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以阖上的扇子笔直指向侦探,扬起嘴角。

「万一发现密室的漏洞,麻烦务必通知我一声。拜托啦,名侦探。」

宫前刑警将艾莎称为「名侦探」的时候,听起来是尊敬加畏惧,再加上一点点揶揄。艾莎自己应该也和我抱持相同感想。

宫前刑警朝不悦的我们摇着扇子,从容离开公园。

4

我与艾莎和宫前道别之后,就这么开车前往「花水苑」。

我们按下静江居住的七〇六号房门铃。侄子冈野宏一今天不在,是静江拄着拐杖迎接我们。

「侦探小姐,査到什么了吗?」

「不,目前还没有。」侦探看向下方,如同回避委托人充满期待的视线。「我今天想详细检査那间卧室,可以吗?」

「当然,进来吧。」

静江露出开心的笑容,邀请我们进入她的卧室。

艾莎立刻走向卧室深处、及腰高度的窗户。那是一扇由两片玻璃窗交叠的平凡推拉窗。由于是毛玻璃,所以看不到窗外,不过开窗就可以眺望斜前方的美丽沙滩。侦探纯真地高声欢呼:

「美伽你看,『差不多长滩』看得好清楚!」

「是啊。不过你知道吗?只有你这么称呼那座沙滩。」

我们一边随口闲聊,一边仔细检视窗外扶手。是色调冰冷的褐色扶手,实际上更适合形容为栅栏。宫前刑警说得没错,表面很脏,沾满白色盐粒与沙子。我试着以食指朝扶手轻轻一抹,指尖立刻沾上脏粉,扶手表面留下抹过的痕迹。

我将指尖朝向好友。「哎呀,艾莎小姐,这是怎样?你觉得这样就算是打扫过了吗?真是的,最近的年轻姑娘连打扫窗户都不会。」我演起坏心眼的婆婆。

「美伽子婆婆,对不起。」艾莎半打趣地演起被婆婆欺负的媳妇,然后马上换上正经表情,低声说:「唔~扶手是这种状态,确实没从窗户逃走,因为一定会留下痕迹。」

「应该也没办法从这扇窗子跳到其他窗子或楼顶吧?」

我从窗户探头,环视上下左右。

「密室果然是密室吗…」

艾莎不情不愿地认同宫前刑警的说法,背对开启的窗户。「话说回来,我昨天忘了问一件事。」她说着再度面向委托人。「玄藏阿公过世之前,有没有哪里和平常不一样?比方说打电话给某人,或是害怕某些东西。什么细节都好,有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艾莎问完,静江拄着拐杖歪过脑袋。

「记得外子和平常一样。前一天晚上,他和宏一一起在家里客厅吃饭,当时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喝酒喝得很愉快。」

「喔,喝酒啊。玄藏阿公酒量很好?」

「是的,他喝很多。但也常常喝到烂醉令人伤脑筋。」

「这样啊。那么,他在过世前晚大概喝到几点?」

「不晓得。其实我早早想睡,先回卧室休息了,所以不知道宏一和外子实际上喝到几点。宏一说他们大概喝到十一点,然后就铺被褥睡觉。侦探小姐,这件事有哪个地方很重要吗?」

「不,没有。」艾莎含糊带过,换个话题。「话说回来,玄藏阿公过世之后,他的遗产由谁继承?只有阿嬷有继承权吗?」

「是的。外子的遗产都由我继承。怎么了吗?」

「没有啦,想说冈野宏一先生或许也可以继承一部分。阿嬷昨天不是说他就像亲生儿子吗?」

「不,你想太多了。」静江难得一脸严肃地说明:「外子过世,宏一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如果侦探小姐怀疑他,你就误会了。因为宏一当时在门缝封死的门外。」

「——虽然静江女士那么说,实际上却不晓得怎么样。」

这里是七〇六号房旁边的安全梯。艾莎一步步踩稳水泥阶梯下楼,对我透露她的想法。

「我觉得冈野宏一并不是完全没有杀害玄藏的动机。没错,就算玄藏死掉,冈野也拿不到一毛钱,财产是由妻子静江继承。但静江就像那样体弱多病,而且冈野是她唯一的亲人,又是主治医师。只要方法对了,冈野可以随心所欲取得静江继承的财产…」

「过分。冈野宏一真恶劣,简直是女人的公敌。」

我脑海中的冈野宏一扯下美丽的面具,露出魔鬼的脸孔。

「我说啊,美伽…」艾莎无奈看着我。「在这种时候,助手应该说『现在断定还太早,预先下结论是大忌』才对。你怎么可以自己断定?」

啊啊,说得也是。「小艾,现在断定还太早,预先下结论是大忌。」我回想起自己身为侦探助手的职责,如法炮制劝诫心急的侦探。「静江女士也说过,案发的时候,冈野在门缝封死的门外。直到静江女士在房内撕掉胶带,他都进不了卧室。冈野不可能杀害玄藏先生。」

「嗯,不过真的不可能吗?我总觉得应该有办法。」

「办不到啦。要怎么在门外封室内的门缝?不可能吧?」

我们说着说着走到了一楼。「花水苑」有一座电梯,大楼两侧各有一座阶梯。靠近公共玄关的阶梯比较多人走,位于相反位置的这座阶梯,看起来没什么人利用。我抵达一楼之后,提出一个单纯的问题:

