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婼越看越心酸,这样的女子,连身边的侍女都是女才子,她的内心该是怎样丰富,可有人知她懂她过吗?又或者,她并不需要任何人去懂,她只是做自己想做的。
君婼托腮沉思,窗外雨声不断,曾想过冒雨回宫,却总觉得这雨,是玉瑾在挽留她,玉瑾想让皇上前来,她在心里唤她玉瑾,而不是婆母,只因心里总觉得,她只是画像中的女子,青春美丽正当妙龄。
君婼等了许久,盼着皇上来,皇上来了,就算暂时不知真相,能瞧瞧母亲呆过八年的地方,又怕皇上来,雨天路滑,外面漆黑一团,若皇上前来,路途上可能平安无恙吗?
眼看着已是亥时,锦绣笑说道:“皇上今日许是政务繁忙,也派了侍卫回去报信,都这时候了,恐怕不来了,皇后殿下一日劳神,早些歇下吧。”
君婼看着锦绣,玉瑾的事还未跟她说,一旦锦绣得知,定要出宫去的,心中实在不舍,想要多留她些日子。
君婼笑道:“皇上若来,铭恩也是要来的。”
锦绣低了头,双手紧紧交握,腕间古镯反射着烛光,顿一下笑道:“奴婢多日没见过铭都知了,有时候遇见,远远便避开。”
君婼心中一叹,上床就寝,烛火渐渐暗下来,君婼枕着双手,扑闪着眼想着心思。
山门处百里冒雨巡营,就见雨帘中远远来了一人一骑,冲过去阻拦,马上的人喝一声放肆,纵马从他身旁疾驰而过,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又飞快而过,百里愣愣看着骂马上人的背影,皇上?为何夜里冒雨前来?
又有一匹马疾驰而来,看到百里下马拱手,正是铭恩。看百里朝他身后看,摆手道:“别看了,没人跟着了,我也是自作主张跟上来的,皇上今日忙,在垂拱殿接见御史,都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打发走天色已晚,这儿大雨滂沱的,都城内只是薄阴天气,皇上又到宣德楼上等着,许久不见人影,脾气就上来了,拧眉巡视宣德门守卫,看那儿都不满意,吓得李千户不停发抖,我也不敢求情,正僵着呢,皇后殿下派回的人带了口信回去,才知道这边在下雨。皇上牵了李千户的马,跨上马背就冲上了御街,我也牵马就追,不过骑术差了皇上许多,一路没追上,这会儿两腿还打颤呢。”
百里嗤了一声:“就你?能骑着跟来已是不易。”
铭恩胸膛一挺,百里摇头道:“快去伺候皇上吧,明日有空再斗嘴。”
铭恩说也是,百里朝山门一指:“尼寺旁的小院里。”
铭恩上马拱拱手,来到小院门外下了马,未进院门听到皇后一迭声嗔怪皇上:“这么大的雨,还真的来了,来就来吧,也不披蓑衣戴斗笠,侍卫也不带一个,雨天路滑的,多让人担心,瞧瞧,湿成了这样,再染了风寒……唉,堂堂皇上,孩子一般,我若是皇上,就坐了舆车,且走且行,困倦了还能睡一会,不管早晚,我总是要等着皇上的……”
听不到皇上说话,只有皇后絮叨着,又是心疼又是责怪,铭恩一探头,皇上裹了薄被坐在廊下,皇后正为皇上擦头发,皇上靠在皇后胸前,半敛着眼眸心满意足得笑。
皇后絮叨着,突然停下蹲在皇上面前,定定看着他,看着看着仰脸凑了过去,唇贴上他的唇,喃喃说道:“阿麟,是不是为了让我心疼,故意折腾自己?”
