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赵姬话锋又是一转,感慨道:“相国平日看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模样,没想到如此英勇。”
赵维桢哭笑不得:“你羡慕?”
赵姬撇了撇嘴:“才不呢,碰到这种事情,我吓都吓死了。你近日也少出门,学堂的事情,交给我和子嬴就……英华人到哪儿去了?”
后半句话是赵姬扭过头,见子芈不在,同侍人说的。
今日伺候在赵姬身边的是名年纪轻轻、容貌华美的小姑娘。赵维桢见她面熟,仔细一想,好像是昔日搞伶人海选时选中送到宫里来的歌姬之一。
年轻侍人娇滴滴地回应:“回太后,芈夫人听说夏阳君来了,本是想随太后一同出迎的。可她一起身就觉得头晕、犯恶心,就留了身旁人休息,不愿身体不适打扰了太后与君上见面。”
赵姬:“……”
赵维桢:“……”
在这方面,赵姬的反应速度是比谁都快。
小姑娘不懂这些,堂堂大秦太后可太明白了!
赵维桢眼睁睁看着赵姬的表情从责怪瞬间变为惊讶再定格到狂喜。
赵姬连礼仪都不顾了,好似还是在邯郸时的富家妇人般,一把抓住赵维桢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可别走,你、你,我这是要当大母了么?!”
赵维桢:“…………”
谁要当大母了,是你当还是我当啊!
第119章 一一七
子芈怀孕了!
当宫中医师确认后,赵维桢的心情实在是难以用一词来形容。
她既震惊,又震撼。震惊在于感觉昨天的嬴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就已经要当爸爸了?更令她震撼的是,始皇帝的长子,那就是公子扶苏啊!
穿越之前,赵维桢看过无数关于公子扶苏的争论。
有说他生性仁爱刚正,适合守国,作为开创封建王朝之后的过渡君主再合适不过的。
有说他完全叫儒家教傻了,软弱无能,秦末时期天灾人祸,他肯定压不住江山,纵然没有李斯、赵高矫诏也注定要玩完。
至于他为什么自杀、究竟是不是自杀,当时的秦廷发生了什么,数不清的讨论和衍生作品从古至今就没停过。
对女大学生赵维桢来说,这些都是猜测。
别说那些有用没用的,她只认一件事:公子扶苏是始皇帝的长子,亦是始皇帝选中的继承人。她知道这些就够了。
可穿越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
嗣子之位,何其重要!
虽然历史上没有任何关于扶苏生母的记载,但他是第一个,子芈肚子里的十有八、九就是扶苏。
一时间,赵维桢头大了整整三圈。
幸好她还不是压力最大的。
医师安抚好子芈后,得到消息的秦王政姗姗来迟。
嬴政大步跨进子芈的寝殿,他一身玄黑朝服,显然是直接从章台宫赶过来的,都没回自己的寝殿换衣服。
少年人一进门,看见赵姬与赵维桢都在场,当场卡了壳。
“寡人听闻——”嬴政迟疑道:“英华她……”
“政儿要当爹了!”
赵姬喜不自胜:“英华也是个傻孩子,都怀孕三个月,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然后堂堂秦王政,如同雷劈般呆立在原地。
是的,嬴政人都傻了!
直面赵国兵卒追杀时,他面无表情;寄人篱下、遭人欺凌时,他无所畏惧。
秦王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虚与委蛇尔虞吾诈没体会过?连华阳太后的私兵都不曾让他表情变化,如今听到自己要当爹了,年轻有为的嬴政,一双凤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秦王不回应,没人敢说话。
寝殿之内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
作为另外一位当事人,子芈坐立不安地动了动身姿,小心翼翼道:“王上……”
“我没事。”
嬴政猛然回神。
少年国君几乎是立刻拧起眉头。
他本就生得凌厉深刻,剑眉深深蹙起,便凭空凸显出几分威严。只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这样的肃穆锐气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嬴政看向医师:“你过来。”
说完,他抬腿就走,是要与医师出门详谈。
子芈一双饱含期待与希冀的双眼一下子就黯淡下去,连脸上的笑意都在瞬间消失殆尽。
“君、君上。”子芈有些难过地拽了拽赵维桢的衣角,目光依旧追随着嬴政的背影:“我、我是不是不该有孕?”
