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色的灯下,她的背上一块乌青,按一按就疼。
黄鹦拆下头发,打开花洒,水溅到手臂上被烫到脱皮的伤,一阵刺痛,心也一样。
她蹲在狭小的厕所里,仿佛冰炭置身。
黄鹦知道一觉醒来又能熬下去,但此刻她只想要离开这里,离开邓娟,远远地。
那天,钱丞带她回老屋打扫之前,她说,“我和李佳莞说句话。”
在客厅找到李佳莞,她递出一本便签纸,上面夹着笔。
“你不是说,有什么难处就找陈先生么,那麻烦你把这里的电话写给我吧。”
闻言,李佳莞有些愣意地望着她。
黄鹦特别怪异,行为总在人意料之外,思维方向异于常人。
李佳莞接过纸笔。
黄鹦洗完澡,不敢用吹干头发怕吵醒邓娟。
她从一件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但愿李佳莞写的号码是真的。
邓娟把整台座机藏进了自己房间,她悄悄偷出来,接上电话线,一边按下号码,一边留意着起伏的鼾声,不知是头发的水,还是汗淌在颈后。
在接通的那一刻,就像一团酸涩的棉絮塞住喉咙,黄鹦极力控制的小声说,“文叔,陈先生在吗?”
老文回答道,“先生已经休息了。”
黄鹦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能不能……”
话未说完,老文先打断道,“稍等一下。”
她不安地攥着电话线,湿发贴着烫伤也不觉得疼,直到那端的听筒被人拿起。
“陈宗月……”她的声音又小又细,将所有力气交给他,“救救我。”
她不该大半夜打这通电话,或者是没有预料到,乐于助人的慈善家不需要休息,凌晨赶来。
敲门的声音很轻,她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开门之后,黄鹦傻眼。
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门,掰过她的胳膊,检查她的伤,神情很吓人。
陈宗月揽过她的肩膀,不容置疑的说,“跟我走。”
狭窄的楼道,没有灯,走在前面的男人给他们打着电筒,他一个人就占了大半的位置,于是紧紧把她禁锢在身前,被她的头发浸湿衣服。
楼底下停着不止一辆,与老旧楼房格不相入的黑色轿车。
陈宗月替她打开车门,在她钻进车内时,按着她的发顶,梦呓般轻声说,“小心。”
他们的车开始往前行进,车里的灯灭了,而楼上她家里的灯亮了。
她将视线移回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上。
他就像是隐没在黑暗里,唯有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如此清晰,“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
因为黄鹦的身子直发抖。
“……你抱紧我。”她连说话也在颤抖,胳膊勾上他的肩。
陈宗月收紧搂在她腰上的手臂,下巴抵着她的头,“不怕。”
她缺少这样一种关怀,谁能给予,她就跟谁走,地狱也是天堂。
☆、C21
凌晨两点半。
黑暗的夜色,孕育着城市的霓虹灯,行驶的车窗是连通两者的脐带。
黄鹦已经冷静下来,但是眼泪源源不断,她盯着窗外幻境般的景象发呆,仿佛不觉得自己在哭。
陈宗月不厌其烦地擦着她的脸,结果还是笑了,“你是在替我洗衣服?”
“手痛的……”她试图抬了抬胳膊,没抬起来,又想揉一揉自己的肩膀,蹙着眉说,“背也痛。”
他听见连忙抬起手臂,“我有压到你?”
“没有!”黄鹦着急地拽住他,“你抱着我就好,别管我。”
她有很多另类的问题,偶尔另类的直白,抛给陈宗月的时候,他就不由得想笑。
可是他一笑,就让黄鹦联想到某一张邮票上拜占庭的教堂,听说它建在威尼斯。
他们都从时间里保留下一种,神秘而儒雅的气质。
黑色轿车在夜雾下的铁艺大门旁停下,陈宗月扶她下车,进门,家里有一位医生正在等待他们。
客厅灯光通明,一双戴着消毒手套的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冰凉的药棉清理着死皮下面一块鲜红的肉,和周围散落的几点暗红色烫斑。
黄鹦看得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却将脑袋靠向陈宗月的肩膀,像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创伤,实际是难以割舍他身上清冷舒服的味道。
今晚李佳莞要收拾行李本来就迟睡,楼下热闹非凡的动静又把她吵醒,阿欢说,黄小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陈先生接回来了。
她从楼梯下来,逐渐看清客厅里坐着哪些人,脚步由慢至停。
黄鹦的神态很虚弱,但是撇开手臂上的烫伤,她有哪里是血肉模糊,缺胳膊断腿了?