铭恩忙缩回头,一回头暗影里站着一人,手上托着的衣衫鞋袜递了过来,指一指后罩西屋:“这里地方小,我与采月摘星在东屋挤挤,你今夜睡西屋吧。”
铭恩伸手接过去,手碰到她的手指,慌忙避开,逃一般抱着衣裳进了西屋。
皇上抿一下唇,又张开含住她的,小声道:“知道你会等,才急着赶路的,朕身强体壮,还怕淋雨赶路吗?君婼絮叨着朕,朕听着高兴。”
君婼就笑,舌尖伸出来,眼角的余光瞄见西厢,忙又缩回去,复起身为皇上擦拭半湿的乌发。
皇上身子向后靠她更紧了些,笑问道:“怎么住了后罩?”
君婼笑道:“前院是佛堂与禅房,不好惊扰。”
“西厢呢?西厢不是空着?”怕皇上提起西厢,偏生就瞧见了,下着雨都瞧得这样仔细,君婼咬一下唇,“此处原住着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子,乃是住持师太的师妹,卧房中一直保持原样,也不好惊动。”
皇上嗯一声:“那君婼为何不住客院?偏要住这所院子?”
君婼手上顿了一下,笑道:“皇上今日好生啰嗦。”
“就是奇怪,不合常理。”皇上笑道,“怕君婼住得不舒适,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能住后罩房?就算是朕在皇陵的小院,也是让君婼住正屋的。”
君婼笑道:“此处地势好,看星星方便。”
皇上哦了一声:“这么大的雨,君婼见着了几颗星星?”
君婼拍他一下,笑说好了。皇上站起,转身瞧着她,伸臂将她圈在怀中,低低说道:“朕这会儿想做些什么,阿鸾想进屋中,还是在廊下伴着雨声,就在这圈椅中……”
君婼扭动着身子,往西厢方向瞧了一眼,摁着皇上的手笑道:“今日不巧呢,是月信之期。”
皇上摇头:“上月二十来的,每次相隔二十八日,信期五日,今日十六,还差着两日。”
君婼愣怔着,她自己从来记不清日子,锦绣倒是记得,也没有这样准确,笑说道:“提前推后一两日也是有的。”
“太医也这样说。”皇上笑道,“不过君婼很准时,朕已记录四月有余,不会有错。”
君婼挑了双眉不依:“皇上那么忙……”
“朕盼着我们的孩子呢。”皇上唇贴上君婼脸颊。
君婼环住他腰:“皇上,此处乃是佛门净地,前院住过的女子品性高洁,我十分敬重,皇上,今夜我们禁欲好不好?”
“不行。”皇上毫不通融,“自从圆房后,除去信期,夜夜不落空的,今夜也不行。朕不信神佛,朕是天子,此处也是王土,朕说了算。”
说着话又动手动脚,君婼一把摁在他手上:“今夜,我给皇上讲故事。”
“完事了再听故事。”皇上弯腰抄起君婼,大步进了屋中。
君婼躲不过推不开,躺在床上闭了双眼轻声道:“姑苏一位书香人家的千金,因自小体弱多病,三岁时皈依佛门带发修行,她在青灯古佛前长大,美貌聪慧富于才华,她潜心钻研佛法事佛之心虔诚,决意剃度终身遁入空门,可是……”
皇上笑道:“朕来猜一猜后来,这位女子一定遇见了心上人,还俗后嫁人生子?”
君婼摇头:“她被权贵相中,因宁死不从,被囚禁侵犯,然后怀了身孕,她忍辱生下孩子后,*而死。”
皇上停了下来,认真瞧着君婼:“朕似乎听说相似的故事。”
君婼心中一慌,攥紧了他的手:“果真吗?”
皇上思忖着:“谁讲的,何处听来的,朕记不起来。”
君婼认真看着皇上:“皇上觉得,这位女子会恨她的孩子,还是爱她的孩子?”
