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温塔勇士眸色变了变,气势似软非软,用玩笑的语气道:“郡主,我们与这店家开玩笑的。”
他伸手将趴在地上仍旧死死抱着他腿的玉石铺子老板拎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店家说是与不是啊?”
是还是不是?
店家只想拿回自己的玉石或者钱银,可回答要怎么回答?他担心回答了“不是”,惹怒了温塔人。又顾忌回答了“是”,让仗义出面的小郡主难做。他一时僵在那里,张着嘴,陷在两难境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俞嫣知道他的顾忌,也没让他为难。不等他回答,她先开口命令:“还玉石或者付钱。”
几个温塔人交头接耳用温塔话嘀咕了几句,天天个个长得虎背熊腰,这样靠在一起嘀咕的场景颇有几分滑稽。
“今日出门忘了带你们中原人的票子。反正最近在你们这里,你们的皇帝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也没让我们付钱。这就忘带了。能赊账吗?或者小郡主愿意尽地主之谊?”
俞嫣始终冷着脸,再道:“那就还东西。”
温塔勇士刚张了嘴,还未接话。俞嫣又冷声道:“你看我能不能将你们送进牢子里!”
萨图雅打破了僵持。
“骆耶!谁准你们为非作歹了?”萨图雅手中的鞭子直接甩过来,“给我付钱!”
前一刻还声称没带钱的温塔勇士立刻从皮革腰包里掏了钱,付给店家。
“给给给。”名唤骆耶的勇士很不耐烦。将一锭金子塞进店家手中,就想走。
“慢着。”俞嫣冷着脸挡在身前,没让人走。她问玉石店的老板:“够吗?”
掌柜的本来想着能少亏一点也很不错,俞嫣这样问,莫名给他壮了胆,勇敢地摇了头,一五一十地报出被拿走了多少玉石理应多少钱。
俞嫣重新将目光落回骆耶的脸上。
骆耶脸上有一点难堪。他身上再没钱。俞嫣挡在身前,萨图雅手里还握着鞭子,他只好询问另几个人凑一凑,最后还是不够。
俞嫣慢悠悠地说一句:“温塔人这么穷哦。”
姜峥忽然轻笑了一声。
俞嫣转过头,才发现姜峥坐在不远处的一家茶肆里,几个温塔和宁族人都在那里。
俞嫣望了姜峥一眼,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萨图雅。
哦,他又和萨图雅见面了。
俞嫣抿了抿唇,轻哼了一声。
几个温塔勇士觉得难堪,萨图雅更觉得难堪,又责怪俞嫣多管闲事且言词难听,又责怪骆耶给她丢脸。她气得招了招手,她的侍女捧着银票过来给玉石店老板。
俞嫣不依不饶:“店家好好数数,别按进货价,就拿卖给尊贵温塔上宾的价格。”
她故意将“尊贵”二字咬得很重,仿佛刚刚那句“温塔人这么穷哦”不是她说的。
“够了够了!”店家笑着收了钱,再对俞嫣鞠躬道谢,诚心诚意千恩万谢。
俞嫣转身就走,根本不想看萨图雅,就连不远处茶肆里的讨厌鬼也不想多看一眼。
“小郡主请留步。”萨图雅道。
俞嫣皱了下眉,对表姐谢绮山表达了自己的厌烦,才冷着脸转身,去看萨图雅那张讨人厌的脸。
萨图雅抱着胳膊,抬着下巴说道:“上次小郡主提议打马球,我昨天已经学会了。想约你一起,如何?”