「明明有电梯,我们为什么要走楼梯?」

「因为凶手不会搭电梯啊。最近的电梯大多会装监视器吧?我觉得凶手好歹会注意这一点。」

原来如此。假设某人在七〇六号房行凶,凶手很可能使用这条几乎没人走的阶梯。就算这么说,凶手当然没在阶梯留下脚印,但侦探办案时,亲眼检视现场也很重要吧?我们沿着凶手可能行经的路线,穿过一楼走廊,从公共玄关走出大楼。

「——唔?」我们回到停车场取车的途中,艾莎突然停下脚步。

「小艾,怎么了?」

「不,没事。」她听我问完摇了摇头,再度踏出脚步。好友回到雪铁龙驾驶座之后,闭着眼睛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事情。最后她睁开双眼,褐色眼眸看向副驾驶座的我,语出惊人。

「宫前确实说得对。」

「什么意思?」

「密室之谜很难解。老实说,除非认定凶手长翅膀,像是鸟一样从七楼窗户飞走,否则根本不可能。」

「不过,凶手长翅膀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呢?」

「嗯,重点来了。我觉得必须换个想法。」

「嗯嗯,换想法之后怎么做?」

「就是按照宫前说的去做。换句话说,我们虽然完全拿密室没辙,却要假装努力调査过。很简单吧?」

「咦…?」

我不禁语塞。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我信任的好友居然好死不死讲出这种话。生野艾莎应该是比任何人都英勇、高尙、大胆、旁若无人又鲁莽,却最讨厌拐弯抹角,工作尽心尽力的人。她正因如此才被大家敬畏地称为「平塚母狮」才对。啊啊,可是她居然…!

我体内深处涌现幻灭、失望、悲伤、灰心,以及激烈的愤怒。这些情绪最后化为愤怒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从我嘴里发射。

「什么?小艾,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你放弃破案,只想做个样子?随便做几件事敷衍就领酬劳?小艾,你当真?这样的话,『平塚母狮』还真是堕落。别说是野生的狮子,连家猫都不如。我认识的生野艾莎,不会讲这种丢脸的话。高中时代人人害怕的『野生的狮子』,昔日放声大笑和全校学生为敌的那个你去哪里了?那只比公狮还阳刚的母狮已经死了吗?」

「没死。现在也还在这里。」好友以拇指指着自己的脸。「话说,我当年和全校学生为敌?我被讨厌成那样?这事实真震撼啊。」

好友笑着说完,怒气未消的我继续说下去。

「算了,小艾,我打从心底对你失望。这样静江女士太可怜了。好吧!既然你不想做,我来做吧!对,我做给你看!我川岛美伽大人会解开案件之谜,小艾就坐在那里,乖乖看我大显身手吧!」

我豪迈放话之后,就这么顺势「嘿!」的一声,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冲下车。阳光瞬间从我头顶直射,柏油路面冒出异常的热气。现在是下午两点整,夏末阳光最烈的时段。

我立刻头昏眼花,踉跄回到车上。

「唔,美伽,怎么了?你不是要去解谜吗?」

好友露出挖苦的笑容,我尽可能向她逞强。

「没错,我会做给你看——等稍微凉快一点就去做!」

5

最后,我在冷气凉爽的车里睡午觉,度过下午最热的时段。

夏末太阳开始西下时,我才终于展开行动。

「总之,加油吧。」驾驶座的艾莎以秋波送我离开。「哼!」我背对曾经是好友的她,不理她的激励,独自下车。就这样,我开始单独行动。

我抱持一项确信。回想起来,艾莎与宫前刑警都过于着重密室。重点不是解开密室之谜,是找出杀害玄藏的凶手。只要抓到凶手,大致就能得知密室的玄机。以最坏的状况,拷问凶手就好!

总归来说,我首先要做的,是清査哪些人希望玄藏死掉。冈野宏一是候选人之一,但也可能有其他人想杀害玄藏。

为了取得这种情报,我想利用集合住宅特有的主妇交谊圈。也就是混入爱聊天大婶们的圈子取得情报。

幸好「花水苑」旁边是一座气派的公园,刚好成为带小孩主妇与爱讲话大婶们的聚集处。我硬是参与她们的交谈,努力想打听有益的情报。

主妇们大多以为我是新闻记者或杂志的采访作家。有些年轻的妈妈提高警觉快步离开,也有好奇心旺盛的大婶询问:「你是哪家的记者?」我只打听到一个像样的情报。提供情报的是将长发染成褐色的年轻辣妈,住在「花水苑」七楼的她和日高夫妻相识。她抱着婴儿对我说:

「别说出去喔,其实日高女士过世的丈夫搞外遇。」

出乎意料的证词,使我向她探出身子。「外遇?对象是谁?」

「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是妆化得很花俏的年轻女生。我某天白天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他们在闹区咖啡厅见面。我立刻看出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嗯,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女生用『爸爸』称呼日高女士的先生。正确来说不是『爸爸』,是『把拔~』。」