“自然是爱。”皇上笑道,“听来这位女子是清高性情,被侵犯有了身孕,坚持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后*,她是为了孩子苦苦隐忍,是以,自然是爱着她的孩子。”
君婼心中一酸,靠着皇上道:“这是一个梵文故事,我今日读到的,读来颇觉心酸。”
“所以,今夜没心情吗?”皇上抱住她。
君婼点点头,皇上嗯一声:“那就讲故事,后来呢?那个孩子如何了?”
君婼望着他,他的目光澄澈,带着好奇与探究,君婼闭一下眼,那个孩子,就是皇上。可是还不是告诉他真相的时候,君婼摇头:“因为是佛法的故事,只讲其母,至于孩子,就没再讲到了。”
皇上嗯一声:“那,君婼讲别的故事吧。”
“我给皇上讲佛法故事吧。”君婼靠着皇上,皇上说一声好。
二人说半宵的话,窗外雨声渐停,君婼揭开帘子一瞧,天空中浮出星月,拉着皇上出了屋子,二人依偎着站在廊下看了许久,君婼望一眼前院,若你果真一直在等,该看到皇上了,有皇上这样的儿子,做母亲的该是何等骄傲。我是皇上的妻子,有这样的夫君,我十分骄傲。
君婼深情看向皇上,皇上也笑看着她:“君婼,今夜落了空,白日里是不是得补上?”
君婼低了头,皇上偶尔也会孩子气,我觉得很可爱,你呢?
第93章
次日天光尚未亮起,皇后銮驾离开,妙严师太带领众尼相送至山门,一眼瞧见护卫队伍最前面的青年将军,忍不住直了眼睛,伟岸俊美从容优雅,这样漂亮标致的人物,昨日竟没留意,再回头看身后众尼,俱都愣愣瞧着,轻咳一声,众尼收回目光。
君婼不想太过惊动妙严师太,是以没有告诉她皇上前来,皇上牵了马站在队伍前等候她与妙严师太话别。
妙严师太与君婼说着话,不禁又看一眼,看上去竟有些眼熟,心里唉呀一声,脸颊有些发烫,瞧着人家好看,便觉得眼熟,莫不是动了凡心?一回头,身后众尼的目光又重新往将军身上聚集,妙严师太心里又唉呀一声,我这样的修为尚且动心,她们道行浅,还是速速送走皇后殿下才是。
将手中抱着的画筒递了过来,行个礼低声说道:“这幅画还是去该去的地方,皇后殿下请拿回宫吧,若有朝一日,皇上能看看这幅画,小尼就心满意足了。玉瑾住过的院子,小尼会保持原样……”
说着话又哽住了,君婼忙道:“师太放心,皇上会认回生母的。”
妙严师太抹着眼泪:“还有一个请求,下回皇后殿下前来,别带那么好看的侍卫,万一小尼的弟子们动了凡心,岂不是罪过,阿弥陀佛。”
妙严师太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君婼回头瞧一眼皇上,勉强忍住笑意对妙严师太道:“那位是我的亲眷,黏人得紧,非要跟着来,下次再来让他带个面具。”
“阿弥陀佛。”妙严师太为难道:“这样的人物,带了面具,单这周身的气势,也要让女子们面红心跳的。”
君婼忍笑说是,辞别了妙严师太,上了舆车,到山口命令停下,揭开车壁小帘招了招手,皇上笑着上来,一把抱在怀中笑道:“可是要补偿吗?”
君婼觑着皇上:“之前没觉得,妙严师太那样一说,以后还不能让皇上随意抛头露面,出家人尚且心动,若是凡俗女子,还不得死缠烂打得觊觎?”
皇上一愣:“朕听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君婼从头到脚看着皇上,之前的苍白冷冽早已不见,脸色玉一般润泽,周身上下虽不温和,却从容不迫气势逼人。还真是,每一处都发着光似的,遮了脸也不行。
看着看着凑过去一寸寸亲吻着嘀咕道:“只能是我的。”
皇上抱着她笑:“昨夜一宵没睡,可是困倦得糊涂了?睡吧。”
君婼手已挑上他衣带,嘟囔道:“这会儿就补偿。”
舆车悠悠前行,君婼软着手脚趴在皇上身上傻笑:“被伺候得可舒坦?”