“你学得可真快。”俞嫣不咸不淡地说。
“不用你夸,只问你敢不敢应约。明日如何?”萨图雅趾高气扬。
“明日见。”俞嫣懒得和她多说,丢下这三个字转身就走。
谢绮山陪她一同回到刚刚坐的小铺,刚一坐下,谢绮山轻叹了一声,道:“这些温塔人越来越嚣张了。”
俞嫣又喝了一口蜜桃引子,想到怀荔因为这些温塔人不能出宫,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她说:“他们很快就会滚蛋。”
过分的气愤,让俞嫣竟是用了脏话。
谢绮山听她语气笃定,有点惊讶。
没想到俞嫣望过来,用更笃定的语气对她说:“三日内全滚蛋。”
俞嫣将手里那杯蜜桃引子重重放在桌上,杯里的甜汁溅出来一点。
谢绮山瞧着她,竟隐约瞧出了几分长公主当初的跋扈任性来。
姜峥回家时,眼前还浮现着俞嫣当街冷斥温塔人的模样。她发脾气的样子真可爱。就连阴阳怪气也带着点甜意的娇嗔。
眼看就要到家,姜峥收了收脸上的笑意。
不行,今日临出门前,他分明下定决心要冷她一阵。感情这回事讲究个有进有退,如今他该退一退,她才能扑上来对他更上心。书上说,这叫欲擒故纵。有冷有热的欲擒故纵才能更好地俘获她的心。
他应该一连几日早出晚归,回家之后直接去书房读书,待夜深才回房。三四日应该足够。
对,就这么干。
姜峥这般想着,马车已在家门前停下。青叶打开车门,姜峥怀着这样的想法下了马车。
紧接着,他在自家门前看见了谢云骋。
姜峥一怔,脚步也跟着微顿。
第75章
谢云骋是来接谢绮山的。谢绮山出门前两个人就曾说好。下人们来禀告,俞嫣亲自送表姐。
表姐妹两个一边往外走一边闲谈。
俞嫣嗔怪:“这么早就要走。表哥也是,真就单纯来接人,连小坐都不愿。”
“也不是。”谢绮山柔声解释,“刚好我和兄长提前预定了品馐堂,算算时间也该过去了。”
俞嫣倒是知道品馐堂。洛阳城有名的一家酒楼,其味倒是对得起珍馐美名。因为太过出名,宾客皆要提前三日预定。想来是她临时约了表姐,表姐这是挤出时间过来。
“这样,那我就不硬留你和表哥啦。”俞嫣微笑着,继续和谢绮山谈了一会儿品馐堂,又谈到另外几家近两年谢家不在京中时,洛阳城新出现的好吃好玩的地方,两个人约着日后一同去逛。
两人这就走到了府门,看见了正在说话的姜峥和谢云骋。看见姜峥的时候,俞嫣眼前浮现萨图雅那张脸,下意识地皱了眉,又很快被她藏起情绪。
——她总是要脸,不愿意外人看出来她与姜峥之间是好还是坏。
可是谢云骋看见了俞嫣那一闪而过的皱眉。所以,当谢绮山寒暄着要告辞时,他开口:“要不表妹和表妹夫一起去?”
谢绮山迟疑了一下,笑着说:“也对。一起去也好。虽然还约了别人,不过酿酿应该也知道那人。正好是今年的探花郎陈鸣衣,是个斯文守礼的读书人。”
俞嫣第一个想到姜峥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每次在外面应酬回家他都会肠胃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心里的那点不舒服让她改了主意。
“好呀。”她甜笑着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转眸望向姜峥,也是才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她用甜甜的嗓音带着点撒娇地询问:“青序也很愿意陪我去是不是?”
“当然。”姜峥答应得干脆。和俞嫣是不是甜甜撒娇无关,和俞嫣跟谢云骋一起吃饭有关。
显然,对于俞嫣要和谢云骋一起出去这件事的忌惮,让他暂时将冷她三四日的计划搁置到一旁。
暂时搁置,暂时推迟一天。
临上马车前,俞嫣亲昵地挽着谢绮山的胳膊,弯着眼睛对姜峥笑:“青序,我和姐姐坐一起说话。你和表哥坐一辆马车。”
“好。”姜峥温声答应,含笑温润,如圭如璋。
可是当真的和谢云骋坐进一辆马车,姜峥虽面上仍旧微笑,目光落在谢云骋靴子边的一点泥,心里很不舒服。
他从不让别人坐他的马车。于他而言,马车是和床榻一样私密的地方,不该被别人沾染脏东西,不干净。
他向来习惯伪装,一张玉面让人看不透心底的嫌恶。
谢云骋自然也不知道坐在对面的表妹夫在嫌自己脏。他还在想着刚刚俞嫣眉眼间那一闪而过的皱眉,思索着这两个人拌嘴的可能性。
俞嫣的小性子,谢云骋还是了解一些的。
他琢磨了片刻,笑着主动开口:“酿酿自小被长公主娇养着,又多少染了一点长公主的脾气。幸好青序品行高洁和善包容,如此和她倒也能成就琴瑟和鸣的眷侣。”
姜峥听着谢云骋这话,抬眼望向他。
他谁?
