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长安君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当地郡守也是秦人,自然识得夏阳君的字迹和印章。
他神色微凛,拿出百分的恭敬展开信件迅速扫了一眼,大抵就是说明长安君秘密入蓟城是有官方授意,请郡守力所能及帮助他。
“我定不负嘱托。”郡守允诺道:“敢问君上是为何而来?”
长安君想了想:“公子丹的情况如何?”
郡守一愣:“公子丹?”
长安君顿觉不好:“莫不是……”
“不是,不是!他不在出逃和死亡的名单里。”郡守赶忙摆手。
要知道蓟城一破,燕王喜见势不妙,就往辽东跑去了。还是秦军紧追而上,遭到虏获。
至于被废掉的公子丹……
“这我也不清楚。”郡守犹豫片刻,不由得为难道:“太子之位被废后,公子丹遭燕王喜厌弃,也就为排挤出了朝堂。蓟城破后,应该与其他公卿、贵族一样的待遇。”
言下之意即是,他已经约等于被贬出燕廷,因而就没管他。
对于各国的旧贵族,秦国的政策就是保留这一代的空头爵位,但其封邑、资产到死就自动回收,不再世袭。并且这些旧贵族,要么就到咸阳去,要么就在本国的原国都居住,不得踏出一步。
公子丹也在其中。
“君上要寻公子丹么?”郡守问。
“别打草惊蛇。”
长安君摇头。离秦之时,维桢夫人特地叮嘱不要贸然出头,让燕丹知晓他的身份。于是长安君又问:“那敢问郡守可知一人名唤‘田光’?”
“知道。”郡守回答:“蓟城一代名士,年事已高,素有仁义、侠气之名。”
“劳烦郡守分我几个信得过的人。”
长安君恳请道:“去打听打听这名叫田光的人。”
郡守虽不知其意,但来的可是秦王政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他手中还有夏阳君的手信。如此自然不敢怠慢,连声应下,甚至将自己的一名贴身护卫拨给长安君来做向导。
回去的路上,长安君特地选择走路而非乘坐马车。
他一边观察着蓟城萧索的景象,一面在心中复述赵维桢的嘱托。
走的时候,维桢夫人交给他一份要送给燕丹的“礼品”,而后她说要长安君去打听一名叫田光的名士之动向。
这天底下有“名士”之称的人太多了,名声传不到咸阳去,可见这位田光也不过如此。长安君思忖许久,也不明白维桢夫人是从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以及打探这人有什么用。
是帮手,还是敌人?或者维桢夫人有其他打算?
这是长安君第一次独自离开咸阳,更是他第一次离开秦国。维桢夫人亲自嘱托,又与王兄的友人有关,就算此事与他的未来无关,长安君也认定应该好生完成,不叫夫人与王兄失望。
“这位田光,在蓟城很有名?”于是长安君转头问护卫。
“回君上,确实有名。”
护卫走在长安君身后侧,认真回应:“田光先生早年在燕国行侠仗义,人人都称道其为豪杰。现在年迈,对待往来的侠士也多有庇护,有‘节侠’之名。即使是现在,蓟城中他的名望也很高。”
长安君不禁蹙眉:“郡守不管?”
护卫:“呃……”
所谓游侠、剑客,实则多为一些徒有虚名的混混和酒鬼罢了。他们聚集在一处,多了、久了,就容易闹事,也就是秦法律令严谨,容不得这些人,因而在咸阳才较为少见。
“要说清理这些人,也得有个名头。”护卫无奈道:“眼下他们不曾闹事、触犯法律,也不能说赶走就赶走吧。”
也是。
秦律昭昭,虽长安君不喜这些所谓侠士,也不能平白无故就把人赶出去。
他只得按下心中不满。
护卫见长安君放过这个话题,心中才暂缓一口气,继续道:“我听闻——”
话说一半,就听街头远处传来震天响的大笑和喧闹。
刚经历战事,蓟城的街道上都很少有摊贩、商铺开门,唯独街头一角阵阵腥臭顺着风扑面而来。
长安君抬头,就看到远处一狗肉铺子不仅开门,门前还摆着一长案。
屠狗贩子站在摊子后,而长案前两名男子面对面而坐,一名衣着落魄、醉意朦胧,不跪坐而箕坐,毫无文雅可言;另外一名倒是还算穿得工整,有翩翩君子之风,手旁放一筑,正与面前如疯子般的人物一同大笑。
“好啊,好啊,真是好酒!”
