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永泉点头:“是。”
说着,把电视机打开了,先是咔嚓嚓白雪花,接着就出人影了,出来的是新闻,北京台的新闻。
顾舜华:“我算是开了眼!”
雷永泉:“我就一混着的,也就靠家里了。”
顾舜华喝着茶,便随口问起他考大学的事,问他都用什么复习资料,雷永泉一向做人局器,不是那藏私的,当即进里屋,给她拿了一大叠复习资料:“瞧,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有想要的吗?”
顾舜华眼睛一亮:“这都是外面市面上找不到的啊!”
雷永泉看出来了,挑眉笑了:“你想要,我给你复印一份,瞧你那馋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到什么好吃的呢。”
顾舜华忙点头:“好啊好啊!”
雷永泉收拾起来,带着她去另外一屋,随口问:“替任竞年要的?”
顾舜华:“他正在备考,还有我弟弟,我也想让我弟弟考考,我只能先算了。”
说着,便趁机提起自己打算盖房子需要砖的事。
雷永泉:“砖的事,你可找对人了,我可以帮你弄点,不过得等等,看看那边什么时候凑手。你现在盖房子,这个就明智了,接下来两年,住房肯定紧张,赶这个节骨眼上,房管所管得松,你赶紧把地盘占住吧。”
顾舜华:“嗯,听你的,那砖的事,你就帮我多操心了。”
她明白,雷永泉后来成了大商人,其实和他的背景分不开,他搞房地产,那都是眼光和消息,现在雷永泉能说出这种话,这就是人家的远见,这点上来说,她这种胡同孩子是真没法比。
也幸好知道了那本书的内容,才能明白人家话中的深意。
雷永泉认真地道:“舜华,咱们是什么交情,在外面一起混了八年,你们的事,我能帮的,肯定尽可能帮,有什么事,你说话就行,甭和我客气,知道吗?”
顾舜华听着这话,有些感动,点头。
感动是感动,可顾舜华也知道,以前大家在内蒙,是插友,生死之交,一个锅里吃饭,没什么区别,可回来首都了,大家家境不同,昔日的插友不在意这些,什么事都愿意帮忙,但你开一次口,就是卖一次过去的交情,卖多了,交情也就变味了。
所以万不得已,她并不会开口,人家有这个心她就感激了。
一时两个人提起来,雷永泉说等任竞年年后过来首都,大家组织之前的插友聚会一次,这么说着,顾舜华想起常慧,觑他一眼:“你和常慧到底怎么回事?”
雷永泉本来笑嘻嘻的,听到这个,那笑就收了:“没什么,就这么着。”
顾舜华拧起了眉:“你别怪我多话,咱们都是一块儿走过来的,知根知底,也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是盼着你们能好,遇到什么事,尽可能多包容一些吧。”
她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常慧后来随便嫁了一个,生活得并不好,至于雷永泉,虽然书中并没明提,但她隐约感觉到,他在后来也有些遗憾,且到了后来年纪大了,花天酒地,又出车祸,也是不顺。
她不知道该怎么改变雷永泉和常慧的一切,就试探着去劝劝。
总归是年轻时候最美好的爱情,能捡的,尽量捡起来,也许以后的结局也就变了。
雷永泉抿唇,唇畔有着苦涩:“舜华,咱们在内蒙,大家伙日子过得苦,但整天介瞎乐呵,没别的心思,现在回来了,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舜华听着,多少明白,常慧家境一般,雷永泉却不一样,反正回来,大家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离开的时候,天竟然下起来小雪,雷永泉说要送她,她没让,有公交车呢,再说也没多远,雷永泉找了一把青色油布伞,又给她找了一个大帆布袋子,将两份高考复习资料都放进去。
提着大帆布袋子,打着油布伞,等到伞上覆盖了一层淡薄的白绒花时,她到了常慧家。
常慧家住新街口,低矮破旧的平房,住房条件并不比顾舜华家好。
顾舜华进屋的时候,常慧正在家里洗衣服呢,冻得一双手像红萝卜。
