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原美咲重新将视线投向壁画右上角,像是缅怀当时似地,眯起了眼睛。

在相原美暎离去后,警部伫立在「睡美人与妖精」的壁画前,他端正的侧脸,浮现出装模作样的苦恼神情。
「结果还是查不出这个睡美人的模特儿,究竟是友江夫人还是中里真纪,不过,不管是谁都一样啦,她们两人不可能是犯人,因为密室的问题悬而未决。松下庆山独自一人,在无处可逃的画室内被刺死了,而当时可疑的嫌犯却都在密室之外,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我说得没错吧?宝生。」
「是的,从关系人的供词听来,确实是如此。」
「可是,这样一来,这次的杀人事件就没有犯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其中果然还是潜藏着什么诡计吗——嗯?」
假装陷入沉思的警部,视线停留在某一点,是横躺在壁画前的那个梯子。警部再度走向梯子,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话说回来,这个梯子在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功用呢?为什么在被害人的叫声传来后,紧接着又响起了梯子倒地的声音呢?等等,既然传出倒下来的声音,那就表示在那之前,梯子是靠着墙竖起来的,毕竟梯子原本就是这种用途的工具嘛——嗯!没错,说不定真是这样呢!」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警部啪一声地弹响了指头。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伸手抓住梯子,将它举起来,靠在画着壁画的墙上。
梯子顶端触及了大约四公尺高的壁画更上方的墙面,已经是伸手可以碰到天花板的高度了。确认了这个事实后,警部像是确信取得胜利似地,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立刻把手靠上梯子,一阶一阶小心地往上爬。
「您不会有事吧?警部。请小心啊。」
丽子一方面饰演着关心上司安危的温柔部下,另一方面则刻意与梯子保持距离,以防风祭警部不小心酿成坠落事故(这是十分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久,爬到梯子最顶端的警部,一脸认真地观察起天花板,然后他像是确信发现了什么似地大叫了一声「就是这里——」然后由下往上挥拳打击天花板。
可是,举起的拳头却轻易被天花板给弹了回来,只发出一阵像是打鼓般的闷响。
「…」一瞬间的寂静与些许尘埃,丧气的掉落在警部周围。
「…」丽子用指尖扶着装饰用眼镜的边框,假惺惺地望向天花板。
「警部,您刚才说『就是这里——』那到底是在哪里呢?哪里哪里?」
「不、不,似乎不是这里的样子。」警部一边对着隐隐作痛的拳头呵气,一边恨恨地瞪着天花板。「不过,一定有哪里藏着秘密通道才对。好,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采取地毯式搜索了。」
英勇地这么宣告后,警部一点点地移动梯子的位置,逐一确认每一片天花板。丽子只能叹着气,注视着奋斗中的上司。
总之,警部心里似乎是这么推理的。真凶爬上了梯子,并且把天花板推开,逃进屋顶内部。原来如此,以梯子的用途来说,是很合理的。不过,该说这项推理很有风祭警部的风格吗,这种伎俩实在是太简单了。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解开密室之谜的话,这世界上就不需要名侦探了。
不出丽子所料,风祭警部的推理彻底落空了。画室的天花板,每个部位都被固定得牢牢的,完全找不出任何犯人得以逃走的空隙。结果密室之谜依然回到原点,毫无进展。
「啊,可恶!」梯子上的风祭警部气得一拳揍向墙壁。这时,不晓得是不是没控制好力道,他站立的梯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果然发生了!就在丽子摆好架式的时候,梯子失去平衡,一下子翻倒了。
「警、警部——」虽然她一点也不担心,但是基于自己的立场,丽子还是呼唤了上司的名字。
丽子眼睁睁看着警部从天花板附近的高度倒栽蒽似地,重重摔到了地上。那一瞬间,丽子脑海里确实闪现了一丝灵光,不过那乍现的灵光,却被警部摔倒在地的声音打消了。