那名醉汉高举酒壶,对着狗肉贩子开口:“好酒要配好肉,再配上上等的音乐!狗屠,再来两斤狗肉;你——”
他指了指坐在对面的人:“为这酒肉击筑来上一曲如何?”
屠狗贩子却是冷哼一声:“荆轲,你昨天的肉钱还没给呢!”
名为荆轲的醉汉却是扫兴道:“这大好的日子,你提钱做什么?会给你的,先上肉!”
“你先给钱。”
“先上肉!”
“荆轲,你别给脸不要脸!”
“狗屠,你没事找事!”
街头巷尾,光天化日,一名醉汉与一名屠狗贩子,竟然是嚷嚷到恨不得要打起来。
而在一旁那位貌似翩翩君子之人却也不出声阻拦,只是抱着自己的筑笑呵呵,好似还想为二人的争执再来上一曲。
地痞无赖罢了。
长安君年幼时在宫中养过狗,饲养的宠物忠诚,因而见不得旁人食狗肉。
原本见到狗肉摊子就拧起了眉头,见摊子前吵吵嚷嚷,更是不屑一顾。
他刚想就此发表意见,不曾想身旁的护卫出言道:“这位荆轲,与之共饮的名为高渐离,据说早年在各国行走,喜广交好友、有慷慨之名。来到燕国后,正是受田光爱护,常常出手资助。”
受田光资助?
长安君愣了愣,不禁又看向远处的屠狗摊子。
街头吵嚷,很快就有兵卒赶来,几人不欢而散,高渐离与荆轲拉拉扯扯,竟是一边唱着歌一边走了。
既是受田光资助……
转天上午,长安君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去碰碰运气。
他酝酿好大决心,才捏着鼻子走出驿馆,要往屠狗贩子的铺面去。所幸今天他人还没走到狗肉摊子,就寻见了想见之人。
所谓的“慷慨之士”荆轲,就躺在驿馆对面的街头。
身旁没有狗屠,亦无高渐离,驿馆前旅人纷纷,多有侧目,而他人高马大一个汉子,就这么横躺在街边,手中还抱着一个酒壶,正半睡不睡地呓语。
长安君:“……”
少年公子思忖片刻,还是拎着衣袂上前。
“这位壮士,”他主动上前搭话,“何故躺在街头?”
荆轲闻言,抬起离长安君更近的那边眼皮,醉醺醺地看了他一眼。
双目对单目,荆轲登极没好气道:“管得着吗你!”
而后他举起酒壶,张嘴便倒。只是倒了半天,也没倒出几滴酒来,酒壶早就空了。
长安君借机道:“地上凉,这位壮士若是不介意,不如你我换个地方,我请你喝酒如何?”
荆轲冷笑几声,阴阳怪气地拖长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奸啊,还是盗?哦……”他话语一顿,又言:“你这口音,你是秦人吧。”
汉子本就喝醉了,说话大舌头,再学着秦地的口音说话,不三不四,简直听不清楚。
因而长安君也不气恼于对方嘲讽,反而笑道:“所谓酒徒,不就是因酒因言相交,只要投缘就好么?喝上兴头,请朋友一壶酒,难道也算是‘献殷勤’?我见壮士豪迈,心生喜欢,想要结交罢了,没别的意思。”
本以为这番话能换得不羁之人赏脸,却没料到荆轲竟是满不在乎地一摆手。
“我没朋友。”他干脆利落道。
“……”长安君属实被噎了个不清。
长安君无奈道:“昨日就见过壮士,壮士在狗肉摊前与友人高歌击筑,毫不快活。那狗肉摊的贩子,为壮士特意支起长案,难道不是壮士的好友?”
