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陈耀堂竟然能捣鼓出这御膳八珍宴,顾舜华相信,除了从自己爸这里坑了菜单配方,再没别的缘由了。
时代总是会变,曾经招致灾祸的,却在时代的变革中又被拾起来,成了香饽饽儿,从那本书中来看,她爸的八珍席直接让陈耀堂赚了一个盆满钵盈!
顾全福看了一眼女儿:“你哥你嫂回来后,只怕是工作也难办,眼下这个难处总得过去,所以我也想着答应了经理,今天和他细聊了聊,倒是趁机提了一个要求,到时候让你也过去,先干着临时的,后头再想法给你转正。”
顾舜华一听:“啊?我去?”
顾全福点头,这才和女儿细谈起来。
原来这次也是赶巧了,饮食公司经理遇到了上面的一位,和他谈起饮食公司发展的时候,特意提起了顾全福的手艺,说顾全福那手绝活儿,也是北京老传统菜了,如果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
为了这个,饮食公司经理便想让他重新回到灶上掌勺,到时候还会给他安排六七个徒弟,那六七个徒弟都是饮食公司着重想培养的,到时候让他带一带。
而上面那位为什么这么看重顾全福,除了早些年顾全福也是北平勤行里戳得起的一面旗子外,还有一桩缘故在,这也是顾全福这两天才知道的。
在早顾全福在中海荟云楼掌勺,楼前空地就是摆摊儿的,那个时候在街上挑着胆子叫卖不用上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人家随便倒卖点什么挣钱糊口,当时有个叫李老黑的,就在荟云楼前面挑着担子倒卖果儿皮。
果儿皮是什么,其实就是别人家吃苹果剩下的皮,被这李老黑收了来,攒多了用糖渍过拿来当零食卖,旧社会那会人家穷,但凡能放嘴里的就能卖。
你在人家门前摆摊儿,店面是要收点好处的,也不用钱,就过年过节给人家带你好处,比如剃头的就免费给人家剃头,卖面条的给人家吃顿面条就行了。
那个时候顾全福仁义,看李老黑养着一个老娘和三岁孩子,日子不好过,常照顾一下他,有什么洋落儿也会想着他。
解放前,这位李老黑改名叫李新国,去参军了,赶上机运好,解放后也是一个人物了,不过人家感恩,一直记得这茬儿,现在运动过去了,就忙不迭地想拉拔下顾全福。
顾全福叹了口气:“舜华,这确实是个机会,转正我不敢打包票,但我想着,你过去,好歹跟着我学点本事,历练历练,以后练出来了,走出去,也是我顾全福的亲传子弟,这辈子到哪儿,世道再变,你都能混口饭吃了。”
顾舜华:“爸,我能行吗,虽然打小儿我也跟着爸你学过两手,但真到了饭店里,那是真枪实刀的功夫啊!”
顾全福却道:“六七个徒弟呢,不差你这一个,爸把爸手里这绝活儿都留给你,好歹也不至于把你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失了传承。”
顾舜华略犹豫了下,她想了很多。
想到以后时代的变革,想到她本来还有工作后读夜校的打算,也想到她想趁着以后的机会做生意的打算,在这即将到来的滚滚变革浪潮中,她拥有了一些先知,但到底是普通人,一个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就算凭着投机取巧,又能获得多少?
如果自己跟着爸爸学厨,爸爸掌灶几十年,自己随便学点皮毛,那也是一技之长。
想了很久,她终于道:“行,爸,我跟着你学。”
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选择了这条路,必然也就放弃了许多其它的路,不过这样也好,未来国企会下岗,企业会破产,能在时代的浪潮中扬帆无阻的,那是有大本事的,平心而论,自己是那块料吗,身上背负着两个孩子的责任,她敢冒险吗?
