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换什么衣裳?而且他那里怎么又刚好有合适牛太太的衣裳?
贺先生脸都听绿了,见过男人好色的,但也没到这个地步,一天最多也就应付一个就差不多了。
女人,他活久见,还是头一次见。
这牛大头脑袋上得多绿啊!
见着杨秘书话还没说完,猛地吸了一口气雪茄,“你继续。”
杨秘书继续说道:“然后是最后这个,去羊汤馆吃了晚饭,接着又去了这小子的住处,到十二点的时候,又来个面生的年轻男子来接,本来以为是牛家的司机,所以没仔细拍,没想到他们又在车里……”
杨秘书顿了顿,“也就差最后这个正脸没拍到,但办事的时候咱拍着了,照片也还没洗出来。先生,此事可大可小,但宋小姐要出手,显然是瞒不住的,断然不能叫别人家抢了先机。”那得少赚多少钱。
但是现在牛大头在北平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要登报也要权衡再三,于是建议道:“不如找孙司令?”
萧家虽然和牛家有仇,可萧家远在金陵,太远了。
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得靠孙司令,而且前阵子这牛大头还想借着章慧心的事情,从孙司令手里抢兵权呢。
孙司令肯定是记在心里的。
不过杨秘书说了这么多,贺先生只将前面牛夫人的那些风流韵事给听了进去,还没从中回悟过来,如今只吐着眼圈靠在沙发上感慨,“果然,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先生?那咱们电话给孙司令?”杨秘书急,要是现在打电话的话,马上就可以安排人准备稿子,半夜照片就出来了马上排版,明天就能见报。
贺先生才彻底反应过来,思索了一下,“行,给宋小姐那边也打个电话。”然后继续想,百思不得其解,问着杨秘书:“你说,这牛太太也是跟牛大头上过报纸的,她就不怕人家认出来?而且这一天天不着家,比皇帝陪后宫都要忙,家里怎么瞒?”
杨秘书似早料到他会问,又从胳肢窝下拿出一张表,“这是牛夫人家里那边的时间表。”
贺先生一看,早上约了某某太太打牌,下午约了某某太太下午茶,晚上约了某某太太打牌,半夜跟某某太太打牌。
他家太太也时常在外打牌,有时候还打到夜深人静才回来。
他掐灭了雪茄,扯了扯领子,忽然有些觉得喘不过气来,“我先回家,就照着你刚才说的办,司令府要是同意,明天上报。”
回家见贺太太在家里,和大女儿正在陪小儿子,便示意贺太太回房。
贺太太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连忙跟上去。
然后贺先生就把牛夫人在外‘打牌’的事一一告知。
贺太太立即反应过来,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身来,“你不要乱想,我是真的打牌,你不信现在可以去问刘妈,或者打电话跟大家对峙。”
贺先生其实还是了解她为人的,示意她冷静些,“我和你说这个话,就是想提醒你,你想打的话往后就在家里铺场子,明天这事登了报纸,富太太们喜欢打牌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只怕麻将的价格都要落下来呢!
仓库里还有几十套象牙麻将,不如赶紧松手放给赌场。
于是,立即下楼打电话,将这批牌处理了。
而宋雁西这里都快睡了,就接到了从杨秘书的电话,听完杨秘书平静地说完,宋雁西的心情不大平静了。
这于慧慧是什么时间管理大师?她不是血肉之躯么?而且也不年轻了,能经得起这么多折腾吗?
这不科学啊。
不过既然已经实锤了,还等什么?便把小塔喊了过来,摸着她的小胖脑袋温柔道:“这一阵子禁锢你在家里,也不让你随便打洞,憋坏了吧?”
小塔不知道宋雁西安了什么心,还真以为她良心发现,体谅自己了,点着头,“对。”她想打洞玩儿。
然后就听宋雁西说道:“那我带你出去,找个地方给你打洞玩,不过你要按照我的意思挖洞,不能随意乱来。”
“好,雁西姐姐你真好。”小塔高兴地往宋雁西怀里钻,双手搂着她的细腰撒娇。
天晓得她的爪子早就饥渴难耐了,恨不得有个大土坑给自己刨个痛快,当即催促着宋雁西马上就走。
宋雁西又喊来了沉迷黄粱集的萧渝澜,两人带着小塔出了门。
去牛家附近打个洞。
宋雁西一向的办事风格,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不直接弄死人,那肯定都要贯彻落实到底的。
只是报纸上登,哪里有牛大头亲自抓奸来得痛快啊?
