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我们这趟也算吉人天相、有惊无险。骂两句也就算了,只是再有刺活儿,我们决不能听凭谷里露芒笺、乱明章的安排。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拿主张的。”唐三娘在旁边说了一句。这句话其实只是很平常的劝解,但似乎提醒到秦笙笙什么,她竟然真就将滚滚骂词收住了。
“对了,说到安排,阎王,黄快嘴呢,把它给哑巴挑弄下,看此次带来谷里的什么指示。”齐君元借这机会把话头岔开,同时他也真的非常迫切地想知道黄快嘴到底带来些什么。
哑巴嘬嘴吹哨,没一会儿,黄快嘴从枝叶间出现,一个掠飞,落在哑巴肩头。哑巴还是和原来一样,咂嘴、咬牙一阵挑弄,那黄快嘴叽喳了一番,随即开口说出人语:“妙音急赴呼壶里,阴阳玄池见仙楼。二郎续寻倪大丫,众强聚处物露光。”
“就这两句?没提到我们?”齐君元眉头微皱。他心中清楚,别人多少能根据这两句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有自己没有得到一点提示。
“也没提到我们。不过提不提我们无所谓了,我们只管按自己原来的指示斟酌,看应该跟着哪一路走。”裴盛这话说得大有掩盖之意。
“那么你斟酌一下,你该走哪一路?”齐君元反问一句。
“我和三娘往西走正好可以回家去,就跟着秦姑娘一起走。到了呼壶里如果有下一步的指示再做定夺。”裴盛想都没想就答道。
“你们两个到上德塬的任务不是救人吗?要救的人没有救出,而且很可能就在被唐德押走的那群人中。为何不继续自己的活儿,反倒想跟着一块儿回去?”齐君元此刻已经在心中断定,裴盛在上德塬说是来救人的话是假的。因为作为离恨谷的谷生,不应该忘记自己还未完成的任务,更不应该任务还未完成就已经想着回家了。
“啊,这话说得对,你们还是和老范一路吧。”秦笙笙抢着插进一句话,那语气竟然像是在命令。
“稻花肯定是要跟着范大哥同行的,她是想找机会救出上德塬的人。现在就剩哑巴了。露芒笺只要求他跟着行芒同行,没有具体指定,全看他自己的心意。”齐君元其实有七分把握知道哑巴会走哪一路。
哑巴连手势都没做,只是指了一下倪稻花。这一指已经完全可以表明他的决定以及做出此决定的目的为何。
“这样看来,秦姑娘只有自己前往呼壶里了。”齐君元说这话时微微一笑。
“还有我呢,我可以陪着秦姑娘去呼壶里。”王炎霸突然冒出一句。
“你不跟着你师父?”大家都觉得王炎霸的决定有些奇怪。
“我不是谷生也不是谷客,什么指示都约束不到我。”王炎霸这话真没一点儿错,他的行动全看范啸天怎么调配。
但是范啸天对王炎霸这个根本没有通过自己而自作主张的决定并没做出任何反应,耷眉眯眼地就像是没有听见。
“好好好,那就你们两个去呼壶里,其他人都去追唐德。”齐君元仍是微微一笑。
“你呢?齐大哥你也去追唐德吗?”秦笙笙赶紧追问一句。
“我的活儿已经了清了。本来露芒笺只要求我将你带到秀湾集,而我已经多揽活儿将你送到了上德塬,并且从上德塬又将你送至前往呼壶里的半道上。但是后来你们自作主张,追踪狂尸到东贤山庄,所以没能到达呼壶里。幸好所经凶险没酿恶果,你们依旧可以按谷里下一步的安排进行。而谷里接连几个指令都没有提到我,很明显在前几段活儿中就已经将我排除在外,所以到这儿我也该离开了。再说了,我回转之后也要看看有没有机会把瀖州的刺活儿了结了,实在不行我就先回谷里去听候其他安排。”
“齐大哥,你再送送我吧。把我送到呼壶里,说不定这次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秦笙笙突然有些激动地捧住齐君元的胳膊,双目之中有荧光闪动。
续疑途
齐君元不由一愣,他能从秦笙笙的目光中看出真情流露。这是一种依恋,是一种难舍。一个刺客是不应该带有这种感情的,而秦笙笙更不应该对自己带有这样的感情。这段时间以来,秦笙笙和谁都可以打闹笑骂,只有对自己是最为严肃、谨慎的。虽然自己先后救过她几次,而实际上就追狂尸这件事来说,秦笙笙是存心摆脱自己的。现在自己决定离开了,她为何反而要留住自己,要自己与她同行?