他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酿酿的娘家人?他够格吗?
这言下之意,全是在说俞嫣脾气不好需要他包容。他的妻子怎么脾气不好了?他的妻子是这个世上最温柔体贴又柔软的人。
一点都不了解他的酿酿,还在这里自以为是地瞎说。
姜峥望着谢云骋的眼眸温如璞玉,甚至带着一点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收回了目光。
谢云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说错话了吗?
去品馐堂的马车上,俞嫣从谢绮山的口中得知今科的探花郎陈鸣衣最近竟是住在谢家。
陈鸣衣从小地方而来,家中清贫,为凑他上京的盘缠,家中几乎花尽了积蓄,还向他人借了些。虽然如今考了个好成绩,毕竟刚入翰林,清贫节俭也在骨子里。他舍不得钱,仍旧住在环境脏乱差的小客栈。
谢云骋看不过去,虽过继到书香门第逼着自己读书,却始终有一颗握刀纵马的侠义情怀,直接将人接进谢家小住。
四人到了品馐堂,下马车之后,俞嫣始终挽着表姐谢绮山走在前面,根本不看姜峥一眼。
谢云骋越发确定刚刚没有看错俞嫣一闪而过的皱眉。他不动神色地侧转过脸,打量着身边姜峥的神情。
姜峥还是那个样子,身姿挺拔,眉目温润带笑,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云骋皱皱眉,收回视线。
姜峥那张玉面下,却攒积了更多的火气。怎么?他这就看出来俞嫣不高兴了?呵,这是自诩了解?
俞嫣和谢绮山先进了雅间。陈鸣衣早已经到了。听见开门声,陈鸣衣站起身相候。
俞嫣瞬间移开目光,跟谢云骋说话:“姐姐说要把你家的游鱼花盆给我。”
姜峥收回目光,也收了脸上面具一样的温润浅笑,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坐下。坐在他讨厌的气味之中——品馐堂道道菜肴皆是人间美味,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振。可姜峥嗅着只觉得难闻得令他作呕。
谢云骋已经坐下了,发现陈鸣衣还站在那里,开口道:“鸣衣,坐啊。”
陈鸣衣愣了一下,心里立刻浮现被恩师认可的喜悦。他下意识地想先喊姜峥恩师,忍住了,先认认真真地朝俞嫣喊了声“师母”,再带着笑地小声喊了声:“恩师……”
也不知道他今日回去是不是又要胃不舒服……
俞嫣对于这件事儿心里十分好奇,可是她才不要这个时候向姜峥询问。
“没有您的提点,断然没有鸣衣的今日!”陈鸣衣十分诚恳。可是他也不敢执意这样喊,怕给人留下攀附的印象。
“陈公子。”谢绮山福了福身,含笑解释:“我表妹和表妹夫一块到了。应该不用我多介绍吧?”
她软绵绵地“哦”了一声,语气状若随意地说:“我还没想好呢。”
姜峥与谢云骋进来时,就看见俞嫣仔细盯着陈鸣衣打量。
姜峥却转过头来望向俞嫣,温声询问:“酿酿,上次说来年有空带你出去走走。让你挑地方,挑好了吗?要不要去九阳?”
“不用不用,久仰大名。”陈鸣衣向俞嫣作揖时,却迟疑了一下,暂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所以将称呼省去。
她又要往哪跑?
俞嫣努力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看过的山河志,继续追问:“梅仙山整座山都是粉色,如仙境,山间还有无数冒着粉雾的温泉!崤山高大陡峭站在山端好似踩在白云上。还有陀螺山!因为云雾和丛林,从远处瞧着真的像一个荡在半空的陀螺!”