顾舜华把煤球的事和她说了,她高兴得要命,搓着手说:“就缺这个呢!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顾舜华陪她聊了一会,其间自然说起雷永泉了:“你说你,现在条件这么差,你怎么不和雷永泉说说,好歹请他帮个忙。”
顾舜华的心里,下意识觉得,雷永泉和常慧关系更亲近,也许能张开嘴。
然而一提雷永泉,常慧神情就淡淡的:“白瞎,不是一路人,我已经不去想了。”
顾舜华微怔了下,她没想到常慧提起雷永泉来竟然这么淡漠,就好像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一样。
她想劝,竟然张不开口,一时恍悟,或许对常慧来说,她和雷永泉没能在一起,让她去求雷永泉,反而比自己更难开口。
姑娘家也是有自尊的,落魄了,哪能去求没有缘分的爱人。
顾舜华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随便聊了几句,告诉她自家地址,让她等会去拉煤球。
最后又到了王新瑞家,王新瑞不和她客气,商量好了时候,说好了下午去拉。
拜访了一遭儿,回来顾舜华就找了潘爷,恰好这个时候中午了,大家伙都在,开始分煤球,一家五十块,热火朝天的,一个个都跟过年一样。
这时候王新瑞和常慧家里人也来了,拉着排子车,各自装了七十块,算是大丰收了。
这么忙乎了一中午。煤球也就分完了,剩下三百多个,她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外屋旁边的地震棚里,又盖上了草垫子,草垫子上再加盖一层油布,压上两块土疙瘩,这样刮风下雪都不怕了。
做完了这件事,她心里总算舒了口气,她想着,接下来就给孩子找幼儿园,找到合适幼儿园送出去,然后自己就能去找活儿干了。
就算知青办没有,自己好歹也得找一份临时工,苦点累点没什么,但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
任竞年目前看是靠得住的,但她也不能把所有希望放他身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最稳。
好不容易忙完了,她赶紧跑去邮局,先给任竞年邮寄了一份复习资料,又把另一份给了顾跃华。
顾跃华看着那些复习资料,也有些惊讶:“姐,你哪来的,这可是好东西!”
顾舜华:“就我一插友,人家爸是副校长,妈也在政府部门工作,爷爷更是了不得的人物,人家有这个路子。你别操心这么多,资料给你带来了,好好复习,怎么着也争取能考上,考个中专也不错。”
顾跃华苦着脸:“姐,我都被你逼这份儿上了,赶鸭子上架,不考也不行了!”
顾舜华看他那样,忍不住笑。
其实说实话,她自己并不是读书的料,不太爱那些公式定理,看到就头疼,但这个弟弟人挺聪明的,她逼一逼,也许能有出息。
无论怎么着,自己得了先机,知道了那本书的内容,怎么也得扑腾着给亲人们争一条路子。
姐弟两个正说着,多多跑进来了:“妈妈,煤球儿,煤球儿!”
她生下来瘦弱,大运动和说话都比一般小孩儿晚,到现在说话也不是太利索,只是蹦词儿。
顾舜华没多想:“咱们煤球分好了,以后咱弄个炉子,也有煤球烧了。”
顾全福已经开始帮她做炉子了,老北京传统的白炉子,明天就能做好了。
多多却有些着急,摆着小手,急得额头都要流汗了,最后终于攥起小拳头,扯着稚嫩的小嗓子大声地道:“姥姥,煤球,姥姥搬煤球!”
顾跃华听这个,拧着眉头,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了。
顾舜华也想到了,姐弟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连忙跑出来。
结果出来一看,冯仙儿正在外屋旁边,拿了一个大簸箕,要往簸箕里放煤球,已经放了两摞了,一摞有七八个。
顾跃华一看就怒了,骂道:“丫挺的,这是干嘛??”
老北京话里,带上“丫”这字,就是挺难听的骂人话了,就是说你丫头养的,顾跃华也真是脾气上来了,要是以往,再这么他也不能对着长辈出这种腔。
顾舜华也马上沉下脸了,一步过去:“我还说哪里来的贼偷我煤球,竟然这么不要脸,提着簸箕大白天硬抢我东西,敢情是舅妈!”
