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的姜峥将目光移过来三次,她也没注意。
姜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刚对沈氏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吗?”
“当然啊。”俞嫣不假思索。她当然是真心劝沈芝英脱离苦海啊!那么个牢笼似的婚姻,留着有什么意思?
姜峥深看了俞嫣一眼,慢慢收回视线。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大片暗影,遮了晦暗不明的眸色。
马车里许久的一阵沉默之后,俞嫣也从愁思里回过神。她这才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她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仍旧一动不动。她才小声开口“青序,你……”
姜峥抬眼望过来,眸色沉沉。
倚靠着车壁的俞嫣坐直身子,软声问他“你有没有胃口不舒服?”
她一直都记得他今日先去与草原人应酬,又被她赌气拉去品馐堂。
“没事。”他虽然面带微笑,可是语气里却隐约有一丝疏离。
俞嫣敏感地觉察出他情绪的不对劲,她刚要说话,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姜峥下意识抬手护住俞嫣的腰身,将人往怀里带,免得她磕碰到车壁。
“怎么骑马的?”车夫在外面质问。
“实在对不住,内人确实不太会骑马,我正在教她。对不住,对不住……”一道年轻的声音忙不迭地道歉。
俞嫣掀开垂帘,朝外望去,看见一对小夫妻共乘一匹马。夫君抱着身前的妻子,握着她的手温柔抚慰“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卿卿再练练就好。”
坐在他怀里的小妻子回过头,对夫君甜甜一笑。
月色下,相拥凝望的小夫妻如胶似漆。俞嫣瞧着这一幕,情绪也略有感染,情不自禁眉眼间带了笑,又小小声地呢喃一句“感情好好哦。”
身后却突然传来姜峥冰冷的斥言“有伤风化!”
俞嫣微怔,赶忙放下垂帘,回头望向姜峥,纠正“他们是夫妻呀。”
“你也知道他们是夫妻!”姜峥脱口而出,语气里的愠意险些压不住。
俞嫣懵了。她慢慢睁大眼睛,惊愕地望着姜峥。
刚刚发生了什么了?
姜峥凶了她?
他居然凶她?
姜峥皱了下眉,亦开始后悔自己的语气不善。他一直自诩虚伪永远戴面具,却第二次在俞嫣面前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去拉俞嫣的手,道歉“我不是凶你。酿酿,我向你赔礼。是我言辞不当语气不好。你不要生气。”
俞嫣甩开了姜峥的手,将手背在身后。
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被姜峥欺负了。成婚还没有一个月,他就凶她。那下个月他是不是要打她?第三个月呢?半夜抹她脖子吗?
“停车!”
马车里俞嫣的一声高呼,让悠哉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急急拉马缰。马嘶车晃。
看着俞嫣迅速泛红的眼睛,姜峥顿时手足无措,他所有的游刃有余与狡诈心机都没了用处。他隐约明白不给俞嫣一个合理的解释,哄不好她。
可他怎么解释?直说他吃醋谢云骋教她骑马?
他怎么可能这么说。
太没面子了。


第77章
俞嫣觉得这个时候就该昂首挺胸地下车,头也不回就走人。可是她出门时没带侍女,只和姜峥两个。眼下外面黑漆漆,她才不要失了理智地一个人走夜路。
有心想将姜峥撵下去,偏又是他的马车……
一声“停车”气势汹汹喊出口,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唯有咬着唇,气恼地瞪着姜峥。
片刻的僵持之后,坐在前面的车夫小心翼翼地询问:“继续走吗?”
俞嫣不说话,姜峥也没开口。
车夫在前面挠挠头,心里想着这小两口是闹别扭了。一壁之隔,他要是真听见了什么,反倒是没好果子吃。他灵机一动,说:“爷,小的想去方便一下,稍候就回来。”
姜峥这才道:“去。”
车夫赶忙又将马车往前赶了一点,停靠在路边,然后跳下马车,往远处去了。
没了外面那双耳朵,姜峥轻咳了一声,再次朝俞嫣伸手,绕过她的细腰,去握她背在身后的手。
不出所料,俞嫣再一次甩开他的手。
姜峥知道俞嫣在气头上,他不愿在这个时候仗着男子天生的力大,强硬拧着她。他收了手放在腿上,又垂下眼。永远挺拔的身段,又显出几分静谧。
“有一件事郁结于心多日。我明知这想法不该有,还是抑制不住去联想、介意,还有惋惜。”
俞嫣的眉头揪起来,略略歪着头去打量着姜峥。他在说什么?
