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气短,”嬴政说,“看不懂则罢,他们也毋须明白。”
赵维桢亦是彻底收起了笑容。
玩笑过后,终究是要谈论正事的。
这一年来,虽然秦国按兵不动,但朝中争执屡见不鲜。
主要还是在探讨接下来打谁。
李斯等文臣主张攻魏,原因很直接:魏国弱小,且毗邻楚国。对于当下的秦国来说,也就只有楚国能为之一战,是块难搞的硬骨头。
但嬴政一直很强硬地要打燕国。
赵维桢知道原因。
历史上的秦国也是先打的燕国,但当时是有荆轲刺秦在先,秦王震怒,作为报复而发兵攻燕。
如今还没有到太子丹请荆轲的地步,嬴政仍然坚持先行灭燕。
前脚放走燕丹,后脚发兵,难免会让人想到,也许是燕丹在咸阳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而激怒了秦王政。
如此,燕丹回国,有那么一位目光短浅的父王,难保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王上。”
赵维桢委婉提及道:“如今六国,除却齐楚,一则遥远,二则有余力,余下二国,其实先打谁都是一样的。”
嬴政转过头来。
他一双凤眼中的情绪迅速沉淀,笑意消散不见,余下的只有冷锐的坚定与平静。
“他会恨寡人。”
不用多说,赵维桢也知道这句话中的“他”指的是燕丹。
嬴政的面孔中不见喜怒:“夫人说得对,他一辈子意气用事,讲究一个‘义’。说不得还要为这个所谓的‘义’做出冒进之事。丹不可留,既是如此,早恨也是恨,晚恨也是恨,那不如让他早日看明白。”
赵维桢无声地阖了阖眼。
面前的青年,从小敏锐且聪颖,看人之时尤其。嬴政太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因而他能信任赵维桢,也正因如此,仅与燕丹重逢后交谈几句话就明白对方处在怎样的境地之中。
多说无益,他已经做出抉择了。
“臣明白了。”
赵维桢抬手,缓缓行礼:“既是国君坚持,为臣者没有不从的道理。王上欲攻燕,臣与相国定会倾力支持,说服朝臣。”
第139章 一三四
公元前238年末,秦王下令发兵攻燕。
拿到军令的王翦将军,直接从邯郸挥师抵达燕国边境。
秦军的铁蹄隆隆出动之时,来自南方的消息也抵达了咸阳。
吕不韦来到后院时,赵维桢正在树阴之下备课。
天气刚好,她就将长案与书卷统统搬到了院子里。赵维桢面前摊开了五六张纸,更遑论搁置在长案一角还没来得及翻阅的内容。
这架势,说是把小半个书房搬过来也不为过。
吕不韦上前,往长案上一瞥:“新的蒙书?”
赵维桢点头,将手中的文章递给吕不韦。
后者正襟落座,拿过来定睛一瞧:“李卿的手笔。”
“他字好。”赵维桢理所当然开口,还不忘记往长案边示意:“这里还有赵高和胡毋敬的手笔。”
在历史上李斯、赵高与胡毋敬,受秦王命,做《仓颉篇》、《爱历篇》以及《博学篇》三作蒙书,包含识字、律法与基础知识等等方面内容,为秦国官方的蒙学书籍。
这位胡毋敬还是赵高推荐的。
别的不说,这三尊大神的字是一顶一的漂亮,用来作官方蒙书的书写典范再合适不过。
“不韦觉得,有《三字经》与《千字文》作蒙学识字足以。”不韦扫了一眼李斯的作品,而后出言:“编写新的蒙书,从中作补充即可,何故全部推翻写新的?”
