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整日花天酒地的脑子里突然晃了一下,闪过一个让他自己震惊的想法——姜峥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后向来器重姜峥,他自小和姜峥一起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日后自己继位后的重臣。如果姜峥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难道他有异心?
“走。”他领着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快步往圣上那边去,企图探听些什么。
淋浴里,温泉水源源不断从墙壁石洞斜着降落,浇着坐在石凳上的两个人。
温泉水逐渐积进理石浅池,浅浅的一层温泉水,将要没过足背。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自池中水面徐徐升起。浴室里的温度又升高了些,开始变得有些闷。水珠儿溅在俞嫣肩头,她不由自主想向后略仰躲避水珠。可她坐在石凳上,脊背无所靠,不由生出几许无所依的不安全。
俞嫣悄悄望一眼姜峥,想要去攀姜峥的肩,柔荑还未搭上去,从石洞斜降下来的水流冲进她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唔哼了一声。
姜峥在嘈嘈水声中听见她的细声,这才有些回神地放开她。他抬起头,用一双染了水汽的眼睛去望她。见她眯着眼睛揉眼,知她眼睛里落了水。
姜峥立刻侧身去拿一旁石桌上已经泛潮的帕子,动作轻柔地帮俞嫣擦了擦眼睛周围的水痕。
“眼睛好些了吗?”他低声询问。
俞嫣仍闭着眼睛,却点了头。
姜峥又握着俞嫣的小臂,带她一起侧了侧身,避开浇下来的温泉水,免得再弄疼她的眼睛。
眼睛不难受了,俞嫣这才慢慢睁开眼。她淋湿的雪靥上透出一点诱人的红,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微眯,时不时轻颤着湿黏的眼睫。她望过来的目光好似也染了水雾。
姜峥望着她的娇靥,忽然说:“叫我小字。”
俞嫣抿了下唇,却意外吃到了唇上沾的温泉水。“青序。”她低低唤出的声音很软,染着如水的温柔。
姜峥轻轻地笑着,撒谎:“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俞嫣望他一眼。她以为是带着嗔意的一瞥一瞪,落在姜峥眼中却是烟视媚行的勾引。
“青……”
从俞嫣口中将要吐出的后一个字已落进姜峥的口中,没有距离地齿间相述。
俞嫣整个人都湿透了。从墙壁上倾斜而落的温泉水将她浇透,他的吻也将她浇透。不仅是身体,还有五脏六腑,以及骨血好似都是湿漉漉的。
俞嫣又慢慢闭上了眼睛。水滴不知何时会流进她的眼里,他的吻也不知何时会再次覆上她的眼。
眸上温软,是他赖着不肯走的亲吻。他缓慢碰抵她每一根眼睫。她搭在姜峥肩上的手带出几分推却。可是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抱离了石凳。
他不再细吻她的眼睛,轻吻落在了她的唇。两个人的吻上沾着些温泉水。
石凳上铺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棉巾,棉巾尽数被淋湿淋透。俞嫣忽然望见自己微陷在湿棉巾里的膝。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跨坐在了姜峥的腿上。
然后他又靠过来重新轻吻俞嫣的眼睛,然后是鼻梁,最后是唇上。
姜峥曾经觉得黏黏糊糊不干净的唇齿抵吻,如今竟也日渐沉迷。
俞嫣微抬着头,睁开眼睛望向昏暗屋顶上蓄结的一颗颗水珠。每一刻水珠都沉甸甸,不知何时会坠落。她把眼睛闭上了,怕那水珠再坠落在她眼中。
姜峥覆过来的手上好像捧了温泉水。
窗外树枝上的知了也叫够了,暂时歇一歇。日头太晒,将风烤得微炙,蛐蛐儿也要找个阴凉,懒得张嘴哼唱。
黑色的绸布遮挡着窗牖,将外面的阳光以及外面的一切都隔离,隔出一方氤氲湿漉的天地,一方只有俞嫣和姜峥的天地。
院子里。
退红脚步匆匆地远处过来,却被窃蓝拦在了门外。
“什么事?”窃蓝压低了声音询问。
退红望了一眼窃蓝身后紧闭的房门,先小声问:“郡主是睡了吗?”再道:“怀荔公主的宫婢请小郡主过去。”
“怀荔公主那应该没什么大事儿,等小郡主……”窃蓝顿了顿,“睡醒了再说。”
退红诧异地瞥向她。忽见窃蓝抿嘴笑了笑,然后拉着退红到一旁去嘀嘀咕咕。
浴室里,俞嫣望着理石浅池里面积得越来越多的温泉水,眸中却慢慢浮现了一点困惑。
“洗好了,”姜峥说,“我们该出去了。”
俞嫣那丝困惑还来不及深思,便被姜峥打断,她小声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没洗干净。”
姜峥靠过去,亲一亲她的头顶,低声问:“哪里没洗干净?”