这话更是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你不要脸了。
冯仙儿差点恼了,不过想想自己的煤球,勉强忍住,赔笑:“哟,舜华,我过来拿几个煤球,家里没煤烧了。”
顾舜华:“拿煤球?怎么,拿煤球也不和我知会一声?”
冯仙儿扬眉:“我和你妈提了,你妈什么都没说啊!不就几个煤球,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家大人都应了。”
顾舜华听着都笑了:“舅妈,这是我的煤球,辛辛苦苦运来的,你问我妈,能做的得了我的主吗?”
冯仙儿还要说什么,这时候旁边陈翠月急忙忙跑过来了:“屁大一点事儿,嚷嚷什么,就几个煤球,你舅妈要,就让她搬好了,你啊你,舜华,怎么这么大人了,一点不懂事!”
如果是平时,她也不敢对顾舜华这么说话了,毕竟现在顾舜华给家里长脸了,再说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听大人话了。可这不是顾舜华直接给冯仙儿下不了台面吗,她一看这情景,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得说个话!
顾舜华听这个,笑了。
她抬起脚来,直接对着簸箕上的煤球踩上去。
要知道煤球都是蜂窝煤的,里面全都是窟窿眼,哪经得住这么踩,这么一脚下去,煤球踩了个稀烂。
周围街坊听到动静,全都从窗户里探头看过来,有的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结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顾舜华把煤球踩烂了。
大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惊得瞪大眼,姑奶奶可真行,就这么一脚跺烂了!


第25章 顾妈的觉悟
大家伙眼看着煤球就被踩了一个稀巴烂,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那可是煤球,煤球啊!
平时你家炉子没火生炉子,去找人家借一个烧半截儿的煤球,你还得还人家一个,都是街坊,为什么这么讲究?因为煤球得来不易啊!那都是定量供应的!
煤球本上就那么多格格,划一下就少了,再划一下就没了,你说破天,再有钱,想买也买不到啊!
结果顾舜华竟然就这么踩了一个稀巴烂!
而这当口儿,陈翠月和冯仙儿自然也惊得不轻,陈翠月眼泪都啪嗒啪嗒往下掉:“作孽啊,好好的煤球儿,你就这么糟蹋?”
顾舜华冷笑一声。
她拧着眉,朗声道:“这是我千辛万苦托着关系运来的煤块,也是院子里街坊你一把我一把帮衬着做成的煤球,可就算得来再不容易,我也不喜欢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动了,那我宁愿不要了。”
说着,她再次用脚踩过那些碎了一地的煤球,所有的人都盯着煤球,毫不留情被踩了稀巴烂的煤球。
她声音轻淡,嘴里却都是狠话:“有人偷煤球,那就是不想让姑奶奶过好日子,姑奶奶过不好日子,以后,谁也甭想过好日子。”
以前旗人家里的姑娘,出嫁没出嫁的都是姑奶奶,时候长了,北京胡同里大妞和人斗嘴,也是张口就自称姑奶奶,姑奶奶这话一出口,这火气可真就是上来了。
陈翠月伤心又难受:“一个煤球,至于吗?你不想给,你说啊,你别糟蹋东西!”
顾舜华倒是冷静得很:“我说了,有人听吗?”
冯仙儿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碎煤渣子,也是傻眼,她不明白地看着顾舜华。
她想起女儿说顾舜华变了一个人,她还没听进去,现在一看,这可说得真真的!
这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这当口儿,顾全福过来了:“这是舜华的煤球,没和舜华说一声就搬,这就是偷。”
陈翠月哭着说:“这哪是偷,这是——”
顾全福突然吼了一声:“你闭嘴。”
陈翠月猛地吓一哆嗦,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全福,他竟然对自己这么说话?
顾跃华也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质问:“妈,你太不像样了,你凭什么动姐姐的煤球?姐姐带着两个孩子受冻,你心疼过吗?现在你倒是帮外人对付姐姐!”