她在最后严肃地如此补充,不过发音问题在这时候不重要。重点在于两人的关系。假设这个女生是玄藏的情妇,那就无法否定感情纠纷发展为憎恨,进而酿成命案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是情妇,玄藏就可能主动让她进入七〇六号房。

这个出乎意料的情报使我心跳加速。

我向这个年轻妈妈道谢之后离开。我原本取出手机,想立刻告诉艾莎这个情报,但我没多久就收起手机。如今变得没种的「家猫艾莎」知道这个独家情报也没用。

「这样真的像是『把金币送给猫』,暴殄天物。」

觉得这个比喻很妙而自得其乐的我,最后没有连络艾莎,继续收集情报。但是在这之后完全打听不到亮眼的情报,白白浪费时间。

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不知何时西下,夜幕笼罩四周。

侦探工作难以继续执行。依照状况,也可能被警察当成可疑人物训诫。我如此判断,走向车子所在的停车场。

「不过,小艾应该已经开车去其他地方了吧…」

毕竟和她吵架分开至今已经四个多小时。即使是失去利牙的窝囊母狮,肚子饿了还是会去觅食,不可能留在相同的地方。我如此心想抵达停车场一看,她的雪铁龙意外地留在相同位置。难道她在等我?我瞬间感觉胸口渗出喜悦,立刻跑到车旁一看,驾驶座空无一人。

「真是的,那个女人去哪里逍遥了啦!」

我不高兴地转头观察周围。「我可不是在担心她啊,是因为车钥匙在她那边,我非得找到她才行。」

我说着没人听的借口,最后还是找起艾莎。

我打手机给艾莎,来回于停车场与大厦之间,但她不知为何没接我电话。就在我觉得奇怪而歪过脑袋的时候,一个诡异的男子身影从我面前经过。对方刚从大厦的公共玄关现身,体格中等,身穿黑色运动服,因为是晚上所以看不到长相。

男子抱着箱子。是必须完全伸直双手才总算抱得住的巨大纸箱。即使不是侦探助手,也会在意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且他有种避人耳目的感觉,脚步很匆忙,非常适合形容为行迹可疑,使我一时之间忘记艾莎的事。

「总觉得那个人命人在意…」

我立刻决定跟踪他。他抱着纸箱笔直前进,似乎要前往广场角落的组合屋。那间小屋是大厦住户专用的垃圾场,那么纸箱里大概是大型垃圾吧,或许不値得跟踪。我有点灰心。

即使如此,我还是躲在矮木丛后面,彻底观察那名男子。

男子在组合屋前面暂时放下东西,打开小屋的门,再将纸箱搬进去。不久,男子再度从小屋现身,此时他已经双手空空。他轻拍双手像是完成一项大任务,关门悠哉离开。

「那是什么东西?」

我冲出灌木丛,立刻打开组合屋的门。现在是夜晚,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但我毫不迟疑拿起侦探业的七大法宝之一——笔灯检视屋内。男子刚才搬来的巨大纸箱坐鎭在小屋角落。我走向纸箱,悄悄打开箱子,以笔灯照向箱内。

里面是一张椅子。椅背不高,附扶手的藤椅。我一看到藤椅就不禁歪过脑袋,径自低语。

「咦,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椅子——唔!」

此时,小屋的门突然发出声音关上。我慌张转身的下一瞬间,男子狠狠撞向我。「啊!」笔灯从尖叫的我手中滑落,我就这么向后撞上小屋墙壁,后脑杓也连带遭到重击。「——呜!」

我发出呻吟,无数星星在眼前闪烁,全身一下子失去力气。

之后的事情,我完全没有记忆——

6

——我想起来了!我在垃圾场被某人打晕!

经过漫长的回忆,终于知晓自己的处境。大概是那个袭击我的男子,将昏迷的我抬到七〇六号房,绑在静江卧室的白色钢管床。那么暴徒是谁?目的是什么?要怎么处置我?

各种疑问窜过我的脑海,但不安与焦虑使我想不出答案。

总之我在床上扭动,试图逃离现在的困境。但绑住四肢的绳子没这么容易解开。感到绝望的我,在这时候听到喀嚓的开门声。

出现在微弱灯光下的是体格中等,身穿黑色运动服的男子。就是扔纸箱的那个人。看起来还算年轻,长胡碴的细长脸孔缺乏表情,给人不健康的印象。没有生气的双眼诡异得让人猜不透想法。

他以毫无抑扬顿挫的低沉声音,询问床上的我:

「你是谁?谁拜托你监视我?目的是什么?」

我听完大声回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何况我为什么非得告诉你?不提这个,快解开这些绳子啦!」但我的嘴巴只发出「啊呜啊呜啊呜!喔呜喔呜喔呜!」像是快乐海狮秀的呻吟。我慢半拍才发现嘴被塞住。

「盎偶喔阿阿!」我姑且请求他「让我说话啦」。

不晓得是不是心电感应,运动服男子听懂我的意思,取下我嘴里的东西。我抓准机会毫不客气大喊:

「我才要问你到底是谁啊?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你这么做会吃不完兜着走喔,你这变态!神经病!你这种人…呃,不,等一下,我收回刚才那句变态…神经病也当我没说过…所以,啊哇哇,别这样,别拿刀对着我啦!」

