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你其实真的挺会照顾人的。”
我:“那你早点儿休息吧。”
S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极大。常年的力量训练让她宛如女角斗士,随时准备上战场全力以赴将敌人一招毙命。
S:“今晚你必须把你想到的都告诉我。”
我:“我真的都是在胡扯,没有任何依据。”
S:“我就喜欢听你胡扯,别人扯的我不稀罕。你必须说完,这是命令,我是老板,你必须听我的话。”
我看到视死如归的S宛如德拉克洛瓦笔下的自由女神,赤裸半身,半人半神,世俗与圣洁完美交织,几秒钟之前在浴室里的娇羞和绯红一扫而空。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作为一名凡人。我点点头,再次帮她盖好被子,点燃一根早就想抽的烟,打开了卧室的窗户。窗外处于黑夜和黎明之间,远处好像有人在引吭高歌。
我:“当初我之所以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一方面是因为那个E先生,另一方面,我一直好奇真正的凶手为什么要搞出这么一个残忍的游戏。作为一个编剧,我对他的动机抱有极大的兴趣。”
S:“他肯定遭遇过爱情的背叛,而且是致命的。”
我:“刻骨铭心的爱情和同样刻骨铭心的背叛。从作案手法和一直没被抓到这两点来看,凶手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所以我不认为这个人的精神有问题。相反,我觉得他异常冷静。但最让我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是,是什么让他停手了?在制造了一系列事件后,是什么让他突然停止了?”
S:“怕被抓呗。”
我:“能够把案子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因为害怕被抓而停手这种理由有些勉强。他并不是激情杀人,而是有条不紊,犯罪现场应该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否则早就被抓了。你知道在科技发达的今天,做到不留一丝痕迹有多难吗?可惜我根本查不到案件的相关细节,只能靠主观猜测。总之,凶手停手的原因,我不认为是出于恐惧。”
S:“我知道了!他一定是爱上别人了!”
我:“这个人的心早就死了,早在当初他被深深地背叛的一刹那就死了。能做出这种案件,凶手对待感情一定已经偏执到了极点,我不认为做到这份儿上的人还会相信爱情。”
S:“那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我看了一眼神情紧绷的S,在犹豫要不要把我想的告诉她。今晚我没有喝多,理智始终占据上风,我怕伤害到她。但随即,我看到S再次掀开被子站起身,浑身赤裸着走到桌前点烟。我看着她肌肉线条分明的曲线和胳膊上隐约可见的血管,那个具有力量的背影屹立在我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造作。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低估了S的坚强,这个女人经历过比我经历的残酷得多的现实,现实的洪流曾经不断地冲刷着她。曾经一无所有的她,靠着自己非凡的意志力杀到了今天,魂魄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磨炼得坚不可摧。她跟F最大的区别是她没有破碎感,她也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痕。她就像瀑布下的鹅卵石,冲刷和打磨早就成了常态,根本不是我能伤害的。有时候,伤害别人也是需要资格的。
S:“你接着说嘛,凶手到底为什么突然停手了?”
我:“你觉得凶手是谁?”
S:“什么凶手是谁?不是很明显吗,就是被抓的那个人啊!这个王八蛋砍掉了E的手,让他活活疼死了。”
我:“他是杀害E先生的凶手,但不是现实里开展‘真爱游戏’的凶手。”
S愣了一下,但聪明的她很快就隐约地捕捉到了我的意思。“你是说……不可能吧……”
我:“一个多年把警察耍得团团转的连环杀人犯根本不可能站在犯罪现场等待自己被抓,也不会愚蠢到在婚礼结束后,几乎可以说是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这个害死E先生的人根本就没想逃跑,这不叫犯罪,这叫复仇。”
S坐到沙发上,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我:“这个被抓的人应该是曾经的受害者。新闻里没有说明,但我相信,这个人一定只有一只手。他缺失的那只手在多年前被‘真爱游戏’案件的真凶砍了下来,而真正的凶手,就是你的E先生。”
S:“他……”
我:“仅仅是失恋,不会让E先生蜕变成一个杀人恶魔。一定是他曾经的人生被彻底毁灭了,一定是作为人的一切,他基本上都失去了。”
S:“车祸……毁容……所以他才会去整形?”
我:“E先生并不是开始杀人的时候整容的,从他决定犯罪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孤注一掷地成为恶魔,外表好看与否根本不重要了。相反,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会时刻提醒他不要忘记仇恨。”
S:“你刚才不是说凶手不可能再相信爱情了吗?那如果凶手是E,他为什么要结婚呢?”