“一介屠夫耳,”荆轲不屑道,“算什么朋友?”
“那与壮士一道的乐人呢?”
“击筑尚可一听,其他的算了吧。”
“那……”
长安君见荆轲神智不太清醒,举止比昨日更显得醉醺醺,不免胆子大了一些:“庇护壮士之人又当如何?”
“你说田光和公子丹,呵!”荆轲不假思索吐出两个名字,被酒精熏红的脸上浮现出不加遮拦的鄙夷之色。
长安君面无表情地侧了侧头。
“壮士言及田光名士,很是不齿,为何?”他问。
“看不起。”
“田光先生有‘节侠’之名,一代侠士,壮士竟看不起么?”
荆轲哈哈大笑出声。
他笑起来如同孩童般,越笑越夸张,好似长安君讲了什么笑话般。笑到最后,居然是双手捂住肚皮,在地上旁若无人地打起滚来。
“侠士!”
荆轲生得结实,人嗓门也大,底气十足地扬起声音,叫长安君吓了一跳。
“何为……嗝,侠士啊?”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真有忠、勇、助人之心,干什么不好?学学那孔家老二,多读书,多收门徒,广播思想;要么就学学那姓管的逃兵,去实打实辅佐一名君主,哪个不行?”
长安君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荆轲说的是孔丘与管仲。
他本欲辩驳,但转念一想,死了几百年的人,又不是秦人,和他有什么干系。
长安君沉默,可荆轲却不打算沉默。
“这做人的道理啊,就这么简单。你觉得世道不太平,你就想办法去摆平他!说什么因不平而不齿进而不做官,不做官,来和一群地痞混混凑在一处,你说我大侠,我夸你仁义,这,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么,哈哈!
“侠士侠士,就是一帮酒晕子找个借口混日子,糊弄三岁娃娃还行,糊弄成年人?”
说着他又重新躺了回去,双眼迷蒙,看来是酒精上头,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了。
“既是如此……”
长安君进而试探:“你不屑一顾,为何受公子丹照拂?”
荆轲理所当然道:“成名啊。”
长安君:“什么?”
荆轲不耐烦地晃了晃手臂:“他叫我去……嗝!”
话刚脱口,一个惊天地的酒嗝从腹中翻涌,荆轲险些把肚子的酒菜一并全部呕出来。
这么仰躺着呕吐,是会窒息活活噎死自己的。
经验丰富的荆轲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立刻挣扎起身,歪头就对着街边的沟渠狂吐不止。
吐干净酒精,冷风一吹,他立刻清醒大半。
回想起刚刚的交谈,荆轲心中一凛,猛然转身。只见驿馆前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他面前根本没什么上前搭话的秦人。
荆轲愣了愣,而后抬手猛然扇了自己两耳光,疼痛叫他更是清醒好几分,但还是不敢确定那上前搭话的少年郎君究竟是喝多了做的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若是真的……
也无所谓。荆轲转念一想,自己也什么都没说!
田光和公子丹资助他又怎么了,他们两个资助的人那么多,说出去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点,荆轲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而长安君,早就大步跨进驿馆。
回想起荆轲所言,少年公子惊起一身冷汗。
若无维桢夫人点拨,他还真不一定能联想到什么。但长安君对公子丹的性格作风多少有些了解,也知晓这些侠士的秉性。
嬴成蟜年轻,但不傻。
将公子丹暗中资助侠士的事情稍一思索,就能想到接下来的事情。
少年人大步回到自己的住所,翻箱倒柜,从行李中拿出一个三尺长的木匣子。
护卫好奇道:“君上,这是去哪儿?”