坚决摆出强势态度的我,在刀刃平贴脸颊的瞬间也立刻失去斗志。对变态屈服是一件悲伤的事,但现在情非得已。如此判断的我不再刺激对方,改为执行求饶战术。

「救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跑进垃圾场而已,我什么都没看到。」

「骗人,你看过箱子里的东西吧?」

「没看没看没看没看!我真的没看啦!」

「不,你看了。我看到你看了。」

男子的刀刃从我脸颊移动到脖子。我咽了口口水。

「假、假设看到了又怎么样?里面是藤椅吧?」

「你果然看了吧?」

「对,我看了。记得那是静江女士卧室里的椅子。」然后我在床上环视寝室,提出单纯的疑问:「这么说来,静江女士怎么了?你带她去哪里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她的卧室?为什么丢掉她的椅子?你跟静江女士是什么关系?」

「吵死了,闭嘴。现在是我在问问题。」

男子朝刀子使力,刀刃抵在脖子,我额头冒冷汗。

「等、等一下,刚才是不是有怪声音?门后有怪声——」

「不准打马虎眼,没什么声音。」

男子重新握好刀子,刀尖指着我的脸恐吓我。这时候,我察觉到他握刀的右手微微发抖,也察觉到卧室外面的神秘声音从何而来。

我怀抱着从绝望深渊涌现的些许希望,刻意在他面前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

「有、有什么好笑的?你瞧不起我?」

「不,我没有瞧不起你。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我注视男子,一鼓作气滔滔不绝地说:「听好了,仔细听清楚,我有一个超级凶暴,正义感强得像是笨蛋,重情义重到翻的可靠好友。你有种就稍微划伤我的脸看看,到时候我好友肯定会咬烂你的喉咙。如果你不怕的话就随便你吧!」

我尽可能吓唬之后,他扬起嘴角想挤出笑容。「唔,哼,胡说八道。咬、咬烂我的喉咙?哪里有这种像是野兽的家伙?」

男子一说完,就有个声音悠哉回应。

「——这里就有。」

这个声音确实来自门外。运动服男子连忙作势应战。紧接着,一名女子突然在他眼前踹开门现身。她身穿窄管牛仔裤加红色无袖背心,手握高中时代至今数度救她脱离危机的爱用木刀。我为她勇猛的英姿发出无声的欢呼。

我最强的好友——生野艾莎就在那里。

不过,艾莎踹门似乎太用力,猛然打开的门撞墙之后再度用力反弹,正中帅气登场的她脸部。「——噗!」

侦探的身影暂时消失在门后,我与运动服男子愣住。不过她下一秒就像是乱发脾气般大喊「混帐!」再度踹开门冲进卧室,扛着木刀笔直注视我,露出得意的笑容。「美伽,我来救你了。」这时候的我,觉得她的笑容可靠无比。

「小艾谢谢!你来啦!」

我感动得差点落泪。好友朝我点头之后,以凶暴眼神瞪向面前的敌人。

「喂,你这个变态小子!」艾莎挑衅大喊,手上的木刀直指对方脸部。「竟敢强暴我的死党,我要好好算清这笔帐!」

「呃!」我终究不能坐视她这样误会。我立刻纠正好友:「笨蛋,我没被强暴啦,别乱讲!」

「咦,是吗?」预测落空的艾莎愣在原地,但现在不能大意,运动服男子身体往前倾,伸出右手冲向她胸口。艾莎千钧一发躲开这一撞,再度架起木刀指着对方。

「小艾小心!那个家伙有刀!」

「哼,应付这种卑鄙的胆小鬼,让他拿刀刚好而已。」艾莎如同瞧不起对方,继续挑衅。「好啦,运动服小子,放马过来吧。试试看你的刀子还是我的木刀比较利。」

「什、什么?可恶,居然瞧不起我。终究只是木刀吧…」

直到刚才都缺乏表情的男子,如今脸上出现愤怒与畏惧的神色。他在艾莎面前胡乱挥两、三次刀,然后大喊:「木、木刀哪能砍人啊!」第二次冲过来,但女侦探巧妙躲开男子刺出的刀尖,一个转身打向他的右手。男子的刀子脱手坠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紧接着,艾莎高举木刀,朝运动服男性的身躯斜砍。不对,木刀没办法砍人,但这一刀完美到适合以「砍」来形容。

「——呜!」运动服男性发出呻吟,就这么背靠墙壁倒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运动服男子动也不动。不晓得是死掉还是昏迷,但现在只能祈祷是后者。另一方面,战胜的艾莎露出「怎么样啊?」的得意笑容。她扛着木刀,捡起地上的刀子,走向被绑在床上的我,持刀砍断我右手的绳子。

「抱歉,美伽,我稍微来晚了。」

她向我道歉。我不知道她为何道歉,反倒是满怀感谢之意。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刚才我感觉门外有人的时候,看到门缝冒出木刀的尖端,就知道一定是小艾。我好高兴。」

「这样啊。不过我刚才的登场失败了,门不应该用踢的。嘿嘿…」

好友难为情地笑着,为我切断左手绳子,接着切双脚的绳子。我指着倒地的运动服男子问她:

「小艾,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绑架我?」

「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因为美伽碍事吧?换句话说,是不容许别人调査这个案件的人物。说穿了就是杀害玄藏的真凶。」