尽管没被摔死,警部却像是死了一般,在地上躺成大字形。不久,他以虚弱却又怨气十足的声音问着丽子。
「宝、宝生…为什么、不帮我、扶着梯子、呢…?」
「对、对不起,警部。」
因为我不想被波及啊,所以我才——可是这种话丽子实在是说不出口。

5

这天深夜,回到宝生家的丽子,脱去黑色裤装,换成了颇有大小姐风范的粉红色洋装。晚餐享用了羔羊铁板烧、闷烧合鸭、煎白肉鱼佐香草等宝生家世代相传的原创菜色「炙烧三连发」。吃饱喝足之后,丽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前往宅邸一角的某个房间。
丽子的父亲——宝生清太郎充分发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力,不分青红皂白的搜购了古今中外的美术品、工艺品、古董等等,这些珍品全都收藏在这个房间里。丽子私底下将这个地方称之为「艺术的坟场」。除非发生了天大的事件,一旦物品被收进了这个房间里,不管艺术价值有多高,都不会再拿出来看第二次了。
丽子从这些可怜的宝物中找到一幅画后,便站在前面端详了好一会儿。
小小的画里,以纤细的笔触画着右手拿画笔、左手持调色盘的男性,背景中那栋爬满长春藤的房子,外型有点眼熟。
大概是觉得丽子的举动有点反常吧,戴着银框眼镜的高大男性站在一旁,屈身对她说:
「您怎么了?大小姐,看您欣赏得那么认真的样子。」
「欸,你知道吗?影山。」丽子一边注视着画中的男性,一边询问她的管家。「听说这幅画是由阿拉伯的石油大王在收藏着喔。」
「是谁在散布这种不实的谣言?松下庆山的代表作『庭院里的自画像』一直都小心地搁置在宝生家的这个房间里啊。」
「是啊。不过影山,不可以在父亲面前说『搁置』这两个字,父亲会伤心的。」
「我明白了。」影山惶恐的行礼致歉。「话说回来,听说松下庆山大师昨晚遭到某人杀害,如今搜查陷入了胶着状态。午间的脱口秀——不,七点的新闻是这么说的。」
「…」原来这男人的情报来源是午间的脱口秀啊。丽子不禁叹了口气。「是啊,搜查的确遇到了瓶颈。最大的问题在于现场是个完全的密室。」
为了勾起影山的好奇心,丽子故意丢出「密室」这个诱饵。这个名叫影山的男人虽然是个管家,但是却拥有特殊的推理能力,光听丽子的描述,就破解许多离奇事件,成果斐然。不过丽子为了顾及为刑警的自尊心与身为大小姐的颜面,不能那么直截了当地寻求他的协助。
「怎么样?影山,有兴趣吗?想听的话,要我说给你听也行啦…」
「哦,您说密室吗?」影山出乎意外的,显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老实说,我实在提不起兴致。况且,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完全密室杀人事件。一定是在哪里有秘密通道吧。您有搜过天花板上面吗?」
「当然搜过啦。」丽子对影山投以轻蔑的冰冷视线。「呵——没想到影山的想法也只有这种程度啊,跟风祭警部同一个等级呢。」
最后一句话似乎确确实实惹恼了影山,就连丽子也看得出来,平日总是面无表情的影山的脸颊,瞬间抽动了一下,看来,他感觉到自己被污辱了。这也难怪啦,被人说成跟风祭警部是同一个等级,大概谁都无法保持冷静吧。
不出所料,影山往丽子面前踏出一步,把手贴在自己的胸前。
「请您告诉在下这次事件的详情吧,大小姐。」
丽子在身旁的古董摇椅坐下后,便详细地讲述起事件。一旁影山站得直挺挺的听她说话。等到事情经过大致说完,丽子便立刻征求影山的意见。
「——怎么样?影山,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仿佛要把亢奋的丽子推回去一般,影山往前伸出了双手手掌。
「在我表示自己的意见之前,请先告诉我,大小姐您是怎么想的。从刚才的话里听来,大小姐看到风祭警部从梯子上摔下来时,脑海里似乎突然萌生了什么灵感的样子。您那聪明的头脑,究竟闪现了什么样的灵光,这点还请您务必告诉我。」
「咦?哎呀,哪有啦,我的灵感什么的,不值一提啦…」
尽管害臊地这么说,丽子却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模样。说穿了,丽子正是希望有谁能听她说真心话。
「这样啊,你这么想听吗?那我就只告诉影山喔。我突然想到的事情啊,简单来说就是松下庆山会不会是意外身亡。」
「意外身亡是吗?那到底是在什么状况下——」
「重点在于松下大师『呀啊』这声惨叫声,以及不久之后传来的梯子翻覆声。接着,大师就被人发现背上被刺了一刀,所以,我们无意中认定大师的惨叫声,是被谁刺杀时发出来的惨叫声。可是真的是这样吗?那难道不是大师快要摔下梯子时,因为害怕而发出的惨叫声吗?我突然想到的就是这个。事实上,风祭警部摔下梯子前,也大声发出惨叫了。虽然他那时候发出了像是『哇——』这样的惨叫声,不过惨叫的方式因人而异嘛。松下大师的情况则是『呀啊』。」