“拜访公子丹。”
长安君回道:“夏阳君托我赠与燕丹一礼。”


第142章 一三七
长安君换了一身衣服,直奔公子丹的住所。
嬴成蟜其母为楚人,自幼耳濡目染,跟着母亲也学了几句能用得上的楚语,因而他便自报身份说是楚国来的游士。
住所的管事闻言,没多问就请他入室,可见虽然公子丹为废太子,燕国还亡国了,但他平时私下会面的游士、侠士却不少。
合适么?长安君落座之后,在心中记了一笔。
片刻之后,公子丹姗姗来迟。
“楚国来的儒生?”
公子丹人还未至,声音先到。他噙着笑意步入正室:“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在长安君扭过头后戛然而止。
青年公子猛然瞪大眼,如同吓住般呆愣在了原地。他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君,张了张嘴、又缓缓阖上,最终万般震惊和困惑化成了一种死气沉沉般的了然。
刚刚摆在面上的热情与客气悉数收了回去。
公子丹的情绪空洞得可怕:“是他叫你来的。”
长安君偏偏就准确地意会到公子丹口中的‘他’是谁了。
只是见了一眼就被识破身份,长安君还是有些惊讶。
“很意外吗?”
公子丹见他神情,苦笑道:“公子是真惊讶,还是假意外?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像他。”
长安君这才明白。
嬴成蟜的眉眼、轮廓与嬴政一样更肖其父,因而兄弟二人的容貌也像了那么四五分。仅这四五分,竟也是叫公子丹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将王兄的容貌,恨不得要刻进记忆里啊。
而后,公子丹脸上的那种死寂与了然,骤然化成滔天的愤恨。
他猛然向前,走到长安君身边时又好似不知如何是好。公子丹于长案前反复踱了几步,就是不肯坐下。
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愤慨地一甩长袖,指着长安君,一张略微圆润的脸蛋憋得通红:“他是叫你来看我笑话的么?”
长安君拧起眉头。
“你觉得秦王会派人来看你笑话?”他反问。
“哈哈,为何不会?”公子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番笑声。
他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死死攥着拳头,手背的指节、经络因此发白发青:“我若知道他这么恨我,恨到灭我的国,我决计不会如此欢欣鼓舞地回来受辱!我以为……哈哈哈,我以为他是……”
到最后,公子丹说不下去了。
只是面对着端坐的长安君,公子丹狰狞道:“派你来,我倒要看看你回不去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长安君:“……”
这,这算是维桢夫人给自己的考验么?
面前的公子丹近乎癫狂,却只让长安君觉得莫名其妙。燕丹是王兄的旧友,也是维桢夫人曾经的学生,他都知道,然而长安君不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来在现在的燕丹心中王兄竟然是这般模样。
至于对方的威胁,他倒是没放在心上。
“你要是扣下我,或者杀了我,”长安君说,“是觉得秦王能还你燕国,还是谋害我的性命会为你带来什么好处?”
公子丹答不上来。
在场二人谁也不傻——假如长安君在蓟城出现什么三长两短,那秦王就不单单是打下燕国那么简单了。
意识到这点,公子丹猛然泄了气。
说那些话,他本也就是发发脾气,没有真的要伤害长安君的意思。
他又哪儿来的底气和资格去谋害一名秦国的公子呢?
颓唐之际,公子丹踉踉跄跄,近乎狼狈地跌坐在长案对面。
见他落座不语,长安君才缓声出言:“非为王兄派我来,是夏阳君要我来的。”
听到夏阳君三个大字,公子丹又是愣了愣。
而后,他凄凉地笑出声:“她抛弃了我,还要你来做什么?”
“抛弃你?”
长安君流露出不苟同的神色。
“公子,在咸阳时,我亦同维桢夫人读过几年书。”他斟酌一番,选择打感情牌:“仔细算来,我还是你的师弟。同在一名先生门下读书,你觉得夏阳君是会抛弃学生的人么?”