「这样啊。应该是吧。毕竟除此之外,不可能有人盯上我。所以这个人在密室杀人?但他是怎么做的?小艾已经解开密室之谜吗?」

「嗯,大致明白了。」艾莎一边点头,一边切断我右脚的绳子。

只剩左脚。但她刀子朝向左脚绳子的瞬间——

我惊觉不对劲。门后又传来别人的气息。

我连忙大喊:「——小艾,后面!」

如同以我这句话当暗号,一名男子用力推开门冲进卧室。这次不是运动服,是穿运动衫的男子,对方猛然从艾莎身后接近。艾莎无暇拿木刀,只能水平挥砍手中的刀子应战,但对方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扭。「呜!」艾莎痛苦呻吟,刀子从她手中落地。

我目睹好友陷入危机想要帮忙,但只有左脚的绳子还没解开。掉到地上的刀子,我伸手也构不到。我以双手拉绳子,试着让左脚硬抽出绳环,但是绳子绑很紧,无法轻易松解。

这段时间,两人扭打在一起,移动到卧室后方的窗边。女侦探与神秘男子将彼此按在玻璃窗,发出凶狠的呻吟。接着艾莎抓住窗框,打开一扇玻璃窗。

平塚的海潮味化为一阵风,吹入室内。

艾莎抓起对方运动衫衣领,将他逼到窗边,一副要直接将他推出窗外的样子,男性害怕到表情扭曲。但他试图一鼓作气逆转干坤,突然将右手伸进艾莎牛仔裤双腿中间,就这么强行扛起艾莎。男女的体力差距在这里如实呈现。艾莎娇细的身体,轻松被扛到男性肩膀的高度,然后在下一瞬间…「——啊!」

艾莎轻声尖叫的下一秒,男性毫不留情将她扔到窗外,艾莎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两人的战斗草草分出胜负。

「咦…」

我一时之间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艾莎输了,轻易败北。不对,不是输赢的问题。我最宝贵的好友艾莎被推出窗外,头下脚上坠楼。被这家伙!这个运动衫家伙亲手从七楼窗户推下去!竟敢如此!

我任凭愤怒驱使,猛拉束缚左脚的可恶绳子。绳圈被拉开,我的左脚轻易挣脱。终于恢复自由的我,从床上翻身落地,杀气腾腾地凝视眼前的敌人。刚结束一场战斗的他在窗边气喘吁吁,我记得那张戴着眼镜的端正脸孔,是静江的侄子冈野宏一。

我以丹田的力量大喊:「冈野!果然是你啊啊啊啊——!」

我没拿武器就冲向敌人。不顾一切的这一撞,大概反而出乎对方意料。我以肩膀将冈野顶到窗边,他呻吟一声。我顺势一拳挥向他的脸。但我是没学过正统武术的弱女子,这种花拳绣腿不可能轻易命中。他轻松躲过我这一拳,反过来以右手狠狠赏我一巴掌。我一阵眼花,双脚差点站不住。冈野从后方勒住我的脖子,无从抵抗的我只能胡乱挥动双手。

「呜…咕…」

不过在这个时候,我的右手指尖勾到他脸上的某个东西。下一瞬间,他的眼镜落在地上。我连忙大脚一踢,眼镜撞到摆饰柜,发出清脆的声响破掉。乱了分寸的冈野,在瞬间放松力气。我钻出他的手臂,一转身就抬腿狠狠踢他下体。看来我这一脚造成重创,冈野按着下体差点昏死。我简直豁出去了,赏他毫无防备的脸部一记头鎚,再给他下体要害一脚,形势至此完全逆转。

我推倒冈野,骑在他身上。我脑中已经没有「客气」或「手下留情」这种字眼。只有愤怒、报仇与空虚控制我的意识。我使尽吃奶的力气,握拳打向可恶的冈野宏一脸部。

「混蛋…竟敢…竟敢…把小艾…混蛋,都是你…都是你…小艾…小艾她…」

我一边哭,一边反复挥出于事无补的拳头,冈野宏一已经失去斗志任我打,每次殴打他沾上鼻血的脸,我的拳头也染红,我的理性已经完全崩溃。一把刀映在我的视野一角,我就这么骑在他身上伸手拿刀。这把刀比外表看起来还重。我看向眼前的男性。他沾满血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喊「救命」。不,我不会原谅你。我摇摇头,高举手上的刀子。就在这个时候——「美伽,到此为止吧,你打够了吧?」

她从后方抓住我持刀的手腕。我哭着对她说:

「小艾,放开我!我要帮你报仇——呃,咦咦咦咦咦咦!」

我惊吓到放开刀子,从男性身上跳开。转身一看,刚才蒙天主宠召的生野艾莎就在眼前。我就这么腿软坐在地上,呆呆仰望她英勇的站姿。

「为、为什么?怎么回事?小艾,你已经变成鬼了?」

「怎么可能。你看,我有脚喔。」侦探让自豪的长腿像是模特儿般交叉,咧嘴微笑。「如何,我活得好好的吧?」

「没、没错…」好友充满活力的样子,令我瞠目结舌。「可是,为什么?你不是从窗户坠楼摔死吗?为什么可以毫发无伤?」

「呃,从窗户坠楼摔死?说什么傻话,我不会摔死。我怎么可能摔死?」艾莎一笑置之,以拇指指着背后的窗户说:「——因为,这里是一楼!」

7

我半信半疑走到窗边,看向开启的窗外。透过夜幕看见的不是月光沙滩,也不是远方辽阔的大矶夜景。窗外是围绕大厦种植,保护住户隐私的围篱。往下方看去,草皮就在眼前。艾莎说得对,从这扇窗户摔出去不会死。