赵维桢讶然抬头:“为何会这么想?”
子芈犹豫片刻,而后鼓起勇气道:“我为楚人,昔年华阳太后逼宫一事,早早就传到了楚国去。若我有嗣,王上会不会因此……心生忌惮?”
赵维桢:“……”
怎么说呢,她真希望子芈能比现在更傻白甜一点。
从楚国来的公主,生性天真烂漫、像个孩子。子芈是没什么条件接触朝廷政治,父母也没有特地培养她,但她也不傻。
而且,嬴政的老婆很难当。
在赵维桢看来,连赵姬的处境都比子芈要好:赵姬拢共没当几年王后,就成了太后。身为先王的寡妇,只要赵姬不作妖,她在秦国想干什么别人都得供着。
但子芈不行,更何况,她是楚国的公主。
思忖片刻,赵维桢不答反问:“恕我逾越,敢问夫人与王上平日感情如何?”
子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嗫嚅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是不错的意思。
想也是了,若非感情不错,怎能这么快就有了孩子?子芈嫁过来也就一年多呢。
“王上生得那般英俊,又什么都懂,”子芈红着脸小声说,“屈子作《九歌》,写‘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英华觉得,这就是完全在称赞王上呢。”
好啊,连《九歌》都用上了。
年轻姑娘钦慕自己的丈夫,甚至是有些崇拜英雄的小心思,足以可见子芈是真的喜欢嬴政。
正因如此,见他转身就走,才会忐忑多想。
“那就是了。”赵维桢宽言道:“给自己喜欢的人生孩子,哪里又该不该的?王上向来观察敏锐,你对他如何、有没有旁的心思,许是他比你自己都清楚。”
“可——”
子芈并没有为轻易说服:“可既是如此,王上为何不高兴?”
赵维桢又是想了想,笃定道:“他应该不是不高兴。你别担心,我帮你去打探打探。”
“真的?!”
子芈一双黯淡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她仿佛抓住救星般抓住赵维桢:“谢、谢君上……呜呜,君上,我就靠你了!”
到最后,子芈连激动再难过,险些哭出声来。
赵维桢暂且把安抚子芈的工作教给赵姬,自己拎着衣袂出门。
她跨出寝殿,就看到嬴政一人站在门外,医师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听到脚步声,少年人转过身来。
直至触及到赵维桢的视线,嬴政微微紧绷的肩背本能地放松下来。不等她站定,他一双凤眸微抬,少年的面孔中写满了肃穆与严峻,全然是一副朝堂之上谈论政事的姿态。
“寡人欲立英华为后,是否不合适?”嬴政正经道。
赵维桢:“……”
她险些没给嬴政噎死。
里头怕嬴政忌惮怕的要死,结果你又是如临大敌、又是眉心紧蹙,搞得赵维桢都打好了腹稿准备宽慰了,结果嬴政在考虑立后的事情。
天啊,嬴子楚哄老婆一套一套的,吕不韦这个仲父也是情商高过章台宫天花板,有这两位男性长辈,最后教出这么直男的脑回路来——
赵维桢陡然觉得自己要负很大责任。
她光顾着给嬴政讲课了,没告诉他怎么谈恋爱啊!