公子丹沉默不语。
就在长安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轻声出言:“维桢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一句“维桢夫人”让长安君悬着的心落地。
“她也没有抛弃我。”
公子丹继续开口,话音很轻,几乎为喃喃自语:“当年夫人明明可以把我当陌路人,可以拒绝燕国使臣,但她没有。”
长安君侧了侧头。
这说的应该是邯郸的事情吧?
那个时候王兄年幼,夫人也很是年轻,长安君约莫着还没出生呢。
“她明知秦、燕终究会有一战,知道自己会到秦国去,连她自己都不安全呢,却还是收下了我。夫人教我识字,陪我玩耍,蹴鞠缝得凑凑合合,却是第一次有人为我亲手缝制物事。
“我知道她更喜欢阿政,也知道她为吕不韦的妻子,终究有一日会到秦国去,可她没亏欠我什么啊,尽心尽力、不曾偏颇。邯郸那些日子,我都记得,不是因为念旧,而是……”
燕国并入秦国版图后,燕丹无一日不在恨。
恨昔日友人冷酷无情,用他的铁骑踏平了一国的尊严。
恨往年的师长选择了秦国而非燕国,同为学生,她从未考虑过像爱护秦王一样爱护他。
但燕丹更恨自己。
恨他天真,理所当然地以为秦王政放他回来是要放过燕国。
恨他无能,不能力挽狂澜,不能以一己之力挡住秦军千万的军马。
他最恨的是软弱。
到这个地步,十几年的苦难与希望化为尘土,荣誉、责任与为弃子的屈辱压在心头——可即便如此,燕丹还是记得,他始终忘不掉维桢夫人与阿政在邯郸的日子。
思及此处,及冠没几年的青年情不自禁地痛哭失声。
公子丹以袖掩面,哭至哽咽难言。他含含糊糊说了什么,长安君没听明白,却读懂了面前之人的情绪。
回想燕丹一生的遭遇,长安君也大抵明白了。
父亲厌弃、母亲蓦然,一辈子颠沛流离,他在邯郸的日子比在蓟城还要长。太子之位不过是个空名,寄人篱下的日子再怎么说也不会好过。
与维桢夫人,与王兄相处的那段日子,恐怕是燕丹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
“结果到头来,”燕丹抹了抹泪,“只有我在惦记着那些年岁,像个笑话。”
长安君默然不语。
公子丹与王兄过往的事情,他听说过大概,与之无关,便也没资格置喙。所以长安君能做的仅是静静等待。
待到公子丹的心情平复了下来,收敛情绪。
“维桢夫人要你来做甚?”公子丹问。
“夫人要我为你捎来一份礼物。”
说着,长安君才把长案边三尺长的木匣子拿了过来。
早在离开咸阳时,他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打开了木匣子。当时的长安君还在困惑夫人的目的,如今见了公子丹,知晓了他与田光的“密谋”,长安君多少明白了维桢夫人的意思。
只是,夫人是如何知晓的呢?
长安君没想明白,但事实如此,她如何得知也就不再重要了。
“是什么?”公子丹无不警惕道。
“公子自行看看便知。”
公子丹又端详了长安君片刻。
二人之间不过一案相隔,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秘密机关。因而公子丹放下心来,拿过木匣,掀开了盖子。
木料一开,冷光乍现,看清内物之后公子丹不由得大惊!
里面装着的是一把三尺长的秦剑。
秦剑无鞘,钢铁打造的剑锋锐利且冰冷,呈现出六国远不及的尖端技艺。
森森的光映照在公子丹脸上,映衬的公子丹的神情更为惊疑不定。
这,这为何是把剑,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思路止不住往可怕的方向延伸而去,刚刚的愤怒、悲恸在顷刻间统统化为寒意。
夫人是什么意思,她要自己死吗?
