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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驼子当时跪着禀明这一切后,求知府大人复查真凶,却长时间不见知府大人有反应,膝盖渐渐跪得发疼,便稍稍动了动身子。知府大人忽然冒出一句“本府有让你起来吗”,吓得他急忙跪好。知府大人吩咐差役叫来郭守业,对着郭守业狠狠责骂了一番。这番责骂,令当堂而跪的祁驼子冷汗涔涔,只因知府大人不是责骂郭守业查案懈怠,而是责骂郭守业对下属约束不严,居然让仵作未经许可便擅自查验命案尸体。至于禹秋兰的案子,以及宋巩的清白,知府大人是半个字也不提及。
原本在祁驼子的眼中,知府大人还算为民做主,算得上是一位好官,此番却也突然变了一副脸孔,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道禹秋兰的案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又或是宋巩犯了什么错,以至于一向把“安民济物”挂在口边的知府大人,竟会变得草菅人命。知府大人不认可他验尸的结果,反倒以他擅自查验尸体和验尸出错为由,免了他的仵作之职,罚他去义庄洒扫,还扣了他好几个月的俸钱。原本的义庄看守,那个被他灌醉后让他有机可乘的人,因此事被郭守业臭骂了一顿,就此恨上了他。他被罚洒扫义庄,算是成了这个看守的下属,处处受这看守的冷眼和欺辱,知府大人如此处置,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祁驼子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怯懦怕事之人,如今受了这等重罚,却觉得自己已是破罐子破摔,反倒没那么怕了,心想大不了丢了义庄的活,反正这受气受累的活他也不想干了。他憋了一口气,想证明宋巩的清白,无论如何都要证明,既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是为了替自己出这口气。他虽然身在义庄,但禹秋兰的尸体已被郭守业以重新检验为由,运回了府衙长生房,他已没有出入府衙的机会,不可能接触到禹秋兰的尸体,也不可能再与司理狱中的宋巩见面。他洒扫了好几天义庄,苦思冥想,才想到了办法。
要证明宋巩的清白,只需证明宋巩当天离开琼楼,是去见了韩㣉和吴氏,而非去了锦绣客舍。韩㣉和吴氏虽然不肯为宋巩做证,但不代表没有其他见证人。此事发生在未时,正值下午,那是大白天,也不是发生在什么偏僻的小巷,而是在新庄桥附近的街上,必定少不了过路的行人。宋巩当街拦下吴氏的轿子,与韩㣉等人接触,并且发生了争执,一定有不少行人看见过这一幕。只要找到足够多的证人,让他们一起出面为宋巩做证,宋巩的清白自然能得到证明。
想法一定,祁驼子立刻行动起来。他从宋巩拦轿的那条街开始寻访,往周围不断扩大寻访的范围,花费了好几天的工夫,果然让他找到了不少见过此事的人。这些人有贩夫走卒,有店家铺主,有住户居民,听说有人因此事蒙冤入狱且攸关生死,答应出面做证的就有十多个人。祁驼子把这些人全都请去了府衙,有这么多人共同做证,消息也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知府大人也好,郭守业也罢,都无法再置若罔闻。宋巩就此洗去冤屈,恢复清白之身,在入狱关押十多天后,终于得以出狱。
祁驼子很是高兴,自己活了好几十年,总算做了一回值得称道的正事。他不懂查案,没打算继续追查杀害禹秋兰的真凶,他也知道自己追查不出来,以他的能力,能让宋巩清白出狱,已经算是到了极致。如今宋巩出了狱,追查真凶,那就是宋巩自己的事了,祁驼子该为自己做打算了。得罪了郭守业和知府大人,府衙是不可能待下去了,他打算辞了洒扫义庄的差事,也不打算再做什么仵作,以后就跟着弟弟一起进山伐木烧炭。
决定了要离开府衙,祁驼子心里竟有说不出的高兴,连走路都轻快多了。他去肉市上买了一块肉,又买了一条鲜鱼,还打了一壶酒,回家交给妻子烹制,然后去请弟弟祁老二到家里一起吃饭,到时把自己的打算跟祁老二说一说。等他拉着祁老二快走到家时,却远远望见滚滚黑烟翻腾而起,冒烟的竟是自己的家。生火炊饭不会有这么大的黑烟,只有着火才会。他飞奔至家门口,果然看见家中已燃起大火,他急忙呼喊妻子和女儿的名字,却听不见任何应答声。祁老二慌忙提水救火的同时,祁驼子捂住口鼻,一脚踢开家门,冲进了浓烟之中。
祁驼子没能救出妻子和女儿,连妻子和女儿身在何处都没能找到,最终被大火逼退,一根烧断的木梁砸在身边,弹飞的木屑扎进了眼角,他竟也感觉不到疼痛,任由木屑扎在眼角里,一丝鲜血犹如泪痕,凝在他的脸上。他暗暗祈祷,妻子和女儿也许去了别处,不在家中。直到大火熄灭,已被烧焦的妻子和女儿在废墟中被找到,他跪倒在地,紧紧抱着两具焦尸,撕心裂肺地叫道:“我的……我的妻,我的女啊……”泪水才如决堤般涌了出来。被木屑刺伤的那只眼睛本就没及时得到医治,又经过这一场大哭,最后彻底瞎了。
