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萨图雅愤恨地转过头指向姜峥:“我要杀了你!”
面对萨图雅的嚎哭和旁人的震惊,姜峥始终神色从容,他朝圣上跪拜主动请罪。
“得赐良缘,无尚公主的谦卑,其为罪一。纵容手下于京中欺抢百姓,其为罪二。酒后失态惊扰郡主,其为罪三。面圣不尊口出狂言,其为罪四。”姜峥微顿,“臣妻被惊,怒火难压,斗胆替圣上诛杀此贼。还请圣上降罪。”
俞嫣心口怦怦跳得很快。她盯着姜峥听他说完这些话,立刻从圣上身边离开,走向姜峥,于姜峥身侧一同跪下。
怀荔站在人群里,紧张地盯着俞嫣和姜峥。出宫前皇祖母对她说的话教会了她不能冲动。她攥紧手中的帕子,只能暂且等待。可若父皇当真降罪,就算她没有本事求情,也要求一个同罪!
一片安静,唯有枝头的知了拉长了音鸣叫着。当枝头的知了也哑了声,这份安静越发沉沉。
人们忍不住偷偷去看帝王神色。
圣上穿着午休时的常服,没有多少帝王威压,倒是更像一位寻常的老人家。至于他的神色,不见怒亦不见其他,令人猜不透。
萨图雅将怀里没了声息的哥哥交给温塔勇士,她愤愤站起身,怒言:“我们兄妹二人心怀诚意为长谊千里迢迢来拜寿。没想到哥哥命丧今日!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诚意?还是你们这群中原人非要兵戎相见!”
午后的阳光穿过枝杈,有些刺眼。俞嫣也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竟然看见舅舅唇角盘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圣人未答萨图雅的话,而是转头询问身边的朝臣:“纵容手下于京中欺抢百姓是何事?”
“启禀陛下!”臣子立刻一件件一桩桩说出这段时日温塔人在京中的为非作歹。
萨图雅越听越不对劲。中原的官员为什么将他们这行人做过的大小事情记录得这样清楚?甚至连她的随从说过什么话都被一五一十当众复述出来。
萨图雅看着一个个面容和善的中原人,却莫名觉得脊背生寒。这种感觉就像她小时候误入丛林被野兽盯着。
“为何不早禀!”一直仁善的帝王忽然动了怒。
帝王怒,所有人立刻乌压压跪了一地。
圣上扫过这些温塔人,沉声:“自温塔一族归顺,念其习俗与中原大不相同,允其自治。竟使其日益骄纵,猖狂自大无法无天!”
温塔谋士已看出今日这一遭早已入了中原皇帝的局,跪地请罪。可萨图雅被兄长当众遭杀的场景刺激,眼泪不止,仇恨交加,哪里还听得进去中原皇帝虚伪的指责!
“从今日起,温塔改为州,不日命官员……”
“这不可能!”萨图雅打断皇帝的话。她愤恨地往前迈出一步,怒言:“今日弑兄之仇不可忘!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二哥三哥也会为我们报仇!”
圣人并不怒,甚至眼底带着点笑。他点头,道:“兵戎相见非朕所愿。你可回家与兄长相商。”
萨图雅挥手带着温塔人离去,园中侍卫相拦等圣上下令,圣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去。
萨图雅回头,再目光复杂地望了姜峥一眼,咬牙回头,大步往外走。
圣人这才将目光落在跪在身前的姜峥,沉声道:“其罪虽诛,却不是你杀人的理由。即日起革去所有职务。”
姜峥道:“臣谢恩。”
圣人微顿,亦觉得罚得太轻了些,再道:“再罚你姜家负责领兵镇压温塔余贼。”
姜峥还未答话,远处的姜远忽然起身,大声道:“臣必不辱军令!”
他早就看那些嚣张的蛮夷人不顺眼,起兵的折子不知道递了多少回,每次都被主和的声音压下去。
跪地的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姜远统领军中绝大数兵马。若真的打起来,本来就该是姜远领兵啊……
俞嫣轻轻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转眸望向身侧的姜峥。见他垂着眼,脸上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倒是他皓白的脸颊上溅的那几滴血,看着很碍眼。
圣人午休没睡好就被吵醒,如今又在日头下站了这样久,他皱着眉,压了压额角。
身边的机灵小太监赶忙说:“陛下,再回去歇一歇?”