皇上抿着唇笑,君婼手指抚画着他的眉眼:“皇上,回宫后,我想去延和殿瞧瞧懿淑夫人的遗物,可好吗?”
皇上一愣:“为何突然想起……”
“就是突然想到了嘛。”君婼揪着袖子撒娇,“想了解一下皇上的启蒙女先生,只是瞧瞧,一定原样放回去,好不好嘛?”
“自然是好。”皇上笑道,“宫中一草一木,都由君婼说了算。”
君婼满意嗯了一声,趴在皇上怀中很快睡了过去。
回到宫中,皇上自去早朝,君婼在舆车上睡饱了觉,回到沉香阁换了衣裳,直奔延和殿而来。
净手焚香拜过懿淑夫人牌位,到帷幔后打开箱笼,一箱笼的衣衫鞋袜,另一个箱笼中装一尊佛像,第三口箱笼中时几本给皇上启蒙的书,另有十数卷佛经,君婼打开来,全是梵文,一本本仔细看过,看到第六本的时候,心中一颤,字迹十分熟悉,正是昨日在定慧寺旁小院中西厢书案上所见,是玉瑾的字。
仔细看下去,是玉瑾的亲笔记录,开篇写道,自己身子被玷污,无颜苟活于世,本欲自尽,却发觉有了身孕,为了腹中的小生命,暂且忍辱偷生。
她详细记录了腹中胎儿的成长,孕中呕吐,第一次胎动,每一次腹中拳打脚踢给她带来的振奋,她对新生命的探究与惊喜,感慨着造化神奇,她的阵痛,生产时的艰辛,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心中悸动不已,抱着孩子泪流满面,孩子眉眼象怀化帝,她丝毫不恨,满心都是爱怜。
她在记录中隐约提到,有孕期间,怀化帝依然常来侵犯,她怕伤着孩子,不加反抗,只默默隐忍,怀化帝以为她有所软化,抱着她笑,流着泪求她原谅,她只希望,孩子的性情不要象他,喜怒无常,爱他的人,弃之如敝履,他爱的人,就强迫威逼,一次又一次伤害。玉瑾写道,怀化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他的心中没有温情,只有控制与占有。提起怀化帝,她感慨道,他对我,可谓用心良苦,而我对他,只有怜悯。
她为孩子取名麟佑,与孩子相处一日,抱着他看着他睡,不停与他说话,夜里下了奶,孩子饱餐后睡着,她唤来武越,让他将孩子交给怀化帝,不求锦衣玉食,只求平安长大。
她给小莲下了药,待她昏迷,将她放在梅林,武越与小莲是夫妻,定会护她活命。这册书,她放在了小莲怀中。
最后,她写道,她火化后,若有舍利子,求武越留给他的孩子,使她能常伴孩子左右。
然后是一片空白,君婼眼泪模糊了双眼,好在,你爱着皇上,也谢谢你,爱着皇上。
一页页翻动着,几页之后,又有了字,也是梵文,君婼读下来,分明是小莲所写。
小莲写得简洁,只是告诉玉瑾,没有辜负所托,她手武越死了,她苟活于巩义,一直苦苦等待时机,直到有一日,阿麟八岁时,宫中派一名女官前往皇陵,我将姑娘留下的银子全部给了女官一行五人,让她们远走他乡,而我冒名前往皇陵教导阿麟。我不能告诉阿麟真相,画了姑娘抱着阿麟的画交给他,终有一日,阿麟会知道真相。阿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长大后是天底下最英伟的男儿,他登基为帝,他要接我进宫,我一旦进宫,张桂花会认出我不是她派去的人,我也该追随姑娘而去,姑娘就放心吧,阿麟娶了皇后,我曾去同文馆偷偷瞧过,我很满意,姑娘也会满意的。
其后又是空白,空白,再没了一个字,君婼眼泪落了下来,哭了一会儿,抹抹眼泪看着一副卷着的画轴,打开来,是一位宦人装饰的男子,却不若寻常宦人孱弱,眉宇间一派英武之气,君婼凝神瞧着,猛然想起一个人。
出了延和殿带着锦绣穿过梅林往温泉而来,看到老中官将画像递给他,和气道:“中贵人可是叫做武越?”
