜有人上来,黄鹦弯腰提了下掉跟的鞋子,鞋跟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金店经理打开大红酸枝木的盒子,拿出躺在黑色绒布上的羊脂玉圆镯, 想让黄鹦戴进手腕上试一试。
黄鹦没准备伸出手, 而是对身旁的男人说着, “我觉得……这么富贵的镯子, 戴着显老气了。”
她缺一件跟李佳莞炫耀的礼物,关键是能穿戴出去的‘有’,不是一定要多贵重。其实完全可以带李佳莞去花房兜一圈, 但她不想,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 然而, 更不想陈宗月认为她穷奢极欲, 贪得无厌。
女孩心思复杂的程度, 有时候会把自己也绕晕了。
经理年纪比她大,对她说话却相当客气,“陈太太, 您这说的,好的玉镯可不分老不老气,那是高贵典雅,反而衬托出身份呀。您再看看这镯子, 整料掏空制成的,皮色多漂亮,又有灵气,这配您绝对合适!”
没等陈宗月出声,黄鹦严肃的赞同道,“你说得太对了。”
晌午日头高照,惹人困意,经理精神抖擞的站在金店门外,恭送一辆黑色轿车驶离眼前。
车上,黄鹦抬起胳膊摇了摇,玉镯子荡了荡,又顺着她光滑的小臂颠来溜去,她的神情却平平淡淡,不甚怡悦,倒像心有所思。
陈宗月疑惑问道,“不喜欢?”
“看着是好东西……”黄鹦嘀咕一声,又转向他,“你经常去买首饰?那个经理怎么知道你是陈先生?”
“去过一次,就是给你挑了一对耳环,但当时他也认出我了,我想是因为车牌。”陈宗月握着她的细腕子,好像此刻才想起打量这只天价镯子,“做这种生意的人,总要有点旁的头脑。”
不论澳港还是上海,一样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只要他是今时今日的陈先生,车牌都沾金光,而这些是否是他想要的,也未可知。
黄鹦就势斜下身子,凑到他怀里,“是很聪明,能言善谈。”
陈宗月从她的腕揉到手上,瞧着她薄薄一层睫毛,和尖尖的鼻子,“他说什么打动你了?”
她比玉白的指尖,闲闲地抠着男人衬衣纽扣,“……他叫我陈太太。”
他笑了,“陈太太?”
反正说也说出来了。黄鹦抬起下巴颏,落落大方的答应,“恩,什么事?”
陈宗月只是笑得更深,究竟是承认她自封的头衔,还是笑她幼稚,太过天真。黄鹦认为一定是前者,不是也得是。
饭馆也在租界,油门没踩几脚,眨眼就到一栋白色小洋楼前,馆子里头的装修有古意,主营淮扬菜。
菜单在黄鹦手里,她把名字漂亮的都点了一遍,趁菜没上桌,就撑着腮边注视他,笃志凝神。
陈宗月被她盯的,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哪不对?”
黄鹦摇了头,真挚说道,“我在看你的眼睛,深邃又干净,清澈见底又锐利。”
陈宗月则是纳闷,“怎以前没发觉,你这么口甜舌滑?”
“因为以前……”黄鹦顿了一顿,道出实情,“有点怕你。”
陈宗月脸庞是庄邪并存的,难猜心情,让人在与他相处时变得谨慎,担心说错哪句话而得罪他。
“现在不怕了?”
“偶尔也会……”黄鹦直起些腰,却将目光移向别处,“比方说,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她又凭借自己的小聪明投石问路,陈宗月淡淡回应,“有吗?”
同时,企堂端上几道菜,松鼠戏葡萄、酥皮焗鳕鱼、蝴蝶海参、一品鲍鱼……黄鹦马上执起筷子,又对他抿唇一笑,然后问着,“喝点酒吗?”
李佳莞今天也是弹钢琴消遣,时而错音,便重复这一段旋律,临近她必须回纽约的日子,弹错越多。艺术家愤怒起来,胡乱拍着琴键,在周围打扫卫生的阿姨,吓到麻木。
陈若宁往旁边的沙发椅手上一坐,亮出长长纸片,“你猜这是什么?”
李佳莞眼也不斜,继续着莫什科夫斯基练习曲,一错再错。
“机票,两张。”陈若宁如是说着,“陈叔要带黄鹦回澳门了。”
突如其来的钢琴重音,震到他魂飞一刹,李佳莞起身就将他手里的机票给抢过去了。
“诶……”陈若宁措手不及。
李佳莞把机票撕了又撕,甩在地上。
陈若宁没法子,只能苦笑,“你撕了有什么用,再补就是了。”
他俯身捡起那几张报废纸,不慌不忙找到烟灰缸,打着火机慢慢烧掉,毁尸灭迹。
李佳莞跌坐回椅子上,眼神空茫。
陈若宁盯着烟灰缸里正蜷缩成灰的机票,说道,“我有点不明,既然连你都知道了黄鹦的存在,周老怎会不知情,难道就不派人接她,等着陈叔送她回去?”
“他不知道。”李佳莞斩钉截铁的回答,又解释着,“我和他们说,我是过来探望陈叔的,至于黄鹦,是我偶然发现的……”
那天晚上,她在香港浅水湾掀起一阵大风浪,生日当天玩失踪,害得本想痴食痴饮的一伙人临危受命,出去寻人,其中就有钱丞。
最后找到她的人,竟然也是钱丞。
这之前,他曾走进一间饼店,买一块最便宜的奶油蛋糕,无敌小,上面戳着染色的罐头樱桃,回到一栋楼的天台上,眼前霓虹斑斓,月至中天。
李佳莞背风坐在天台边,看清他手里的蛋糕,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丑死咗!”
钱丞低着头塞蜡烛,歪歪扭扭十几根都塞上,强迫症似的,好不容易争过自然气象,点上蜡烛,“十二点要过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