俞嫣不吭声了。片刻后,默默将手递给他。
“好。”姜峥眸底染上浅笑,“帮酿酿重新洗手。”
俞嫣在他怀里偏过脸,枕着他的肩,视线落在自己被姜峥捧在掌中的手。他修长的指握着胰块,在她手背涂。
他洗手总是很仔细,不管是以前给自己洗手,还是此时帮俞嫣洗手。
默了默,俞嫣又小声补充一句:“还有你的手。”
“好。”姜峥望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他握住俞嫣沾满香胰沫沫的纤纤素手,让她手上的泡沫往他自己的手上沾去。
俞嫣枕着他的肩,安静地望着浸在香胰沫子里交握的两只手,又看着姜峥将他们交握的手放到水流下。
水流冲刷,将他们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上的香胰泡沫慢慢冲去。
“好了吗?”姜峥用重新洗过手,弓起指背,轻轻刮一下俞嫣的脸颊。
俞嫣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躲在姜峥的怀里。不去看他,也不动。反正……反正是他帮她洗澡。眼下她也不介意让他帮着擦身和穿衣。
姜峥将两个人仔细收拾妥当。当他抱着俞嫣走出浴室,俞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有点不适应刺眼的光。
浴室里的窗口被姜峥用黑色的绸布遮挡,里面昏暗。可是外间却没有遮挡窗口。窗扇甚至是开着的。炽白的夏时日光从开着的窗扇照进来,让在浴室里待了太久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
俞嫣闭上眼睛躲避阳光的下一刻,却突然抗着刺眼的日光,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伸手去捂姜峥的眼睛——她觉得刺眼,他也会啊。
姜峥抱着她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垂眸往下望。视线被遮,他只能望见俞嫣覆过来的手心。
俞嫣眨了眨眼,很快适应了外间耀眼的光线,这才一点点松开捂着姜峥眼睛的手。她的手移开,她的视线便对上了姜峥含着温和浅笑望过来的目光。
俞嫣鬼使神差地移开目光,小声说:“放我下来。”
姜峥这才抱着俞嫣继续往前走,将人放在床榻上,缱声:“时辰还早,睡一会儿我们再回家。”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问:“那你呢?”
姜峥俯下身来,手撑在俞嫣的身侧,他去吻了一下俞嫣的眼睛,才解释:“我要去我父亲那里一趟。过一会儿就回来,若回来得早些,酿酿还没睡,就和酿酿一起躺一躺。若酿酿已经醒了,咱们就回家。”
“哦……”俞嫣慢慢闭上眼睛。
姜峥将窗扇关了一扇,才出去。
俞嫣在姜峥走了之后,慢慢睁开眼睛。她望着门口的方向,眼底又浮现了困惑。
他说要去找他父亲。
是了,今天发生了温塔的事情,他应该还要处理些事情。
他又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圆房这样郑重的事情,总不能在这样的破地方,在我们的婚床上才合宜。”
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吧?
明明是她觉得两个人还不熟悉,有些尴尬和羞怯地想要推迟行房。可是今日……
俞嫣蹙了眉,眼前浮现朦胧水雾里姜峥的克制。当他真的做到听从她的意思往后推迟,俞嫣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正常吗?
或许,会不会一直以来并不是她一个人想推迟圆房这件事?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俞嫣吓了一跳。紧接着,她整个人都有一点懵。她睁大眼睛,怔怔望着屋顶的目光有一点空。
婆母对她说:“盲婚哑嫁的小夫妻不急着生儿育女,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头一个月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圆房这回事不用急,新婚头一个月内完成大礼就不迟。”
然后婆母又欲言又止地说:“最好一个月内。有些老祖宗的讲究,和新婚头一个月婚床不能空的讲究一样。”
俞嫣双手交叠地搭在身前。她手指头动了动,默默数了数日子。
今天,是她和姜峥成婚的第二十四天。
姜峥去见了父亲,果不其然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姜远领兵打仗多年,早已习惯了沙场上气势汹汹的大嗓门,就算如今不在军中也没收敛太多。当姜峥离去,耳朵还在疼着。
他回去接俞嫣。临进门前,他不知俞嫣有没有睡醒,放轻了脚步,同时也在眉宇间挂上浅笑,又变成曾经的温润模样。
俞嫣坐在床榻上。
见了她,姜峥在父亲那里挨训的坏心情缓解不少,眉眼间浮着的那层浅笑也更真些。他温声开口:“酿酿醒了。”
俞嫣抬眼望过来,目光有一点奇怪。


第84章
“刚醒。”俞嫣微微偏过头,将鬓边的一点碎发掖到耳后。
姜峥再去细瞧她的神色,却又没看出什么,怀疑自己可能看错了。他笑笑,说:“我们回家吧。”
他朝床榻走过去,在俞嫣身边刚坐下,俞嫣却站起了身。姜峥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突然意识到刚刚不是自己看错。她的确有一点不对劲。
俞嫣一边往梳妆台去,一边说:“刚刚怀荔派了宫婢来寻我,我要先去她那里一趟。”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拿着小梳子梳理睡乱的头发。
姜峥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后瞥一眼妆台上的妆匣,瞧出是她平日里用的那一套,而不是行昌园里备的不干净东西,他才伸手去拿俞嫣手里握着的小木梳。
俞嫣迟疑了一下,没立刻给他。
“怎么了?”姜峥垂着眼,直接问出来。
“什么怎么了?”俞嫣若无其事地反问,也同时松了手,将梳子让给他,让他帮她梳发。她再辩解一句:“只是觉得你不会挽发。”
“试试。”姜峥温声道。
他以前的确没摆弄过女子的发型,不过并不觉得有什么难,毕竟之前看过好多次俞嫣挽发的步骤。他握着木梳将俞嫣的长发慢慢梳一遍,然后回忆着以前俞嫣挽发的步骤,给她梳头。
俞嫣端坐在梳妆台前,从而前的铜镜望向身后的姜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时不时看见他抬起又放下的手。
不多时,姜峥给俞嫣梳好了头发,倒也像模像样,没什么差错。他略俯身,从俞嫣身前的妆匣里取出珠钗步摇依次戴在她的云鬓间。
当最后一支流珠步摇插戴完,在流苏珠串的轻晃下,姜峥俯下身,下巴几乎贴在俞嫣的肩上,他第二次问:“酿酿怎么了?”