虽没听懂姜峥在说什么,可俞嫣隐约觉得他要说真话。这个意识让俞嫣心里的气恼竟是消了不少。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时常觉得姜峥是一个永远微笑的完美人,太过完美导致不甚真实。
而这份不真实感,让俞嫣没有踏实感。总觉得他的一切美好都如镜花水月一样。
他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沉默下来没了他话。俞嫣还是没沉住气,前一刻在心里嘀咕自己才不好奇,后一刻没忍住嗡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事情让你介意又惋惜的?嗯……和我有关系?”
姜峥迟疑着,思量着最得体的言词。
显然俞嫣耐心有限,见他还是沉默,竟是从洒金郁金裙下探出小脚,朝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姜峥望着视线里俞嫣晃动潋滟的郁金裙摆,慢慢抬起眼睛,对上俞嫣好奇的目光。他说:“只是惋惜,不是我教酿酿骑马。”
四目相对,俞嫣眨了下眼睛。
她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俞嫣也说不清心里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不过,不管是惊还是喜都被她压了下去,她眉眼间是气恼的模样,她轻哼了一声,恼声:“你都在胡想些什么!表哥教我骑马的时候我才八岁!”
姜峥明显愣了一下。
“八、八岁?”向来温文尔雅冷静沉着的人,竟也有结巴的时候。
“不然呢?”俞嫣气呼呼地反问,“难道我会双八年岁和表哥搂搂抱抱一起骑马吗!”
姜峥忽然就笑了。
不是微笑,亦不是偶尔的轻笑一声。他虽及时偏过脸,还是难藏眼底的灿动。他极少笑得这样生动。石坠寒潭、明月撞霞,波光潋潋,璀色生温。
俞嫣盯着姜峥的脸看了一会儿,一双眸子在眼眶里动来动去,最后她也将脸偏到一侧——和姜峥相反的方向。
前一刻还在面对面吵架的两个人,仍旧保持着面对面的坐姿,却奇异地将脸各偏到一侧,而他们的脸上却都是带着笑的。
姜峥先转过脸,他直接凑过去,在俞嫣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俞嫣微怔,顾忌着这是停在路边的马车里。她愕然转过脸来,想问他怎么敢如此唐突?
一个“你”字刚吐出来,姜峥已再次凑过来,用力亲了一下她微启的小口。
说是亲,俞嫣却觉得像是被撞击了一下。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着一双眼睛瞪着姜峥。
“你怎么这么粗鲁!像、像村头挑担子的莽夫!”因捂着嘴,俞嫣发出的声音也闷软。
姜峥点点头,望着俞嫣的眼睛,认真温声道:“是有些粗鲁唐突了。”
他第三次俯身靠过去,这次温柔地将吻落在俞嫣捂着嘴的手背上。
他与她的唇间,隔着她纤薄的手。近到不能更近的距离,目光相凝,连气息也变成同步缓慢的调子。
车夫哼着小调回来,俞嫣吓了一跳,立刻身子向后缩,躲开和姜峥这样暧昧的姿势。她端正地坐着,垂着眼,动作不太自然地掖了掖鬓发。
姜峥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亦坐正。
车夫是故意哼了小调回来,就怕撞见小两口吵架,暗示车里的主子他回来了,若是不该他听,知道他回来了也能提前将他撵了不是?