“齐大哥,再送我一段吧,万一中途又有什么变故,腌王八和我是应付不来的。”秦笙笙再次央求。
齐君元在思考,他不是思考该不该继续送秦笙笙,而是在思考秦笙笙这种做法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用意。这一刻他思绪翻腾,心中暗自将前面的所有经历再次捋了一遍。
谷里给自己派遣的露芒笺上很模糊地要求在瀖州刺活儿之后带走一个女子,而范啸天接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任务。所不同的是范啸天将其直接带到呼壶里,根本没有秀湾集那一站。事实上秀湾集那一站也只是临时安排了哑巴等候同行,并没有其他指令,就像是临时加入了这么个目的地和哑巴这个人。所以自己正活之外莫名其妙增加的这个任务,其真实作用可能就是为了当自己发现到秦笙笙的威胁后,有所顾忌,不会对她痛下杀手。后面所有的安排只是为了让这个目的实施过程显得更加合理而已。
而上德塬之行,范啸天也是临时接到任务。到达之时上德塬已经被灭族,这要么是真的晚了,要么就是出现了意外变故。找到倪大丫交给他东西是范啸天的任务,这任务因为上德塬突然被袭而没完成。但如果上德塬灭族是个意外,那么裴盛和唐三娘来救倪大丫难道是能未卜先知?所以最大可能就是他们两个一直就跟踪在附近,然后临时接到指令出现。而且他们的行动似乎也是晚了些,刚到现场未曾弄清目标就出手攻击,显得极为仓促。这做法与离恨谷训练出的谷生、谷客相去甚远。还有他们说自己是来救人的,那么一出现就攻击也和救人应该用的方法完全背道而驰。所以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的任务应该不是所说的救人,而是要杀什么人,否则不会那么急于出手,而且手下毫不留情。
漂走木船,然后追踪狂尸,又是一个临时出现的变故。当时船上有好几个人在,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行为应该严格遵照离恨谷的安排。很奇怪的事情是,他们几个临时是如何统一意见转而去追踪狂尸的?
第一次逃出东贤山庄后,又临时接到指令转回去刺杀唐德。这一个临时指令又是从何而来的?离恨谷里的执掌、代主又是如何知道他们当时所在位置并且及时发出指令的?
连续好几个临时的变化和临时的指令都是针对他们正在进行的状况安排的,也就是说,发临时指令的人非常了解大家的行动。而自己这些人在行进中都是非常小心的,又有哑巴远距离协行,再加上穷唐也在其中,别人根本无法暗中坠尾儿。所以这个暗中下指令的人很大可能就在他们中间。
“齐大哥,你倒是说话呀!”秦笙笙开始焦急了。
齐君元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找到关键点了,这时候思绪不能被打乱。
最初的时候,齐君元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出现在自己人中间。但是逃出东贤山庄再转回去刺杀唐德这件事情让他开始有这方面的想法,而且迹象表明,最有可能做这事情的就是王炎霸。
当时他们从逃出时就是另辟地道,然后又顺激流而下,自己都不知道漂到哪里是头。就算有人坠着尾儿,在那一番突变后也是无法找到他们的准点位的。而那次的露芒笺是王炎霸到无人处解手后带回来的,他不是谷生也不是谷客,离恨谷的灰鹞怎么会找上他的?另外,露芒笺中的内容也很奇怪,并不只是布置刺活儿,还特别指定此趟刺活儿的执行者。没有倪稻花倒在情理之中,但是将齐君元和他王炎霸撇在旁边,似乎是带有某种意图的。
再往前看,那次行船漂走,王炎霸是最后追上去的。按常理说,当时范啸天在岸上,王炎霸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留在自己师父身边。还有临荆县外,王炎霸等候秦笙笙到来,有必要摆下个“剥衣亭”的兜子吗?如果不是自己在兜子之外再加血爪,事情的发展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情况?