圣人点头,又看了一眼跪地的姜峥一眼,转身回憩房,再小睡片刻,然后再启程回宫。
待圣人离去,跪地的臣子和侍女宫婢们才起身。
姜峥起身后先扶俞嫣。跪得有一点久,俞嫣身子微晃了一下,结实地被姜峥扶住。
“酿酿!”怀荔从一旁跑过来。
她立在俞嫣面前,用一双发抖的手紧紧握住俞嫣的手。她喊了一声“酿酿”,便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望着俞嫣不停地掉眼泪。有感激感动,还有更多的后怕。
俞嫣的心弦也一直紧绷着,见怀荔哭得像个泪人,她扯起唇角摆出一个抚慰的笑容,柔声:“怀荔会一直留在洛阳,我们七老八十还能天天见呢。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没了牙还能不能一起吃酥山和甜引子。”
怀荔破涕为笑。
俞嫣也对她笑。她想伸手帮怀荔擦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沾了血,伸出去的手边悬在那里。
血是哪里来的?自然是从身侧姜峥身上沾到的。俞嫣侧过脸,望了一眼姜峥衣衫上的血迹。
怀荔便赶忙自己用手背擦眼泪。
怀荔刚出现的时候,燕嘉泽就发现了她。相思苦,却只能忍着不上前。此时萨其拉丧命,他心里那颗重石落下一半。他从陈鸣衣口中得知一些姜峥的喜好,比如他极其厌恶血腥味。
燕嘉泽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对怀荔说:“让他们两个先收拾一下身上的污渍,晚一些再说话也不迟。”
“对对。”怀荔点头,“你们先回去洗一洗、歇一歇!”
俞嫣说好,和姜峥一起往憩房去。她不仅要和姜峥收拾一番,也有话急切地想问姜峥。
怀荔目送俞嫣和姜峥离去,收回视线时,猛地和燕嘉泽目光相撞。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了片刻,又轻轻地相视一笑。
还有朝臣未离去,人多眼杂,两个人朝一侧的南园走去。
“听说你病了?”怀荔先开口寻问。
“已经好了。”
“真的?”怀荔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他。
燕嘉泽亦停下,对她点头。他的“病”因她而起,若再无意外,也理该好了。他望着怀荔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眸色慢慢深了下去,他像看着怀荔,又好像目光越过了她。
怀荔感觉到了他的神情有一点奇怪。她蹙眉,问:“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可是瞧着你哭,心里不好受。”燕嘉泽微笑着。
他从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华一朝遇了天大波折。那些圣贤书,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才学,在这场天塌了一样的波折下毫无用处。今日事了,方知自己遇到的巨大变故,在上位者眼中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
从这一刻起,学子燕嘉泽才真正踏进官场仕途。
那些以前从未谋划的官途,如深渊一样在他面前徐徐拉开帷幕。他开始拨云雾往前走。深渊之后,才是云端。
“怀荔。”
父皇的声音让怀荔吓了一跳,她寻声望去,这才发现父皇并没有回憩房,而是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
怀荔和燕嘉泽赶忙上前行礼。
“起来吧。”
圣人看了怀荔一眼,问:“哭了?”
怀荔脸上已经没有泪了,那双哭肿的眼睛却很明显。她点头,用手背再蹭一蹭眼睛。
圣上回忆了片刻,道:“我记得你以前也喜欢打马球。下次和酿酿一起玩。”
“好!”怀荔赶忙说。
圣人将手上的茶杯放下,起身离开。
怀荔迟疑了一会儿,赶忙往前小跑了两步,望着父皇的背影,急喊:“爹爹!”
圣人停下,侧转着身回望。
怀荔有一点紧张地问:“我、我和燕嘉泽的婚约还作数吗?”