「这里是『花水苑』的一〇六号房。」

艾莎先一步告诉我。「和静江女士住的七〇六号房同一排的一楼,所以室内格局一样,房间大小、座向与门窗位置也完全一样。冈野想利用两个房间的共通性杀害玄藏,这是打造成密室自杀的他杀。主谋是冈野宏一,共犯是住在一〇六号房的运动服男子。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就取『一〇六号房运动服男子』的谐音,叫他『市丸让二』吧。」

「唔,嗯,也是啦,叫他市丸让二还是三角定规都没差…」

侦探对依然愣着的我,说明本次的案件。

「冈野宏一为了进行密室杀人而接近市丸让二?还是冈野和市丸熟识之后,才想出密室杀人计划?我不晓得先后顺序。总之冈野拉拢市丸当共犯,大概是说好事成之后分一大笔钱给他吧。然后,冈野首先将市丸的一个房间,改造成和静江女士的卧室一模一样。静江女士卧室的白色钢管床、装饰柜、薄型电视、藤椅、轮椅,以及像是飞碟的灯具,他全部准备周全。就这样,同一栋大厦的一楼与七楼,出现两间『静江女士的卧室』。静江女士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卧室多了一间。冈野也假装不知情,在静江女士面前饰演可爱的侄子。」

「这样就准备妥当了。所以冈野案发当晚做了什么?」

「依照静江女士的说法,那天晚上,日高夫妻和冈野一起用餐,不过静江女士早早就想睡,先回卧室休息。恐怕是她的飮料被下了安眠药,这当然是身为医师的冈野干的好事。冈野不只下药,还灌醉玄藏,日高夫妻至此失去意识。接着冈野和共犯市丸一起将昏迷的两人抬到一楼。他们肯定没使用安装监视器的电梯,而是使用没人走的夜间安全梯。这种苦力一个人实在做不来,但两人使用担架应该不难。」

「我觉得以两人的体力做得到。但是万一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到时候自然有方法处理。就说『要送紧急病患到医院』中止计划就好。那个时间点还没杀任何人,所以肯定可以搪塞。」

「说得也是。」我接受这个说法。「到最后,没人发现这段搬运过程是吧?」

「没错。冈野与市丸顺利将日高夫妻抬到一〇六号房的卧室。」

「然后冈野杀害玄藏先生是吧?」

「没错。但他在动手之前要先做一件事,就是封门。这时候用来封门的胶带,一定要沾上玄藏的指纹。要是没有玄藏的指纹,看起来就不像是放弃和妻子一起上路而自杀。冈野与市丸让胶带留下醉倒玄藏的指纹,用这卷胶带从房内封门,完工之后,冈野终于以毛巾勒住玄藏的脖子杀害,让尸体坐在卧室的藤椅,静江女士正在白色钢管床上熟睡。完成一连串犯行的冈野与市丸,要如何离开这间封门的卧室?答案很简单,从卧室开着的窗户跳出去就好。」

「从七楼窗户跳出去不可能没事,但如果是一楼窗户就没问题了。」

「没错。两人离开之后,从一楼阳台再度回到一〇六号房的客厅,然后在客厅消磨一段时间,等待静江女士的安眠药失效。」

「然后,冈野在药效消失的时候,用力敲门是吧?」

「没错。醒来的静江女士乍看房内的状况,当然认定是自己的卧室。只要没开窗,她不可能察觉这里是一楼的陌生房间。何况侄子正在门外叫她。静江女士在这样的混淆状态,发现玄藏的尸体。她惊慌失措,看到门缝被封死,连忙撕掉胶带叫冈野进来。冈野煞有其事以医师身分检验玄藏的尸体,将丈夫的死讯告诉静江女士。」

「明明是他亲手杀的,好大的胆子。」

「一点都没错。」艾莎不屑地附和。「失去丈夫的打击,使得静江女士昏迷。这应该是巧合,如果她没昏迷,冈野肯定会硬是让她昏睡,原本可能预定打一针鎭静剂吧。实际上用不着这么做,静江女士就昏迷了,这样肯定正合冈野的意。冈野再度找市丸帮忙,将昏迷的静江女士抬回七〇六号房,也完整剥下一〇六号房卧室封门用的胶带,贴在七〇六号房卧室的门,打造成封门密室刚被打开的样子。就这样,玄藏死在七〇六号房静江女士卧室的光景大功告成。」

「让尸体坐在藤椅直接搬运,是为了尽量避免动到尸体吧。因为动到尸体会留下一些疑点。」「嗯,凶手应该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过凶手更需要注意一件事,就是第二次的搬运绝对不能被别人看见,因为是在搬运尸体。但他们是在深夜三点搬运,安全梯白天就没人走,在这个时间撞见别人的机率肯定接近零。」