「原来如此。惨叫声未必等于被刺杀时发出的叫声,您真有见地,大小姐。那么,松下大师又是为什么会遇刺呢?」
「那不是遇刺,而是被自己刺伤的。大师手持铲刀爬上了梯子,面对着那幅湿壁画,大概是在进行修复作业吧。可是大师却不小心在梯子上失去平衡,发出了惨叫声。最终他还是无法躲过危机,就这样摔了下来。梯子翻覆发出了巨响,然后大师手上拿的铲刀则是——」
「原来如此!大师一不小心刺伤了自己吧!」
「没错!」丽子开心拍手表示同意。「换句话说,这不是什么杀人案,只是在密室状态的画室内发生的不幸事故。影山,我的推理怎么样啊!」
「啊啊,大小姐!」影山对丽子露出非常感动似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小姐说得真是一点也没错。大小姐平庸的灵感确实不值得一提,光听都嫌浪费时间。」
眼前的影山突然脱口爆出狂妄言论,丽子震惊得连人带椅往后倾倒,接连推倒砸坏了满满堆在房间内的美术品。虽然金钱损失难以估计,但丽子受到的精神创伤却来得更大。
「…」丽子从飞扬的尘埃中缓缓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口出狂言的管家。「我说你啊…把人家哄得这么开心…结果却说什么平庸来着,什么叫做平庸的灵感啊!害我得意地说个不停,你才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呢!」
「对、对不起,我说得太过火了。我应该说平凡才对…」
「意思还不是一样!」丽子的尖叫声在艺术的坟场里回响。「反正你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愚弄我,才要我说出自己的推理吧!这个该死的恶毒管家——!」
「不,在下绝无此意。」
影山慎重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对丽子投以想要申辩的视线。「大小姐的推理,直到中间为止都相当精彩。不过结论却大错特错。请您仔细想想,大小姐。刀子是刺在松下大师背上,到底要用什么姿势从梯子上摔下来,才能自己刺中自己的背部呢?大小姐,您当真认为,这世界上有这么厉害的坠落事故吗?」
「呃?不,那个…你这么说也对啦…」
的确,丽子也明白这正是她推理结果的缺陷。「要不然是怎么样嘛,影山。如果不是事故的话,那么果然还是他杀吗?不过现场可是密室喔。」
「但是,在这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完全密室杀人案。我是这么坚信的。话说回来,我想拜托大小姐一件事情——」
影山望进丽子眼底,并提出了意外的要求。「等会儿可以请您带我到松下大师的画室吗?」
「咦,带你去杀人现场?可、可是这么做违反规定…」
在困惑的丽子面前,影山露出严峻的表情,用手拄着下巴。
「的确,侦探不必接观察现场,只要听描述就能进行推理,这是所谓『安乐椅侦探』的规定。就这层意义上来说,我的要求,或许违反了这项规定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丽子纠正影山的误解。「我是说带平民身分的你前往杀人现场,就警官的立场而言,是违反警方规定的。」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哎,违反这种程度的规定,也不会有问题的。要是有个万一,大小姐背后还有伟大的父亲大人,以及庞大的『宝生集团』撑腰。大小姐在国立署内的地位,绝不会因此有丝毫的动摇。」
「…」管家毫不避讳的说法,让丽子不禁目瞪口呆,不过她却能够认同。「的确,或许就像影山你所说的吧。我知道了。要我偷偷带你进去也行。不过既然都要特地跑现场一趟了,你心里想必已经有了什么看法了吧。」
听了丽子挑衅的发言,她忠实的仆人恭敬地低下了头。
「这是当然,在下保证结果一定不辜负大小姐的期望。」

6

于是,就在不到三十分钟之后,丽子和影山乘着礼车抵达了松下家的别馆。丽子凭着花言巧语和一个抛媚眼的动作,将站岗的制服巡警支开现场后,两人终于踏进了画室里。在「睡美人与妖精」的壁画前,丽子催促着要影山快点解释。
「好了,这里就是杀人现场。除了被害人被搬出去之外,环境都还维持事件发生当时的模样。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吗?」