俞嫣揪了一下眉头,心道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是把酿酿弄疼了,还是……”姜峥手掌覆在俞嫣搭在腿上的手背上,慢慢握紧她的手,“不喜欢那样?”
汤汤水水浇在手心的感觉一下子又在手心烧了一下,俞嫣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蜷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脸,微张的唇瓣却若有似无地擦过姜峥的而颊。
“你别说了……”她颀长的颈悄悄向后挪一点,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姜峥下巴贴着她的肩转过脸,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俞嫣有一点心虚地辩解:“打马球累着了,我只是有一点没睡好!”
他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好似能够看透她的小心思,看到她的眼底。俞嫣迟疑了一下,凑过去,轻轻亲一下他的唇角,软声:“真的没有事啦。”
姜峥在她低软的声线里,听出了一点撒娇的意味。心尖一痒,如春风扫。
——这才是为人妇的本分。
姜峥直起身,道:“刚刚回来时看见有辆马车很像怀荔公主的,不知道人是不是已经回宫了。”
“走了吗?”俞嫣蹙了下眉。不过她转念一想,这里不是宫中,这段时日怀荔一直不太能出宫,回宫去了也正常。
她转头朝门口的方向唤人,连喊了窃蓝三声,窃蓝才远远应了一声,跑着进来。
“到哪儿贪玩去了?”俞嫣问。
她向来不喜欢拘着下而的人,喜欢她们个个笑盈盈。不过这不是自己家里,人离得那么远,她有点不高兴。
“就在院子里候着,哪也没乱走。”窃蓝再解释一遍,“站得远了些,让郡主没寻到人。窃蓝领罚!”
窃蓝有苦说不出。石绿之前提点过她,如今小郡主刚成婚,正是燕尔新婚时,这干柴烈火的新婚小夫妻不知何时何地就能开始卿卿我我,让她们机灵点,避一避……
俞嫣没懂其中弯弯绕绕,姜峥却在窃蓝的表情里猜到了一些。他开口:“去看看怀荔公主可否还在园里。”
“公主殿下已经走了。”窃蓝赶忙禀话,“怀荔公主走之前派宫婢过来了一趟,说她没什么大事,等郡主有空了再进宫和她说话。”
俞嫣想了想,道:“那去接阿英。”
“徐夫人也走了。”窃蓝再道。
“走了?”俞嫣有一点惊讶。
马球赛之后,俞嫣忙着设计萨其拉的事情,沈芝英和其他一起同她打马球的姑娘们被她安排在了憩房休息。她与沈芝英提前说好,等这边事情结束了,她会亲自送沈芝英回徐家。
俞嫣很清楚沈芝英如今的处境。沈芝英来帮她打马球,说不定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她想着亲自送沈芝英回徐家,也是有些担心她。
诬陷萨其拉的时候,俞嫣有些绷着神,倒是没注意那些臣子。她询问徐思博在不在,得知徐思博今日也在行昌园时,俞嫣心口惴惴,有一点不安。
她想了想,决定明日去一趟徐家。
眼下,她也没在行昌园多留,和姜峥一起回家。
路过莲花池时,俞嫣瞥了一眼。这莲花池占地而积不小,瞧上去水也有些深。她的视线很快被姜峥用身体挡住了。他绕过她,将她和莲花池隔开。
俞嫣抬眼望向他,刚心道他居然还记得,就隐约听见了争执声。她寻声望过去,看见在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太子赵琼正和怀珍公主说话。怀珍公主板着脸,没什么笑。赵琼说着说着声音大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俞嫣疑惑地收回目光,望向姜峥的时候,意外发现姜峥的眸色有一些冷。她还来不及细看,姜峥已经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俞嫣,温声:“走吧。”
眉宇间又是一片温润。
两个人再往前走了一段,便登上了马车。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热闹的街市,俞嫣听见他乡语言,好奇地掀开垂帘朝外望去,看见两个宁族人在一个小摊而前买东西。
俞嫣忽然有一点感慨,说:“这次来京的三地,河丽王父子最先丢了性命,如今温塔王也被你给杀了。竟只有宁族人没闹出什么乱子。”
俞嫣打量着买东西的那两个宁族人,道:“他们这是买些洛阳城的小玩意儿,打算回家乡了吧。这样多好呀,不生事平平安安地回家去。”
“未必。”姜峥道。
俞嫣诧异地望向他,急急追问:“宁族人也要不安分生事吗?”
“那倒也没有。亲眼见了温塔和河丽人都死在京中,如今的宁族人只想早日回家。”姜峥沉吟了片刻,“只是那个公主不太安全。她若安分些,宁族人自然也安全。她若不安分,宁族福祸未可知。”
俞嫣眼前浮现宁族敏尔公主的眉眼。她略有耳闻,这个敏尔并非真正宁族公主,而是为了和亲才封的公主。俞嫣觉得她背井离乡和亲有些可怜,印象里她也很安静。俞嫣实在有点想不到敏尔公主能怎么个不安分。
她有心想追问,望一眼姜峥,却别扭地不和他说话,继续掀起垂帘一角,去瞧外而倒退的街景。
姜峥有些诧异。
他本来不太喜欢谈论那些有些风月的腌臜琐事,主动提到敏尔公主的事情,正是想勾着俞嫣的好奇,和她说说话。
可是她居然没追问。
他不和她说说话,听不到她好听的声音软软唤他“青序”。
姜峥望向俞嫣的侧脸,她专注望着车外,从车窗吹进来的凉风吹起她一缕鬓发,温柔地朝着他的方向吹拂,勾得他想去碰触那缕发。她的发丝那样柔软又顺滑,如果将他包裹,应该很舒服吧?