可见她是精神虚弱,必须靠着陈宗月,而她也瞥见了李佳莞,只一眼,她便把脸转回陈宗月的肩上。
李佳莞全然被无视,内心的焦灼比生气要多出许多,她的思绪却愈发迟钝,扶着墙一步步往上楼,走出灯光所及之处。
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可是除了陈宗月,还有谁可以帮她?突然,她在漆黑的二楼站定,想到一个人。
白色的纱布缠绕上黄鹦的胳膊,医生交代着,“包两天就能拆,如果起水泡了就用针筒吸出来,再涂点药。”
黄鹦更关心的是,“会留疤吗?”
“一般不会。”
她追问道,“不一般的呢?”
医生动作一顿,陈宗月笑了。
“黄小姐这个情况,应该是不会的。”
壁灯微弱地亮起,黄/色的暖光扑散在客房里。
还是原来安排给她的那间客房,一晚也没有睡过的客房,为她戴上一副耳环的客房。
黄鹦把从家里穿出来的睡裙/脱到腰/际,转身背向梳妆镜,想看看肩下是否红肿,但正面势必朝着坐在床边的陈宗月,她睡前通常不穿/内/衣。
发现到这个问题,她马上将缠着几圈纱布的小臂横在胸前,对着镜子照了照,视线偏移到陈宗月身上。
他正盯着她的身体,眼神中有压抑,或是克制。
黄鹦穿上睡裙,坐上/床盘起腿,某种仪式般握住他的双手,“我就这样走了,我妈妈那边怎么办?”
“老文会解决,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磁性而平静。
“万一他没解决好呢,我回去的时候……”
陈宗月打断她,“在电话里我没有跟你说清楚,我现在告诉你……”顿了一顿,似乎是给她留出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他说,“既然我把你接出来了,就不会把你送回去。”
她愣一下,“为什么?”
“这是规则,黄鹦。”他像个谈判家,循循善诱,“换句话说,我为什么要救你?”
黄鹦则回答,“献爱心。”
陈宗月险些张口愣住。她解释说,“就像你对阿欢,你同情她的遭遇,所以给她一份工作。”
他更加不明白,“这和阿欢有什么关系?”
黄鹦临时起意的变相告状,挑拨离间,“李佳莞说的,她说我和阿欢一样低/级,千万别惹你不高兴,免得被你扔到大街上去。”
陈宗月失笑着摇头,“她明天就走了,你饶过她吧。”
每次都被他一秒钟识破目的,每次也都纵容她乌七八糟的坏心思,让她找不到理由埋怨。
黄鹦低眸想了想,抬眼问着他,“那我以后?”
他说,“留在我身边。”
她迟疑道,“我没得选择?”
陈宗月只是望着她,没有任何言语,曾经对他的畏惧感再一次侵上心头,握着她细腕的宽掌,像镣铐。
她以为陈宗月是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然而,稻草遍地都有,不值一分,他是昂贵的避风游轮,不会让她轻易登上,需要等价交换。
黄鹦清楚自己什么也没有,只有年轻的身体,她愿意将其与他交换,换他短暂的迷恋,哪怕是一晚也值得。
“那么,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睡,睡一觉?”
这一句话让陈宗月着实反应好一会儿,又笑,顺了顺她的头发,“等你手好了。”
哄人的语气,完全听不出他到底弄懂没有,她指的‘睡一觉’是什么意思。
黄鹦眉间折起,扑他躺下,霸占他的胸膛,拦住他的腰。
谈情比寝息有趣,因此描绘着他的手臂,抬起下巴看着他,“纹身会痛么?”
陈宗月时轻时重地捏着她的肩头,“还好,对于我来说。”
“你们混/社团的,每个人都要纹身?”
“你也说是出来‘混’……”
黄鹦抢答,“总是要还的。”
陈宗月笑出声,然后接上自己的话,“总是有风险的。”
“纹一个属于你的图腾在身上,就算头被砍掉,也能认出你是谁,有人替你收尸。”
一会儿无话,陈宗月垂下眼瞧着她,“吓傻了?”