影山由右而左仔细看过壁画后,便提出了一个过于唐突的问题。
「如果大小姐要在这面墙上涂抹灰泥的话,您会怎么做呢?不,我要的不是『花钱请技术高超的泥水匠来施工』这种答案——」
「那么『命令影山去做』也不行罗?嗯——可是,为什么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非得做泥水匠的工作不可呢?你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嘛。」
「那么,换成在墙上漆上油漆的作业也可以。在墙上漆油漆时,大小姐会先从墙壁下方开始漆吗?」
「这怎么可能。我会先漆完上面再漆下面,因为油漆这种东西会由上往下流,这样做起来会比较简单。」
「您说得没错。那么左右两侧又是如何呢?您会从墙壁右侧开始漆吗?还是从左侧开始漆呢?」
「从哪边开始还不都一样?」
不过丽子试着比了一下刷子的动作后,便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答案。「不对,是由左至右。因为我是右撇子,刷子要由左往右移动,所以我想,从墙壁左边往右边漆会比较容易作业。」
「也就是说,如果是右撇子的人,要在墙上漆油漆的话,由上而下、由左至右依序油漆,才是最合理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影山。」
「在墙上涂抹灰泥,是绘制湿壁画不可或缺的作业,而以金属铲刀涂抹灰泥的作业,跟用刷子漆油漆的作业很相似。换句话说,从墙壁左上角开始涂起,在右下角结束,这对右撇子的人来说是最顺手的做法。话说回来,松下大师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呢?」
「咦——这我怎么知道啊。」
丽子没有多想的这么说完,影山不满似地眯起了眼镜底下的双眼。
「是右撇子。大小姐应该也看过他的自画像才对,画中松下大师是用右手来握画笔。」
「啊,对喔。的确,松下大师好像是右撇子呢。这也就是说——」
「这也就是说,如果松下大师要绘制湿壁画的话,一般来说也会从墙壁左上角开始画。只要没有特殊理由,应该都是如此。不过根据相原美咲的证词,实际上松下大师似乎不是从左上角开始动手,而是从右上角开始制作这幅湿壁画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这幅壁画右上角,有什么充满魅力的主题,刺激了大师的画兴吗?您觉得呢?大小姐。」
「你问我啊…」不等影山问,丽子已经凝视着壁画右上角了。
不过,那里并不像影山所言,画着充满魅力的主题。
「…那是窗户吧,壁画右上角画着一扇感觉很古老的窗户。」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一扇紧闭的窗户——」影山用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对丽子露出严肃的表情。「这问画室的门、窗、甚至是天花板,大小姐和风祭警部应该都彻底搜查过了才对。那么那扇单面窗,当然也调查过了吧。咦,没有调查吗?为什么呢?明明那么显眼的地方,就有一扇大窗户啊!」
「…」丽子不禁感到错愕。「这、因为那是画啊…」
「那的确是画没错,但同时也是涂了灰泥的墙壁,墙上开了窗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影山已经拿起倒在壁画前的梯子,靠着壁画右侧立了起来。影山像猫一样灵敏地爬上梯子。到达那扇窗户的高度后,他先观察确认了画中窗户的样子。接着伸出左手对湿壁画表面又摸又敲。之前风祭警部曾说这幅壁画「一不小心弄伤了要赔好几千万元」,不过影山却丝毫不以为意。不久,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伸出来的左手放在画中的窗框上,对梯子底下的丽子叫道。
「请看,大小姐。这样密室之谜就揭晓了。」
影山的左手轻轻往胸前一拉,画中的单面窗悄然无声地顺利打开了。
「打、打开了——画中的窗户打开了!骗人的吧!」
丽子难以遏止惊讶与好奇心,自己爬上了梯子。她把影山挤开,朝开启的窗户内望去。那里有个昏暗的空间,不过并非屋外。狭小的空间内依稀可见一座向下的窄梯,阶梯前方则是融入深邃的黑暗之中,无法看清。
「既然有楼梯的话,应该就会通往哪里才对。」丽子从套装胸前的口袋里取出笔灯。「去、去、去看看吧,影山。」
「您的声音在发抖喔,大小姐。」