好半晌,姜峥才能将凝在俞嫣那缕轻拂的发上的目光移开,望向她的侧脸。
不对劲。
虽然她不承认,可是她就是在不高兴。
姜峥凝望着俞嫣的侧脸,仔细回忆今日发生的一切,努力分析惹得她不高兴的原因。
他确定在两个人进浴室之前,她都没有不高兴。问题出在浴室里?他更细地回忆每一个细节,却因为浴室里的情景有些情动。
这里是马车,车外路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能再多想了。
姜峥轻咳了一声,把目光从俞嫣身上移开。
清心寡欲地目视前方。
到了家,侍女禀告谢府的家丁上午过来了一趟,送来了谢绮山之前答应给俞嫣的几种花种花苗和几个精致花盆。
俞嫣亲自去窗外花圃摆弄那些花草时,姜峥被祖父叫过去。当俞嫣暂时拾弄好那些花苗,姜峥还没回来。
她回了屋,叫来窃蓝,迟疑了一下,低声问:“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窃蓝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什么事。
最近一个月,俞嫣只吩咐了窃蓝一件事。
成婚前,长公主自然查过姜峥的底细。后来刚成亲时,俞嫣时常觉得姜峥的温柔美好得不真实,就像一个戴着而具的人。
所以,她悄悄让窃蓝去查姜峥以前有没有喜欢过谁,有没有受过情伤。
很多事情外人难以得知,只能内部查。窃蓝年纪小,性子活泼,总能在很短时间和别人熟悉起来。让她去和府里的下人搞好关系打听,最合适不过。
“没有!”窃蓝信誓旦旦,“姑爷从来没有和府里府外的女子勾扯。老太太曾经往姑爷屋里送过人,都被姑爷打发了。主动诉情衷的别家女郎也有过,也都被姑爷客气地拒绝,绝不拖泥带水。姑爷从未心悦过谁,也不曾受过情伤!”
俞嫣沉默了。
她望着窗棱上清唱的风铃,眼前浮现浴室里姜峥克制的眉眼。
如果翻来覆去地查,结果都证明他清清白白。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有恙。
风铃簧舌晃动,滴答的声音好似赞同。


第85章
马球赛结束之后,沈芝英和其他女郎一起去了憩房沐浴休息。她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行昌园看见徐思博。打马球的时候太过专注,她并没有注意到徐思博,还是结束之后才看见他。
她原是要等俞嫣接她回家,可刚到憩房不久,徐思博就过去接她一起回家。
彼时她刚听说花园里萨其拉被姜峥当众杀死的事情,正惊骇着。徐思博来接她,她回家的路上都还想着萨其拉的事情。一方面为怀荔开心,萨其拉死了她自然不需要远嫁和亲。另一方面替姜峥担心。她并不认识姜峥,担心姜峥实际上是担心俞嫣。
将要到家时,沈芝英才开始想自己如今的情景。她转过脸,望向徐思博。
一路上,她陷入沉思。徐思博也沉默不语。两个人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这两年他们好像一直是这样的相处。
感受到沈芝英的目光,徐思博望过来。主动说了自两人登上马车后的第一句话“忽然想到前几年你骑马射箭的样子。”
突然地忆往昔,让沈芝英不知道怎么接话。甚至,她已经听不懂徐思博的语气,不知他何意。
徐思博忽然握住了沈芝英的手,说“我没有怪你。你喜欢骑马也好,打马球也好,都可以。”
沈芝英垂着眼睛,望着他搭过来的手。听他这样说,沈芝英觉得很奇怪,不是奇怪他这样说,而是奇怪自己心里居然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就好像……他是怎么样的态度并不重要。
或许是打马球真的累到了吧。她想。
到了家,两个人还未回住处,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已经直接将沈芝英拦住,请她过去。
徐思博皱了下眉,道“母亲许是听说你去打马球的事情。母亲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你别忤逆她,顺着她就是,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沈芝英平静地听着徐思博的声音,竟有一种左耳进右耳出的荒唐感。
他总是这样说的。
沈芝英直接去见了婆母,出乎她的衣料,婆母并没有提今日的事情。老太太抬手让她坐,然后说“你嫁过来已经两年了,还是没有子嗣。我决定让思博纳两个妾,为徐家开枝散叶。”
不是商量的语气,只是知会一声。
沈芝英突然轻笑了一声。她平静地说“好。”
老太太诧异地望过来。她盯着沈芝英的表情,再道“人我已经挑好了。都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品行都有数。”
“你们自己做主就好。”沈芝英站起身,敷衍似地福了福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老太太盯着沈芝英的背影皱了眉,品着沈芝英最后那句话里“你们”的称呼。
春绒和秋菱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放在俞嫣面前的小桌上。春绒微笑着禀话“夫人要的书都寻到了。”
站在她身边的侍女秋菱将怀里抱着的两本书工整放在俞嫣面前的小几上。
俞嫣扫了一眼脸生的秋菱,随口问“这两日怎么不见夏浮?”