所以首先要为奸夫准备一条暗道。
萧渝澜的任务,就是去扛人。
依照小塔的速度,等他扛人过来,通往牛夫人房间的暗道肯定已经挖好了。
听说牛大头日夜忙着公务,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书房,其他时间则在别的姨太太的房间里。
毕竟于慧慧想相貌绝非大部分男人喜欢的样子,而且又已经年老。
所以长夜漫漫,牛夫人找个人暖床唠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嘛。
三人半夜两点左右回来的。
而到凌晨五点的时候,牛夫人就被家里的佣人发现,和一陌生俊俏的小青年同睡在一床。
起先佣人还以为跟夫人躺在床上的是牛大头,结果到三姨太那边,发现老爷又在这里,就疑惑了,悄悄问起三姨太房间里伺候的丫鬟。
丫鬟觉得她那话问得莫名其妙,“老爷自然一个晚上都在我们太太这里。”
于是那佣人就叨念着,“不对不对,大太太那边又是哪个?”
丫鬟机灵,跑去和三姨太说,三姨太这立即就叫她去牛夫人那边偷偷查看,反正跑一趟也没什么不打紧的。
然后就发现了这大太太床上真躺着一个男人,两人亲密地抱在一起睡得正熟呢!
结果可想而知,三姨太这里用了一些手段,让牛大头一起过去抓奸,六点不到这牛公馆里便一阵鸡飞狗跳。
大太太以为自己做了梦,晚上自己的这些小朋友还能陪自己。
没料想一睁眼,人还真在眼前。
不但是这小朋友在,连老爷和三姨太那狐狸精也在。
又说那小年轻,衣服鞋子都在,鞋子上还有些泥土,可是这牛公馆整日里养着那么多佣人,总不是吃白饭的,到处都擦洗得一尘不染,哪里来的泥土?
于是这就追寻着鞋子上的泥土,顺理成章找到了那暗道。
但好在这暗道看着才挖的,牛太太听了,心里晓得有人要害自己,于是为了自保,直接拿枪就把这也一脸懵的小朋友崩了,牛雪珠也赶来了,自然是力挺她妈妈被人陷害的。
牛大头也有些动摇,然后严禁家里的人三缄其口,不许再提及此事。
反正他不敢跟于慧慧离婚,自从她嫁了自己,自己便从一个小职员一路走到今天,运气不要太好。
找了不少人看,都说她天生旺夫相。
所以为了自己还能继续加官进爵,牛大头也能可以当做此事没有发生。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才更好过。
可是,别人两只眼睛却都睁着。
才处理好家里的这些琐事没多久,天就亮了,今天的报纸也都纷纷送来。
家里人口多,牛大头好几房姨太太,大家所爱不一样,就比如三姨太五姨太,更喜欢读丽华报社的报纸。
上面都有她们喜欢的小明星八卦,还有名媛日常。
然后就看到了报纸上‘牛太太的打牌流程’。
上面却哪里有什么打牌的画面?全都是牛太太跟各位小男友的亲密配图,一个还不止一张,尺度一张比一张大,下面则是些犀利的文字简单讲解。
可是图片上都那么清楚了,哪里还需要讲解?
牛家这才彻底炸开了锅,牛雪珠还没从她妈妈被人陷害的震惊中走出来,正欲追寻着那条新挖出来的暗道去查,还她妈妈一个清白的。
没想到这铺天盖地的报纸便来了。
不单是他们牛家被牛太太的打牌日常惊得天翻地覆,就是整个北平城也彻底被牛太太的旺盛精力所折服。
原来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各家原本还打算出去打牌的太太们,都纷纷放下了包,忙着打电话叫人给自己证明,是真打牌了。
牛雪珠自己也险些被吓晕了过去,但那是她妈妈,她想爸爸那么多姨太太,她妈妈找两个人陪怎么了?