这么说完,影山也将右手伸进西装胸口,取出了一根小小的黑色棒子。不过那并非笔灯。影山握着它甩了一下,黑色棒子瞬间延伸到五十公分长、是伸缩警棍。过去革命家曾拿在手中挥舞,现在则深受武器迷喜爱,是种不太寻常的武器。想当然耳,那都不是一介管家该拿的东西,但是影山却总是随身携带,用以防身。
影山用警棍前端指着窗子后方,像是鼓励丽子似地开口。
「来吧,大小姐,请您尽情地大显身手吧。我也会在一步后方跟随您的!」
「笨蛋!当然是你先走啊!这还用的着说吗!」

折腾了几分钟后,两人穿过开启的窗户,以影山在前、丽子在后的顺序纵身钻进画里。在仅能容一人通过的陡峭楼梯上,两人只能仰赖影山手持的笔灯灯光慢慢往下走。这对丽子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现在我们在画的里面吧…」
「是的,大概是在睡美人的肚子一带…」
不过,陡峭的阶梯还在继续往下延伸,丽子渐渐不安了起来,她看不到影山的表情,这又进一步扩大了她的不安。如今我们大概已经穿过壁画后方,到达地底下了吧,就在丽子直觉地这么想的时候,楼梯转了九十度的弯,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接着,又沿着楼梯往下走了几公尺后,走在前头的影山停下了脚步。
「是门。看来这里似乎是地下室的样子,该怎么办呢?」
「什、什、什么怎么办,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当、当、当然要打开看看啊。」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这时候的丽子,会毫不犹豫地掉头回去,找十几名的武装警官过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影山面前,就变得特别爱逞强。尽管心中告诉自己要更冷静一点才行,行动却偏偏与理智反其道而行。丽子比平常还要大胆地下令。
「——好了,把门打开,影山!」
「可以吗?」黑暗中响起影山低沉的声音。「那么——」
木制的门扉打开,发出了「叽」的摩擦声。室内跟楼梯上一样昏暗。丽子从影山手中抢下笔灯,照向前方,那是个大小只有画室一半的空间,里头有床、桌子、两张小椅子,角落摆着略大的衣橱。除此之外,就没有像样的家具了。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在——丽子才想到这里,在下一个瞬间!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打破了沉静,衣橱的门猛然打开来。丽子立刻将灯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从门后跳出来的是个女人。在灯光的照射下,她右手拿着的东西闪闪发亮,是刀子!
影山挡在丽子前方,以伸缩警棍挡住了眼前挥下的刀子。金属互相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黑暗中瞬间迸出火花。这太过于突然的发展,让丽子难掩动摇,笔灯滑出她的手中,滚动着掉在地上。
「请您快逃啊,大小姐!」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临阵脱逃。虽然站在大小姐的立场是可以这么做,但这样可就不配当个刑警了,不,恐怕连当个大小姐都不够格吧。丽子下定决心,奋不顾身地朝着和影山交战中的神秘女子飞扑过去。
丽子的攻击同时撞开了女人和影山两人。影山重重撞上墙壁,「呜」地发出了短促的呻吟声。伸缩警棍掉落地上,敲出响亮的金属声。
另一方面,被撞到反方向的神秘女子背部朝下摔在床上,毫发无伤。
丽子不禁咒骂自己这么没用。「什、什么…我居然拖垮伙伴…我真是…我真是!」
不过现在不是责备自己的时候了。毫发无伤的女人,似乎把目标从影山换成了丽子,宛如礓尸般从床上起身后,她便将手中的刀子举至与脸同高,以充满怒气的眼神瞪着丽子。「…咿咿咿。」
仿佛从地底冒出来的声音里,蕴含着狂暴之气,让丽子害怕得蹲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咿咿咿咿咿咿咿——」昏暗的地下室里再度高高响起了像是怪鸟的呜叫声。
神秘女子踩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接近丽子,丽子往后退到了墙边,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就在丽子万念俱灰的时候!