「实际上,两个凶手没被任何人发现,完成第二次的搬运——然后呢?」

「再来就没什么事情要做了。市丸让二独自回到一〇六号房。当时他肯定将静江女士卧室里的藤椅带走,毕竟卧室有两张藤椅很奇怪。另一方面,冈野假装成清白的第一目击者,打电话报警并且叫救护车,亲自向前来的刑警说明事件细节。像是『我想进卧室,可是门打不开…』这样。」

艾莎不悦地哼了一声,再度看向卧室的门,以及问题所在的窗户。

「实际上,卧室的门从内部封死。静江女士也确认这一点。如果现场是七楼就确实是密室,但真正的现场在一楼。凶手们可以轻易逃离房间。不过警察跟我们没发现这件事,纳闷凶手可能长了翅膀。」

「…」

我觉得只有艾莎会想像凶手长翅膀。

不提这个,艾莎述说的密室真相,应该已经漂亮解开本次案件之谜。我佩服好友的推理,并且提出一个问题。

「小艾,你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察觉这个诡计?」

「不,我完全没察觉。我刚才冲进这个房间,才首度察觉这个诡计,得知原来有两间相同的房间。」

「咦,是吗?所以你直到刚才都完全不知道?」

「没错。不过我今天来到这栋大厦,好几次感觉某人在偷看、观察我们。然后我就想到,与其绞尽脑汁思考密室之谜,不如照宫前刑警说的,适度假装调査就好。这样凶手或许会自己吓自己,反过来对我们出招。到时候只要顺利抓到凶手,疑点大致都能厘清。不然干脆拷问凶手就好。」

「不、不可以拷问啦,我觉得不能这么做。」

我装傻说完,将视线移开好友。「总之,这样我就懂了。你说的『假装调査』不是摸鱼的意思。生野艾莎没有突然堕落,狮子没有变成家猫。这都是为了引凶手上钩。」

「那当然吧!结果美伽突然宣称『我会解开案件之谜』,我就觉得『真棒,有个绝佳的诱饵自己跳出来了』。」

「…」我摩拳擦掌要査明真相,这个家伙却是这样想?我不悦地说:「所以小艾放我出去当诱饲?」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然后我静心等待凶手上钩。」

「咦?不过等一下,既然这样,小艾为什么没在我被绑架的时候立刻救我?我在垃圾场被袭击的时候,小艾在哪里做什么?」

「抱歉,我当时刚好不在。其实我被警察临检。」

「临检?」意外的理由使我无言以对。「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接手机。」

「是啊,我偷偷摸摸跟踪美伽,难免像是可疑人物吧。我呛警察说我现在很忙,警察就要我去附近的派出所。超惨的。」

「唔~我觉得警察应该也没恶意…」

不过,我当时差点没命,所以心情很复杂,笑不出来。

「话说回来,我想问一下,美伽在那个垃圾场看到什么?」

「我看到市丸让二在扔纸箱。我悄悄打开纸箱一看,里面是一张藤椅。我心想『咦,这张椅子是…』就突然被袭击昏迷——我醒来的时候,就被绑在床上了。」

艾莎数度点头听我说完,缓缓开口。

「这应该是市丸自己的行动。我觉得冈野宏一的最大失误,就是找个轻率又没胆的家伙当共犯。冷静想就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还不适合清理这个房间的家具。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等事件退烧得差不多之后,一个个慢慢处理掉。不过市丸看到我们在査案就慌了手脚,决定只有藤椅一定要尽早处理掉。」

「对喔,只有那张藤椅最特别。那是从静江女士卧室搬出来,静江女士在用的椅子,所以特别容易成为物证,市丸慌张想要扔掉它。」

「没错。不过美伽目击到市丸扔椅子。市丸愈来愈慌张,硬是绑架美伽,反而自掘坟墓。因为到最后,他这个行为引导到处寻找美伽的我,来到一〇六号房里的真正现场。」

就这样,女侦探一连串的说明结束了。虽然不免还有一些疑点,不过这是小事。之后只要用拷问以外的方式严加侦讯凶手冈野他们,让他们亲口说出真相就好。如此心想的我,察觉自己脚边的小小异状。

「小艾,这个人好像想讲话。」

我指着躺在地上的冈野宏一。他流着鼻血,一直被冷落在一旁听我们说话。他的脸肿得好像马铃薯。真可怜,他究竟是被谁修理得这么惨?我甚至感到同情。

艾莎蹲在冈野旁边,将耳朵凑到他嘴边聆听。

「唔,什么事?我的推理有错吗?想说什么就说来听听…嗯,什么什么…啊啊,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

「小艾,他说什么?」我诧异地询问。

侦探迅速起身,从口袋取出手机对我说:

「别再一直聊下去,差不多该报警了吧——他这么说。」

8

艾莎依照冈野的要求报警,数名警察立刻抵达现场。

「唔!」警察一看见昏迷的运动服男子与满脸是血的冈野宏一就惊呼一声,拿着手铐朝着旁边毫发无伤的我们慢慢逼近。「你、你、你们安分点啊!」

「为什么啊?我们是受害者啦!」

但是艾莎的抵抗,肯定反倒让他们认为我们是不听话的嫌犯。

晚一步抵达现场的宫前刑警帮忙解围。艾莎向他说明密室之谜与真凶身分,试图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承认你们的功绩。你们应该也是受害者没错——不过啊…」歪过脑袋的宫前刑警,眼睛余光同情地看着被担架抬走的凶手,为难摸着下巴。「就算这么说,也没办法摆脱过度防卫的嫌疑吧。」