午后耀眼的暖阳下,怀荔看见父皇忽然笑了一下,是少见的慈爱模样。他说:“当然。”
圣上转身离去,有点困倦地半垂着眼。
不管是怀荔还是怀湘,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的公主远嫁和亲。
温塔日渐强大,成了他的心病。可他是仁君,亦曾允诺永不主动发起战事。
萨其拉莽撞无脑。他纵着萨其拉在京中为非作歹。甚至在萨其拉求娶有了婚约的怀荔时亦一口答应,为的就是让萨其拉以为中原皇帝胆小惧怕不敢拒绝,从而让这个没脑子的温塔王更加放肆。
不过今日之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打算纵有臣子知,姜峥的官职却不够知道内情。
圣人忽然道:“以前倒是不知道姜峥身手不错。被其斯文外表给骗了。”
心腹内宦笑着接话:“殿下您忘了他自小就跟着他父亲练武。不过他不喜武要从文,还因为这个和他父亲关系生疏呐。”
圣人点点头,陷入沉思。
小太监瞥着圣人的表情,心下琢磨着,倒是没琢磨出陛下对姜峥的态度。
都说君心难测。今儿个奖明儿个死罪,今儿个责罚明日重任的例子数不胜数。
姜峥并未与圣人提前串通。以他的官职,以他为官的时间,以他和圣人的接触,显然还不是圣人的心腹之臣。
他只是揣摩了君心,而且猜对了。
俞嫣和姜峥回到憩房,立刻吩咐侍女去打水。侍女出去了,屋里只她和姜峥两个人,她这才真的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日到底是欺君。
如今事情暂时解决,身上的疲惫一下子席卷而来,压得她脸喘息也变得微沉。
开窗声让俞嫣转过头,望向姜峥。他嫌屋内闷,将窗扇推开,他身上沾了血的外衫已经褪去,他立在窗前拿一方帕子去擦脸上的血迹。
俞嫣望着姜峥的侧脸,莫名瞧出几分他的情绪不佳。
她单独见过萨其拉之后,他也曾这般不大高兴。直到现在,俞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侍女很快端了水进来,放在洗手架上。俞嫣打马球让身上有了不少尘土和汗渍,吩咐侍女去浴室收拾,她一会儿要去沐浴。
俞嫣又看了姜峥一眼,拿了架子上的干净帕子放进水里打湿,再拧干,然后朝姜峥走过去。
姜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俞嫣走到他身边也没觉察。
俞嫣蹙了下眉,才伸手去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角。
姜峥回过神,侧转过身面对着俞嫣。他眉目温润,好似又戴上了那张玉面郎的面具。
“哼。”俞嫣收回目光,不看他了。
那条半干的帕子搭在她手心朝上的手中,水珠坠了半天,终于坠落,掉到地面碎开。
姜峥伸手去拿俞嫣手里的那方帕子,俞嫣却缩了缩手,没让他拿走。
姜峥抬眼看她一眼,便不再去拿那方湿帕子,反而是俯身,将沾血的那边脸凑到俞嫣的面前。
俞嫣懵了一下,嘀咕:“谁给你擦啊……”
姜峥仍旧保持着略弯腰的动作,没动。
俞嫣抿抿唇,再轻哼了一声,再去给他擦脸上的血痕。一点一滴地仔细擦净。
帕子上的水珠沿着她的手心缓缓倒流,顺着细腕,流进袖子里。
姜峥看着消失于俞嫣袖口的水痕,眨了下眼。
俞嫣终于是没沉住气,有点不高兴地说:“没有你这样小气的人。说你的那些坏话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你要是为这个生气实在是太过分了。”
姜峥直起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然后开始回忆她说了他的什么坏话。
瞧着他这表情,俞嫣迷糊了一下。难道她猜错了?或许他只是因为今日事情凶险有些情绪紧绷并没有不高兴,是她太敏感想多了?
姜峥望着她眼眸转动冥思苦想的模样觉得可爱,伸手用指背轻蹭了一下她的眼角。
“只是觉得官太小了。”他说。
“啊?”俞嫣有点懵,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因为官职小不高兴?今日之事怎么就联想到官职大小了?再说了,他连翰林都没正八经去几次,直接当了鸿胪寺少卿,已经是破格。他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八岁当县令十八当宰相?