倒不如本本分分把自己祖传的手艺接下来,以后,就凭着御膳八珍宴这五个字,她便落魄街头,也能有个活路。
顾全福看自己女儿点头,也松了口气。
其实作父母的,对如今这日子心里有个盘算,对几个孩子什么本事也有个想法,老三顾跃华现在一门心思要考大学,他是盼着他能考上,这样好歹分配个工作,不至于犯愁吃穿,老大是个没本事的,回来后先混着,等自己以后退休了,就接自己的班,好歹混一个正式工,别的不能指望了。
唯独这个女儿,打小儿就有灵性,他希望能接了自己手艺,不至于让祖传的方子就这么没了,也让她能有个手艺,算是弥补一下自己对过去的愧疚。
当下他点头,道:“那我回头就应了经理,等你把两个孩子幼儿园的事定好了,到时候我们父女一起过去上班,你先跟着我在红案上练手。”
顾舜华抿唇,还是点头。
勤行里把灶膛人员分三种,红案白案水案,水案是洗菜,给鸡鱼开膛的,白案则是负责面点制作的,不参与炒菜,而红案却是烹饪加工鸡鸭鱼肉副食的。
顾舜华一个新手,直接被顾全福带到红案上,这对她也是一个考验。
而陈翠月,抱着包袱,哭着出了家门,一出家门,风吹着雪,扑打在脸上,她差点咳出来!
她真是恨不得死了才好,怎么能这样,她被自己的男人打了,街坊邻居竟然没一个拽住她的,但凡有一个拽住的,她怎么也不可能离开家啊!
还有她那儿子,竟然劝她给舜华赔不是,不就一个煤球啊,至于吗?陈璐那里挨冻,难道不该管吗?
再怎么着,陈璐那也是好孩子啊!
陈翠月闷头往前走,恰好遇到一个从官茅房出来的,差点和人家撞上,赶紧躲开,低着头匆忙过去了陈耀堂家大杂院。
要说陈家,其实当年也是大户人家,那时候是开绒花铺子的,铺子就在崇文门外花市,生意不错,承应着一家梨园行戏装上的绒活买卖,王府勋贵家里也会买他家的绒花绢花,在当时的北平城算是有点名气,不过她家老爷子没得早,老爷子一走,绒花铺子开不下去,赶上那时候北平城物价飞涨,以前再多的家底都败坏没了,就这么不行了。
不过顾家老爷子和陈家老爷子当年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双方做的娃娃亲,那时候顾全福虽然当着荟云楼掌勺春风得意,可也信守承诺,娶了陈翠月。
陈耀堂家住房条件和顾家差不多,不过到底只养一个闺女,十三平房子打一个隔断,倒是能活得稍微体面。
陈翠月被男人从家里赶出来,觉得没脸,推开那破旧的老木门,也不敢声张,就悄没声地进去,幸亏现在下了雪,大家伙也差不多去上班了,院子里并没什么人。
她走到了自家弟弟门前,就听到里面冯仙儿正和陈耀堂说话呢。
冯仙儿:“你说你姐,混成什么样了,要她一个煤球,她都不能做主,哪家姑奶奶这么不争气的?”
陈翠月听这话,心里一紧,她娘家嫌弃她没本事呢!她羞愧得不行了。
陈耀堂:“她啊,就是个脓包,能有什么本事,当初要不是咱们家和顾家是老一辈子一辈的交情,她能嫁给顾全福?顾全福当时在北平城也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她还不是沾了我爸的光,现在她养出一个好闺女,竟然不理咱们这个茬了,这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陈翠月听得一个哆嗦,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她没想到,她在她弟弟那里竟然落下这么一个名声!
冯仙儿低哼一声:“说得是呢,当年咱家老爷子和顾家老爷子那是拜把兄弟的交情,从小做的娃娃亲,要不是咱家当初过得好,能轮得她今天嫁个好女婿,就一煤球!抠抠搜搜的,混了一把年纪,没个人样!”
这两口子你一眼我一语,就跟冷箭一样戳在陈翠月的心口,外面的风刮着,雪飘着,那雪花儿再冷,也抵不过这些话戳心窝子啊!