可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马车静悄悄。他立在马车下望着紧闭的马车门,挠了挠头。
幸好,姜峥的声音很快从车厢里传出来。
——“回府。”
“诶!”车夫应了一声,跳上马车,“驾”了一声,继续赶车往回走。
车厢里,小夫妻两个若无其事地端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车歪拐时,姜峥将手覆在俞嫣搭在腿上的手背上。马车重新走上直路,姜峥未松手,反而是将俞嫣的手翻过来,指端穿过她的手心,挤进她的指缝,牢握。
俞嫣望着腿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姜峥。
所以说,他也是喜欢她的是不是?不仅是因为她家世好是很好的妻子人选,也不仅是春日宴意外落水的渊源。除了这些,他也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俞嫣的唇角有一点甜翘。她突然抬头凑过去,在姜峥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她又在姜峥望过来之前,飞快地转过脸,目不斜视地端正坐好。
姜峥望着俞嫣若无其事的面颊,握着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地握紧了一下。
马车路过一片野蔷薇怒放的苗圃,夏夜的风从帘子下偷偷溜进来,带来夏夜燥意的芬芳。
夏风温柔,夜也静美。
姜峥悠长地轻嗅。就连今日在外进食的不舒服,也尽数消去。
马车回到姜府下了马车,车夫偷偷瞟了一眼,实在没看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别。好像今夜路上夫人恼怒的那一声“停车”是他的错觉一样。他自然不敢多打量,压下好奇,去拾弄马车。
刚回去,春绒就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向两个人福了福身,再禀话大太太身边的侍女刚刚来过,嘱咐姜峥回来后去她那边一趟。
姜峥便连屋子也没入,转身往大太太那边去。
俞嫣独自去沐浴,然后回到寝屋里,听见风铃声,寻声望去。略迟疑之后,她没上床榻,而是拿了本书,去窗下的软塌上偎一会儿。
姜峥回来后自然要先去沐浴更衣,等他收拾妥当回到寝屋,见俞嫣躺在窗下软塌已经睡着。手中的书不知何时落了地,页数已乱。
轻柔的夏风偶尔吹起风铃细微的乐音,竟也没能扰了俞嫣入眠。
姜峥轻手轻脚走过去,立在软塌旁垂目端详了她一会儿。她安静地睡着,皎白的面颊陷进水红的软枕里。
片刻之后,姜峥伸手握住风铃在掌中才去解,这样不会让它发出凌乱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将风铃放在窗台上,然后才俯身去抱俞嫣回床榻。
纵使他动作轻柔,当将俞嫣放在床榻上时,俞嫣还是蹙着眉嘤哼了两声睁眼醒来。
姜峥便保持着将她放下时的俯身姿势,抱了抱她,低语:“继续睡吧。”
“不行……”俞嫣显然半醒没醒,迷迷糊糊。她口中软绵绵地呢喃还不能睡。
“为什么还不能睡?”姜峥用指腹轻轻蹭一蹭俞嫣娇嫩的脸颊。
“还、还没有给青序揉肚子……”
姜峥微怔,反复蹭磨着俞嫣脸颊的动作亦是一顿。他不由轻笑了一声,亲了亲俞嫣微皱的小眉头。
眉心温柔,俞嫣迷茫地眨了眨眼,逐渐有点苏醒。待姜峥熄灯上了榻,在俞嫣身边躺下来,俞嫣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倒是真的醒了过来。
“吵醒你了?”姜峥询问。他又说:“明日打马球会很累,早点休息比较好。”
俞嫣转过脸来,微眯着眼,忍着困倦地对他说:“我今日对表姐说了大话。”
姜峥只当是琐碎日常里夫妻间的闲谈夜话。他温声问:“什么大话?”
“我说,我要让温塔人三日内离开洛阳。”俞嫣抿抿唇,“今天已经过去,还有两日了。”
姜峥有点意外。这确实是大话了。虽然他心知肚明温塔人这次来京恐不能善终,但是两日时间实在太仓促。
俞嫣连身子也转过来,伸手捏着姜峥的衣襟,轻轻拉了拉,说:“所以我明天要做一件大事。”
姜峥在昏暗的光线里望见俞嫣眼底的坚定。这才知道她哪里是赌气说大话,分明是已经有了想法和决定。
夜里,退红如常检查门窗可关好,经过寝屋门外时,隐约听见两位主子竟然还没睡,在说话。
姜峥用严肃的口吻说了个“不行”。
片刻后,俞嫣小声嘀嘀咕咕了两句,又稍微提高了音量,说:“一定可以的!”