所以是想利用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帮她妈妈的。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其他的报社里便开始深挖牛夫人的过往,甚至又有人点评起牛夫人和牛大头的相貌,都不是好看精致的那一类,偏偏两人生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好看。
尤其是小女儿牛雪珠,还有些像是牛夫人上学时候的旧情人。
牛大头看到这些报纸,可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瞧着于慧慧生的这几个孩子,怎么也不像他的种。
又有几个姨娘撺使着,便让他们搬出去。
牛雪珠不愿意受这份屈辱,反正她是玄门中人,离开牛家了凭着自己的本事也委屈不了。
她离开牛家倒是痛快,什么都不拿走,所以那刚办起来的报社一下就断了资金,连一份报纸都还没出的报社,就这样倒闭了。
章亦白又失了业。
整个人身上的意气风发又没了,喝得醉醺醺地回去,隔着那半人高的泥土墙,就听到他爸妈正在埋怨聂荣仆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们亦白整天这样辛苦在外工作,拿了那么多钱回来,你就给我们吃这些野菜剩饭,良心都叫狗吃了去么?”
“就是,亏得亦白把你当做兄弟看待,可你怎么对我们的?”
聂荣仆这一阵子只觉得是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从前不是没有穷过,但也没像是现在这样难熬。他每日做好几个工作,勉强能凑够一家人的两餐。
回来却还要被亦白的父母姐姐责备嫌弃,但是为了亦白,自己都是可以忍耐的。
可近来自打章亦白和那牛主任的女儿走近了,就越发和妹妹生疏,有时候回来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偏他父母姐姐还将妹妹做佣人一般使唤。
妹妹从学校里回来,还要给他们浆洗衣裳,倒尿壶。
他们虽然穷,但是这些粗活他是从来不让妹妹去做的。
如今不免是心疼妹妹。
但这还没完,章家人把聂荣华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眼下见她垂头站在一旁不说话,便将矛头转到她的身上去,“想嫁我们亦白吧?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出生?成日里让你做的事情一件办不好,反而尽做着这些美梦,我给你说,那宋雁西当初做这些可比你强多了。”
聂荣华是想和章亦白共度一生的,但这样被人说,她那自尊心如何受得了?便捂着脸大哭跑回房去。
聂荣仆见他们这样欺负妹妹,也不管他们是章亦白的谁了,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然后去安慰妹妹。
这个时候,章亦白就选择在聂家大门外,没选择进去。
他喝醉了,衣冠不整地坐在泥土墙根下。
但不代表他听不懂里面的话。
不过他觉得听了就更心烦了,自己在外面工作都丢了,家里这些人还不安生。那聂荣仆也是,爸妈都是精粮食娇养出来的胃,哪里能吃得了这些野菜粗粮?
倘若不是自己运气不好,丢了工作,现在早就将爸妈接出去了,哪里能让他们在这里过这委屈日子?
他扶着墙根,想要起身进去。
忽然,这时候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小子,这里是聂荣仆家么?那姓章的老头是不是住在这里?”