而最让齐君元感觉王炎霸不一般的事情是在东贤山庄外面,看着范啸天他们再次刺杀唐德时。开始王炎霸并不在乎这趟刺活儿成功与否,做刺活儿的人生死如何。但是当黄快嘴出现后,他的态度却突然变化,要求齐君元将被困的人救出。当时齐君元就已经心生疑惑,觉得王炎霸不用挑弄黄快嘴,直接从鸟叫声中就能听出所表达的意思。而后来哑巴调弄黄快嘴说出的内容,也证明了秦笙笙和范啸天还有重任,是不能陷在东贤山庄的。同时这也证明了之前的露芒笺和黄快嘴传递的指令是相互冲突的,王炎霸急于改变状况,最大可能是因为前面那个露芒笺不是谷里传来的,而是他自作主张下达的!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从各种迹象推理的结论,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揭开王炎霸的真实面目。虽然齐君元现在能做的只是思考各种疑问:王炎霸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各种做法是出于什么企图?现在秦笙笙独自前往呼壶里,他又主动相随,又是怀有什么目的?奇怪的是那范啸天竟然对王炎霸的决定不持任何态度,这两人真是师徒关系吗?
“齐大哥……”
“行,我送你!”齐君元打断了秦笙笙的话,他知道自己必须走这一趟。虽然面对的是离恨谷所有刺活儿中从未出现的状况,也是他根本没有责任的事情,但秦笙笙可以断定是离恨谷的人,冲险闯难是为离恨谷办事。而王炎霸却只是一个谷生在外面私收的编外弟子,他跟大家在一起的理由只有是范啸天徒弟这层关系。作为一个离恨谷的高手,他应该维护谷里的利益和荣誉。秦笙笙缺少江湖经验,更不懂诡异江湖的尔虞我诈,肯定不能让她和一个极为危险的人单独同行。自己应该在保证秦笙笙安全和她所做事情成功的同时,找到证据,把谜底揭开。
两路人没说太多废话就分道而行了,刺客就不应该带有太多情感,哪怕他们刚刚一起出生入死。但到了分手之时,就该毫无留恋、义无反顾。
离恨谷中刺客一般情况下不会搭伴组合做刺活儿,就是怕在无形之中滋生感情,有了牵绊。刺行里最忌讳的就是出现情感纠葛,刺客应该是无情的,是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朝自己同伴的身体里插入刀子的。所以秦笙笙刚才对齐君元的那种表现其实已经犯了刺行大忌。
临分手之前,范啸天找齐君元商量了下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齐君元多次的表现已经完全显示出他作为刺客的杰出天赋和丰富经验,而范啸天则是一个虚心的、好学的人,一个不断犯着错误却不想再犯错误的人。
最终两人意见很统一,都觉得应该朝着盘茶山方向追赶唐德。他们大队人马目标显著,然后又押解着上德塬的人,行进速度不会太快。如果过了盘茶山未曾发现到他们,那就应该朝着潭州(今长沙)追赶。昨夜大周、西蜀、南唐三国的秘行组织在东贤山庄一闹,唐德应该会联想到上德塬那些人的重要性,觉出他们中间肯定隐藏着什么重要秘密。所以唐德要么就是自己亲自将这些人带至什么秘密场所仔细盘查审问,要么就是将他们带往潭州。把上德塬的这些人交给现在的楚主,也就是他的老丈人武清军节度使周行逢来处置。
不过前往盘茶山一定要小心,齐君元用推测的信息做交易,告诉三国秘行力量盘茶山是宝藏所在。现在那些人肯定全都盯上了那里,千万不能撞上了。