遭此大变,祁驼子几度想要寻死,祁老二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每次都把他救了回来。他后来不寻死了,之前的打算也不提了,就去城南义庄里待着,整日与尸体为伴。那义庄看守再来为难他,他只是听之任之,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后来那看守得病死了,偌大的义庄只剩下他一人。他渐渐学会了去柜坊赌钱,常常输得精光,被要债的人打得爬不起来,每次都是祁老二赶来清了赌债,他才得以走出柜坊,但只要伤一好,稍微一有点钱,他便又会往柜坊去,祁老二好说歹劝,也拿他没办法。旁人都当他嗜赌成性,不可救药,没人知道他是为了忘掉过去,不愿再去想起那些惨痛的回忆,可白天还能以赌来忘掉一切,到了夜里,他却时常梦起当年的事,尤其是他紧紧抱着已成焦尸的妻女,这一幕总是那么清晰,让他每一晚都如坠冰窟般牙齿发抖、浑身发颤。他就这么槁木死灰般地活了十多年,其间临安知府几度换任,司理参军也换了好几个,只有他自己,一直待在这城南义庄,除了弟弟外无人过问。
这一段过去,带着怨恨的语气,从祁驼子的口中讲了出来。宋慈听完后,很长时间没有作声。最初听到亡母案情时,宋慈是心弦紧绷的,但这种紧绷感随着祁驼子的讲述慢慢松弛,到最后听得祁驼子的凄惨下场时,他心里反而生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平静。当年母亲遇害之后,时任仵作的祁驼子背着箱子赶到行香子房时,他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借着白惨惨的灯笼光,他看着如今的祁驼子,看着眼前这个蓬头乱发、衣衫褴褛、后背弓弯、独目中透着恨色的老人。他忽然双膝弯下,一跪在地,道:“家父从未对我提过这起旧案,原来他曾受你如此大恩。事过多年,一切已无可变改,我再怎么做,也难以挽回一二。千恩万谢,宋慈没齿不忘!”他正对着祁驼子,以头磕地,伏身下拜。
祁驼子浑身颤抖,独目中的恨色开始慢慢地消散,一行老泪不觉流出,滑过满是皱纹的脸庞。十五年前的这些过去,他对外绝口不提,便连唯一的至亲祁老二他也从没讲起过。他原是打算将这段过去带入黄土的,可今日不知为何,却对宋慈讲了出来。看着跪在身前的宋慈,泪眼模糊中,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在府衙当堂而跪时的样子。
良久,祁驼子的耳边响起了宋慈的声音:“凶手若是两人,何以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鞋印?”
此话一入耳,祁驼子不由得一呆。当年他推断凶手很可能是两个人,却没有想过现场只有一个人的鞋印,他的这番推断,似乎被宋慈这么一句话便给推翻了。
宋慈此言像是在问祁驼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祁驼子的推断在宋慈看来有一定的道理,但这需要厘清一个疑问,那就是现场,尤其是床前,有一大片血迹,然而只有一个人的鞋印,却不见第二个人的鞋印。若说另一个凶手更为谨慎,有意不踩到地上的血,没有让鞋印留下来,那为何会放任同伙留下那么明显的鞋印呢?那鞋印实在太过明显,从床前延伸至窗户,明显得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凶手穿多大的鞋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凶手是从哪里逃走。对此他想到了两种解释,一是凶手杀人后急于逃离现场,情急之下没有留意脚下,其中一人留下了鞋印而不自知,另一人只是侥幸没有踩到血,这才没留下鞋印,而留下鞋印的那个凶手,脚与宋巩差不多大小,鞋子的尺寸也就差不多,毕竟这世上穿同等尺寸鞋子的人,其实不在少数,这才害得宋巩蒙冤入狱;另一种解释是,留下满地鞋印的,就是他父亲宋巩的那双新鞋,凶手故意从衣橱中找出这双新鞋,穿上后在房中留下鞋印,以达到嫁祸宋巩的目的。
宋慈推想着这两种解释,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娘亲的案子如今知晓的人已不多,知情之人只会更少。”他看着祁驼子,恢复了查案时一贯的冷静,“你算是少数知情之人,我想向你打听几件事,不知可否?”
祁驼子叹了口气,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语气不再带有怨恨。
“我娘亲的裙袄上,”宋慈开始发问,“是有一处血指印吧?”