一道影子像风一样,不知从哪里出现了。男人挺身挡在丽子面前,打算拿自己当作盾牌。在下一瞬间,神秘女子挥下刀子,刀锋斜斜劈中了男人的身体。女人发出怪叫声,男人膝盖一软,便默默倒在地上。
「影山——」
没有回答。倒卧地面的男人身体已经动也不动了。持刀的神秘女子,激动地不断喘着大气。
这时,甸甸在地的丽子右手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是影山的伸缩警棍。
硬质的触感令丽子回过神来。没错,事件还没有结束。先让这个凶暴的女人闭嘴之后,再来哀痛欲绝也不迟。丽子将恐惧随着泪水一起甩开,心中缓缓升起了怒火。她回想起高中时代很崇拜的学姐,仿效那种大姐头气势,恶狠狠地瞪着对方,用丹田的力量发出声音。
「喂,你这家伙!」丽子将伸缩警棍前端指向眼前的敌人,一股脑地说出心中的恋慕之情。
「你胆敢对我最重要的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我要加十倍奉还,让你后悔十倍!」
握着伸缩警棍的丽子凝聚起勇气,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一边发出萨摩藩传统的吆喝声,一边朝对方飞扑过去。「耶咿——!」
「咿咿咿咿咿——!」
两道身影与两股气息,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交会了。挥下的刀子与扬起的伸缩警棍,两种武器掠过了彼此的身体。不过丽子却间不容发地转身又是一击,警棍前端命中了对方的脖子,传来扎实的手感。
女人呜咽的发出呻吟声,一瞬间,还保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力气耗尽似地重重倒在地上。一切都不过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事情。
不过丽子完全顾不得神秘女子的真面目,立刻跑到最重要的人身边。挺身保护丽子的救命恩人依然躺在地上。在黑暗中,丽子双手扶起了对方受伤的身体,呼唤他的名字。「——影山,影山。」
这时,她呼唤著名字的仆人从背后传来回应。
「是,怎么了吗?大小姐。」
「呀!」刹那间,尖叫声响彻了昏暗的地下室。「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丽子差点被自己发出的惨叫声给吓晕。回头一看,在那里俯视着丽子的高大男性轮廓,确实是影山没错。丽子完全摸不着头绪。
「请您不要那么惊讶,我不是幽灵。我只是受大小姐的飞扑攻击波及,暂时昏迷了一会儿罢了。」
「咦、咦?所以说,既然影山人在这里,那么…这个是谁?」
丽子下意识地称救命恩人为「这个」。这时,影山已经找到了地下室的照明,打开了电灯开关,室内总算明亮了起来。丽子这才看清楚倒在自己怀中的男人,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男人身穿着白色西装。
「——风风风风、风祭警部!」

西装胸前被斜砍了一刀,变得破破烂烂的。不过风祭警部身上却看不到什么严重伤口,虽然乍看之下好像流了很多血,但那是因为他的西装太白了,才显得血渍更醒目,实际上,顶多只有微微渗血的擦伤罢了。
丽子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判断现在这情况,还不至于要双手搂住对方的身体哀伤痛哭,便先把警部的身体暂时放回地上。警部依然昏迷当中。应该说,他只是睡着了,甚至还发出阵阵鼾声。
另一方面,影山则是来到倒在地上的神秘女子身边确认情况,丽子也从影山背后观察女人的脸。松下友江夫人?中里真纪?不,都不是。那是个瓜子脸的长发美女,年龄大约三十几岁,深蓝色的连身洋装下,可以看出丰腴的曲线。
「大小姐,您认得这位女性吗?」
「不,不认识。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是谁呢?」
「名字还不清楚,在大小姐的叙述中,也不曾出现过。毕竟,这位女性自从事件发生之后,就一直关在这个地下室里。只不过,大小姐已经看过这位女性好几次了,虽然现在是第一次见到本尊,但您应该在画里看了好几次才对——」
「啊!」被这么一说,丽子才恍然大悟。「对啊,她是睡美人。」
因为对方持刀袭击而来的印象过于强烈,丽子并没有发现。不过看到对方失去意识静静躺着的模样,她的真实身分就毫无疑问了,她正是睡美人的模特儿,也就是说——
「这个人是杀害松下大师的真凶吗?」
「正是如此。」影山静静地点了点头。「友江夫人怀疑松下大师三年前和中里真纪发生外遇,并以她为模特儿绘制了这幅壁画。她的怀疑有一半是对的,一半是错的。和大师交往的是这位女性。因为名字还不清楚,就先以『犯人』来称呼她吧。」
这么说完,影山又继续说明——
「松下大师与犯人从三年前就开始暗中交往,幽会的地点是盖在画室正下方的秘密地下室。入口就是画中的窗户。这幽会场所挺别致的,不是吗?恐怕大师是为了创造这个理想的环境,才兴建了别馆的画室,并在那面墙上绘制了巨大的湿壁画。」
「这么说来,松下大师创作的原点,是强烈的色欲罗。」