当初下乡的事,顾跃华知道,但那个时候他小,说话也不管用,但他心里门儿清,知道怎么回事,也一直存着不满。
要不然也不至于见到陈璐就爱答不理的。
陈翠月还想说什么,周围的人也都一拥而上,劝陈翠月,那话里意思自然是说陈翠月不应该,说她偏心。
冯仙儿见情况不好,也觉得臊,扭脸趁着人没注意就跑了。
陈翠月被街坊劝训了一通,自己觉得没面儿,一甩脸,没好气地回屋去了。
街坊们看闹成这样,也都劝顾舜华,让她消消气,又要帮她收拾煤渣子:“这个还能用,回头和点水,当煤饼子用就行了。”
顾舜华其实心里也有谱,发火归发火,不能糟蹋好东西,反正今天她这气势,估计不光把她妈镇住了,还把街坊都给镇住了,她就不信乔秀君还有苏建平什么的还敢来找自己麻烦!
当下也不劳烦街坊,自己将那些煤渣子都收在簸箕里,白色的雪混在乌黑的煤渣子里,冰得手指头打哆嗦。
这个时候多多和满满过来了,晃晃悠悠的踩着雪,一起蹲下来帮她一起捡。
顾跃华一把将俩孩子拽一旁:“你们乖乖的等着,别碰这个,回头一手黑,舅舅来拾。”
旁边街坊见了,感慨:“多好俩孩子!”
可惜了,离婚了,爸爸不在跟前,跟着妈在姥姥家,过得这叫什么憋屈日子啊!
这个时候大家帮着收了煤渣子,又拿了扫帚仔细扫干净了,劝了顾舜华几句,让她别往心里去,这才各忙各的去了。
顾舜华抱着孩子回屋,顾跃华怕她多想,还过来劝劝她,她好笑又好气地说:“用你劝,你回屋好好学习去吧!”
顾跃华:“得,瞧你还能骂人,精神着呢!”
说完笑嘻嘻地回屋了。
这个时候,顾全福已经给她做好了煤炉子,他们现在用的煤炉子一般都是用石膏和黏土做成的,北京人管这种炉子叫白炉子。
白炉子其实是有讲究的,以前都爱用庞公道铺子的,顾家也有过庞公道的白炉子,不过贴了大字报后,那种白炉子也就没了,怎么没的也说不清,反正被人家抬走了,留下现在的,就是顾全福自己用石膏黏土做成的。
这白炉子并不大,小小的一个,不过能烧蜂窝煤,能取暖,还能把冷硬的窝窝头片放在上面烤得焦黄酥脆。
一个白炉子,几百个煤球,这就是她和孩子这个冬天所有的温暖。
顾舜华呆呆地看了炉子一会儿,看着里面明灭的光,外面下着雪,屋子里有了炉子多暖和啊,她蹲下来给炉子续了一块煤球,又用烧火棍捅了捅炉子眼,捅得透透的,这样烧起来更旺。
她并不想节省蜂窝煤,抠抠索索犯不着,她相信自己只要豁出去,将来能挣很多钱,不愁没煤用,她就得让她的孩子烧着蜂窝煤,痛快地烧,把屋子烘得暖洋洋,那才叫舒服呢。
这时候,衣角被扯了一下,她回头看,就见多多正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看到她回头,多多蠕动了下唇,小声说:“妈妈,不气气。”
顾舜华略怔了下,才意识到,她的女儿害怕她生气,在哄着她。
她看看满满,满满也正站在床边,拼命做出很乖很乖的样子。
好像他很乖了,妈妈便不会生气。
她的心便像海绵一样,吸饱了水,酸酸涨涨,却又带着一丝温暖的甜蜜。
她伸出手来,牵住多多的手,然后牵住满满的手,一双带了煤渣痕迹的手和两只小手牵在一起。
她把他们轻轻地握住,之后道:“满满,多多,妈妈并没有生气。”
她用温柔坚定的声音道:“我们现在有了煤球,有了炉子,我们还有钱,妈妈会想办法让你们进幼儿园,年后我们还会盖房子,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妈妈很高兴。”
她想,她现在足够泼辣,足够无畏,她可以豁出去一切,只要能守护好这两个孩子,让她怎么样都行。
至于别的那些,她可以不在乎啊。
在乎那么多干什么,能换成蜂窝煤吗?