她两腿打着哆嗦,几乎站都站不住。
这时候,就听到陈璐的声音。
陈翠月心里泛起一丝希望,想着陈璐肯定得给她解释解释,她是真没法儿啊。
接着,陈璐的话就进了她耳朵。
“爸,妈,这不是你们落井下石笑话的时候,你们该过去把姑姑叫出来,劝劝她。”
陈翠月听到这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个侄女,她真是不白疼她一场,也就是她真心对自己好了!
结果她听到陈璐道:“我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我姑父是御厨的后代,手里头有绝活儿,把我姑这个人给栓好了,回头她还不是什么事都帮着咱们,到时候想办法从我姑父手里挖出来他那些绝活的菜谱,咱家东山再起未必不能?”
这些话传入陈翠月耳中,那简直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过来。
她整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她睫毛上都覆了一层雪,她才迈开僵硬的步子,蹒跚着走出了这大杂院。
第25章 酥脆金黄的炒豆腐渣
那天,陈翠月什么都没说,自己闷闷地回去了家里,将自己系好的包袱解开,把那些衣服重新放在柜子里归置好,之后拾掇家里,给白炉子续了蜂窝煤,又去倒了脏土,烧了热水,灌满了一个暖壶后,她过去顾舜华住的外屋,拿了顾舜华的暖壶给灌了一多半。
至于她被打的事,她自己没提,也没叫屈,别人也就没再提。
顾舜华拿了紫药水,给她放身边,意思是让她抹抹脸上。
她自己摇了摇头:“我没事。”
顾舜华看她脸上确实还好,也就不再问了。
到底是亲妈,递个药那是应该的,可让她再多余嘘寒问暖当小棉袄,她是做不来了。
到了晚上时候,陈耀堂带着陈璐,拎着一瓶酒来了,说是为冯仙儿给顾舜华赔礼的,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顾全福黑着脸:“我直接把话摞这里,我和你姐的事,全在你姐,你姐想过,咱就继续过,你姐不想过,那就离,现在时代变了,离婚也不是什么事!”
一般过日子的,谁把离婚放嘴上,老派人,没离婚那回事,现在顾全福说这话,算是扯破了脸,陈耀堂马上赔笑,陈璐也赶紧说:“这事儿都怪我妈,确实是我妈没想周全,也不能全怪我姑。”
如果搁以前,陈翠月早哭天喊地了,不过现在,她却是根本不哭,她就是那么呆呆地坐在床前,低头木讷地收拾着铺盖,又去缝补着衣服,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陈璐见她这样,便过去,陪着陈翠月说话,逗她笑,哄着她:“好姑姑,璐璐最喜欢姑姑了,姑姑你别这样,这事都怪我妈不对,连累了姑姑,以后让我妈注意着点!”
又说:“姑姑你不知道,我和我爸都说我妈了,我妈也难受得不行,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和姑父有什么不好!”
陈翠月呆呆地看着这样的陈璐,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天真单纯,没什么心眼,善良得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
这可是一个好孩子。
这样的好孩子,她得好好护着,不能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所以很多时候,她竟然是宁愿委屈自己女儿,也要让陈璐吃好。
包括现在,陈璐和自己说话,多么乖巧懂事啊,多么体贴单纯啊,那话听起来多动听啊,那眼神看着多心疼自己啊!
可所有的这一切,在陈翠月眼里,都成了假的,就像以前看露天电影,你远远地看着又是大袍子好衣裳又是刀枪的可真热闹,但你绕过去幕布后面一瞧,敢情就是这是光透出来的人影儿!
都是假的啊,造出来假影子哄人高兴的。
陈翠月怔怔地看着这样的陈璐,嘴唇动了动,终于道:“这些话,你可别和我说了。”
说着,直接起身,就过去白炉子跟前,要去倒脏土。
陈璐看这情景,也是愣了,心说陈翠月怎么了,一点不像平时啊!
冯仙儿赶紧给她使眼色:“你姑心里不好受,你就少说句。”
陈璐这才恍然,敢情是受了打击,心里难受,性子都变了!