「哎,这部分就用你和我们的信赖关系解决吧?」

「信赖关系是吧…」宫前刑警轻轻叹口气。「好,我知道了。」他难得展露明理的一面。「这次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不过欠我一次。」

宫前刑警果然精明。我觉得他或许是最坏的男性类型。不过在宫前刑警的贴心安排之下,我与艾莎只接受简短侦讯,就在当晚重获自由。

「小艾,接下来怎么办?姑且回报静江女士吗?」我仰望「花水苑」七楼。七〇六号房的卧室窗户,若无其事地透出微弱灯光。艾莎看着灯光静静摇头。

「不,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静江女士要是知道侄子落网,肯定很难过吧。」

「是啊,但也没办法。要是扔着不管,不晓得冈野会对静江女士做什么。他要是利用主治医师的立场,静江女士肯定任凭摆布。」

确实如她所说,冈野宏一为了财产而拟定的杀人计划,很可能设计到这一步。我想到冈野深不见底的恶意,就觉得背脊发寒。

「话说回来,小艾,我打听情报时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有人目击玄藏先生带着情妇。到最后,那件事和命案完全无关吗?」

我将褐发年轻妈妈提供的情报转述给艾莎。她似乎很感兴趣。「喔,浓妆女生叫玄藏『爸爸』是吧…」

「嗯。不过正确来说似乎是『把拔~』。你认为怎么样?」

「我不晓得实际状况,但玄藏说不定真的是那个女生的爸爸。」她语出惊人。「也就是玄藏的私生女。他最近开始和亲生女儿亲密见面。这么一来,他可能写遗嘱将女儿列为继承人。冈野害怕这种结果,所以拟定计划先杀害玄藏,让静江女士继承所有遗产——不过,这始终只是我的推测啦。」

侦探说得谦虚,但我觉得很有可能。而且我的好友绝对不会让静江得知这个未经证实的情报。我如此确信。因为生野艾莎是专业的私家侦探,是为了委托人的利益而工作。

我们告别「花水苑」,由艾莎开着雪铁龙,回到我们休息用的小窝「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感觉好像很久没回来,大概是多心吧。不提这个,我们一回到事务所就一溜烟冲向冰箱,拿起冰凉的大罐啤酒。我露出充实的笑容,好友以食指指向天花板。

「今晚闷热,又可以赏月,所以到上面吧。」

我们拿着啤酒罐,前往综合大楼的楼顶。就这样,杀风景的楼顶暂时成为我们专用的啤酒花园。「干杯~噗哈~!」「呜~真痛快啊~!」我们开罐之后让罐缘相触,一起说出像是五十岁男性上班族的感想。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这是实例。

「——不过,一时之间我还担心会怎么样。小艾,你怎么知道我被绑架到一〇六号房?那也是某种推理吗?」

「不,那不是推理,是有人目击。某个住户看到一个男的带着喝醉的女子进一〇六号房。然后我立刻从后车厢拿出木刀,从阳台窗户溜进去。但我没预料到冈野也在一〇六号房,当时完全被暗算。如果那是七〇六号房,我现在真的没命了。」

「不,小艾肯定没问题。因为你是不死的狮子,从七楼摔下来也摔不死。」

「那样就不是狮子,是妖怪吧?」艾莎以啤酒罐底敲我额头。「何况啊,你自己似乎没发现,真正凶暴的不是我,是你。刚才的打斗也是,究竟要打几拳,冈野那张帅脸才会丑得像颗马铃薯?」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大概两、三拳?」我的回答似乎造成某种震撼。艾莎一边发抖,一边朝月亮大吼:「真恐怖的女人!我绝对不当你的敌人!」

好友响遍楼顶的惨叫,在我听来却是悦耳的音乐。已经微醺的我,像是撒娇般挽住她。「小艾,来玩那个啦,那个!」

「那个?那个是哪个?色色的游戏?」

「不是啦,三八。」我鼓着脸颊,以肩膀撞她的肩膀。「就是男人们手勾着手喝酒那样。我可不是看侠义电影学的喔。来啦,我的右手跟你的右手,这样,然后这样,勾在一起之后…」

我的说明不得要领,但还是将意思传达给艾莎。

「啊啊,是是是,明白了明白了。美伽意外地孩子气,我完全明白了。」

艾莎一副消遣我的语气,像是嬉戏的猫咪和我手勾着手。我们维持这个姿势,喝着手中的啤酒。然后,我面向我最信赖的好友,注视她褐色的双眼说:

「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只要生野艾莎是凶暴的狮子,川岛美伽永远是勇敢的驯兽师。」

我说完,艾莎难得露出害羞表情,接着像是将这样的自己付之一笑,拨起自豪的褐发狠狠吐我槽。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你比我更像猛兽!」

我露出笑容,朝艾莎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