俞嫣觉得他莫名其妙,也不想与他再说这个。她郑重问:“你为什么要冒险杀了萨其拉?”
姜峥望着俞嫣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你说话啊!”俞嫣气得伸手在他的小臂上拍了一下。
姜峥温声道:“我不知道。”
俞嫣气急,在他的小臂上又拍了一下,这次使了劲儿。她愤愤嗔怒:“这是什么话!”
姜峥定定望着俞嫣的眼睛,低声:“就当是——我没忍住。”
俞嫣对他的浑话不满意,第三次去拍打他。可是她望着姜峥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她的手缓缓落下去,贴着姜峥丝滑的袖料,慢慢往下落,直到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她才回过神。她别开眼,小声说:“下次不要这样冲动了!”
“你怎么不喊我小字了?”姜峥忽然问。
俞嫣惊讶地转眸望着他,发现自己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她眼波流转,低软的声音里噙着点疑惑:“青序?”
姜峥眉间雪霁,霎时天晴。
他笑言:“我的小字真好听。”
俞嫣微瞪他,张了张嘴,又将话咽回去——呸,分明是想说喜欢听她喊他小字。
侍女收拾好浴室过来,就看见小夫妻两个立在窗前拉着手互相对望。侍女赶忙收回视线,规矩禀告都收拾妥当了。
俞嫣早想洗去身上的尘与汗,换下这身沾满尘土的骑装。她急忙往浴室走,人还没走到浴室,发现姜峥跟在她身后。
她停下来,道:“你又没打马球,回家再洗就是。”
姜峥抻了抻身上中衣的衣摆,道:“总觉得血迹的恶臭透过了外袍,如今萦绕不散。想现在沐浴换衣。”
俞嫣望着姜峥干净的中衣,闷声问:“你也不嫌外面的浴桶不干净?”
姜峥微微笑着,温声:“行昌园的浴室皆是淋浴,而且一个人用水会有很多不方便,最好有人帮忙。”
两个侍女低着头,当没听见。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侍女一眼,才轻哼一声,转身往浴室里去。
姜峥跟进去。
一进了浴室,俞嫣在长木凳坐下,一边解着小皮靴上的绑带,一边打量周围。


第82章
行昌园所建之初非长住之地,而是亲王避暑纵乐小住之所。其中布置与寻常屋舍略有不同。
一间间憩房不大,每间却都配着像模像样的浴室。紧贴着墙壁一侧,有一方不大的浅池,池底用理石所砌,里面还摆放着供坐的石凳。墙上有几个出水石洞,拨开狮头小雕开关,沐浴的热汤就会从墙上的孔洞倾斜而下,供人浴身。
从石洞汩汩倾斜而出的热水并非有人烧成,而是巧夺天工地引了温泉水。毕竟这行昌园的选址,就因那处温泉。
浅池外不远处有一窄的折屏,折屏另一侧的石桌上摆放换洗衣裳和沐浴用物。侍女刚将俞嫣的衣裳放在那里,得知姜峥要一起,用进来送了一趟。两个人的衣裳工工整整地紧挨摆放。
那供人坐的石凳上已经被侍女铺垫了厚厚的棉巾。姜峥仍不满意,又去取了两条厚棉巾铺上。
做完这些,他转身去了窗前,仔细检查了窗扇都关好,才转过身望向俞嫣。
姜峥的目光不由稍凝。
俞嫣正偏着脸打量墙壁上的浮雕。她身上仍穿着紧身的骑装,一双靴子却已经脱下,倒在她足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唯有踩在地面上的一双小脚光裸着,白得发光。束身的长裤勾勒着她笔直修长的腿。姜峥的视线缓慢上移,走过她勒身的骑装,眼前忽然就浮现了她今日里面穿的那件特别的小衣。
指背上似乎又传来擦过她胸下时的触觉。姜峥垂放于身侧的手,食指几不可见地轻抬了一下。
“酿酿”
俞嫣转脸望过来。虽然窗牖已关,夏日午后刺目的光还是透过窗纱漏进来,于姜峥身后照过来,让俞嫣微微眯了眼。
“我们做个商量呗?”俞嫣弯下腰,双手捧着自己的下巴,抬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姜峥。
“什么?”姜峥停在俞嫣面前,俯身去捡她身边东倒西歪的两只靴子,将其对齐工整竖放在一旁。
他望向俞嫣莹白的娇靥,想要伸手碰触,终是因为嫌自己的手脏,而没有动作。
俞嫣收回目光不看姜峥了。她垂下眼睛,托下巴的手也挪开。她双手撑着身子两侧,上身略向后仰,脚踝交叠着轻晃,整个人显出几分悠闲来。