章亦白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却也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生怕对方认出自己是章亦白。
自不必说,这些人肯定是烟馆子里来要钱的,前天他就发现,他爸又偷偷躲在房间里抽烟膏子。
哪里还有钱买烟膏子,肯定是赊的。
“是,是吧。”他颤颤抖抖地回了。
对方一听,鱼贯而入,随后里面就传来父亲的惨叫声,母亲和姐姐的尖叫声,他听得害怕,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一块银元,然后拔腿拼命地往火车站跑去。
他得走了,他得去金陵找可真,可真一定想极了自己。
至于这里,他现在是没有一点办法,等到了金陵一切好起来,自己就回来接爸妈,反正自己留下什么忙都帮不上,想来他们会理解自己的。
可他那一块银元哪里够去金陵的费用?在车站转了一天,铺天盖地都还是牛家的新闻,找牛雪珠借钱的事情他也只能彻底放弃,便去拉人力车。
只是才一半天,他就受不住了,一分钱没赚到,反而因为走错了地方,耽误了别人的时间,被打了一顿。
幸好运气不错,遇着个好心的读书人,愿意给他买去金陵的车票,他这才得以逃出这满是噩梦一般的北平。
他不晓得,他爸爸那里还不上烟馆的钱,烟馆把他姐姐章慧心和聂荣华都抓走抵债了。
聂荣仆追上去救妹妹,反而被那些烟馆的人打断了一条腿。不但如此,连房子也被烟馆的人强行收走,自此后这聂荣仆便在街头流浪。
一边想办法救妹妹,一边打听章亦白的消息,担心他被这烟馆的畜生们找到,可在晓得他逃到金陵后,对他的担心也变成了无尽的恨意。
而牛雪珠因为名声问题,虽然还是度玉门的弟子,但不再是牛主任的千金,度玉门的弟子对她也不似以往那样尊敬奉承,即便是她师父殷红兰,也开始对她大呼小叫起来。
她查到萧渝澜与她妈妈的事情有些关系,于是将这笔账都记在了萧家的头上去,势必是要将萧渝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牛夫人因为这些风流韵事,被牛大头用皮带抽得全身是伤,娘家人为了讨好牛主任,不敢接收她,小男友们在事发后又第一时间纷纷离开北平,所以她最后只能拖着满身的伤流落街头。
偏她这丑事闹得尽人皆知,连乞丐也欺凌她,可谓过得生不如死,却又不愿意去死,总想着凭着自己的命,一定还会柳暗花明的。
可是已经秋末了,夜里的露都带着冰霜,身上全是伤的于慧慧又冷又疼,捡了几张写满自己风流八卦的报纸蜷缩在墙角。
这时候一阵冷风吹过,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吓得她顿时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叫出对方的名字,“宋慈慈?”
宋慈慈的魂魄悬在半空中,看着如今的于慧慧,没有说话,便消失在她眼前了。
随后出现在另外一条巷子,巷子口萧渝澜把车停在那里,自己背靠着车门站在旁边。
宋雁西撑着一把伞在巷子里等着。
见宋慈慈回来了,“怎么样?”
宋慈慈叹了口气,“我不恨她了,可我想见妈妈一面。”从那胶卷里出来后,她就发现自己一日比一日虚弱,四妹说因为她该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果再留下的话,怕是要魂飞魄散,除非她想变成厉鬼,不断杀活人获取生气维持。
宋雁西听完她的话,想着这样去肯定是不行的,便道:“我一会让人把她屋子里的佛牌摘了,你晚上入梦吧,正好告诉她你的尸骨在哪里,明天她会让宋德仁去带回来。”
到底是宋家那边出面办二姐的丧事,才算是名正言顺,也能洗清她这么多年来的冤屈。
只是不晓得妈妈知道了这么多年错怪了二姐,会怎样?
还有三姐那里,二姐的尸骨找到,也瞒不住她了,该是怎样的伤心难过。


第27章
是夜,宋太太刚睡着,迷迷糊糊地便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以为是窗户没有关好,喊了几声不见丫鬟来,便自己披着衣裳起来。
窸窸窣窣地摸了半天,没摸着灯线盒的开关,只能坐在床边弯腰凭着感觉找鞋子,刚穿好要起身,忽然不知道哪里卷来一阵阴风,然后一个声音传进耳朵里,“妈?妈,我回来了。”
宋太太吓了一跳,虽然快二十年没听到这声音了,但她肯定不会听错,是那自甘下贱的死丫头回来了。
她又气又心疼,下意识就回了一句,“你死在外头就好了,还来做甚?嫌宋家的脸面还没被你们丢完么?”
她这一骂,也忘记要去关窗户了,就这样坐在床边。
然这才骂完,就见着宋慈慈来了,穿着离家那天的新裙子。
那是一套十几年前很流行的洋裙,孩子她爸从大不列颠来的商人手里买的,听说当时北平没有几套呢!