俞嫣没说话,又吃了一口甜甜的奶糕。片刻之后,她忍不住偷偷看向姜峥,见他竟然也在吃奶糕。
姜峥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去书房。”
俞嫣轻颔首,就跟着谢绮山坐下。她上下打量着陈鸣衣。上次见他,离得很远,一眼瞧出他的容貌不凡,今日近距离地打量,越发觉得这人生得极好。不仅五官生得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不仅明亮,更澄澈、赤城。于成年男子来说,实在罕见。
俞嫣也不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姜峥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默默吃东西。
姜峥走了两步,听见俞嫣在身后吩咐侍女拿一身出门的衣裳。
陈鸣衣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姜峥开口打断。
“给给给。”谢云骋佯装无奈,“你要什么,我们不给你。”
“不过提点一二,这声恩师倒是不必。”姜峥缓声婉拒。
——姜峥说:“叫师母。”
陈鸣衣犹豫了一下,没有入座,反而是又迈出去一步,然后朝着姜峥深深作了一揖,言辞恳切:“恩师。”
在座另外三人都有点懵,不知道什么情况,看看陈鸣衣,又看看姜峥。
“对对对,是这样,各有各色。”被他乡人夸了家乡,陈鸣衣也很高兴。他说:“不仅山河志和诗词里描述的山景好看,我们九阳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山峦也都有各的美。若他日有机会,郡主……”
到了家,两个人沉默往回走,又分开,一个回寝屋,一个去书房。
“咦?九阳?”俞嫣急忙追问,“我从书上看的,九阳有很多山,大大小小的山峦将九阳这个地方组成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陈鸣衣立刻坐下,将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像极了面对恩师的听话学子。
扑鼻的香气让姜峥皱了下眉。他在这令他不适的香气中,抬了抬手,示意陈鸣衣坐下吃饭。
几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唯陈鸣衣没那么熟,自然不愿冷着他,很多话题落在他身上。提到陈鸣衣的家乡,得知他的家乡在九阳的一个小村落,俞嫣顿时来了兴趣。
姜峥已舀了一勺奶糕。他瞥着勺子上晃颤的奶糕,没胃口极了,终是没送入口,而是撂回碗中。
姜峥抬眼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
“不急。你慢慢想。”姜峥道。
店里的伙计鱼贯而入送上膳食。
俞嫣没再说什么,想着那就自己去徐家。
这难熬的一顿饭。
……原来他还记得。俞嫣口里含着一口奶糕,软糯的奶糕里夹着点甜丝丝的蜂蜜。
“家乡是有很多山。”陈鸣衣道。
回家的马车上,俞嫣问:“回家之后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俞嫣轻轻咬了下勺子。
第76章
姜峥沉默地走进书房,在书案后坐下。青叶跟在后面,看他就那么坐下了,有点懵。他仔细瞧了瞧姜峥的脸色,询问“您不更衣净手了?”
这是姜峥的习惯,每次回家第一件事都要先洗手换衣,才能舒服地做别的事。
姜峥微怔,继而皱眉。他没让青叶打水,起身回主屋。他迈进外间,穿过方厅直接往净室去仔细洗了手,然后才进了里屋,要去衣物室拿衣裳。
尚未走近,他的视线落在衣物室虚掩的房门,里面隐约有衣物摩挲声。
姜峥知道俞嫣在里面换衣服。
他脚步停下,没唐突再进去,只候在外面,看着俞嫣换好衣裳从里面出来。
她穿了条扶光对襟上衫,衣襟处滚着牡丹的绣纹。下面再搭一条洒金郁金裙,不管是从颜色还是款式都显得很端庄大方。就连发上的首饰也比往日少,只两支简单的玉簪。
是自打她嫁进姜家来,没穿过的风格。
姜峥多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扮。
俞嫣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问他自己这身衣裳是不是怪怪的。嘴已经张开了,音还没吐出来,俞嫣突然想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呢。
她立马闭了嘴,全当没看见姜峥,自顾自地走到梳妆台前,弯着腰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合适的手镯。
姜峥视线落在俞嫣弯下去的腰身,刚朝她迈出一步,到底是嫌弃自己身上这身衣裳沾了外面的脏东西,先去衣物室换了身。当他出来,俞嫣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歪着头,对镜戴簪。
天色已暗,铜镜里有些看不清。她戴了一次没插到满意的地方,取出来重新戴。
姜峥快步走过去,拿过她手里那只镶着红宝石的银簪,帮她戴在云鬓间。
昏暗的屋内,红宝石的光闪烁着。
姜峥的视线从这颗红宝石移开,望向铜镜中的俞嫣。他未直起身,将手搭在俞嫣的肩上,温声“这支比刚刚的素簪更适合酿酿。酿酿眉眼如仙,闪亮耀眼的东西才配得上。”
俞嫣忍不住轻轻翘起了唇角,小声嘀咕一句“又胡说……”
她移开视线,摆弄着放在妆台上的几个手镯,询问“喏,哪个好看?”