齐君元和秦笙笙、王炎霸再次上路,就像刚离开临荆县一样。所不同的是现在这三个人都有了明显变化。
齐君元的变化很难看出,他只是暗暗将思维和身体的戒备状态提升到更高点。因为此时他知道需要提防的不只是来自外界的危险,还有身边存在的危险。
秦笙笙则明显没有那么聒噪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连续几次的打击让她变得沮丧,还是江湖上真正的经历和磨难让她开始变得成熟。很多时候,她都会独自思考着什么,眉目间不经意地流露出羞涩和甜蜜,有时又会显得很是失落和惆怅,这正是小女子怀春的复杂状态。
王炎霸还是该说就说、该笑就笑,但很多时候他的说笑都会显得尴尬。因为秦笙笙不再接他话头打口战,齐君元对他的某些奇怪说法也不表现出好奇深究,就像没听见一样。以至于到最后,王炎霸已经是将维持自己原有状态的做法演变成了一种坚持,但尴尬的坚持反会在已经怪异复杂的气氛中显得更加特别。
一路还算顺利,东贤山庄的人没有追踪而来,大周、南唐、西蜀这三国的秘行组织也未碰到。眼见着离呼壶里已经不远,再走个几百里就能到了。
这一天傍晚,他们三人到达一个还算热闹的小镇,镇口石牌坊上刻着“乌坪”二字,不知道是不是镇名。这座山清水秀的小镇紧靠着一条大河,在镇尾处还有一个用原木半搭半浮建成的简易码头。码头虽然简陋,停的船却不少。不过都是些窄小瘦长的船只,船型和养放鸬鹚的船很像,但体积上要比鸬鹚船大一些。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所写《武陵春》中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舴艋舟”的原型或许就是这种窄小的船只。
虽然天色尚早,但为了避免错过宿头,就没再往前赶。三人像正常过路客一样找了家干净、便宜的客店投宿,然后齐君元让王炎霸到镇子里转转,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另外也了解下有没有其他什么谷生谷客在此地等待行芒,这些天接到的意外指令太多,说不定谷里随时都有新的指示传来。
王炎霸出去后,秦笙笙也在旅店门口的小摊子上转了转,买了一点油炸面果子,用新鲜荷叶捧着,直接进了齐君元的房间。
蓦然困
齐君元正坐在房间里,倒了杯茶水慢慢啜品,而其实思绪早已飞驰。这几天虽然一路顺风顺水,但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内鬼外强都不会就此罢手,只是有了前面的几番兜刺相对,他们肯定会转变观念采取新的方式行动。
让王炎霸出去点漪是需要也是试探,只有可疑的人有所行动才能知道他下一步的企图,这样也才能够避免被其引入不复之地,并且从行动特征和最终企图上辨出可疑之人的真实身份。另外,齐君元也想利用内鬼外强各方面的威胁来逼一逼,让秦笙笙或者其他什么人来告诉自己一些真相,前面混乱的原因以及下一步的目的都是为了什么。
所以前些天每到一处,他都是让王炎霸独自出去点漪,看他会玩什么幺蛾子。但是非常奇怪,王炎霸没再有过一点异常表现,反馈回来的所有信息都是真实无误的。这反而让齐君元摸不到他的底了。即便如此,齐君元却丝毫没有对他放松戒备。刚刚他吩咐王炎霸出去后,自己立刻就将整个客店查看了一番。确定好造成混乱的各种条件,找到出乎别人意料的逃遁路径,这才回到房间坐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