武越瞧着画像,嘶哑唤一声小莲失声痛哭,锦绣指着他:“原来,原来你不聋不哑,还有名字,原来你也认字。”
君婼摆摆手,武越尽情哭了一场,安静下来看向君婼,目光中带着戒备,君婼郑重说道:“玉瑾与小莲的旧事,我已知晓,我也知道玉瑾才是皇上的生母。一切有我为中贵人做主,中贵人尽管放心。”
武越沉浸在往事中,混沌的目光变得清亮,因二十多年没有开口讲话,声音嘶哑且时断时续。
他幼年习武,年少时凭借一身本领,通过重重选拔进入内禁卫,人皆言前途不可限量。
其时适逢太后娘娘五十大寿庆典,他在福宁门外当值,一辆马车缓缓驰来,车辕上跳下一名小婢,扶一位带发的女尼下了马车。
他直直瞧了过去,就听耳边有人道:“她也是你能看的?拖下去……”
有两名金吾卫过来扭住了他的胳膊,一位男子站在他面前,头戴金冠,身穿团龙绣的黑色长袍,曳着广袖,冷冷瞧着他。
武越不敢说话,鼻端传来一阵清香,小婢扶了女尼过来,男子转瞬间神情变换,脸上带了丝和煦的笑意,看着那女尼道:“你就是净明师太的弟子玉瑾?”
玉瑾说是,男子嗯了一声,招招手,两顶小轿稳稳过来,停在玉瑾与小莲面前,皇上温和道:“尊师想念得紧,玉瑾姑娘快些进宫去吧。”
玉瑾与小莲上了小轿,男子一直看着小轿消失了踪影,方转身瞧着武越,悠然笑道:“本该挖了你的眼睛,不过玉瑾念佛,是慈悲之人,朕瞧着玉瑾,就饶了你。”
武越方知这位乃是皇帝,两名金吾卫正要拖他下去,皇帝又说声等等,瞧着武越问禁卫长:“他的身手如何?”
禁卫长忙回道:“校场比武三场连胜,身手很好,皇上饶了他吧。”
皇帝嗯一声,回头唤一声都知,吩咐道:“既有身手,就将他去势,回头朕另有所用。”
就这样,武越成了一名内宦,养好伤后,他被悄悄派往梅花庵,其时玉瑾主仆二人已被囚禁,先帝每日前来,玉瑾只淡淡的,不予理睬。有时候夜里先帝醉酒前来,小莲坐在廊下靠着门哭,玉瑾姑娘从来不声不响无喜无怒,而先帝时哭时笑状若疯狂。
武越讲述着低了头:“玉瑾姑娘若云端的仙子,令人觉得瞧她一眼都是亵渎,小人当时看的不是玉瑾姑娘,而是小莲。小莲活泼灵动,正是我梦想中的姑娘。我护不了玉瑾姑娘,只能和小莲尽心照顾她。玉瑾姑娘眼明心亮,有孕后当着我问小莲,是不是喜欢我,小莲红着脸不说话,玉瑾姑娘笑道,既喜欢就在一起,莫要辜负彼此的情意,我自惭形秽,说自己是阉人,玉瑾姑娘说,阉人又如何?譬如皇上,身子虽健全,心却残缺,只要真心相待,就是幸福的夫妻。我和小莲成了亲,可幸福的日子转眼即逝,玉瑾姑娘*而亡,也造成小莲同死的假象,我秘密将小莲送出宫,本欲伺机恳求先帝放我出宫,先帝却赐我药酒,狞笑着说道,这宫中知道玉瑾的,只剩了你,日后朕想她了,就来跟你说说,我将药酒倒进袖筒装聋作哑,小莲以为我死了,不知所踪,我在思念中白了头发。后来我听到皇上乳母的故事,说乳母是皇上的启蒙先生,我知道那是小莲,我不敢去延和殿,不看到她的灵位,就能骗自己,她还活着。”