“我可没全部推翻,这只是语文课的内容。”
赵维桢一本正经地从长案一角抽出崭新的书卷:“命赵高整理的。”
吕不韦翻开来一看,是密密麻麻如同蝌蚪一般的陌生文字。
“此曰数字。”
赵维桢解释:“拿来作算术也好、记账也罢,速度比小篆快了不知道多少。秦央他们那批工匠已经开始先行使用了,工匠们都说再做计算时,要方便太多呢。这些可放在数学课上配合着算盘教。”
吕不韦顿了顿。
先秦时代的人自然不明白什么是数字,也不懂赵维桢口中的“算盘”是什么——这可是东汉时期才出现记载的计算工具。
但从邯郸起,赵维桢就没少捣鼓新鲜玩意,拿出来后还一个比一个有用,吕不韦早就见怪不怪了。
“维桢说语文,是指言语、文字,不韦懂得。那这数学又指什么?”吕不韦问:“可是算术之学?”
赵维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算术、图形以及历法等等,但凡与一二三四五相关的都在内。”赵维桢说着,又示意吕不韦往那一摞书本方向看:“不止是语文和数学,还有自然科学、道德健康,以及音乐美术和体育舞蹈。”
吕不韦:“……”
看向那一摞厚厚的书籍,吕不韦委婉道:“咸阳学堂,开的是蒙学吧?”
赵维桢一挑眉:“蒙学要上六年呢,君子六艺嘛,一个也不能落下。”
吕不韦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在心中给自家小女儿文茵努力加油鼓劲了!她亲妈说的这些东西,除了体育舞蹈文茵还算擅长外,其他的大概是一个也不行。
赵维桢见吕不韦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文茵。
“反正德音文茵马上就要毕业了,也轮不到他们。”赵维桢说:“我得先培养好教书先生才行。”
培养教师,大抵需要一两年的时间。等到双胞胎小学毕业,这套新的教科书就能正式推行。
所以……
在应试教育上卷起来吧,小崽子们!
要知道咸阳学堂可是国都的官学,能考进来的不是天才儿童,就是家庭花了大把时间培养的公卿后代。各个都是天龙人当中的天龙人。
你们不带头卷,谁来卷?
听到文茵不用多几门吊车尾的课程,吕不韦略放下心。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从袖中抽出来一份帛书:“寿春来的信。”
寿春?那就是楚国来的。
赵维桢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情况。她接过帛书:“可是楚王完……?”
吕不韦“嗯”了一声:“没了。”
果然。
赵维桢心中了然。
之前李斯主张先行攻魏,就是听说楚王完近年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灭魏之后,秦军可一鼓作气,直接南下,趁着楚王完薨后嗣子夺位之乱攻打楚国。灭楚之后,余下的燕、齐,则不足为惧。
这确实是一个很可行的方案。
但秦王政果断下令攻燕,没有采用李斯的建议,也就作罢了。
而且依照赵维桢看来,楚王完薨后,短时间内王位的继承并不会产生麻烦。
这么想着,她展开帛书。
毫无意外地,这封信出自楚国公子启之手——也就是历史上的秦国昌平君。
昔年先王子楚在世时,华阳太后尚且在朝中深有影响,为了挖楚系臣工的根,赵维桢和吕不韦把公子启送回楚国,竞争王位去了。
公子启确实有能力、有见识,他回寿春后,并没有急于展露头角,而是蛰伏在楚国王室诸多公子当中,谁也不靠近、谁也不拉拢。
这就对了!
是个聪明人。
今次写信,公子启的意思就是希望获得秦国支持,击败竞争者,坐上楚国的王位。
“要支持公子启,不难。”
吕不韦淡淡道:“楚国太子为春申君之子的谣言,在楚国传得沸沸扬扬,有近十年的历史了。楚王完还活着的时候,旁人不敢大声宣扬,现在他死了,其身份多少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而公子启虽为庶子,但他是庶长子。
若是楚国太子悍丢了自己的位置,公子启的竞争者就只剩下了楚王完的嫡次子一人。
但是——
“把公子启送回楚国,一则是为了清除秦廷中的楚系势力,二则是为了搅混水。”赵维桢说:“就这么轻而易举送他上位,既搅不成浑水,还白给自己立了一个敌人。”
要知道,历史上的楚国,在楚考烈王死后,楚国历经多年政治斗争,短短的时间内王位上换了三个人。直至秦国一统,项羽的爷爷才将昌平君挖过来拥立为王,为造反找了借口。
昌平君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眼下他要是毫无障碍的即位,再叫他顺利发展几年,楚国能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那维桢的意思是?”吕不韦侧了侧头。
“继续搅。”
赵维桢思索片刻,问道:“我记得……楚国还有位公子负刍,是么?”