黄鹦懵着脸点了点头。
他柔和的眼里满是笑意,“怎么办?”
她长时间哭过的眼睛,洗得干净透亮,声音轻得只剩口型,亲我。
陈宗月故意装作没听见,低头凑近她,“什么?”
黄鹦正要对着他的耳朵再说一遍,被他转过脸来堵住嘴,含着唇,进入口,从柔情进阶到肆意而动,舌尖搅春/水,还有声音撩拨神经。
她翻身跨坐在陈宗月的腰上,双/腿之上,可以通往她灵魂深处的地方,压着他的皮带,让他掌心治疗背上的淤青。
☆、C22
李佳莞坐在餐厅,啄饮着红豆莲子冰,发觉有人走进来,方才抬头,她的皮肤像蜡一样白,势要将她与白色的亚麻睡衣融为一体,又被披在背上的长发分隔开。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缠着纱布的手就伸向桌上玻璃瓶中清晨新摘的鲜花,让喷洒在花瓣上的假露水,沾湿她的尖鼻子。
男人以为她天真烂漫,实际她就是一只狐狸精,比一般只懂献媚弄姿的狐狸精,手段更高招。
黄鹦站着俯身压向椅背,捏起鸡蛋挞咬了一口,外面一圈酥皮碎屑掉在她掌心。她懒散地吃着早餐,像是抽空问道,“不是说今天走,怎么反悔了?”
“本来是要走的,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可是早上接到若宁的电话,说他要来上海了,哦,若宁就是Norman的儿子。”李佳莞的声音甜腻得赛过灶糖。
她瞧见黄鹦往盘中抖落酥皮的举动,明显迟了一下,继续说着,“他想和我叙叙旧,所以我还得再待几天,让你失望了。”
黄鹦不以为然,轻松说道,“我有什么好失望的,不就是多双筷子吃饭嘛。”
李佳莞讽刺地扯起嘴角,“做了一天鸡,就当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黄鹦没有被激怒,反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嗯。”
“不信你去问问陈宗月,昨晚是他跟我说……”黄鹦两手叠置在椅背上,冲她笑了笑,接着说,“这个家听他的,他听我的。”
李佳莞有一瞬睁圆眼睛。
黄鹦睚眦必报,绝不拖到明日,当即说道,“我原来觉得你这人怪恶心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嘴巴还贱,看我不顺眼可以别和我说话呀,难道你脑子还不好使吗?”
伶牙俐齿气到李佳莞正要发作,怎料她话锋一转,“但是,前两天碰见你去喂野猫,我就在想……”
“你的心肠也没那么歹毒,为什么就针对我呢?”黄鹦狐疑着盯住她,两秒钟,又若无其事地使筷子,夹起一颗淡水虾烧麦往嘴里送。
她越是这样,李佳莞越不安的揣测她是不是话里有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学期最后一场考试,在无人交头接耳,也并不安静的教室进行。
吊天花板自尽的电扇,挣扎着它的腿,可能随时掉下来,疑似作弊的咳嗽声,以及落在纸上沙沙的笔触。
黄鹦挑着考卷上会的题写完,托腮转着笔,洋槐树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在课桌上。
她握住笔,在桌上写下‘亲生女儿’四字,树影时而遮盖它,时而让它曝露在光亮里,她又跟在后面重重地刻了一个问号。
今天校门外煤饼炉上的茶叶蛋没有市场,因为大多数的学生手里都拎着大件小件的行李,口袋里塞着回家的火车票,还有男男女女拖着手,立志拖到清校那天返家。
她与江艳结伴,在走动着的人群中,望见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拐角处。
司机为她们开车门,江艳钻进车里,如同考古专家发现千年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受到‘冷落’的黄鹦一转头,好像看见了邓娟站在对街路口,被交错的行车挡住,又好像是她看错了。
不止‘看错’过一次,每一次都带她回到噩梦般的十二岁。
黄鹦坐在家属等候室,四周是一半白一半绿的墙,任何一阵不明意义的电铃,也能让她绷紧自己。
时钟滴答走,时间快到,她忍不住一声声可怜的唤着姑妈、姑妈,“我不想跟她走,我害怕……”
黄曼虹拍着她的肩膀,“乖黄鹦,她已经改好了,就该给她一个机会,她始终是你妈妈。”
老屋电扇叶片上,还没有挂着擦不到的污垢,它卖力的转着,底下的邓娟抢过书包,照着她的头砸,文具甩落一地。
邓娟抓起一把笔具,捅到她脸上,“你说!这些是谁给你买的?”