退红关好窗,也不多听主子的交谈,匆匆退了下去。
天还没亮,沈芝英已经醒来。她如常从沉睡的徐思博身边下了床榻。她往常总是这个时候起,去陪婆母诵经。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今日早起不是为了守规矩陪婆母念枯燥的经文,不是为了去受罪。
怕吵醒姑爷,丁香压低声音询问:“要禀告那边一声今天不过去了吗?”
按理说,这是应该的。
可是沈芝英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忽然想到昨天早上婆母交代今晨她要抄写哪些经书时的神情。她忽然不想派人去禀告。
沈芝英摇头,转身走进偏房。那里有几个箱笼,里面装着她的嫁妆。她别的嫁妆都放在了徐家的库房,这几个箱子里都是些衣裳。可是婆母古板,不喜欢艳丽的颜色。她带过来的陪嫁新衣,都成了旧衣也未曾上过身。
沈芝英发了一会儿呆,才打开箱子去翻找衣服。换上一条颜色明艳的银朱齐胸襦裙,她将手搭在胸口。长久穿保守交领衫,让她胸口格外雪白。她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让丁香将她的骑装拿好。
丁香将沈芝英的骑装抱在胸前时,心里莫名生出几许澎湃的激动。她忍不住说:“好几年没见您骑马了。”
她又颇为自豪地说:“整个洛阳城的闺秀们,论骑射,谁也比不过我们娘子!”
沈芝英笑笑不置可否,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本不用起这么早,可习惯使然,这么早就醒了。她要等俞嫣派人来接她,这便空下了许多时间无事可做。沈芝英索性拉开妆匣,打发时间般对镜描了妆。
俞嫣今日也比往常醒得早。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姜峥比她起得还早。她醒时姜峥已不在身边。她起身去梳洗,经过外间时,从开着的房门看见姜峥立在院中,正在对青叶吩咐事情。
他已换上宝蓝的外袍,腰间悬一块白玉。挺拔立在微白的曦光里,如圭如璋。
俞嫣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看了一会儿,去从他的神情分辨着他的心情。
“郡主这么早醒了。”窃蓝道。
姜峥闻声转头望过去,只来得及看见俞嫣走进净室的背影。他皱眉,眉宇间有几分犹豫。
“那我这就去办。”青叶道。
姜峥轻颔首。
将要进屋时,枝头的嘈嘈声让姜峥抬眼,见两只喜鹊停在郁葱的枝头,对望叽叽喳喳。
俞嫣梳洗完回到寝屋,看见姜峥已在房中。他立在博古架前,望着架子上的红玉雁雕。
“这么早就起来了,有事呀?”俞嫣主动与他说话。
“是有些事情要帮母亲做。”姜峥语气寻常。
俞嫣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先去衣物室换衣服。她进到衣物室,又回头望了一眼。
她知道姜峥是关心她,可是她已经决定的事情,才不会因为他的关心而改主意。
片刻之后,衣物室里传来俞嫣娇软的声音——
“青序,你还在外面吗?进来帮帮我好不好呀?”
“这就来。”
姜峥将目光从那只雁雕移开,转身朝衣物室去。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迈进去,再往前走的脚步却是一顿。
俞嫣背对着他坐在绣凳上,双手捧着胸前的束胸,束胸两侧的几条系带垂坠着,雪背尽露,等他来系。
“窃蓝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帮我系上。”
她捧胸回望,嫣然一笑。


第78章
姜峥走到俞嫣身后,俞嫣已经将脸转回去,只雪背相对。她目光落在妆台上的步摇,其上宝石一下又一下闪烁着光影。当姜峥的指端碰到她的脊背,她下意识地耸了下肩。
姜峥看到了。他本是要去拉系带的动作停顿,将微蜷的指背缓慢又实实地贴在俞嫣的腰侧,轻轻刮了一下。
微痒与微凉让俞嫣不由自主朝一侧侧了侧身。
姜峥拉过垂晃在两侧的系带,让长长的带子躺在掌中,问:“怎么这么长?和你以前穿的不太一样。”
显然,姜峥对女子贴身小衣并没有太多了解。
俞嫣轻“嗯”了一声,解释:“穿骑装的时候我喜欢穿这种。”
她隐约意识到姜峥可能不会系这种小衣,改口:“你帮我喊窃蓝进来吧。”
姜峥未动,只问:“绕到身前?”