而且,堂堂秦王还是真的在深入考虑这件事。
“英华有孕,以此册封,理所当然。”嬴政认真道:“虽然她为楚国公主,但如今咸阳宫内没几个楚人,朝堂之上也无楚臣,不用担心外戚成事。”
赵维桢挑了挑眉梢:“看来,王上对芈夫人颇为宠爱。”
少年国君依旧面无表情,但耳根却是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边沿。
“寡人……也不知道。”嬴政说:“英华懂事,愿为秦妇,而非楚臣。”
想得到嬴政的信任可不容易,这句话的评价可谓很高了。
“那就是喜欢了。”
赵维桢心神一松,笑着问:“是么?”
国君有些窘迫地侧了侧头:“算是吧。”
赵维桢猛然变脸,语气严厉起来:“既是喜欢,为何不说?!”
嬴政:“……”
活了十八年,他都没叫夫人这么训斥过!
“妇人有孕,身体本就不适。结果王上倒好,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叫芈夫人吓都吓死了!”赵维桢语速飞快,那叫一个不客气:“民间有言:老婆要哄的!王上没见过猪跑,难道还没吃过猪肉不成!先王怎么哄太后,王上总记得吧?连吕不韦都知道挑着好话说呢!”
嬴政:“…………”
所以子芈到维桢夫人口中倒成猪了是吗!
虽然早就习惯了赵维桢稀奇古怪的比喻,但她这么一说,嬴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破功笑出声来。
别说,仔细回想英华用饭时的认真模样,还真像一只贪吃的小猪崽。
“还笑!”
赵维桢语气依然严肃,但面上又是跟着勾起嘴角:“王上仔细想想,换做是你在邯郸为兵卒追杀时,是想要阿母好生好气安慰拥抱,还是要远在咸阳遥不可及的一个嗣子之位?”
不指望男性能理解女子有孕时的心态,但大差不离的处境,赵维桢还是能举出例子来的。
果然,听到赵维桢这么说,嬴政立刻就明白了。
他忍俊不禁的表情逐渐消失,为更深层的思虑取代。
“我明白了。”嬴政想了想:“英华需要我支持。”
国君用的是“我”而非“寡人”,这叫赵维桢长舒口气。
直男是直男了点,但嬴政自幼敏锐,十分擅长观察人心。赵维桢稍稍点拨,他迅速理解了自己哪里不妥当。
嬴政只是想,既然子芈有孕,给她相应的位份是最合适的礼物。
但实际上子芈需要的是嬴政本人。
“支持,关心,还有王上的爱护。”赵维桢语重心长道:“至于封后,王上自己决定即可。”
嬴政颔首。
过了好那么一会儿,他红透的耳根才逐渐消减。
“我还不知道如何做一名父亲呢。”嬴政不可思议道。
“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赵维桢无动于衷:“我又当不了爹。”
嬴政:“……”
真是有多少愁绪和感慨都立马烟消云散了。
多年师徒,嬴政毫无障碍地理解到赵维桢的潜台词。少年国君面上不做反应,语气却是一扬:“我去问仲父就是。”
赵维桢真是恨不得要翻白眼:“你先去哄老婆!”
训斥过后,她和嬴政不约而同地放下心来。
只是……
十八岁就当爹啊!
赵维桢在心底止不住感叹:好快。
纵然嬴政的个头早就长过了她,少年人也开始蓄须,可在她眼中,自己带大的学生始终是个孩子。
结果眨眼的功夫,他就要当父亲了。
不知道历史上的始皇帝第一次当爹,见到扶苏时是什么心情?至少眼前的嬴政,眉眼之间还是带着几分鲜活的少年意气。
真好。
她出言提点,嬴政却没有到此为止。
他相当擅长举一反三,少年人深思熟虑片刻,便扭头看向身旁的护卫:“去把魏兴魏管事喊过来。”
赵维桢微微瞪大眼:“嗯?”
护卫急匆匆离开,又急匆匆地将在宫外等候的魏兴带到寝宫门前。
魏兴行礼过后,嬴政也不和他客气:“若是巴楚、蜀地的商队归来,有什么新鲜物事,记得往宫中送一份。”
在邯郸时魏兴就在吕府忙前忙后,因而他在嬴政眼里也是自己人。
听到秦王吩咐,魏兴连忙应下来。
“是。”他兴高采烈道:“王上放心,我家阿兄要随着南方的商队一同归来,准会带些好东西,到时候臣亲自送来!”