我:“因为他一直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对那个曾经因为他出车祸毁容而抛弃了他,夺走了他生命中的一切美好的女人念念不忘。”
S:“你是说……跟他结婚的女人其实就是最初背叛他的那个人?”
我:“此时的E先生已经完全改变了样子,即便是新婚妻子,也无法辨认出现在事业有成、温文尔雅的丈夫其实就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S:“我的天哪……”
我:“你认识那个女人吗,E先生的新婚妻子?”
S:“她以前好像也是个演员,但一直没混出来,没什么名气,后来就退出不干了。”
我:“新闻里没有提有关她的信息,E先生此次的婚礼也是极为低调,媒体甚至后知后觉。你记得《真爱游戏》的女主角是谁吗?”
“我因为讨厌那部电影,所以没关心这些。你的意思是,那部戏的女主角就是E先生现在的妻子?”S赶忙拿出手机,迅速地查阅着。她打字的速度出奇地快,像是钢琴家在演奏李斯特的名曲。
S:“果然是她!她改了名,但就是她!没错!她就是那部戏的女主角。只不过,当时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E的身上,她反而被忽略了。”
我:“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女人的前男友应该是《真爱游戏》这部电影的导演。”
S继续低头在手机上搜索着。“手机上查不到,你等一下。”她快速地翻阅着微信,又给业内人士发语音确认,很快她就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S:“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有这样,一切才对得上。给你梳理一下目前为止我认为的故事大纲吧。你千万不要当真,就当是我给你汇报工作吧。你要时刻记住,我只是个靠你养活的三流编剧,我的专业就是撒谎,我靠谎言吃饭。”
03
一切假设的前提都是E先生是真正的连环杀手。
E先生以前不是演员,根据作案手法来看,他对受害人的手特别有执念,加上他可以轻易地搞到麻醉剂,所以他曾经应该是医生,甚至是外科手术医生的可能性很大。那时候的E先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事业小成,还有一个人生中的挚爱——那名女主角。女生只是一个小演员,也许家境平凡,遇到E先生这种条件的男生算不错了。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如胶似漆,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女演员可能觉得有些快了,她还有些不甘心,她太年轻了,说不定将来拍一部戏红了呢?但E先生的爱过于猛烈,这一切都让她招架不住——那会儿的她也是爱着E先生的吧,我想应该是。
那是E先生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如同上帝握住了自己的手,一切都是那么精准无误,犹如他高超精湛的外科手术技术。他治愈了很多患者,有口皆碑。也算是极具天赋吧,那双精致的手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颤抖,一切都被他牢牢地掌握住了。他爱极了这种控制欲,爱极了他的恋人,也爱极了当时的自己。
但他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做演员,他这种自以为是的理智型人士对娱乐圈有一种本能的鄙夷。那些算什么,在镜头前搔首弄姿、风情万种?跟他造物主般重新赋予他人生命这样的伟业根本不能比较。而且E先生早就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恋人根本没有演戏的天赋,一夜成名只能是她的午夜美梦,仅此而已。而他的恋人早就看到了E先生身上的万种闪光和致命的不足——他太得意忘形了,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谁又是完美的呢?她不想失去这样的珍宝,就算带有瑕疵,那也是珍宝。她也逐渐意识到,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哪个男人如此疼爱自己了。每次拥抱,她都能深刻地感受到那个男人源源不绝的炽热。她需要被照顾,被怜悯,被捧在手心,被融化在心里。她那会儿也年轻,陷入纯度极高的爱情酒精里无法自拔。“就是他了,我不能太贪。”她默默地对自己说。
但就好像上帝突然撒手了,命运在两人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之前骤然改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E先生失去了一切,肇事者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原本目若朗星的E先生如今惨不忍睹,五官几乎被铲平,成了一个没有脸的男人,如同地狱恶魔,让人不寒而栗。曾经与他心心相印的恋人如今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丧失了。更为致命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宛如艺术品的双手也遭受重创。他并没有失去动手能力,只是再也无法拿起精美至极的外科柳叶刀,再也无法重塑他人的生命,像是被剥夺了神通的神,刹那间成了他曾经最为鄙夷的凡人。