春绒解释“犯了些口舌事,罚她到外院几日。”
俞嫣也没怎么当回事。虽然春绒为人和气年岁也不大,但是姜峥院子里的这些奴仆都被她管制着。
春绒带着秋菱退下去,仔细对她讲着内屋里伺候的几件注意事项。瞧着俞嫣要看书,窃蓝将窗扇再推开一些,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两本书是花草种植方面的书籍。俞嫣想去做什么事情,都会尽心尽力。她想拾弄一个窗外的花圃,不仅请教了表姐谢绮山,也寻了些这方面的书籍,读一读。
她望着放在桌角的两册书,却没什么心情翻阅。她稍微调整了个坐姿,有些慵懒地靠着软枕,望着悬在窗棂上的风铃发呆。
良久,她伸手拿了一块小几上的莲心糕,雪白的糕点做成莲花形状,精致好看。还未送进口中,俞嫣望着手里雪白的莲心糕忽然愣了一下。
她匆忙将那块白白的莲心糕放回盘子里,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的手心。手上分明已经仔细涂满香胰子洗过,可是……她纤细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慢慢拢起手。手心似乎还残着一点沾满汤汤水水的奇异触觉。
他真的有恙吗?
哪种恙?
至少还是有汤汤水水的。
俞嫣脑子里不由想起当初出嫁前一日苏嬷嬷给她讲的小课,苏嬷嬷的小课里不仅讲了新婚小夫妻圆房的步骤,还讲了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
当初俞嫣不爱听的内容,却突然回响在她耳畔。
“男子中有一部分人会患有不同程度的隐疾。有的完全不能行房,有的却是行房或无力或时短。于男子而言,这是天大的事情,是难以启齿的巨大自卑。更有甚者,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隐情造成性情和心理上的缺陷。”苏嬷嬷道。
公主娘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道“酿酿,如果你发现夫君有隐疾不要不好意思,直接回家来与母亲说,和离再嫁!”
俞嫣望着自己摊开的手心,眨了眨眼。他同意推迟,是因为他只能将汤汤水水弄到她手心而已?
原来……是这样的吗?
俞嫣在软塌上躺下来,望着风铃发呆。如果真的是那样,她要像公主娘说的那样……和离再嫁吗?
姜峥去见过祖父之后,没回自己院子,直接出府去办事。天色黑下来时,才归家。
他走在华灯盏盏的夜市,忽然想到和俞嫣出来逛夜市的那个美妙夜晚。她坐在河心亭里小口小口吃着小点心的笑靥,忽然浮现眼前。
不由自主地,姜峥的唇畔勾了一抹浅笑。
姜峥看过黄历,在两个好日子里挑选,最后将美味的那一日定在他们成亲一个月的纪念日。
黄历好,还有意义。
姜峥沉吟着,以后可以一个月一次,在每个月他们成婚的那一日。
也不知道一个月一次会不会太多了。
路过一家香料铺子,姜峥走了进去,挑选香料。没几日了,他要为两个人很有意义的第一次多做些准备。
除了之前交代下去的秋千和铃铛,当然还要有烘托气氛的香料、诱人的甜酒、她喜欢的甜点玩偶、浪漫的鲜花、亮晶晶的宝石等等……
姜峥满意地挑选了几种香膏、熏香回家,仔细收进柜子里,先去浴室沐浴更衣后,才回里屋。
一进屋,他就看见俞嫣蜷缩着侧躺在软塌上。也不知她有没有睡着,姜峥放轻了脚步朝她走过去。走到近处,发现她睁着眼睛,望着软塌上的雕花发呆。
“酿酿想什么呢?”姜峥温声询问,在她身边坐下。
俞嫣这才回过神。
姜峥倚靠着软塌,手已经动作自然地搭在俞嫣的腰上,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他从外面回来,外面脏兮兮,如今抱进怀里的人香香软软,好似能够抚慰他。他低下头,将脸埋进俞嫣的肩窝,轻轻地嗅她身上好闻的橘子甜味儿。
“你去哪里啦?”俞嫣问。
“帮祖父做些小事。”姜峥微顿,“回来的时候经过夜市,给你买了几种新的香料,等明日你瞧瞧喜不喜欢。”
俞嫣偏过脸,望向姜峥独得上天偏爱的俊美五官。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虽然嘴上不承认,可俞嫣很喜欢姜峥低低的、温润又清朗的声音,喜欢他温柔地对她说话,有一种被悉心对待的体贴暖意。
姜峥打量着俞嫣的眼睛,发现她又在走神。他伸手,用微蜷的指背轻刮一下她娇白的脸颊,微笑问“酿酿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俞嫣声音低若呢喃,“只是今天有一点累了而已。”
姜峥拉过俞嫣的手,拇指指腹贴着她的手心轻轻抚蹭着。他似随意地问“酿酿喜欢什么花?”
微顿,不等俞嫣说话。姜峥紧接着说“我之前问过你,你的答案我也没有忘记。只是想让酿酿选一种。”
俞嫣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说“昙花吧。花期短,很珍贵的样子。”
昙花?
姜峥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然后颔首温声“好。”
软塌上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想着完全不同的事情。一个想着怎么设计一个美妙的第一次,一个疑惑对方是不是真的有隐疾。
俞嫣没经过人事,也不能笃定姜峥真的有病。他总是对她很温柔,如果他真的只是疼着她呢?俞嫣的心仍旧存着一丝不确定。
她心里有一点乱,给自己分分神,主动问“都买了什么香料?”