…………
……
一个月后。
被发配蜀地数年的魏盛,终于得到了机会,随蜀地的商队折返咸阳。
一同归来的,还有数年前就离开秦国,去巴蜀、楚地搜罗农作物的农家头领荡威,以及他认下的义女荡隽。
这么多年不见,荡威的鬓发都白了,而昔年那个叫阳泉君塞给吕不韦未遂的小萝莉卷耳也长成了大姑娘。
荡威认卷耳为义女,未赠母姓,而称父氏,显而易见他是把荡隽当儿子养。
如今伫立在赵维桢面前的荡隽,个子不太高,皮肤却晒成了小麦色,一身男儿装,虽精致容貌能看出为女儿身,但言谈举止全然是寻常农家子弟的模样。
活脱脱一名开朗灿烂的运动少女。
她见赵维桢,也不复往日的莽撞和茫然,大大方方行礼之后,直奔正题。
“禀君上,我与家父从蜀地来,带回了些山菌菌丝。”荡隽说:“家父发现,若是温度、气候适宜,只要有菌丝,即便是在中原也是能长出菌子来的。”
赵维桢一凛,而后顿时喜笑颜开。
这不就是要种蘑菇么,是天大的发现啊!
在咸阳,或者更往东北的地方种蘑菇,环境也许要艰难一些,就算刻意培养也得按季节收获。
但在这个生产力匮乏的时代,多一口吃的都是好事。
“还有。”
荡隽又言:“巴蜀之地,矿产丰富。我见当地居民的冶炼方式与中原大不相同,也带了几名蜀地的铁匠来。”
赵维桢点头:“这你送到工坊,让他们找秦央就好。”
而后她又往商队的马车看了一眼,笑道:“你还有什么惊喜带给我的?”
荡隽:“还有就是……”
说到最后,荡隽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出来怎么说。到了最后,荡隽干脆心一横,转身跑开,不出多时把一头雾水的魏盛拖了过来。
“君上于我有大恩,草民就直说了。”
荡隽理直气壮道:“我看上这小子了,请君上做主。”
赵维桢:“……”
身后的魏兴:“…………”
等一会。
他亲哥不是因为缺心眼被发配了吗,怎么被发配了还能讨到姑娘喜欢的?!
究竟谁是缺心眼的那个啊!
第120章 一一八
人各有命,赵维桢很理解。
比如她好端端一个现代大学生,稀里糊涂就穿到了先秦时代,还撞上便宜老公跑路现场。其中弯弯绕绕,除了用玄之又玄的“命”说之外,赵维桢还真想不到其他解释。
但是吕府的兄弟管事,缺心眼情商低的那个入了人姑娘的眼,会来事懂眼色的至今单身狗。
一时间赵维桢的脑海中明晃晃摆出四个大字:命、运、不、公。
她哭笑不得地对荡隽说:“若是两情相悦,你义父义母和魏盛父母的同意就好。魏盛虽为吕府做事,但他又不是吕家的奴隶,人有爹娘,容不得我做主。”
荡隽闻言双眼一亮:“我义父义母肯定是同意的!”
然后着男装的年轻姑娘,拖着魏盛就往外走,非要今天就见见他亲爹亲妈不可。
赵维桢默默地扭头看向魏兴。
魏兴面无表情地看回去:没关系,也就是羡慕嫉妒恨一下罢了。
“夫人。”他轻咳几声:“还是货物重要。”
“……”
所以说你讨不到媳妇呢!
赵维桢懒得搭理他,径直看向荡威:“你们带回来的是什么菌丝?”