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全福虽然板着脸,但陈耀堂送了酒来,又想着上辈子的交情,陈家老爷子待他不薄,最后也就没再说什么,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送走了陈家三口子后,顾舜华却还是觉得不对劲,想着这陈璐,就是有些古怪。
总觉得她在暗地里观察自己,倒像是天底下人都睡着,就她清醒一样。
她甚至隐隐地想,难不成她和自己一样,其实知道这是一本书?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些也不可能直接去问陈璐,只能是留个心眼,小心提防着。
陈家走了后,陈翠月还是不吭声,依然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过却打开火,取了存着的豆腐渣来。
豆腐渣这东西,就是做豆腐剩下的渣子,光景好的时候也就是猪饲料了,可是现在什么吃的不缺啊,豆腐渣也成了好东西。
陈翠月先在锅里放了一点花生油,等烧热了,就把豆腐渣放进去素炒,又把家里存着的一点火腿给切了,切成小碎渣,放进去一起炒,很快那豆腐渣便成了金黄色,又因为加了火腿碎,滋味蒙密浓郁。
陈翠月稍微撒了一点点盐花,出锅,装进了蓝边大搪瓷碗里,拿了两个勺子,送过去了外屋给顾舜华。
其实孩子还小,不可能像大人那样一口气吃多少,到了晚间时候,还真有些饿了,这个时候,一闻到这香味,两个孩子眼睛亮了,全都盯着那大搪瓷碗看。
陈翠月:“两个孩子太瘦了,马无夜草不肥,给他们添补点吃的吧,这里面我没撒多少盐花,也不咸,也不用就着馒头吃。”
顾舜华有些意外,其实今天她妈过去陈家又回来,就有点不对劲,现在更是破天荒,往常她其实也有疼孩子的意思,可拿出东西来给吃夜食,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顾舜华;“妈,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陈翠月:“给孩子吃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还能供得起。”
说完,陈翠月直接出屋去了。
顾舜华更是纳闷,不过没说什么,还是给孩子吃了。
这火腿炒豆腐渣,原是她爸的手艺,别看是一般人看不上的豆腐渣,但炒出来那味道啊,酥脆金黄,说是炒肉末都有人信!
顾舜华在旁边收拾铺盖,顺便洗衣服缝补,两个孩子各自拿着一个勺,大口小口吃得那叫一个香。
吃了几口后,多多说:“妈妈吃!”
满满也说:“满满吃饱了!”
顾舜华看了他们一眼,笑了:“那妈妈和你们一起吃!”
多多和满满顿时高兴起来:“给妈妈勺勺,一起吃。”
顾舜华倒是不愿意什么都可着孩子做那种任劳任怨的,什么妈妈不爱吃你们都吃了吧,有什么意思呢,大家一起分享就是了,要不然回头孩子还以为好吃的就该自己吃独食呢!