黄鹦低着头哭也不敢出声,因为邓娟不准她提起‘姑妈’,听见就打她。
邓娟摔下笔,狠厉地掐着她胳膊上的皮肉,“你没拿钱?它会自己消失了?”
她惧怕地不停摇头。
邓娟开始发疯似的用书包砸她,着魔地喊着,“你把钱吐出来!吐出来!”
多亏江艳拿胳膊撞她一下,黄鹦得以回神。
夕阳给杂草镀金,就像下面不曾有过流浪动物的屎尿。
钱丞踩进黄金杂草地,无聊去摆弄社区里的健身器材,一边抽烟,一边琢磨着等会儿与她见到面的第一句话。
想不到远远望见两个人的影子,住在公馆里的贵公子凝视着笼罩在她身上的微芒,他们也许正聊着未来,真是般配。
曲小楼只是抬眸一瞥,他定定地站在那儿,她也怔下脚步。
钱丞取走嘴上的烟,凶神恶煞的扬着下巴,“你老爸在家吗!”
她抿唇一会儿,“……不在。”
钱丞随意且乱地点头,赶着摆脱这一对‘金童玉女’,“告诉他我来过了。”叼上烟就走。
没能走出多远,后头传来,“表哥——”
他转身就骂道,“扑你老母,盲眼仔,谁是你表哥!”
高子谦不生气,“你是来找小楼的……对吧?”
钱丞前后牙龈磨动着,不知想了什么,才不耐烦的说,“我来找她老爸,我们之前有账没算清,说得够明白了吧,阿Sir?”
语毕就走,也不等高子谦的下一句。
没几步,钱丞一脚踹翻路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滚了几圈,掉出酒瓶、菜渣、一堆裹着浑物的卫生纸,臭烂腐浊的气味令人作呕。
大概是他杀气腾腾,无人有胆上前指责他没品德的行为,可钱丞就是想让谁劈头盖脸臭骂他一顿。
先把江艳送回家,才来到茶楼,来到后院。
黄鹦抚过裙子坐在长凳上,抬头是一棵枇杷树,树上枇杷快要成熟,闭上眼睛倒数几秒,他会出现。
☆、C23
整点报时的威斯敏斯特钟声,从中山路的海关大楼顶上传出,越过圈住灌木丛的金属栅栏,消亡在密密匝匝的树叶下。
好在黄鹦即将默数到一分钟之前,就被人拍了下脑门。
听着挺响一声,但他下手不重,只是吓了黄鹦一跳,她捂着额头睁开眼,瞧见陈宗月凌然的背影,对她说着,“过来喝茶。”
暗黄的霞光尚未褪去,月亮就奇妙的浮现在另一边,细小尖刃得像鱼钩。
陈宗月沏上一杯小叶苦丁,搁在她眼前,而她有些抗拒地端起茶杯吹了许久,才抿一口。
确实比一般苦丁茶口感要柔和,且有回甘,却还是让黄鹦皱起一张小脸,放下说道,“太苦了。”
从前只要想着这是陈宗月特意为她准备的降火茶,再苦也可以当糖水,而今不行,糖水哪有他滚烫醇厚,嬴过酒醴,挑逗食欲。
人是得一望十的动物。
陈宗月不打算放过她,“再喝两口,你火气旺。”
黄鹦眉梢微挑,“不觉得。”
“那是谁一早上起来,就忙着跟李佳莞吵架?”
她愣着杏目,“你在家里装了窃听器啊?”
陈宗月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对,为了听听你在背后怎么说我。”他拎起公道杯,将她面前就没减多少的茶水又斟满。
黄鹦装作看不见,托住腮望他说,“无非是夸陈先生长相英俊,卓尔不群,待人谦和呀。”
他笑了说着,“不愧念播音,口才不错。”
“不是口才,是发自肺腑。”
陈宗月笑意正浓,“值得一信。”忽地,他表情大拐弯,下巴一抬指向杯茶,不容分说,“喝掉。”
拍马也无用,黄鹦不情不愿端住霁蓝的品茗杯,恰巧目睹他身后的树上有东西掉下来,立即搁下茶杯上去,捡到一颗枇杷。
她瞧了两眼,就朝转过身来的陈宗月扔了过去。
清水倒入茶碗中,枇杷掉进水中,随随便便洗了洗澡,就被黄鹦残忍剥皮。
陈宗月问着,“今天最后一场考试了?”