但他没有死心,他还有爱情。当他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他还有最为珍贵的恋人,那个山盟海誓永不变心的恋人,她会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她会不离不弃的。五官毁了还可以修复,双手毁了他还可以做别的,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些都不是问题。他非常自信,即便遭遇了人间惨剧,依然可以笑对人生。他还可以站起来,甚至也许会比以前站得更高,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她已经成为他的信仰,是他用来缓冲命运的捉弄的护身符。
但她离开了,彻底消失,人间蒸发,好像这个人从未出现,好像自己一直生活在幻觉中。过量的麻醉剂让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生下来就是残疾,被人遗弃在医院里,迄今为止的生活只不过是自己因为难以接受苦难而造就的一场美梦。在梦里,他拥有了她,拥有了全世界……但当麻醉剂的效果消退时,巨大的痛苦如约而至,他很快就清醒了,他意识到是他的信仰彻底背离了自己。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她从未有过片刻的犹豫,从确定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离开了,连惺惺作态的怜悯都彻底省去。
漫长的治疗期间,他逐渐地体会不到疼痛了,神经彻底麻木,看见针尖刺入自己的静脉,像是被一滴水侵蚀,无数的针尖宛如无数的水滴。他没有选择自杀,因为没有必要,他已经死了,毫无争议地死了,比心脏停止跳动、大脑终止运行更加确定。
出院后,他把自己藏在屋子里与世隔绝。他不配再去看这一切,准备余生面壁,静静地步入死亡的永恒,等待一切推倒重来。他不信人有来世,但这一世已经彻底结束了。
然而命运并不准备就此饶过这个可怜人。他在为数不多的出门的行程里,经常可以在街上见到形形色色的恋人,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互相拥抱,大庭广众之下宣示着自己的爱情,甚至肆无忌惮地拥吻。他看到这一切,如同濒死之人经历超负荷的电击,那种久违的痛彻心扉再次袭来,他险些被当场击倒。
从此,他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梦里都是曾经甜美的欢愉和永远无法饶恕的背叛。E先生决定复仇,向热恋中的情侣复仇,向全世界复仇,让那些幸福的人明白自己的切肤之痛。于是他亲手缔造了“真爱游戏”,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发誓生死与共的恋人分崩离析,男人一次次被砍掉手,那只他永远也无法挽回的手;女人一次次被迷奸。E先生在这些幸福得发光的肉体上歇斯底里地发泄着。男人们都选择保全自己,牺牲对方,这让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但是,即便是迷奸了女人,他也会出尔反尔地砍下男人的手。他觉得这些㞞货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根本不配拥有纯粹的爱情。最关键的是,那些男人见过他的样子,所以他们更不能活着。
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有着狂暴的欲望,但过去做医生的冷静与精细让他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超长的耐心和谨慎让他屡屡得手,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犯罪痕迹,在这方面他花费的时间跟精力甚至远超实施犯罪本身。他已经死了,根本不在乎世俗法律的制裁。他从来不害怕被抓起来枪毙,他怕的是被人剥夺惩罚游戏的权利,他怕自己被迫停下来,怕自己又陷入那种行尸走肉的生活。每次得手,他都会拍摄下全部过程,用来在事后慢慢品味。渐渐地,他开始遗忘那个背叛他的人,对她的仇恨不再像最初那样强烈。陷入杀戮游戏的快感中无法自拔的他甚至想知道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现在在哪儿、在干吗。在他的心目中,她就好像自己曾经养过的一条流浪狗。原本他好心收养了这条狗,却被不知好歹地咬了一口,鲜血淋漓。为了避免得狂犬病,他只好静心养伤。出于愤怒,他遗弃了这条傻狗,甚至恨不得杀了它。但时过境迁,伤口逐渐恢复,只剩下一丝不仔细看都无法辨认的痕迹,他也没有真的得病。此时他开始四处游荡,希望在某个街角遇到那条傻狗,看它是否已经死了。
E先生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那个女人,他在黑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如今的她依然是个不知名的演员,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他是个导演,还是个大导演,丑陋猥琐,跟那个女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两人住在城郊的别墅里,E先生看着他们出门、回家。他在别墅里窃听,两人做饭、吵架、打闹、做爱,事无巨细,所有声音都没有逃过他的耳朵。深夜,房间里传出丑陋男人雷鸣般的鼾声,他曾经的女人无法入睡,开门走到别墅的院子里抽起了烟。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根烟的牌子,是一个稀有、小众的牌子,不贵,但不容易买到。这也是他曾经唯一抽过的烟。E看着那个女人独自抽着烟,眼神有些呆滞地望向远方。没有任何酝酿,她的眼泪流了出来,不像是抽泣,更像是切洋葱时的条件反射,没有丝毫感伤,更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E站在黑影里,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开始后悔来找她了。现在的自己已经面目全非,从救人到杀人,从天堂到地狱,从上帝的杰作到恶魔的代言人。他不再继续跟踪她了,回到了家里,抛开一切杂念,开始酝酿下一场杀戮游戏。但令他感到沮丧的是,他已经失去了继续作案的欲望,从那个注视着她抽烟的夜晚之后。任何情侣都不能再点燃他的冲动,无论他怎样自我暗示、自我推动,甚至自我强迫,那种紧张兴奋的快感都荡然无存,像是被阉割的公狗,以为自己可以,但根本不行了。