他记得当年父亲被郭守业当成嫌凶抓走时,母亲的遗体也被府衙差役抬离了行香子房。当时欧阳严语拽住他,不让他跟着追去,但母亲的遗体从眼前抬过时,他看见母亲沾满鲜血的裙袄上,有一处三道手指粗细的血痕,一看就不是浸染而成。当时行香子房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伙计和住客,就在他的目光追着母亲的遗体而去时,他忽然看见了虫达。虫达站在围观的住客当中,右手缩在袖子里,整张脸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尤为冷峻。
“血指印?”祁驼子摇头道,“我验尸时看过裙袄,不记得有什么指印。”
“三道血痕,”宋慈提醒道,“手指粗细的血痕。”
祁驼子想了一想,道:“血痕倒是有,但那不是指印,没有手指那么粗,像是揩拭什么东西留下的。”
宋慈回忆当年的场景。彼时年幼的他,因为母亲的死和父亲的被捕,整个人都被吓蒙了,根本没有朝虫达是凶手上去想。此后年岁渐长,不知从何时起,他想起了虫达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当日破鸡辨食之时,他是瞧见了的。他把那三道血痕与虫达的三根手指联系在了一起,想着那很可能是三道带血的指印。祁驼子的话,让他又一次仔细地去回忆,那三道血痕在时年五岁的他看来,是有手指那么粗,可如今二十岁的他再去回想,那根本没有成人的手指粗细。比起指印,那的确更像是揩拭什么东西留下的血痕。但虫达出现在锦绣客舍,出现在围观的人群之中,他是不会记错的。
“那我娘亲的身上,可有一枚带玉扣的平安符?”宋慈又问道,“检尸格目需要填写遗物,你看过郭守业的检尸格目,上面可有记录?”
他知道郭守业在尸体伤痕上有意遮掩,但遗物与此无关,想来不至于在这上面弄虚作假。他问出这话时,向一旁的韩絮看了一眼。他所问的平安符,是母亲遇害之前,韩淑将其送回锦绣客舍,临别之时送给他母亲的,此前韩絮讲述这段经历时曾有提及。他不希望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无论这处细节与案情是否有关。
“我不记得有什么平安符。”祁驼子回想片刻,摇起了头。
“所以现场消失的东西并不算少,除了家父的一双新鞋,还有我娘亲的一支银簪子,以及这一枚平安符。”宋慈低声自语了一句。
他想了一下,问道:“当年查案之时,是郭守业也好,是你也罢,不知可有查问过锦绣客舍的伙计,尤其是那个掌管房门钥匙的姓吴的伙计?”
祁驼子回想了一下,道:“你说的是那个脖子上有一大块红斑的伙计吧?问过,他说你母亲未时回了客舍,就拿着钥匙去给你母亲开了房门,后来他就忙去了,其他的事他不知道。”
“只问了这些,”宋慈道,“没问别的?”
“还要问什么?”祁驼子有些没听明白。
宋慈没回答,道:“我爹出狱之后,府衙没再追查此案的真凶?”
“我那时没了妻女,再没管过这案子,只听说你爹离开了临安,这案子也就没人过问,不了了之了。”
“那你妻女死于大火,你可有查过起火的原因?”
一提及妻女的死,祁驼子神色悲戚,摇头道:“我也很想知道为何起火,是意外失火,还是有人要害我?可是什么都烧没了,什么都没得查……”
他当时查看过妻女的尸体,四肢蜷曲,皮开肉绽,口鼻内有大量烟灰,的确是被火烧死的,至于家中为何会着火,因为一切都被烧毁,也没人看到起火过程,实在是查不出来。但因为这场大火来得蹊跷,他刚刚帮助宋巩出狱,得罪了知府大人和郭守业,紧跟着家中就失火,他也怀疑过是知府大人和郭守业报复于他。可这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根本无从查起。
宋慈好一阵没说话,凝思片刻,忽然道:“你刚才说,案发之后,衣橱里的衣物又脏又乱?”
他记得祁驼子方才讲述之间,曾提及衣橱里只有一双鞋子,衣物则是又脏又乱。可他知道母亲极爱干净,入住行香子房时,哪怕衣橱本就不脏,还是仔细擦拭了两遍,擦拭得一尘不染,才将衣物整整齐齐地放入其中。衣物乱了,那是被人翻动过,可为何会脏呢?
祁驼子道:“是又脏又乱,那些衣物被翻得很乱,上面还有一些灰土。”
“灰土?”宋慈眉头一凝。
祁驼子点了点头。
宋慈没再发问,站在原地想了一阵,忽然神色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满怀感念之心,向祁驼子告辞,并极为郑重地行了一礼,与刘克庄、辛铁柱和韩絮一起离开了城南义庄。
回太学的路上,宋慈坐在车中,长时间沉默不语。
阵阵车辙声中,刘克庄打破了这份沉默,道:“接下来怎么查?”
“找到那个姓吴的伙计。”宋慈道,“有些事,我需要当面向他问个清楚。”
第四章 岳祠案的前因后果
“你该休息便休息,找人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
刘克庄深知宋慈对亡母一案有多么在乎,在得知了母亲遇害的具体细节后,其心中很难不起波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其内心深处,定会为之悲伤难受。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不被打扰的那种休息。所以在得知需要寻找吴伙计后,刘克庄拍着胸脯将这事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