还是——
“壮士?壮士且慢,公子正在会客,壮士!”
公子丹的其他思绪叫门外管事的呼喊骤然打断。
他猛然回神,与长安君一同往门外看去。当看到一名高大结实、身上还带着街头污渍与浓烈酒气的汉子摇摇晃晃走进来时,公子丹的心凉比刚刚看到这把秦剑更甚。
门外的管事还在呼喊:“荆壮士!荆轲你给我站住!”
然而荆轲已然以一名醉汉完全不应有的灵活和敏捷晃进了正室。
“公子丹,我听说……”
荆轲打着酒嗝,话刚出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就落在了长安君身上。
他当即咧开一个灿烂笑容:“哎呦,这不是我梦中出现的那名秦国小郎君么?”
公子丹浑身僵硬:“梦中?”
荆轲不等长安君开口,也没等公子丹做反应,他一手拎着酒壶,踏着醉步就这么大大咧咧上前,而后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长案当中的秦剑上。
“嗯?”
就算是远在咸阳的赵维桢也不会料到这般场面。
醉醺醺的荆轲,不等在场任何一名公子准许,旁若无人地弯腰、伸手,一把捞起了那木匣中的秦剑。
他甚至还当场挽了个剑花,锐利的剑锋随着荆轲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杀气腾腾的弧线,而后稳稳当当地停在荆轲的面前。
“好剑!”
荆轲大声喊道:“真是一把好剑呃——”
话音落地,荆轲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长安君和公子丹。
……等等,好像室内的气氛不太对啊?


第143章 一三八
荆轲话说一半停下,室内陷入诡异的静默之中。
呃……
气氛有点奇怪啊。荆轲用抓着酒壶的手蹭了蹭脸侧,他的视线在长安君和公子丹二者之间来回,最终停在长安君身上。
“秦国的小公子,”他好奇道,“你认识公子丹?”
公子丹几乎是立刻警惕起来。
他同样看向长安君:“长安君识得荆轲壮士?”
若是识得,岂不是自己的计划已经……公子丹不敢细想。
荆轲闻言,大大咧咧地代替回答:“我上午的时候喝醉了,就看到——”
长安君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这位荆轲壮士,看似与公子意气相投,都能自由出入府上呢。”
公子丹:“……”
荆轲:“那是因为公子请我来参与刺——”
“荆轲壮士,你懂剑,不如说说这秦剑如何?”公子丹当机立断截下话题
“嗯?”
荆轲眨巴眨巴眼,顿觉莫名其妙。
他完全没读懂这诡异的气氛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凭借荆轲野兽般的直觉,认定眼下该闭嘴不言。
既是如此,他还是选择顺着公子丹的话开口。
“秦剑啊。”
荆轲又认真端详一番面前的长剑。
他看见时,神情骤然转变,醉醺醺的面孔凸显出腾腾杀气,其肃杀与尖锐之意比之长安君相识的秦将不分彼此。
这叫长安君心中一惊,但很快,荆轲又颓丧了下去。
“我要是能有这么一把好剑,该多好?”他嘀咕:“工艺精湛、用料纯正,用来杀人再方便不过。公子啊,我要是能把这把剑带到秦——”
公子丹:“咳咳咳咳!!”
他一阵疯狂咳嗽打断了荆轲的话。
荆轲情不自禁地出言关怀:“公子,你身体不适?”
公子丹:“…………”
长安君心下了然。
他又不是傻瓜,说到这份上,难道还听不出来公子丹的意图么?
见荆轲入门,长安君一时惊慌,生怕自己事先见过他的事情败露,为公子丹扣留或者惹上杀身之祸。但荆轲大大咧咧几句话后,长安君也反应过来了——公子丹比自己更怕荆轲说漏嘴。
为什么?
他想行刺秦王!
与田光交好、拉拢荆轲高渐离等一干侠士,公子丹的目的直接了当:一报灭国之仇,寻一位壮士入秦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