「是的。松下大师创作的原点就是强烈的色欲。」
「你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真的可以吗?死去的大师会生气耶。」
无视丽子的担心,影山淡淡地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历时三年的外过关系终究还是破灭了。是分手谈不拢?还是另外牵扯到金钱上的问题?这点并不清楚。总之,两人之间发生争执,犯人用刀子刺杀了大师。这就是昨晚画室内发生的事件。」
「犯人理所当然会想要逃离画室吧。」
「是的。不过她运气不好,这时中里真纪与相原美咲人已经到了别馆的玄关。听到松下大师的惨叫声后,两人马上就赶到了画室。形同瓮中之鳖的犯人,只有一处可逃,犯人连忙把梯子靠着壁画爬了上去,并且打开画中的单面窗逃进里头。把梯子推倒的,恐怕也是犯人自己吧。如果把梯子留在壁画右侧的话,或许会有哪个刑警会察觉到画中窗户别有机关也说不定,所以犯人才采取了那种行动。」
「原来如此。然后两位第一发现者冲进画室里时,画中的窗户已经紧紧关上,现场看起来就形同完全密室了。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另一方面,藏身地下室的犯人却真正陷入了无法离开密室的状态。犯人应该也很为此苦恼才对。您看到了我们刚踏进这里时,犯人那种异常激动的样子吗?如果再晚一点发现她的话,犯人肯定要动手自残了。」
「的确…」想起发出怪叫声的犯人,丽子打了个哆嗦。
所有刑警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密室杀人事件之谜,就这样透过影山高深的洞察力,顺利的解决了。虽说包含犯人的身分在内,还有很多不清楚的细节,但是这些就要由犯人自己来说了。只不过,要从精神耗弱的她口中问出真相,似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先姑且不提——
「话说回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是说昏倒的犯人跟昏倒的风祭警部。」
影山用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的鼻架,冷静地回答。
「首先,请大小姐亲手为犯人戴上手铐。」
「也对,这姑且也算是我立下的功劳嘛——那么风祭警部呢?」
「找认为大小姐应该亲自送他去医院。考虑到警部今晚的活跃表现,这点程度的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风祭警部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
「不要说出来啊,影山!」丽子捂住耳朵打断管家的话。「就算那是事实,我现在也不想承认!」
「您别这么说嘛——来,请拿着这个。」
影山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是车钥匙。
「这是什么?礼车的钥匙吗?」丽子一脸诧异地问。
「不,不是的。」影山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难不成是Jaguar的钥匙吗?」丽子害怕地确认。
「夜深了,请小心开车。」管家影山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丽子深深的叹了口气。「没办法,这次是例外喔。」这么说完,丽子干脆地接过Jaguar的钥匙。「唉唉——到头来,还是得坐上那辆车啊!」

就在日期即将从今天跳到明天的午夜——
国立市的公路上,有辆Jaguar朝着府中医院一路疾驶,银色涂装的车体,反射满月的光辉,显得绚烂耀眼。丽子坐在驾驶座上,与不习惯的左驾方向盘艰苦奋斗。一旁的副驾驶座上,身受轻伤不省人事(?)的风祭警部好像很幸福似地睡得香甜。为了不节外生枝,丽子谨慎地操控着方向盘。尽管如此,副驾驶座上还是突然响起了风祭警部的说话声。
「…宝生…坐我的Jaguar一起去兜风…」
「您、您在说什么啊!现在已经在兜风了喔,警部——什么嘛,在说梦话啊。」
丽子在驾驶座上放心地呼了口气,她重新望向副驾驶座的上司。
风祭警部,本名不详,丽子也不想知道。孩子气的三十岁男性,单身,警界菁英,「风祭汽车」的少爷,从今天起,还变成了救命恩人——
为了甩开讨厌的预感,丽子用力甩了甩头,然后将视线转向前方。
全长七公尺的礼车不知不觉间逼近后方,并从容不迫的态度逐渐超越过两人的Jaguar。眼前仿佛浮现出礼车驾驶座上影山那不怀好意的笑脸。
「那个可恶又口出狂言的管家,到底在想些什么嘛——」
丽子加快车速,试图追上礼车。驾驶座上依然持续传来警部的梦话,梦中的警部,似乎放弃了约丽子兜风的点子。
「…那么宝生…跟我一起共进最高级的晚餐…」
丽子下意识地将油门一踩到底。
英国车爆出轰隆声,彻底盖过了风祭警部所说的话。
载着两人的Jaguar,以猛兽一般的气势,在国立市的夜晚之中全力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