荡威也不客气,直接引着赵维桢来到车马边,从一堆潮乎乎的木屑中扒拉出包好的菌丝:“回君上,带回来的是蕈。”
蕈?
她闻言一愣,待到凑过去一看,恍然大悟。
包中的菌丝白花花似蛾,有些都长出来了。
这,这不就是木耳么!
看到熟悉的菌类,赵维桢简直要激动到合不拢嘴。
我国巴蜀、云南等地本就盛产菌子,木耳这种好生长的更是随处可见。只是历史上直到隋唐时期才有养殖木耳的相关记载,距离当下还有七八百年的时间呢。
“这,这就能种了?”赵维桢惊讶道:“咸阳也可以?”
“咸阳能种。”
荡威笃定道:“种菌先要看‘土’——种菌用的则是腐木,再看气候与湿度,用的种子则是带回来的菌丝,与种菜也是大同小异。”
所谓腐木、菌丝与气候湿度,不就是培养真菌的基质、菌种和控制温度湿度三大基本要素么。
“如今有水排引水,增湿容易。”荡威继续说:“蕈耳可成长于桑、槐、楮、榆、柳,安诸木上,以草覆之*。当下秦国种桑槐的田地也不少,不缺材料。至于温度……老天爷的安排,咱们是管不了的。”
可见培养真菌是有前提的。
首先是水力机械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其次是经由农具改革、农作物增产后,秦国不缺粮食,所以种桑树、槐树等作物的地方多了,才为培养真菌提供了条件。
总的来说还是得生产力足够。
可惜的是赵维桢实在是没那个能耐,能在先秦时期搞出塑料来。
她顿时有些遗憾:要是能整出大棚控温,别说是养真菌了,反季种菜都行。到时候哪里还用担心冬季缺少蔬菜和粮食会饿死人?
“如此已很好。”
当然赵维桢不会把遗憾说出来,她由衷嘉奖道:“能在中原种菌子,哪怕多种一点,也算是多一种口粮。”
对于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来说,但凡能进肚子里的,都是好东西。
“本也没想过菌子能种。”
荡威闻言笑道:“还是君上的功劳。”
赵维桢一愣:“和我有什么关系?”
荡威:“早年从蜀地运来的菌子,都是蜀人到深山采摘。谁也没想到,运到咸阳来,君上如此喜欢。
“吕家食肆推出新菜式,很快各国贵族纷纷效仿,愿卖菌子的商队多了,就有蜀人惦念着把菌子当菜一样种。我听闻后,就往山民家中跑了数月,试了试还真成了!”
赵维桢:“……”
这,这她真没想到!
自己炖了几锅菌汤,竟然还能从各国公卿贵族之间带起潮流来。而俗话说得好,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产业。
阴差阳错,倒是有了好结果。
“也,也行。”
赵维桢不禁汗颜:“那你们来的时候,带了现成的木耳么?”
荡威点头:“此物晒干后可储存许久,自然是带来的。”
赵维桢当即来了精神:“带我去看看!”
这边俩人在撺掇木耳,完全没发觉院子里进了人。
刚刚折返回来的魏盛和荡隽,撞见先一步跨进院子的吕不韦和嬴政,立刻僵硬在原地。
魏盛赶忙行礼:“王、王上,主人,我回……呃,回来了。”
吕不韦失笑。
数年之前一气之下把魏盛踹去蜀地的是他,如今跟没事人一样和颜悦色的也是他。吕不韦只是点了点头:“回来就好,旅途劳顿,你可先休息。不知这位小郎君是?”
魏盛身边的荡隽挑眉:“相国,我是卷耳。”
吕不韦:“……”
回忆起当年为阳泉君强行塞过来的小萝莉,吕不韦脸上完美的笑容裂了瞬间。
走就走了,怎么还带回来的。回来也就罢了,还从小萝莉变成中性男装丽人了!
就在吕不韦难得词穷的时候,赵维桢闻声扭头。
“王上来得刚好!”