俞嫣轻轻点头,小声教着他:“交叠,再绕到前面来。”
姜峥听着她小小的声音,觉得有些可爱。分明是她故意勾着他进来,如今又害羞了。他将长长的系带贴在俞嫣如雪似玉的脊背,慢慢交叉,再绕过她的细腰至她身前。如此,他几乎将俞嫣整个身子拥在怀里。
俞嫣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松开捧在胸前的手,轻轻搭在腿上。
胭脂红的系带平躺在姜峥皓白修长的掌中,尾端轻飘着。他将系带紧贴着俞嫣的胸下,缓缓绕过。他一边缠绕,一边温声问:“这样?”
他拉着胭脂红系带的长指,紧贴着她的胸下,随着拉系带的动作,而轻轻蹭过。
俞嫣从身前的铜镜只能看见身后姜峥的一小截下巴,还有自己开始泛红的脸。
那种责怪自己不争气的想法又冒出来了。她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努力用寻常的口吻:“要系紧一些。”
“好。”姜峥将胭脂红的系带尾端缠绕在自己的指上,缓慢拉紧,让她身上这件小衣紧紧裹在玲珑的前身。
“可以了吗?”姜峥问。
俞嫣胡乱点头。
姜峥这才将胭脂红的系带,于俞嫣皙白的后腰系好,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俞嫣有点不想将勒得束身的前身转过去面对姜峥,她仍旧背对着姜峥,说:“好了。你出去吧。”
姜峥弯着腰,一手搭在俞嫣的肩上,一手随意搭在她身前的妆台。他用低沉的、又带笑的声音说:“酿酿,你叫我进来只是为了帮你穿衣?”
俞嫣愣了一下,轻轻蹙了下眉。她当然不是单纯让姜峥帮她穿衣,然而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那点不自然的羞意让她把目的给忘了。
她突然轻哼了一声,再说:“就是想告诉你,我决定了!”
“你昨天晚上已经说过这话。”姜峥提醒。
俞嫣用力抿了下唇。是。她昨天晚上就对姜峥说过这话。她也确实不会改变主意。
可是不改主意是一回事,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不高兴是另外一回事。
姜峥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道:“你执意以身犯险,我自然不会阻你。我不会离你太远,若有变故立刻喊我。”
俞嫣总算听到姜峥一个肯定的回答。她满意了。
“好。”她声音里重新带了点笑,“我说完了,你出去吧。”
姜峥笑笑,问:“酿酿是不敢转过身面对我吗?”
他搭在俞嫣肩上的手,拇指轻轻蹭了一下俞嫣的肩。
“胡说……”俞嫣哼声。才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明知道姜峥是故意言语激她,她还是甘愿上钩。她当姜峥不存在,站起身,经过姜峥,去拿架子上的外衣来穿。
姜峥靠坐在妆台上,看着她穿衣。
俞嫣直接穿了一身骑装。胭脂红的颜色,明艳鲜活。然后她又弯腰,套上一双小皮靴。黑色的小皮靴,却在两侧各坠了两颗小铃铛。只是她穿鞋的动作,已能引得这几个小铃铛清脆地叫响。
她已经穿好了靴子直起身,那靴上的小铃铛仍旧微微晃着,勾着姜峥的视线。
俞嫣最后整理了一下袖口,对姜峥说:“我出去了。”
“等等。”姜峥侧过脸,拉开倚靠的妆台下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一把小剪子。他朝俞嫣走过来,在她面前俯身蹲下,剪去了她小皮靴上的铃铛。
俞嫣惊了。她微微睁大眼睛,质问:“你剪这个做什么?”
这双小皮靴上的红铃铛才是点睛之笔啊!