吕不韦:“楚王死后,大肆宣扬太子悍非楚王所生言论的,就是这位公子负刍。”
赵维桢:“好,就他了。”
吕不韦:“保他?”
赵维桢笃定道:“谁叫的最大声,就保谁来搅混水。”
搅X棍活得越长,楚国的情况就越乱。
“若说搅混水……”
吕不韦迅速跟上了思路:“春申君也不能留。”
赵维桢与之对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
在离间、挑拨,以及权势纷争的政治问题上面,赵维桢和吕不韦早在邯郸就养成了十足的默契。昔年没见面都能隔空打配合,如今面对面交谈,更是毋须多言便能心意相通。
春申君嘛,那可太容易了。
“送千金给李园?”赵维桢问。
“楚国令尹的位置嘛,和相国一样,只有一个。”吕不韦温声笑道:“谁不想当呢?”
赵维桢说的李园,就是当年给春申君献计的门客。
传闻中是他把自己的妹妹献给春申君,而后又提议春申君想其妹献给楚王。从那之后,太子悍的身世才说不清道不明的,今日叫秦国乃至楚国本国觊觎王位的人抓了口实。
“就告诉李园,他妹妹有两名嫡子。”赵维桢说:“虽然太子悍的身世不明——”
“但嫡次子公子犹却是后来才生的。”吕不韦接嘴:“若杀死春申君与太子悍,既能从太子身世的漩涡中撇清关系,又能支持公子犹上位。”
横竖都是李园妹妹的孩子,有拥立之功的舅舅想当个楚国令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就这么办。”
赵维桢勾起嘴角:“至于公子负刍,也要暗中给些资助。他可不能死,此人叫得那么大声,想来是不怕树敌,更不怕太子悍上位后清算。既是如此,撺掇一番,说不定就能做出篡位的事情来。”
“可回信给公子启,劝他静等结果,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趁机取利即可。”吕不韦说。
“就说……”
要怎么回信,还是个艺术。
毕竟说好了要支持公子启上位,现在“拖”字诀,若不能顺利说服他,对方难免会意识到问题。
再拖几年,楚国再乱一乱,对秦国百利而无一害。
“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赵维桢想了想,开口:“就这么说,公子启不傻。”
“出自《庄子·山木》。”
吕不韦笑着眯了眯眼,他前倾身体,以一副相当不羁的姿态手掌托腮,扬首看向赵维桢。
虽为跪坐,但体态全无,一抬手长袖之中结实的小臂也裸()露出来,全然是一副浪子姿态。
可吕不韦生得好,他天然一张文质彬彬温顺无害的脸,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赵维桢,不仅不显孟浪,反而好似沉醉在爱人言语中的痴情郎。
“你连《庄子》都读过。”赵维桢垂眸看向他,调侃道:“好渊博啊,相国。”
“不韦真喜欢维桢这般模样。”吕不韦带着清浅笑意。
“哪般模样?”赵维桢问。
吕不韦抬起另外一只手,指尖往赵维桢的眼角一蹭,前几日夜晚时的气氛迅速扩散开来。
“一说起阴谋诡计、离间手段,就笑弯一双眼,”他说,“黑溜溜的眼珠子里,写尽了满足和期待。好个手腕心机均是一流的高官公卿啊,不韦看着,心中欢喜得很。”
四目相对,赵维桢眼睛闪了闪。
“彼此彼此,相国大人。”她说。
“多多指教,夏阳君上。”吕不韦回敬。
…………
……
同一时间,燕国蓟城。
“秦军压境了?!”