“那我现在去拿来给你挑。”姜峥说着便下了榻,去取刚买回来的香料。
俞嫣一手撑在软塌上半支着上半身,望着姜峥的背影,陷入沉思。
其实……
就算他有病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也嫌弃脏兮兮的汤汤水水。就这样每天挨在一起读书说话,偶尔甜甜地亲亲抱抱不是也很好吗?
与大礼的最后一步相比,俞嫣更担心外表如谪仙一样的玉面郎君心里真的因为这事自卑、痛苦。
若真是这样,她得安慰他、帮他隐瞒帮他走出心理阴影才对!
姜峥取了香料回来,便看见俞嫣支着上半身,香肩半露。她眉心一点柔蹙,眉目如画,垂放下来的发丝随着夜风轻柔地拂动。
姜峥眸色一黯,心里自问还有几日来着?
他压了压情绪朝俞嫣走过去“这些。”
俞嫣抬起眼,灯光下眸光潋滟。她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证实自己的猜测。
她勾住姜峥的脖子,主动吻上去。
夏风吹着她的发丝抚过姜峥的手,他的手微晃,香料落了地。


第86章
小巧的檀木瓶落到地上,木塞掉落,里面的月麟香洒出来。从支摘窗下溜进来的夏日晚风轻轻扫过,将月麟香的好闻香气温柔吹散,慢慢萦绕在两个人周围。
香料再香,不敌怀中美人香。
俞嫣拿走姜峥手里另外几瓶香料,放在软塌上的小几上,然后勾着姜峥的脖子,带着他躺在软塌上。在月麟香的烘托下,两个人接来的亲昵变得顺理成章。
两个人相拥躺在软塌上,俞嫣一边主动亲吻着姜峥,一边暗中观察。直到姜峥伸手来解她的衣衫时,俞嫣悄悄睁开眼睛望着姜峥。她眼底浮现了疑惑,难道真的是她猜错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俞嫣心里生出惭愧来。若他真的只是体谅她的情绪陪着她等待两个人逐渐熟悉,而她却瞎猜测他,是不是有些过分?
然而,俞嫣心里的这一点惭愧还没停留多久,就消了个干净。
——姜峥收了手。
姜峥偏过脸去,克制着轻咳了一声,道“月麟香还挺好闻。”
俞嫣反应了一下,才小声地“哦”了一声,呢喃般附和“是挺好闻的。”
她坐起身,整理了一下鬓间微乱的碎发,又拢了拢身上有些乱的衣衫。
姜峥望过来,强压下眼底的汹涌昏暗,他帮着俞嫣整理了下衣裳。抬眼时发现俞嫣望着他发呆,他凑过去,轻轻去亲一下俞嫣的眼睛,又将人带进怀里拥着她。
俞嫣软软偎在姜峥怀里,努力维持的笑脸下藏着几分浑浑噩噩。
她要怎么办啊?
与他认真谈一谈吗?俞嫣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难以启齿。又有很多顾虑。他总是完美形象示人,应该不愿提及此事吧?
这一刻,姜峥抱着俞嫣,他心里却是高兴的。他的夫人终于主动来亲吻他。不同于以前的亲吻,他尝到了一点她带着欲意的勾引。这证明什么?证明他的妻子克服了女子羞怯,深爱着他、在向他邀约。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妻子的主动。那即将到来的大礼,也会变成两个人都很期待的事情,携手共赴的情景太美妙了。
他要更快地准备,更完美地准备才对。
前半夜,俞嫣一直没怎么睡好,心事重重。到了后半夜才睡着。所以第二天醒来时,比往常迟了许多。
她睁开眼睛,入眼就是躺在她身边的姜峥的侧脸。
她盯着瞧了好一会儿,直到姜峥握住她的手。他转过脸来,温声笑问“酿酿怎么一直盯着我瞧?”
“哪里有一直盯着你瞧……”俞嫣坐起身,“你怎么这么迟没出门?”
“已经被革职了,酿酿忘记了?”
俞嫣这才想到这事儿。
姜峥又道“也好。多陪陪酿酿。”
他握住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将坐着的她重新拉着躺回去。他眉眼温柔地望着她,先去吻她的眉心,又去吻她的眼睛。
刚苏醒的清晨,他的吻温柔蜜意。可是俞嫣心里却突然有一点难过。如果他真的有病,这样缱绻亲昵的举动是不是他为了隐瞒自己不行?若真如此,此等温柔蜜意之下,他心里很痛苦吧?
俞嫣突然将姜峥推开,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好晚了,我好饿,得起来了。”
“好。”姜峥和俞嫣一起起身。
大概是之前不止一次被俞嫣或真或假地推开,姜峥倒也没觉察出俞嫣眉眼间一闪而过的虑色。
两个人一起用过早膳,姜峥便出府去了。
石绿来跟俞嫣告假,她家里来了书信,她的女儿生病了,她想请几日假回去看看。
俞嫣急忙问“怎么样了?可严重?”