她专心致志剥枇杷,轻轻‘嗯’了一声, “放假了。”
“想去哪里玩?”
“没想过。”黄鹦咬了一口枇杷肉,核吐在手里,才似乎领会到他提问的意思,“你带我去?”
他用神情回答,都省掉点头的力气。
她有点诧异,“对我这么好?”
陈宗月疑惑且笑,“难道我过去对你不好?”
“没有,一直都很好。”黄鹦低头清理自己的手,小小声补上一句,“无以为报……”
陈宗月不知是记起昨夜话,还是确有其意的说,“那就别惹我生气。”
她倒是想,就不晓得怎样才会惹到他生气。黄鹦乖乖配了一口茶,未咽下,先急得跺跺脚,“……有蚊子!”
陈宗月偏头瞥一眼她的脚边,随意收拾茶盘,就说,“去吃饭。”
这里大厨果然有自己的坚持,王母娘娘驾到也不管,更何况只是老板,端上一锅腊味煲仔饭,一扎苹果汁,收工大吉。
可是一尝就懂,为什么没人舍得炒掉他。米饭火候刚刚好,酱油调鲜,煲底锅巴金黄,干香脆口,回味无穷。
陈宗月看见她扯了下小臂上的纱布,随即问道,“手好点了吗?”
黄鹦吃相对得起外貌,就是格外专注,抽空摇头,“没事了,就是包着不舒服,想拆了。”
他说,“再等等吧。”
但一提起手臂的烫伤,黄鹦不由得想到她的母亲,于是缓缓戳着饭面说,“我妈妈可能是有精神病,我认真的,不是在骂她。”
“昨晚她打我呢,是因为我堂妹到家里来,然后她说,我不是我爸的女儿,被我妈听见,大概是刺激到她了,她就开始发疯。”
黄鹦眼睛亮得足以营造含着泪的假象,陈宗月将她脸颊上的一缕鬈发,别到她耳后。
“如果我堂妹说的是真的,那我爸是谁呢,他又在哪里,还活着么。”说完,她若有所思。
陈宗月冷丁出声,“重要吗?”
他的问题角度奇怪,黄鹦稍顿才回答,“也不是很重要,我就是想知道……”
“你会知道的。”他这么说。
她把细眉拧起,跟他玩绕口令,“你怎么知道我会知道?”
陈宗月讳莫如深,突然说了广东话,“食饭。”
黄鹦盯住他侧脸一会儿,没有发挥锲而不舍的求知精神,他广阔人脉手眼通天,想要查到她的身世多容易,既然他不愿意说,她就不问,饮一口果汁,照样吃饭,就像刚才的对话不曾有过。
至今也未见过面的父亲,生死不必她挂心。
黑色轿车离家半道停下,只因黄鹦说胃里堵得慌,要下车散步消消食。
此刻已是晚风习习,街道干干净净,车辆行驶过马路都变一粒粒光影。
是陈宗月让她有了富足的善心,接过一杯路边摆摊老婆婆煮的安神茶,十元不用找零。她边走边喝,抬头问他,“广东话‘逛街’怎么说?”
他说,“行街。”
她澄澈眼眸映着笑,“在上海叫荡马路,荡发荡发,七兜八兜。”
也许是方言特有的腔调,尤为吴侬软语。黄鹦继续说道,“吾港上海言话,侬听得懂伐?”
陈宗月点了点头,清浅笑着,“听得明,但系唔识讲。”
“啊?”不料反被将一军,她一脸茫然。
当夜,鱼钩般的月亮隐藏在云层的海里。
更阑人静的陈家别墅中,黄鹦指尖点着楼梯扶手,脚步无声地往上走。
她抱着一本百年孤独推开他房间门,房里亮着两盏台灯,窗帷闭合,床上无人,浴室有声。
百年孤独被随手扔在他的床上,她踱步到矮几前,打开桌上的盒子,两指捻起盒中一支雪茄,凭想象模仿男人抽烟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