燕王喜听到禀报,险些直接从王座上原地起立。
他震惊过后,立刻转头看向燕太子丹:“你,你不是说,是秦王放你归来的吗?!你究竟是不是秦国送回来的!”
朝堂上下,文臣武将均在场。当着这么多人面,燕丹遭国君斥责,也顾不得丢人。
他比燕王喜本人还要震惊。
燕丹自诩并无开罪秦王,二人相谈虽不算友好,但也并未一拍两散。
就算是再给燕丹一年的时间,他也想不通秦王政为何把他好生护送回燕国,又要直接打过来。
同样的现实摆在燕王喜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燕王仔细思量一圈,他怎么想都是燕丹得罪了秦王,或者并没有获得秦国准许自行出逃回来的。
如此,秦国发难,顺理成章。
“你——你可真是寡人的好儿子!”
燕王喜指着燕丹气急败坏道:“既是你的责任,就你出去扛!”
燕丹难以置信地抬头:“父王?!”
第140章 一三五
月余之后,咸阳学堂。
赵维桢抬腿进门,还没看到学生,就看到宫中的老女官与一众侍人抱着公子扶苏,旁边的则是公子成蟜——如今该叫长安君了,正手拿拨浪鼓逗扶苏玩。
一岁多的公子扶苏,可为侍人搀扶着站立行走了。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长安君手中的拨浪鼓,听到鼓声清脆声线,便要伸手去拿。
长安君见他要鼓,偏生往后挪了挪。
见拿不到鼓,小扶苏眨巴眨巴眼,视线从鼓挪到长安君身上:“啊!”
紧接着他不顾侍人搀扶,双手抓住长安君的衣襟,就要往小叔叔的怀里钻。
这把长安君逗得大声失笑,赶忙抱住小扶苏,一把将拨浪鼓塞到他手里:“给你,给你!哎呦,年纪轻轻就这么讨人喜欢,大了得多少女郎追着想嫁与你呀?”
“长安君怎来学堂了?”赵维桢主动向前。
“维桢夫人!”
长安君这才恋恋不舍地将扶苏交给女官,而后起身,好生向赵维桢行礼。
秦王政即位后,念及公子成蟜年幼、兄弟二人情深,在处置华阳太后的势力时,非但没有牵连成蟜,反而直接将其封为长安君。
昔年在宫中学堂认认真真当嬴政跟屁虫的小成蟜,现在也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了。
“不瞒夫人,”长安君无奈回答,“我本是想到太后那边看望扶苏的,没想到咸阳宫的宫人却说,从太后到王后人都在学堂里忙呢。不曾料到,想要看一眼小侄子,还得跑到宫外来。”
赵维桢失笑。
公子扶苏为什么在学堂?自然是因为亲娘与祖母都在。
子芈生产之前,在咸阳学堂连学带工作,生活充实得很。怀孕加养身体来回一年多,刚好就错过了学堂第一次考校,提拔新的教书先生。
她别提多遗憾了,所以干脆心一横,决定带娃办公。
对此赵维桢和嬴政都没意见。
愿意做点事情,总比在宫中闲着好。况且学堂来去的人都有头有脸、且卫生干净,小扶苏适当接触人群,对性格和免疫力都有益处。
宫中无人,都跑来学堂忙碌,这话也就是放在先秦听起来才毫无违和感吧!
放到千年后的封建社会简直天方夜谭。
“不也挺好。”
赵维桢打趣道:“长安君两岁就浸润在学堂里读书了,扶苏公子更早,保不齐未来会是名大学者呢。”
长安君一听,转头看向懵懵懂懂的公子扶苏,也是带上几分由衷的笑意。
“有夫人教导,”长安君说,“不会出问题的。”
但愿……如此吧!