石绿道“小孩子顽皮不小心摔了,需要卧床养一阵子。她哭着找我,我也记挂着她。”
俞嫣连忙道“那你赶快回家去。也不用急着回来,我这边也不缺人手。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俞嫣见过几次石绿的女儿,今年七岁了,是个伶俐漂亮的小姑娘。
石绿刚走,俞嫣有一点不放心地叮嘱退红请个大夫去石绿家中瞧一瞧,再送些钱银养药。
不多时,窃蓝笑盈盈地进来禀话“郡主,五夫人有喜了。”
俞嫣赶忙让人准备了贺礼,亲自过去道喜。
俞嫣带着侍女过去,还没走到府中五郎的院子,遇到了同样过去道喜的宋臻。
宋臻肚子还没怎么显怀,人却已经有些精贵起来,走路要侍女仔细扶着。
“六嫂。”宋臻主动跟俞嫣打招呼。
俞嫣微笑停在路边,等她走过来。因为有孕,宋臻走得很慢。俞嫣有一点好奇,询问“怀上小孩子之后会有很多不方便吗?”
“那是自然。吃穿都有讲究,万事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吃东西之前要想一想这东西会不会伤着孩子,就连睡觉也不安稳,时刻担心压着他。”宋臻喋喋不休地说着怀上孩子之后这段时间的感受。明明是诉苦,可是她说话的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喜悦。
一阵清风吹来,吹动宋臻身上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俞嫣这才瞧出来她肚子确实有一点点开始显怀了。宋臻赶忙用手去挡,当心这风吹到肚子里的孩子。
到了姜崎院子,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了屋里的谈笑声。姜家人口多,来道喜的夫人们早已经将屋子占满。
侍女瞧见俞嫣和宋臻过来了,赶忙一个进去禀告,一个高掀帘子,一个笑脸相迎。俞嫣和宋臻,可都得仔细招待着,一个身份高贵,一个有孕在身。
俞嫣和宋臻进了屋,给五夫人周漾漾道喜。
“都快坐。”周漾漾眉眼弯弯,一笑起来,一对小酒窝陷在雪白的小圆脸上。
“怎么样,闹腾吗?”宋臻开口询问时,习惯性地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周漾漾摇头“一点感觉也没有。要不是大夫诊出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呢。”说着,她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甜点。她爱吃甜食,是府里都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喜欢吃甜食了,人也长得像道甜甜的小点心。
她的身量并不特别纤细苗条,又因为一张总是爱笑的小圆脸,显得整个人有一种圆滚的可爱。
“那真好!”宋臻用羡慕的语气说着,“孕期不闹腾,五嫂这是上辈子积了福了!不像我,整日被肚子里的小崽子限制着。想干什么都不顺心。”
宋臻说话的功夫,周漾漾已经将手里那块点心吃完了。她弯着眼睛说“兴许再过一阵你就不会难受啦!”
一句话说完,她又伸手去拿盘子里的点心。
贴身侍女皱眉央求“您少吃些甜食吧。”
“不是我想吃。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告诉我他想吃的呢。我是为了孩子吃的。”周漾漾眯着眼继续吃甜甜的点心。
她这副贪吃模样,惹得众人都有些发笑。
姜崎从外面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头都大了。某位夫人向他道喜,他笑着敷衍回应一声,快步走进厅中,朝着众人深深作了一揖,恳恳道“都是来道喜的,我替漾漾谢过诸位嫂嫂弟妹了。只是漾漾如今受不得吵闹,我就不久留诸位了。”
说着,他又深深作了一揖。
“哎呦,瞧瞧这阵势。”四夫人笑着说,其余几位夫人也跟着打趣了几句。不过都理解姜崎紧张的心情,便个个笑着起身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再打趣他两句。
俞嫣跟着旁人一起往外走,几位夫人们还没走远,风送来屋子里小夫妻的对话。
周漾漾软绵绵地抱怨“我没觉得吵闹呀。”
“哎呦我的宝宝,我的祖宗,我的卿卿……”
姜崎后面的话,众人便没有听见了。
“真是受不了,没耳听。”三夫人笑着说。
五郎夫妇感情好,是府里都知道的事情。众人离去,脸上表情各异,情绪不同。有人觉得好玩,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宋臻刚想和俞嫣说话,发现人落在后面。宋臻有些诧异俞嫣比她一个孕妇走得还慢。她回头望过去,见俞嫣不知何时停下脚步,正望着不远处的小花园发呆。
下一辈的几个小孩子正在花园里玩,嬉笑声片片。
宋臻“噗嗤”一声笑出来,稍微提高了声音“看来五嫂也想要孩子了。”
尚未走远的几位夫人都寻声望过来。
俞嫣一怔,望了宋臻一眼。
她想要孩子吗?
俞嫣也不知道。以前,这件事离她很远。她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大,没什么耐心照顾小孩子。之前觉得哥嫂的松儿可爱,也只是能逗一会儿,小孩子一哭她就烦了。
今日,她却想起这件事。
姜峥以前对她说过,如果她不想生育也可以。
会不会是因为他自己不能生?
俞嫣越想越觉得很可能。
姜峥回家时,看见俞嫣穿着要出门的衣裳。
“要出去?”他问。
“想回家一趟,和我一起好不好?”俞嫣问。
姜峥自然答应。
俞嫣突然很想回家去看看松儿。她开始认真思考没有子女会如何。
姜峥望着走神的俞嫣,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马车在公主府停下,俞嫣和姜峥刚走进院中,远远看见了蹒跚学步的松儿。
“松儿!”俞嫣提裙快步走过去,将松儿抱起来。
姜峥却是皱了眉。他看着那个小东西沾着口水的嘴角,和沾着泥巴的小手,就觉得头疼。
生怕俞嫣让他抱,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俞嫣回头望见姜峥隐忍的表情,心里一沉。看见小孩子,勾起他心里难以启齿的伤痛了?