所以宋太太记得很清楚,尤其是想到这死丫头打扮得漂漂亮亮跟野男人私奔,就有些急气攻心,口不择言,“你怎么还有脸回来?那野男人呢?”
宋慈慈听到这话,忍不住失声痛哭,原本她曾经是阳光坚强的,可是听到亲生母亲这些像是刀子一般的话,便无比难受。
听说正是自己失踪后,原本就十分严厉的妈妈就变成了这样,所以她无法想象,两个妹妹这么多年是怎么在妈妈这些恶毒的言语下活下来的。
她一边哭,一边朝宋太太走去,“妈,我没有,我是被于慧慧骗了,她说要借我衣裳拍照,我才带着衣服出门的。”
原本要继续破口大骂的宋太太听得她提起于慧慧,一下想起这两几天闹得满城风雨的牛主任夫人,一下愣住了。
宋慈慈也继续说道:“妈妈,我被她跟人合伙害死了,尸骨就在九拐胡同旁的土地庙里。”
这话让宋太太大惊失色,一面摇着头,“不,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跟人跑了,你不是她。”她宁愿承认女儿跟人跑了,丢尽了脸面,她也不愿意承认,这个女儿死了。
宋慈慈看着如今也是苍老迟暮的母亲,心里说不出的痛苦,可是外面的鸡鸣声提醒着她,该走了。
所以只得‘噗通’一声跪在宋太太的面前,“妈,您要好好保重,妹妹们没有什么错,千错万错都是我不该轻信朋友,我走后你们要和和睦睦的,莫要再怨三妹和四妹了。”
说着,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一阵阴风又卷了进来,吹得帐子也飞起来,将宋太太的视线挡了去。
等她连忙拉开帐子,跪在跟前的女儿已经没了身影。
她开始有些慌了,这会儿也适应了黑暗,连忙开门出去找,一边找一边喊,“慈慈,慈慈,宋慈慈,你给我出来!”
她正要冲出门去,忽然发现自己被人按住了肩膀,猛地一睁眼,发现屋子里亮堂堂的,开着电灯。
丫鬟在床前守着,双手正按在她的肩膀上,见她醒来松了口气,“太太做噩梦了么?”
“梦?”宋太太只觉得浑身全是冷汗,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宋慈慈的磕头告别的情景,“什么时间了?”
“快四点了。”丫鬟扭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西洋钟,“方才奴婢听着您喊,进来发现您竟然避闭着眼睛要起身,吓着奴婢了,赶紧将您摇醒。”说着,见宋太太似乎没什么事情了,就去给她倒水。
可宋太太喝了水,怎么也睡不着了,那个梦一直回荡在脑子里,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立即把宋德仁喊来,“收拾一下,我要去九拐胡同旁边的土地庙。”
宋德仁不知道宋太太昨晚梦见了宋慈慈,以为她是要去拜佛,“去那里做什么?八国军进北平的时候,给炸没了,如今就剩下半个土地爷在那放着,一直荒废着呢。去大永安禅寺吧,听说又给修起来了,这季节香山的风景正好,满山的红叶,妈去了也能四处转转。”
宋太太哪里有那闲情雅致,她虽不相信梦里宋慈慈所说的一切,可是快天亮的时候她想起来,曾经宋慈慈跟于慧慧是同学,好几次还想将那个大方脸的于慧慧请家里来,自己看着不舒服,不让她领回来。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去看一眼,不然是不能安心的。
宋德仁只觉得今天宋太太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毕竟还等着她死了后,从她手里拿到遗产呢。
于是便找了车来,吃过早饭就带她去。
五柳斋里,宋慈慈这一次托梦,又耗了不少精力,如今虚弱不已,宋雁西将她继续养在扇子里。
想着等她的尸骨挖出来后,就送她走。
但宋雁西不确定,这梦到底有没有用,说实话她对这个妈妈是不太了解的。
所以天亮后,就一直等消息。
终于,快晌午的时候宋家来人了,见了宋雁西如寻得了主心骨一样,“四小姐,出大事了。”