思及历史上的公子扶苏,赵维桢也只能说一句尽力而为。
不管怎么说,记载中的公子扶苏可没有从小在学堂里长大,这就与历史完全不同了。
“长安君今日来,就是为见扶苏么?”赵维桢又问。
“我也没什么别的可以做。”
长安君虽然笑言,但到最后,多少还是叹了口气:“连宫中女眷都有所忙碌,倒显得我像个闲人了。”
赵维桢抿了抿嘴角。
理论上来讲,成蟜为国君的兄弟,又有实在的封邑在身,他是拥有一定政治话语权的。
就算秦国不会容下一名信陵君,但他也可以做一名为兄长分担烦恼的臣子。
但——
当年华阳太后逼宫,目的就在于改立成蟜为王。有这样的先例,长安君的生母又为楚人。在好不容易铲除秦廷中的楚系势力之后,长安君的存在就显得格外尴尬。
这导致他今年十七了,旁人待他还像是个孩子般,不当回事。
“夫人毋须担心我。”
许是察觉出赵维桢的为难,长安君主动开口:“当年的事情——”
他话说一半,停了下来。赵维桢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官,后者会意,立刻带着人将公子扶苏带了下去。
待院子里只剩下长安君与赵维桢二人,少年公子才继续出言。
“当年的事情,王兄不计前嫌,”长安君平静道,“容我在咸阳做个吃喝不愁的纨绔,已经很好了。这么多年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只是再过几年,你也要成婚了。”
赵维桢淡淡接话:“婚事已定,一名原来韩国的宗室之女,是么?”
长安君羞赧地笑了笑。
“我听闻,那家姑娘在新郑,和夫人一样有才女之名。”他说:“我……我不想日后遭妻子看不起。夫人,一人要成家立业,总是要挣出些名堂的。总不能让秦国日后白白养我一家子啊。”
说到最后,长安君的语气里隐隐有急切之意。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赵维桢又不傻,知道他肯定不是单单为了见小扶苏而来。
天底下谁不知道秦王政与赵维桢关系好?而从小就当嬴政跟屁虫的长安君更是心里清楚:能说动赵维桢,他就能摆脱边缘人的情况,正式步入秦国的朝堂。
他话说得略显浅薄,但其中的热情和焦急却不是假的。
话又说回来,这倒是能证明找上门求情只是长安君一人意愿——倘若他一番慷慨陈词严丝合缝,赵维桢倒是要掂量掂量是谁支持他搞事了。
要说为什么……
“你见过这位韩国的姑娘了?”赵维桢直白道。
长安君哪能料到赵维桢问的那么直接,当即一哽,和嬴政有几分相像的面皮红了个底朝天。
“前些年她是随其父来咸阳述职时来过,”长安君吞吞吐吐说,“偷偷见、见过一面。”
这就对了嘛。
少年郎君,见了面后陷入热恋,然后热血上头非得要做出一番业绩来才觉得自己配得上人家姑娘,也是顺理成章。
而且咸阳的事情,没什么是赵维桢不知道的。
若有人打长安君的主意,估计吕不韦早就掌握动向了。
要说长安君能不能用……
历史上长安君打着伐赵的名义造反,也算是有名的“成蟜之乱”。
但长安君能造反,根本原因在于他的身后有楚系一派的臣工和楚国支持。如今的秦廷已经将楚臣连根拔起,嬴政、嬴成蟜二人又一同长大,可称作兄友弟恭。
他没有造反的本钱了。
孩子想为秦国做点事,也不是不行。
不让他领军,不让他去楚国的手伸得到的地方,有何不可?
要说能安排的地方,还真有。
赵维桢思忖片刻,试探性开口:“长安君可听过最近燕国的事情?”
长安君登极一凛。
“听说了。”他认真回答:“我军攻燕,燕王误以为是燕太子丹惹恼了王兄,因而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还将蔡泽派回来试图割地求和。”
赵维桢不动声色:“长安君以为燕王这般行事如何?”