***
陈翠月进了屋后,“嗷”的一嗓子便哭出来了。
大家住大杂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讲个规矩,也都在乎面子,陈翠月是要脸的人,今儿个这事,她承认是自己不对,可就算自己不对,怎么能那么不给自己面子?
不就是陈璐家用点蜂窝煤,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陈翠月想不明白,她没能给陈璐家挣到煤球,她心里难受,她心里憋屈,她当众丢人现眼,她更难受,凭什么啊,凭什么不给人家啊!
陈翠月扯着嗓子哭:“就是一个煤球,你们至于吗?你们至于吗?就看我的面子不行吗,把煤球给他们不行吗?!我看舜华这不是挺大方的,满大院分了一个遍,怎么就不能给仙儿,仙儿好歹还是亲戚,陈璐是我亲侄女呢,大杂院里隔了一层,你们懂不懂礼儿,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顾全福阴着脸:“你再说一遍。”
陈翠月心里窝得慌,她没法给陈璐挣到蜂窝煤,她太难受了,她捶打着床铺盖,瞪着顾全福:“这还让人活不活,这还让人活吗,我不活了!”
顾全福二话不说,抬起手,直接给了陈翠月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这么“啪”的一声下去,陈翠月懵了。
脑子里嗡嗡嗡的,她半天没咂摸过味儿来,她怎么就被打了?
要知道顾全福可是本分人哪,当年他当掌勺那会儿,再风光,他也没和人红过脸,就是这么一个人,今天直接给自己一巴掌?
陈翠月顿时疯了一样:“不过了,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受不了了,我熬不下去了!”
顾全福却是凄凉地冷笑一声。
这些年,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最近这几天,他越来越清醒,就跟混混沌沌的脑子被风一吹,他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他回想起过去的事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想起女儿的种种就愧疚,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混!
这种愧疚之后,面对陈翠月,是滔天的怒意。
他沉痛地看着她,怒吼道:“这个家,你要是不想要,你就回你娘家,你给人家弄煤球,你去和人家过去,你闺女不是你亲闺女,你儿子不是你亲儿子,只有你那弟弟弟妹还有侄女才是亲的,你不想过你滚,给我滚!”
陈翠月愣了三楞,脚底下趔趄,捂着脸往后退。
她不敢相信地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说着,扯过旁边的木头箱子来,哗啦一下子打翻了,从里面挑拣自己的衣服,一边挑拣嘴里一边念叨着:“我走,我走,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你自己一个老头子自己过,你以后也别想我伺候你,我不管你了!”
她大张旗鼓收拾了一番,可就那两件衣服,最后终于还是收拾好了。
她狠狠心,咬咬牙,抱着包袱,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
一走出门,外面风夹着雪哗啦啦地吹来,她那后悔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她当然不想离开这个家,这是她的家啊,可,可可周围没有一个人上来劝,连个给她台阶的都没有,她自己能说什么。
也是恰好,她看到顾跃华从里屋出来,她马上凄厉地喊道:“跃华,你就没妈了,你就要当没妈的孩子了!妈要走了!”
顾跃华看傻眼了:“妈,你别这样——”
他赶紧跑过来拦住:“妈,你好歹给姐赔个不是,这事儿算过去了行不?你给姐赔个不是咱们都各让一步!”
让一步?赔不是?
陈翠月哪能干这种事,偏偏这个时候周围不少人看过来,她就真受不了了,当着这么多人,街坊邻居竟然都只是看热闹,竟然没一个给她台阶的,她只能跺脚嚷道:“赔不是?没门,我凭什么赔不是,我就算错了你们也不至于这么对我,我走!”