锦绣在一旁泪流满面,武越与小莲的情意,让她想到铭恩,武越四旬上下年纪,因思念小莲须发皆白,若自己离了铭恩,铭恩会如何,她不敢去想。
君婼凝神听着,心中暗自叹息,因懿淑夫人之事,更添一层顾虑,更不敢对皇上提起,生怕皇上会愧疚得不能自已。
第92章
唏嘘着往事,许久平静下来,君婼唤一声锦绣:“吩咐内寺所监,派人护送你去一趟河阳行宫,传我的口谕,让皇太后给皇上写信,就说执意出家,以赎毕生罪孽,若不肯写,就给她吞食香丸。皇上准许后,将行宫改为庵后,自愿也好被迫也罢,请了师太为她落发,也能成就美谈。”
锦绣领命去了,君婼看着武越:“玉瑾*后,可留有舍利子?”
“有的。”武越点头。
君婼心中升起希望,若将舍利子给皇上,好歹有个念想。武越叹口气:“玉瑾姑娘铁了心,屋中浇了桐油,火势越来越大,先帝赶来的时候,眼前已是废墟,先帝冲进去,出来的时候两手捧着一颗白色圆珠,连哭带喊,说那是玉瑾姑娘。”
君婼心一沉,舍利子既落到先帝手中,大概再难寻找,问武越道:“这宫中,都有谁知道玉瑾的存在?”
武越摇头:“玉瑾姑娘亡故后,见过她的人都被杀头殉葬,只剩了小人,宫妃中因德妃假冒有孕,是以知情,她恐惧先帝暴虐,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先帝方待她客气三分。先帝无事常来,就坐在那块大石上发呆沉默不语,有时候拎一壶酒,喝多了话就多,唤着玉瑾玉瑾,朕出生就是太子,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有人追着送上来,朕见过的美人多矣,你不是最美的,可朕一见思之如狂。你在朕心中甚至重过朕的江山,知道你带发修行,朕曾压下心中思念,出巡的时候遇见了宸妃,她与你不过三分象,朕将她带回宫中大加宠爱,心中依然空虚。朕修建了梅花庵,诱使你进宫,朕在你面前小心翼翼,一直低到泥里去,就算这块石头坐久了,也是热的,可你总是冰冷,不为所动,你用死逼迫朕放你走,朕伤心之下醉酒后占有了你,你有了身孕,你安静呆在梅花庵,朕以为你有了转圜,谁知你打定主意,生下孩子就去了,还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朕痛彻心扉,朕厌恶那个孩子,是他害死了你,朕将他扔在皇陵,任由他自生自灭,他过得凄惨,你才会后悔,后悔离开朕。
其后,先帝提起过皇上几次,十二岁时回来作东都赋,才惊四座,先帝咬牙说道,他的聪明才智象你,神态也象你,冷冷看着朕,他在埋怨朕,朕又将他赶回皇陵去了,你可心疼吗?后来皇上十七岁回到东都,先帝冷哼着,他在怀疑俭的身世,俭不是朕的儿子,朕早就知道,朕愿意对他好,朕要让你看着,朕宁愿爱护别人的儿子,也不要你的儿子,你可后悔吗?你若后悔,就到朕的梦中来,告诉朕,朕就善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