她这是暂时不生气了,还有心情主动让姜峥帮她挑首饰了。
姜峥也不敷衍,仔细瞧了瞧那几个手镯,最后选了个红玉双镯。他捏着俞嫣纤细的指尖,抬起她的手,袖子向下滑去些,露出她皓白的一小截手腕。
“酿酿肤白皓腕纤柔,戴哪只镯子都好看。这两只红玉镯,倒是能和簪子映衬。”姜峥微顿,“当然了,我自然没有酿酿眼光好。酿酿挑中的才是最好的。”
俞嫣也不知道哪个好,她只知道被姜峥夸了又夸,这人又开始花言巧语。
“那就这个吧。”她刚要去拿红玉双镯,姜峥已经先拿了起来,亲自套在她的腕上。
姜峥用指腹摸了下凉滑的红玉镯,又去轻蹭了下俞嫣的手腕,他一本正经地说“这镯子竟是没有酿酿的手腕滑嫩。”
“瞎说……”俞嫣笑着站起身,对着铜镜转了个圈。洒金的郁金裙摆动。
她确实很少这样端庄的打扮,只是想到沈芝英婆母那个德行……她顾虑了一下沈芝英的处境,选了这么一身。
俞嫣的一举一动落在姜峥眼中,便成了悉心打扮,他的眸色沉了又沉。眼看着俞嫣就要出门去,姜峥脱口而出“所以……”
只两个字,又生生顿住。
俞嫣回过头望向他,等着他没说完的话。
姜峥终于语气随意地问出那个他憋在心里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要去哪?”
俞嫣疑惑了一下,原来她刚刚没有说要去哪儿吗?她直截了当地说“去徐家。”
姜峥眸光浮动,片刻之后又恍然。
“这样。”姜峥轻颔首。他眼底所有的沉暗褪去,逐渐风光霁月,眸底酿春。
“你……知道我去徐家做什么?”俞嫣诧异问。
“自然是明日打马球的事情。”姜峥道。
俞嫣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姜峥心情已是大好,道“天色将黑,我陪酿酿去。”
俞嫣“咦”了一声,询问“你不去有事急着去书房吗?”