不知所措的焦虑感再次席卷全身,E先生意识到,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自己的余生就会一直处于这种折磨中。真爱游戏不可以就这么结束,绝对不行!他意识到问题的根源还是那个女人,如果不把她除掉,自己就无法彻底恢复。说得直白一点儿,她必须死,这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一种不得不的解决方式。当你不知道试卷上的问题如何作答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试卷,彻底遗忘这场原本就不应该发生的测试。
于是,他很快就决定,在那个女人和她的现任男友身上进行一次真爱游戏测试。不过,无论结果怎样,这两个人都不应该继续活在世上,他们已经成为自己苟延残喘的绊脚石。当他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奇迹发生了,焦虑感不见了,好像自己以前的杀戮都是这次现场演出的彩排。原来他一直在做着准备却不自知,这才是他真正应该去做的事。
很快他就找到了合适的机会。他伪装成送水工,谎称是公司福利,免费送一桶水,事先把麻醉剂混入了水中。他戴着口罩,熟练地把水桶插进设备中。此时那个女人正在跟导演男友看片,导演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述着电影的拍摄手法。E先生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神依旧呆滞,像个瞎子,她根本就对眼前的生活毫无兴趣。
半夜,他熟练地按下电子锁密码,导演跟那个女人已经晕倒在地。E先生摘掉口罩,露出连自己都不忍直视的脸庞,用颤抖的手脱下了女人的衣服。当那副熟悉的躯体再次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E先生终于痛哭起来。从出事到现在,这是他唯一的哭泣。他趴在女人身上,像是失明的患者终于重获光明,像是复仇的男人终于手刃了仇人,无尽的释放感彻底倾泻而出,多年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充分的缓释。但他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他无法玷污这个女人,这个他朝思暮想、恨不得碎尸万段的女人。那一刻,他极其惨烈地认识到,自己自始至终都深爱着这个女人,无论她是否爱着自己,是否背叛了自己,是否爱上了别人。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他从未强大过,即便是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他依然如此,从未改变。
E先生的怒火很快就转移到了导演的身上,他给了那个男人一针。导演悠悠转醒,看到自己被绑了起来,身边的女友赤身裸体,他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吼叫,因为锋利的手术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E先生擦干眼泪,开始重复自己说过很多遍的游戏规则。出乎意料的是,导演听完后,双眼瞬间流露出了兴奋之情,他马上知道E先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真爱杀手”。E先生的“事迹”被传播得沸沸扬扬,警方在到处通缉他,导演想不知道他也难。导演丝毫没有掩饰对E先生的“崇拜”,称赞他是真正的“男人”。他还表示,如果他想迷奸自己的女友,请便;如果他想砍掉自己的一只手,也请便。但他希望E先生考虑一下他的“蓝图”——导演正在筹拍一部电影,是根据“真爱游戏”这个真实案件改编的。他对这个连环杀手一直有着狂热的崇拜,无论如何都要为他拍摄一部传记片聊以慰藉。剧本早就写完了,只是演员太难找了,大腕儿不想演,怕破坏自己的形象,新人又驾驭不了内心如此复杂的角色。他正一筹莫展呢,上天赐给了他一个机会,让真正的杀手来扮演自己的故事里的男主角,本色出现,完美至极,还有谁比E先生更适合演E先生呢?导演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疯狂,他并不是一定要E先生答应自己,只是希望他能认真考虑一下。他看到E先生的脸已经毁掉了,这正是他重新书写人生的好机会。导演承诺E先生,他会聘请全世界最优秀的整容医生替他再造一张脸,一张举世无双的脸。除了导演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果他有半句假话或者是背叛,E先生随时可以要他的命。他说他会是世界上最关心E先生的人,是他忠实的奴仆,他会守口如瓶,带着这个秘密走到生命的尽头。