赵维桢拎着衣袂起身,美滋滋道:“留在府中一同用饭吧,农家子弟从蜀地带回来了不少好吃的——特别是木耳,回头我叫魏兴送宫中一些,这东西补血,给英华吃再好不过了。”
如今的国君已长大成人,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对赵维桢做什么菜感到好奇。
但他见赵维桢兴致勃勃地模样,还是很认真地捧场:“就是夫人手中这些干巴巴的黑东西么?这也能吃?”
“往水中泡半个时辰,它们就全都变回原状啦。”
赵维桢笑眯眯地说:“咱们炒着吃!”
“炒着吃?”嬴政侧头。
先秦时代可没有炒锅这么一说。
赵维桢吩咐厨房做菜,也不愿为难工匠——这年头的金属何其珍贵,用来做兵器、农具刚够,做铁锅青铜锅实在是过于奢侈。
用青铜食器先凑活凑活,赵维桢飞快地盘算起来:自家炒一道菜也没什么的。
原谅她奢侈一把,赵维桢实在是太想念二十一世纪的炒菜了。
尤其是眼下有现成的干木耳,不做道木须肉岂不是暴殄天物。
“木耳与猪肉、竹笋一并下油锅,好吃到不得了。”赵维桢说着就忍不住口舌生津:“王上就等着吧!”
她急匆匆地跑去指挥商队往厨房搬运东西,还不忘记叮嘱厨子该怎么去做。
这般风风火火,叫嬴政冷肃的神情稍稍缓和半分。
“夫人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言语铿锵,”嬴政说,“在府上倒是一点也没变。”
“维桢在邯郸时也这样?”吕不韦扭头。
“在邯郸时,夫人还会亲自下厨。”嬴政回答。
吕不韦讶然挑了挑眉梢。
他可没见识过赵维桢的厨艺——来到咸阳后,也断然没有叫自家夫人下厨做饭的道理。
少年国君并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他一双凤眼微微垂低,落在吕不韦的右手上。
“仲父伤势如何?”这才是他今日到来的目的。
“基本无碍。”
吕不韦说着,还轻轻攥了一下拳头。
他手上虽然重,但也仅仅是皮肉伤,没伤及筋骨。一个月后,掌心和指间的刀口结痂了,留下两道极深的痕迹。
嬴政不禁蹙眉:“怕是要留疤了。”
吕不韦莞尔:“为夫人拦刀,留疤总比出事要好。”
说完,他转向嬴政,和蔼道:“还未恭喜王上,要当阿父了呢。”
嬴政:“……”
说到子芈有孕,少年人的脸上多少还带着几分不自在。
他不自觉地躲开吕不韦的目光,而后就撞见远处德音和文茵像两只小老虎般冲了过来。
“阿父!”
“王上!”
往年过节也好,学堂休沐也罢,但凡是有时间,夫人都会将德音和文茵带去咸阳宫拜访。母后身边没个小孩子,对双胞胎也是分外关心,因而她们二人对嬴政很是熟悉,半点没在怕的。
只是两名小老虎跑到一半,就被赵维桢左右手各一个拎了回来。
“待会再去行礼!”赵维桢勒令道:“没见到你们阿父和王上在说话呢吗!”
德音失望:“啊……”
文茵则是任由赵维桢拎着,冲嬴政摆了摆手:“王上待会见!”
嬴政见状,实在是没忍住,失笑出声。
两名小豆丁一打岔,少年人心存的窘迫一扫而空。他放松下来:“当年仲父如何作想?”
问的自然是吕不韦得知赵维桢怀孕时的心情。
吕不韦苦笑几声:“也没什么心情。”
先王走得太早,当今秦王身边除了吕不韦外,也没有任何信任的男性长辈了。他如此发问,吕不韦虽不意外,但陷入了片刻的迟疑之中。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嬴政。
“我与维桢……”
吕不韦感慨道:“当年早就有所准备,因而也没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