所以,她之前的感动是被骗了?
这个骗子。


第87章
长公主不在公主府,正在外面打牌。得了下人禀告俞嫣突然回家了,没有提前支会一声。她立马撂了牌,转身就往家里赶。
不远的回家路,长公主催了车夫五次。
侍女劝慰:“殿下别心急,小郡主许是回家坐坐而已。”
长公主没接话,仍旧自己瞎琢磨着。以前嫌长子沉闷,下面两个孩子又闹腾。如今俞嫣嫁了人,她才品出儿子女儿终究是不一样。儿子至少还在身边,总能见着。可女儿嫁了人,不能日日看着了,心里竟是将当初嫁女的喜悦抛了个干净,对女儿的记挂倒是一日比一日浓。
出了什么事情才会不提前支会一声,直接跑回来?
他怎么能不多想。
长公主又想到昨日行昌园的事情。昨天下午俞嫣已经派人过来解释了行昌园的事情,让她不要担心。不是因为这件事,还能因为什么事?
会不会小夫妻吵架了。
长公主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长公主急匆匆地赶回家中,得了家仆禀告原来俞嫣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姜峥也陪着一起。
她“哦”了一声,心里的担忧稍微散去那么一点。从家仆口中得知俞嫣在后院的小花园里,她连衣裳也没换,赶忙过去。
她远远看见俞嫣蹲在芳草艾艾的花园里,手里拿着个陀螺逗着松儿。还没走近呢,她就听见了俞嫣和松儿的笑声。
再一看,姜峥就坐在一旁的凉亭里,面色带笑地望着俞嫣。
长公主的步子慢下去,心里的担忧又散去一步。
“怎么突然回家了?”长公主走过去询问。
俞嫣抬起脸,那是一张沁着一点夏日薄汗的笑脸。她轻哼了一声,说:“知道母亲嫌我烦,我是回来看松儿的!”
她晃着手里的小圆鼓,小圆鼓周围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逗得松儿哈哈大笑。
姜峥已从不远处的凉亭里起身走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长公主已经用一种打量的目光望过来,道:“青序也过来了。”
“这不是刚被革了职,正清闲着。酿酿想回家,就陪她一起回来坐坐。”姜峥温声解释。
长公主多看了姜峥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昨天晚上她琢磨昨日行昌园的事情许久,最终亦是和旁的朝中臣子一样,猜测姜峥是得陛下授意。对于他如今被革职这事儿,自然也没当回事。
“姑姑抱!”松儿玩累了,伸出一双小短胳膊朝俞嫣张开。俞嫣赶忙将手里的小花鼓递给侍女,将松儿抱了起来。
“姑姑!姑姑!”松儿挥舞着小手,去摸俞嫣的脸颊。
瞧见这一幕,姜峥立刻皱了眉。他将目光移开,眼前还是松儿那只小脏手。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小孩子就是麻烦,把他的酿酿的脸给蹭脏了。
俞嫣悄悄望了他一眼,默默收回视线。
璧琴姗姗来迟,笑着说:“我睡着了,你回来下人也没喊我起来。”
俞嫣立刻道:“是我不让她们吵嫂子的。只不过这不早不晚的,嫂子怎么睡了呀?是不舒服吗,还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璧琴迟疑了一下,才笑着说:“身上重。”
俞嫣愣了一下,立刻灿烂笑起来:“恭喜嫂子。”
松儿小小的手指头勾住了俞嫣的头发,在手里把玩着。俞嫣收回目光,望着怀里的松儿,笑着说:“松儿要有弟弟妹妹了,开不开心呀?”
远远看见俞珂从远处跑过来,俞嫣小声对松儿接了句:“弟弟都是讨厌鬼,咱们松儿还是要妹妹吧!”
长公主道:“今日风大,进屋去说话。”
她又转过头叮嘱璧琴:“你身上衣裳单薄了,下次出来披件外衣。还有你身边的侍女也得仔细着点,站得离你太远了……”
俞嫣听着母亲叮嘱嫂子,耳畔还有松儿奶声奶气地嘀嘀咕咕。她将视线落在嫂子的肚子上,她怎么觉得忽然之间身边好些人都有了身孕。
她抱着松儿的手,轻轻拍了拍他。
一家人一起用了午膳,姜峥和俞嫣的兄弟在前院说话。她陪着嫂子进了屋。璧琴如今月份浅,正是要注意的时候。璧琴饮食不受影响,只是总觉得身上没劲儿,喜欢躺着、挨着。
俞嫣对周漾漾、宋臻都不熟,有好奇也不会去询问。可她和长嫂关系很好,守在璧琴身边,好奇地问:“我会不会吵着嫂子休息?”
璧琴笑着摇头:“只是身上没劲儿喜欢躺着,并不困。你今日回家来和我说说话,正好解闷呢。我就喜欢和你说话,你声音甜,我听着心情都好。”
璧琴已经很严厉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孕,整个人气质柔和下来。
俞嫣好奇地盯着璧琴的肚子,询问:“我可以碰碰吗?怀孕是什么感觉呀?”
上次嫂子怀松儿的时候,她年纪还小,根本没好奇过这些事情。
璧琴拉住俞嫣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问:“摸出什么特别了吗?”
俞嫣手心紧紧贴在嫂子的肚子上,用心感受了很久,最后摇摇头,嘀咕:“什么也摸不出来……”
璧琴轻笑了一声,道:“才两个多月,感觉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