却偏偏不说话。
她不说,姜峥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总是能一眼看透她欲言又止,甚至是藏在心里的话。
“你总这样不好意思,行房的时候怎么办?”他问。用缓慢的、温柔的语气。
俞嫣小声嘀咕:“到时候可以关灯……”
“我夜视很好。”姜峥道。
“你!”俞嫣盯着姜峥,却见他已经转身。她目光追随着姜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姜峥走出了浴室,立在门外吩咐了两句。隔着一道门,俞嫣没听清他吩咐了什么。
片刻之后,等姜峥再回来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块黑色的绸布。他背对着俞嫣立在窗前,将绸布两端分别挂在窗角的鹿角雕饰之上。
他将绸布展开,从窗纱漏进来的白光逐渐被驱逐,整个浴室顷刻间暗下去。
浴室内光线暗下去的那一刻,俞嫣心底却悄悄亮了一下。
姜峥拂拍着绸布上的折痕,温声说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圆房这样郑重的事情,总不能在这样的破地方,在我们的婚床上才合宜。”
“你别说了,我知道了。”俞嫣小声嘟囔着,侧过身去坐,慢吞吞地开始解着衣衫。
姜峥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望向俞嫣。
他要一点点击溃她的羞怯,然后两个人再身心愉悦地进行人生中意义非凡的圆房,这样才完美。姜峥这一生始终走着自己计划的路,桩桩件件事情,皆符合他的完美要求。共赴巫山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也要计划妥当,圆满顺利。
姜峥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知道这样盯着俞嫣,只会让她有一些紧张。他收回目光,走到西北角的洗手架旁,仔细洗手。
本就是一日要洗手多次的人,今日手上沾了血,他更是要反反复复地洗。香胰的雪柔泡沫裹着他的一双长手每一个角落,沾了泡沫的长指交叉着穿过指缝。
姜峥一边仔细洗手,一边陷入思量。既然提到行房,他难免多想了些。
他不确定自己对这件即将到来的事情的反应会如何,是不是会抵触。以前应酬时,没少见到同行人对着妓人不规矩,看得让他作呕。
姜峥对男女行房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兴趣,甚至是厌恶的态度。可夫妻之间不一样,这是夫妻之间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也的确如之前对俞嫣所说,想体会这件人人喜欢的事。
与俞嫣近一个月的相处中,从碰触到相拥同枕眠,再到过分亲密的亲吻,一步步走来,他从未有过不适。这最后一步,也应当会如此。
姜峥换清水净了手,再拿干净的新帕子擦去手上的水。
他猜着,自己对那事不会太喜欢。就像人人都夸得天花乱坠的一道菜,尝过即可。
他从不会让自己沉溺于某事。更何况那种湿漉的麻烦事也不值得他沉溺。
不可能的。
姜峥将擦过手的帕子放回去,转过身。
刚好看见俞嫣在浅池石凳上坐下的那一幕。纤腰盈盈,落座之处又腴润。
俞嫣故意背对着他,面朝墙壁。
她知道姜峥转过身来了。她褪衣时一直悄悄观察着姜峥。正是因为知道他转过身来了,她才匆忙迈进无水的前池背对他坐下。
一定是天太热了,她才会觉得脊背火辣辣。她有一点局促地将左手搭在腿上,右手轻搭在左臂上,架在身前的手臂也成了一种保护。
片刻的僵坐之后,她听见姜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回过神,匆忙伸手去拨墙壁上小石狮开关。
温泉水一下子从四五个石洞涌出。细细的水柱直接朝她的头脸喷去,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俞嫣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顷刻间湿漉湿透,水珠从她的下巴一滴滴坠落。
一片湿漉漉的黑暗里,俞嫣听见姜峥问:“水温可还好?”