姜峥将那四个小铃铛握住掌中,他站起身,俯靠到俞嫣的耳畔,低声:“乱我心。”
他的气息拂至耳畔,有一点痒。俞嫣忽然想到了不合时宜的场景,足下甚至也开始灼烫起来。她向后退了一步,嗔责:“你、你没个正经!”
她转身走到鞋橱前,重新选一双皮靴来穿。
姜峥摊开掌心,抬起另一只手指端拨了拨躺在掌心的四颗小铃铛。
俞嫣听着身后的铃铛响声,又小声嘀咕一遍:“没正经……”
姜峥抬眼望过来,道:“成婚快一个月了。”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酿酿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只是这话说出来,她说不定又要蹙眉微恼。姜峥便没说出来。于是,他这只说出口的前半句话,就有些不上不下。
俞嫣正系着鞋子上的绑带,琢磨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峥待她穿戴好,仔细将掌中的那四颗小铃铛收进抽屉里,然后打算和俞嫣一起出去。他人已经走到门口,俞嫣却立在原地蹙眉望着他。
“你是打算分房睡吗?”俞嫣问。
“什么?”姜峥没听懂她怎么突然这么问,转过身来望向她。
“新婚夫妇头一个月不能让新房空着,也不能分房睡。”俞嫣微顿,“你提到成婚快一个月。是打算过几天就开始分房睡吗?”
姜峥眸色浮现一抹深意。他含笑望着俞嫣单纯的眼睛,拖长了音地缱绻唤一声“酿酿”,再道:“我们连真正的同房都没有过,谈何分房?”
他继续说:“酿酿与其琢磨成婚一个月后,是不是要分房睡。还不如琢磨一下,成婚一个月内,是不是要先做真正同过房的夫妻。”
话说到这里,姜峥亦觉得该如此。新婚的一个月内成礼,才算完美。
俞嫣觉得自己足底又开始发烫了。她皮靴里的脚趾头微微蜷了蜷,嗡声:“你确定要今天谈这件事吗?”
姜峥颔首,道:“今日确实不合适。”
“我出去用早膳了。”俞嫣往外走。
姜峥望着俞嫣的背影,没跟过去。他思索了片刻才走出换衣室,然后唤春绒拿来黄历。
他开始认真思考同房这件事。
一旦他开始认为成婚头一个月内完成大礼才完美,便有了必要如此的决心。
他与俞嫣的大婚之日是挑选的黄道吉日,这第一次同房当然也该挑个良辰吉日。
距离新婚头一个月的结束也没几日了。他仔细在余下的几日里挑选着日期。是挑个黄道吉日好些,还是选在成婚一个月的纪念日更有意义?
春绒好奇地瞧着姜峥翻阅黄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眉眼间露笑。她刚要退下去,姜峥有了吩咐。
他侧转过身,对着床榻旁边的地方比划着,吩咐:“把那个高足桌移走,在那个地方悬一个秋千。”
秋千?在寝屋里安置秋千?春绒压下惊愕,面上规矩地应声。
姜峥又吩咐:“采买些铃铛。大小质地款式都不同的各式铃铛。”
“是……”春绒低着头。
姜峥将黄历递给春绒,微微皱了眉。他还有很多设计想法,可是明显今日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俞嫣执意涉险,他不能阻止,唯有帮她将计划设计得更万无一失。
他抬步往外走,去寻俞嫣。
萨图雅一大早起来,又骑马跑了一圈,和自己的女勇士们热热身。虽然是刚学会打马球,可是她们都是自小生活在草原上,会走路没多久就开始学骑马。
萨图雅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群中原娇滴滴的姑娘家。上次赛马输给俞嫣,她认为那是因为俞嫣骑的是千里马,而她只是随便在马场挑了匹马。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头一次来洛阳城,俞嫣这个郡主当然比她更了解狩猎场的地形。
可今日打马球就不一样,打马球马速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操马技术和力量。论力量,她和她的女勇士们怎么会输?
她和萨其拉早早到了行昌园,俞嫣还未到。
俞嫣如约派人去徐家接沈芝英。沈芝英原本一大早起来穿上常服,让丁香备着骑装。可等待时间太久,她又改了主意,干脆直接穿骑装出门。她连马车也不坐,直接翻身上马,跟着姜府的人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