少年公子干笑几声,嘲讽之意尽显:“到这般境地,还以为割地就能了事,嗯……”
他话没说全,只是摇了摇头,赵维桢心领神会。
还不错。
虽然嬴成蟜也跟她学习过,但说到底赵维桢管的是基础教育——也就是带带小学生。
看来嬴政为自己这位弟弟寻的先生也不是白瞎,他无意教废嬴成蟜。
嬴政当然不会,秦王如此自信强硬,又怎会担心手足对其产生威胁?
思及此处,赵维桢的神情大为缓和。
有嬴政的自信在,她要帮长安君这个忙,也有几分底气。
“孟隗再问,”赵维桢又开口,“公子丹此人,长安君如何看待?”
“公子丹为王兄友人。”长安君委婉道。
意思就是他和我哥是好哥们,我不好说其不是。
“无妨。”
赵维桢出言:“你王兄都发兵去打燕国了,还怕什么?”
有这句话,长安君才放心回答:“有小节而无大义,有急智而无远谋。夫人,若是秦灭燕国,设立郡县,怕是公子丹心生不忿,从中作梗啊。”
确实如此。
燕丹来了一趟咸阳,足以赵维桢了解到他的情况。
十几年过去了,燕丹仍然是那个在邯郸抱着蹴鞠的小男孩。
先废太子,后灭其国,燕丹难免会把一切责任归咎到嬴政头上。长安君的言下之意是怕燕丹起兵造反,赵维桢倒是不担心——他也没这个本事。
她怕的是绕了一大圈,燕丹还是会秉承为燕国报仇的名义征募刺客,再来那么一出荆轲刺秦。
诚然,赵维桢知晓历史,有所提防。就算燕丹找来的不是荆轲,也不一定能过她这一关。
但真走到那一步,就是谁也救不回来了。
“你也说了,他到底是王上友人。”
赵维桢一声叹息:“长安君……成蟜公子,你与我好歹师生一场,我就与你直言了。”
长安君一凛,当即抬手:“夫人,我也是念及夫人的教导之情,才敢觍颜寻你求一门差事。夫人大可直言。”
“你身份摆在这里,我不好交付你正式的差事。”
赵维桢下定决心:“我是想请你日后以巡查的空头身份,去一趟燕国,你愿意么?”
长安君前后思索,就明白了赵维桢的用意:“为提防燕丹?”
赵维桢阖了阖眼。
她还是对那孩子有所愧疚的。
他喊她过娘亲,喊她维桢夫人,赵维桢给不了真正的母子、师生之情,已然是大大的亏欠于燕丹。更遑论他还救过赵维桢与嬴政一命。
如此,不希望他走到荆轲刺秦那一步,也没什么的吧。
“只是希望你以孟隗学生、秦王幼弟的身份,”赵维桢温声说,“将一物事赠与他。”
第141章 一三六
公元前238年。
秦国发兵征燕,纵使燕王废掉燕丹太子之位以平息秦王怒火,也没有能够阻拦秦国的铁骑。
一年之后,秦军击破燕国国都蓟城,燕国灭国,秦在燕地设立郡县。
而长安君嬴成蟜来到曾经的国都蓟城,对此的第一印象就是破败。
燕国常年贫弱,又刚经历战乱,尽管秦军有令不得伤及平民,可城内仍然呈现出百废待兴的穷困状态。嬴成蟜从小到大就几乎没离开过咸阳,在他的认知里国都应该是繁华且威严的,而蓟城的情况实在是超乎了他的认知。
入驻驿馆后,他找了个合适的时机递了消息,拜访当地郡守。
一进郡守府邸大门,当地郡守立刻亲自出来迎接。
“长安君!”
郡守大惊失色,赶忙抬手要拜:“为何是君上来了,可是有咸阳的消息?”
长安君摇了摇头。
“快快请起,”他客气道:“我受王兄与夏阳君所托,为私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