说完,闷头就往外走。
周围一群街坊都看傻了,他们都看到了陈翠月脸上那巴掌印,都纳闷这顾全福那么好脾气的人竟然有一天会打媳妇,不过——
今天陈翠月确实也太不像话了,舜华那孩子多可怜,娘家也不帮衬着,好不容易自己弄了煤球,娘家还想敲那么一笔竹杠,这办得叫什么事啊!
陈翠月彻底心凉了,她没想到竟然没人拦着她,咬咬牙,她哭着跑出了大杂院。
*
顾舜华在外屋照顾两孩子,把黄米面奶油炸糕放炉上烤了烤,烤得那冷硬的炸糕重新泛起来金黄的油光,才拿了给孩子吃,又拿来暖壶给孩子倒水,不过暖壶里的水也只是勉强不凉而已。
家里一共两个洋暖壶,用的时候久了,都不太能保温了。
顾舜华便想着,得想法搞点票,只能再去麻烦王新瑞了,洋暖壶,手电筒,蜡烛,烧水的铁壶,还有锅,这些她都需要。
她不可能一直靠着娘家生存,自己盖了房子后要自立门户,锅碗瓢盆,都是消耗,都得有。
顾舜华把已经没多少热气的水倒在了茶缸子里,让两个孩子喝。
多多:“妈妈,水凉了。”
其实并不凉,可天冷啊,天冷了,就恨不得有点热气腾腾的水就那么吹着喝才好呢。
顾舜华便说:“先喝嘴里暖暖再下肚,等过两天妈妈想办法买一个暖壶,咱就能天天喝热水了。”
多多乖巧地点头:“多多不冷,多多不怕!”
说着,勇敢地大口喝下了。
顾舜华便笑了:“喝了水,我们洗洗手。”
她刚才捡煤渣子,弄得满手黑,便拿来搪瓷脸盘,仔细地清洗了,洗的时候想,脸盘也得买啊,过日子需要置办的家什太多了。
她指甲缝里都是黑煤渣,仔细地清洗过后,这才重新穿好出去,想着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转转,放松下,然后就去找王新瑞。
需要置办的东西多,不可能让人家都给自己解决,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是先置办最紧要的了。
她带着孩子过来前屋,这才知道,原来她爸和她妈吵架了,她爸打了她妈一巴掌,她妈气得回老家了。
她住外屋,在屋后头,没听到动静。
她便让两个孩子先在院子里玩儿,自己过去找了顾全福:“爸,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这么一闹腾,谁也不敢动我的煤球,对我来说,我就知足了,其实犯不着。”
她承认她自私,想尽可能地为孩子扒拉一点东西,可她也不想闹得家宅不宁,以前家里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她也不指望谁能为她改变什么。
顾全福在抽他的烟袋子,按说他应该已经戒了,这是顾舜华回来后,头一次看到他抽。
顾全福慢腾腾地吐了一口,才说:“舜华,你不用操心,你忙你的事就行,我和你妈的事,我心里有数。不过倒是有个事,我问问你,你工作的事,知青办那里有消息了吗?”
顾舜华摇头:“有一些临时工的活儿,不是去环卫处就是去建筑工地,都不是正式工,我想着先把两个孩子安置了,再想法子找个临时工的活,实在不行,干脆自己做个小买卖吧,现在不是要改革开放,让做小买卖了吗?”
现在出了政策,但很多地方还不明朗,包括投机倒把罪,也还留着呢,不过街头巷尾已经有了零星摆小摊的,比如那天顾舜华回来看到胡同口卖红薯的就是了。
只是小打小闹,家里的红薯拿出去买卖,好歹挣点嚼裹儿,倒是没人管。
顾全福听了,却道:“前些天,我们饮食公司的经理找我,话里透出意思让我掌勺,我没应,这几天又提了。”
顾舜华:“爸,其实现在时代已经变了,以前曾经发生的事,不会再有了,我觉得爸你就放开思想束缚好好干,你如果能去掌勺,工资提上去,灶上不缺嘴,咱肚子里也不至于太缺油水,三不五时还能捡点洋洛儿,眼看着我哥我嫂也要从乡下回来,他们也没工作,再这么下去,家里难免闹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