E先生心动了,成名与否他根本不在意,但如果真的能借此重生,为什么不试试呢?如果造物主要再给他一次辉煌,为什么不接受呢?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他看着躺在一边依旧昏迷着的女人,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让这个女人做自己的女主角,导演满心欢喜地答应。
半年后,从国外归来的E先生拥有了一张英俊的脸庞。电影顺利开拍,E先生很快就适应了演员的生活,他是天生的演员。由于电影出自自己的亲身经历,在拍摄现场,他几乎代替了导演,完美详实地安排着一切调度。所有演员都不理解,为什么导演会对一个新人如此唯命是从,甚至是诚惶诚恐。作为女主,那个曾经背叛了E先生的女演员也惊讶为什么第一次跟他搭戏就如此顺畅,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犹如他们前世就彼此相识。她甚至由衷地喜欢上了E先生,但他过于冷漠,出了戏,就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电影上映后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导演跟E先生成为最大赢家,两人双双成为年度焦点人物。尤其是E先生的横空出世让整个娱乐圈都震动了,他甚至建立起一套只属于自己的表演体系,一种冷漠残忍但犹如外科手术医生般精准的演技从此独树一帜。极为低调的生活作风让他更加受到大众的追捧,他从来不会出席任何银幕之外的场合,谢绝一切采访,被誉为“真正的演员”。
E先生谈过几个女朋友,这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不可能对其他女人动心,他只是想刺激那个女人。他深知对方已经爱上自己了,他要她体会到得不到的无力感。这让那个女人受到了极大的挫败,她很快就跟导演男友分道扬镳,本想靠自己的能力在影视圈杀出一条血路,但就像多年前E先生给她下的判断那样,她根本没有天赋。在绕了一大圈后,眼看女演员就要患上抑郁症了,E先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安排了几次刻意的巧遇后,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某个遭受过E先生的毒手却幸运地活了下来的受害者在一遍又一遍地看《真爱游戏》这部电影,犹如显微镜一样仔细。他惊奇地发现,E先生在影片中的一举一动跟他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一模一样,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也毫无偏差,就连下手过程中的小动作、嘴里轻哼的旋律也毫无二致。E先生之所以如此自信地展示了这些秘密,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没有留过一个男性活口,以为这些不为人知的动作没人会发现。这是他最大的失误,因为这个失误,他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可怜男人很快就意识到,E先生就是“真爱游戏”案件的杀手本人!不会错,绝对不会错,只有魔鬼自己才能扮演好魔鬼。
这个失去了生命中的全部的可怜男人千方百计地暗中打听E先生的消息,发现他马上要结婚了。最终他杀到了婚礼现场,他根本不屑什么游戏规则,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血债血偿。最终,他砍下了E先生那只徒有其表的手,E先生在一脸惊恐和不解中逐渐走向死亡。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个女人一眼。警笛声传来,E先生逐渐失去了意识。在最后的最后,他凑到E先生的耳边,轻声告诉他:“游戏结束。”
S仿佛被钉在床上一般听我一口气说完这些,随即露出一丝冷笑,“这是你写的剧本吧?”
我:“还可以吗?”
S摇摇头,“我不喜欢,你重新写一个吧,这个就算了。”
我:“没问题。你不会把我编造的故事当真吧,真的以为你曾经的E先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S:“我又不是F。”
我:“F怎么了?”
S:“你跟她说什么她都信。”
我:“真的很烂吗?”
S:“也不算,就是平庸而已。”
我笑了笑,上床躺在S的身边,闭上双眼。就在即将进入梦境的时刻,S猛地骑到我的身上,用双手死死地掐住我。真实的力道让我相信这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想掐死我。我本可以一脚把她踹开,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不忍心。S滚烫的泪珠一滴滴地落在我身上,宛如强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肌肤。由于脑部紧急缺氧,我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反而松弛下来。紧急关头,S松开了她的手。我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艰难地完成了一项冗长、烦琐的水下仪式。她趴在我的身上,锋利的指甲穿破我的皮肤,直至骨髓,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S:“是不是你才是那个杀手?”
我亲吻了S的额头,像是一个祝福,或是一记诅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