她胡乱点头,幅度小小,也不管姜峥有没有看到。然后伸手去擦脸上的水。可水柱直接朝她的头脸浇过来,她的擦拂成了徒劳。
“酿酿,”姜峥低柔的声线里带着一点含笑的轻哄,“别一直让水浇头脸。”
俞嫣仍旧闭着眼睛,她在劈头盖脸浇过来的温泉水柱下,轻轻咬了下唇,才慢吞吞地侧转过身。
从石洞倾斜降落的水柱落在她一侧的肩背,沿着她的身子慢慢向下浇淌。
没了水柱落在脸上,俞嫣终于颤着湿黏的眼睫睁开眼睛。她满脸都是水,可是却没有再擦,而是将一双手放在腿上,虚虚遮挡。
她抬起眼睛看向姜峥,姜峥却在她望过来的前一刻移开了失礼的目光。他走进浅池,去调整那面墙壁上的水柱开关。小石狮开关好几个,作用也不相同。他依次调整了水柱的方向,还有水流的大小。
俞嫣睁开眼睛时发现姜峥没盯着她,莫名让她的紧张稍消。她没有移开目光,仍旧打量着姜峥。他穿着一套白月的中衣,连鞋子也不知何时褪去,长脚踩在前池里的大理石地面,水流弄湿了他的脚,还渐湿了一点他的裤腿。
“青序,你给我讲讲故事?”俞嫣小声说。
讲故事?姜峥沉思了片刻。这夫妻之间所讲的故事自然只能是风花雪月。
姜峥转过身来时,俞嫣特别想遮挡,可是她强压下了遮挡的心绪,做出若无其事的大方模样来。
“好。”姜峥挨着俞嫣在石凳上坐下,也不故意去看她的身体,给她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让老和尚给他讲故事,老和尚给他讲从前座山山里有座庙……”
俞嫣愣了一下,嗔道:“这算什么故事啊!”
她又轻哼了一声,嘀嘀咕咕:“谁和你是和尚了……绕弯子糊弄人……”
她的声线里,总算是带了点笑,那些紧张又散去了些。
姜峥重新给她讲:“从前有一个耀如旭日的小郡主,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她漂亮爱笑,又心善仗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精,纵马玩乐亦潇洒。后来机缘巧合,天赐良缘,嫁给姜家六郎。”
水柱直接或间接砸落理石地面,水声嘈嘈纷乱,将姜峥的声线衬得好似水洗过一般清朗。
俞嫣轻轻翘起了唇角,软声问:“那后来呢?”
“不知道。”
俞嫣转过脸来望向他,蹙着眉追问:“故事怎么能讲一半?”
“因为这个故事的后续很长,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讲。”姜峥微笑着,转过脸来望向俞嫣。
俞嫣望着姜峥,讶然得小口微张,娇红的唇早已湿透。她皙白如雪的脸颊上盈着一层水雾,又挂着几滴水珠。水珠沿着她的面颊缓缓向下滑,其中一滴水珠忽然快速地坠,坠落酥山,沿着山尖滑去。
姜峥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亲眼看着那滴水珠是如何慢慢消散融于山尖。
黑绸遮窗,挡着外面灼亮的夏日光芒。浴室里光线昏暗,俞嫣还是看出了姜峥眸中情绪变化。她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遮挡时,姜峥忽然俯身,吻落酥山去尝消融的水珠。
水流浇落,浇在姜峥后颈和后背。浇湿他俯首的发,也浇湿他月白的衫。湿衣紧贴,勾勒出他微绷的肩脊。
姜峥迟疑了——非要在婚床上吗?


第83章
赵琼今日没来,原本在家中给爱妾贺生辰。等他赶过来时,萨其拉已经死了。原先还想着身为储君要提前与温塔人打好关系,甚至昨日还与萨其拉约了明日去花楼。
人就这么死了?而且还要打仗了?还是当众被姜峥杀了?
这件事情的重点是,姜峥当众杀了温塔王之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