宋玉芝听说宋家那边来人,以为是宋太太怎样了,急急忙忙赶来。
正好听到那下人哭道:“咱太太昨晚做梦,梦见了二小姐,说十几年前被牛夫人害,尸骨在大拐子胡同旁那荒废了的土地庙里,今儿一早太太就喊了少爷领着去,果然在地母庙的井里找到了二小姐的尸骨。”
说来也奇怪,死了快二十年,可从枯井里捞出来,像是才死了半个月的样子,家里的佣人和街坊们都认出来,就是那个传言给人私奔了的二小姐。
宋玉芝听得这话,好似晴天霹雳,接受不得这个事实,当即就昏死了过去,幸好胡小妹和陶陶都在,赶紧将她扶住了。
来人则继续说道:“警察厅的人已经过去了,身份基本核实,这会儿正在街上抓于慧慧,四小姐您先回吧!少爷他什么都不懂,这会儿太太还没醒,家里不能没个主心骨。”
“好。”宋雁西觉得很奇怪,她明明早就知道二姐死了,二姐的灵魂就在自己这里,昨晚还是自己建议她去冒险托梦的,可是现在听着来人说着二姐尸体被找到,心里却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悲伤,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不舒服,抬手摸了一下,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来人见了,怕她跟柔弱的三小姐一般昏过去,着急不已,“四小姐,这会儿您可不能再倒下啊。”
“我没事,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想是因为掉了眼泪,声音也有些变得沙哑起来。
来人半信半疑,“那小的先回去,您可赶紧来。”
那人走了,宋雁西让人将宋玉芝叫醒来,给她喝了些安神的汤,也换了黑色的旗袍,这才与萧渝澜扶着宋玉芝上了车,往宋家去。
宋家这大门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毕竟尸体几十年还没彻底腐烂,着实奇怪。二来这桩命案居然牵扯了当下风头最盛的于慧慧,所以自然是引来了四面八方的人围观。
宋雁西他们到的时候,更是有不少讨人厌的记者围上来,不过都被萧渝澜师徒给拦住了。
宋慈慈的尸体已经找了几个胆大的团头娘子给她清理,还换了新衣裳,如今躺在原本宋太太给自己准备的棺里。
四下铺满了她活着时最爱的郁金香,棺材就置放在家里的偏厅里,灵堂还没搭建起来,好在她棺材后方已经点上了三根蜡烛,前面有个年纪大的聋哑婆子在烧纸。
各路管事都在这里等着主人家的安排。
身体孱弱的宋玉芝看到的那一瞬,向来柔弱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挣脱陶陶一个习武之人的搀扶拉扯,朝着棺材扑了过去,哭得死去活来。
宋太太第一胎得了个儿子,第二胎宋老爷想要个女儿,名字都提前取好了,就叫宋慈慈。
可是没想到孩子呱呱坠地,却是两个闺女,一强一弱。
宋玉芝就是弱的那个,名字还是祖父后面取的,从前都叫她三妹来着。
她身体弱,所以没有像是宋慈慈那样出门读书,也是当时家里最小的孩子,得了哥哥和姐姐们全部的宠爱。
母亲一向严厉,宋慈慈这个其实才比她大了几分钟的姐姐,就承担了母亲所弥补的那一份温柔。
所以可想而知,宋慈慈在宋玉芝的心里,占据着怎样重要的位置。
宋德仁不敢上前,毕竟在井下放了那么许多年,即便团头娘子们的手艺再怎么巧,但瞧着宋慈慈的尸体还是十分恐怖,便叫自己那两个通房上去劝。
可是她们哪里劝得住?
宋雁西见宋玉芝哭得岔了气,连喊了陶陶强行把人背走,如何也不愿意让她在这里了。
这也是宋雁西不敢让宋玉芝看到宋慈慈魂魄的缘故了。
宋雁西自己则擦了眼泪,转头走出偏厅,与门外等着的几位管事商议丧事。
丧事她不是头一次介入了,当时章家老太爷去时候,还是她这个年轻的孙媳妇一手操持的呢!
所以如今也算是轻车熟路,本来也是玄门中人,那各种规矩自然不用人教也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