姜峥这才想起来去书房这茬。他轻咳了一声,只道“走吧。”
他直接往外走,经过俞嫣身边,牵了她的手。
上了马车,俞嫣才发现姜峥马车里的所有东西都换了新的。不管是桌椅、垂帘还是软垫,甚至地毯。
“不是前几日才换新的吗?”俞嫣问。
“不小心弄脏了。”姜峥随口敷衍一句,又温笑着转移了话题。
夏日晚风清凉惬意,马车里的小夫妻暂时忘记了那点酸味儿的不愉快。俞嫣跟姜峥说了些沈芝英的事情,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徐家和沈家的事情,姜峥原先知道一些。不过那细节的事却是不知。
俞嫣万万没想到,来徐家会撞见沈芝英被罚跪佛堂的一幕。
得知俞嫣过来,徐家的下人快跑着去往徐夫人面前禀话。被罚跪佛堂的沈芝英才得以提前回来。
“我这衣裙脏了,得回去换一身。酿酿,你们先稍坐等我一会儿。”沈芝英微笑着,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气愤。
俞嫣扫见沈芝英裙摆上的茶水渍,忍下一肚子的询问和恼火,点头说好。
沈芝英的侍女丁香端着茶水过来。她眼睛发红,明显哭过。
“丁香,发生什么事情了?”俞嫣询问。
丁香真的很想替自己的主子哭诉一场,找一个能替自己主子撑腰的人。俞嫣问起,她眼睛发亮像有了希望,可是想到沈芝英的叮嘱,又眸色黯然下去,说“郡主,您与我家娘子关系好。若您能劝一劝她最好。奴婢是……不能说太多。”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沈芝英从外面进来。她声色寻常,脸上的表情也坦然。
她款步走进来,先朝姜峥福了福身,姜峥颔首回了礼。
沈芝英微笑着走到俞嫣身边坐下,询问“这么晚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俞嫣迟疑了一下,却突然改了口“没事。路过过来看看你。”
沈芝英垂着眼,望着自己的裙摆。她已经换了身衣裳,如今的衣裙干干净净。可是摔在脚边溅在裙摆上的茶渍好似永远都洗不掉。
她微微笑着,问“是为了明日与温塔公主打马球的事情?”
显然,今日俞嫣当众应了萨图雅明日打马球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俞嫣抿了抿唇,没想到被沈芝英猜到了。和萨图雅的马球赛,她当然不想输。她第一个想的就是沈芝英,想请她帮忙。毕竟沈芝英打马球比她好,沈芝英也曾教过她一些,算她半个老师。
可是沈芝英如今这处境……
俞嫣弯着一双眼睛,甜笑着说“不是呀。区区小地方的公主刚学的打马球,我还能输了她不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真的只是路过来看看你啦。”
沈芝英掖了掖鬓发,不接俞嫣的说辞,微笑着说“我帮你。”
俞嫣愣了下。她本来今日上门寻沈芝英,已是左思右想。她也没报太大希望,甚至也做好了提都不提的打算。是以,沈芝英问起时,她的借口也是早就想好的。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没说,就被沈芝英猜到来的目的,她又是这样爽快答应。她的婆母定然又要……
沈芝英轻叹了一声,道“除了这件事,我也没什么能为怀荔做的了。”
千言万语堵在俞嫣嗓子里,沈芝英一句话让她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她蹙着眉,迟疑着。她不可能不顾虑沈芝英如今的处境。俞嫣也曾天真的以为日久见人心,沈芝英的婆母早晚会改变态度。今日所见,让她明白确实是自己天真了。
沈芝英抬起眼,阻了俞嫣含着担忧的欲劝,她认真道“我心里有数。”
望着沈芝英认真的眉眼,俞嫣有一点恍惚似乎又看见了曾经那个纵马飒姿的阿英。
略迟疑之后,俞嫣重新笑起来,说“那明天早上我派人来接你!”
沈芝英弯了弯眸,道“今晚早些歇息。”
又寒暄了两句明日打马球的事情,俞嫣立刻告辞不多留。沈芝英一直将人送到马车上。
出了徐府家,俞嫣才说“阿英,什么都不如自己舒心。人这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道理平白给自己添那么多的枷锁。婚姻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这话是错的,投胎只一次,婚嫁却并非只能一次。若实在不舒坦,那不如一拍两散。和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这家过得不舒心很可能是因为本就不是对的人,对的人在前面等着你。再说了,不婚嫁一个人也乐得自在。”
一旁的姜峥转过头来,静静望着俞嫣认真的眉眼。
俞嫣还欲劝,听见了马车声,看见徐思博回来了。她并没多说,别过沈芝英登上马车。
徐思博的马车在家门前停下,他下了马车看见沈芝英立在檐下,便道“明天姑姑一家会过来小坐,你招待他们的时候……”
“明天我有事。”沈芝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徐思博对沈芝英的反应有点意外。她以前从不会反驳他,更不会打断他的话。他还没想明白,沈芝英已经转身走了。
徐思博皱眉,陷入沉思。
马车上,俞嫣歪着身子靠着一侧的车壁,脑子里一会儿想着怀荔的事情,一会儿想着沈芝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