当下便过去,也尝了尝,不得不说,豆腐渣本身是带着糙感的豆香,现在用花生油来炒,又加了火腿,炒得恰到好处,把豆腐渣里面藏着的豆香给煸出来了,原本的糙感也变成了独特的口感。
顾舜华想着自己妈妈今天的变化,也是觉得奇怪,不过想想,到底是自己妈,她愿意对自己示好,自己也当然给她台阶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于自己和妈妈的关系,顾舜华想得很明白,重归于好亲密如初是不可能了,但是基本的孝心还是有,该我担的责任不会少,再多,也没了,我就是这么拧的人,就是这么冷的人,嘘寒问暖我也不会。
如今妈妈能给孩子炒一份豆腐渣,在她这里,也就过去了,许多事未必提到明面上,意思到了就行了。
最关键的是,顾舜华知道,以后再怎么着,妈妈应该也不会随便动自己东西了,不但如此,就连大杂院里,各家估计都得忌惮几次。
说白了,顾舜华是有脾气的,她腰杆子就是这么硬,脾气就是这么烈,你想把她当软柿子随便捏,没门,你做什么前都得先掂量掂量。
在这胡同里,大多数都是厚道人,平时和和融融的,但总是有一些小人,到哪儿都缺不了这种人,没法提防,所以只能拼狠劲儿。
所谓的小人,其实就是欺软怕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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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想得没错,乔秀雅看着那煤球儿怎么都不顺眼。
现在她的煤球儿已经占据了原本的地震棚,等于说那块地盘顾舜华就用上了,估计年后开春解冻了就得盖房子。
乔秀雅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呢,她得想辙儿啊,怎么也得给顾舜华使一个楦儿,可看今天顾舜华一脚踩碎蜂窝煤那狠样儿,她又有些怕了,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顾舜华这样子,又穷又没本事,还带两孩子,万一给自己下什么绊子,也是防不胜防。
再说,顾舜华现在占那块地盘儿,这可是全大杂院里都同意的,就自己在那里反对,大家伙反倒对自己有意见了。
再怎么着,活在这大杂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忌惮着,再说乔秀雅其实也怕潘爷,别看潘爷是做砚工的,可年轻时候也狠着呢,据说他还杀过人!
所以现在,她再怎么憋屈,也只能忍着了。
想想这事,她恨得牙痒,转身对苏建平恶狠狠地道:“瞧她那张狂样儿,整个一泼妇,你心里还惦记她?把她娶进家门,咱们家宅不宁!咱家和她家可不一样,我爷爷那辈也是在旗的,她家以前就是伺候人当厨子的,咱家能娶这种儿媳妇?你不嫌丢人,我可嫌丢人!”
苏建平自然也看到了,他白着脸:“这也没法!”
嘴上这么说,但到底有些放不下。
那天陈璐和自己说话,说顾舜华临走前哭过,哭着说再也见不到建平哥了。
他特意问了几次陈璐,陈璐发誓说是真的,说当时顾舜华确实惦记着他,只是后来,顾舜华在内蒙兵团实在是太难了,熬不下去了,才嫁给那个当兵的,那个人就是一个糙汉子,大老粗。
还说她上次过去内蒙,看到了那个大老粗,反正人品不怎么样,要不是顾舜华当时实在太难,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还说她现在不理自己,也是怕连累自己,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的。
“要不然你妈给她介绍副食公司的经理,她怎么都不搭理,还是有想法,就是现在实在配不上你,又怕你妈,这才躲着!”
“可那天,她都不怎么理我,说话可难听了,还有那次——”
苏建平没好意思细说,反正现在的顾舜华可真狠的,说出来的那事,一般人可真不行,他多少也有些怕了。
谁知道陈璐一听,却嗤笑一声:“你怎么这么傻,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你死心,也让自己死心!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啊!”
啊?
苏建平一惊,心里便开始琢磨了,琢磨一番,还真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特别是官茅房前面那次,她可不就是故意说那些煞风景的话吗?
也就是说,陈璐说得是真的了?
其实这个事如果换个人,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按说苏建平也不是那种蠢的,被这么三言两语给糊弄了。
可这人呢,总是有弱点,下意识就喜欢听自己喜欢的话,你说的话正中他的心思,他心里高兴,也就下意识不去细想这里面的弯弯绕了。
所以苏建平认定,顾舜华就是带着两个孩子自卑,特意躲开自己罢了,其实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以至于现在,他妈说顾舜华的不是,他也只能干巴巴地来一句,心里又难免想,你怎么就不能贤惠大方一些,你贤惠大方,做事周到,别那么泼,再把两个孩子留内蒙,我妈兴许就能同意,咱们就不至于了。
乔秀雅:“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敢这么张狂,还不是仗着潘爷给她背后撑腰,我看佟奶奶也是一个老不修的,年纪一把了,还和潘爷眉来眼去的,我呸,要不要脸!”
这母子两个说着话,旁边的苏映红却突然嗤笑一声:“可得了吧,在你们眼里,就没一个好人,都是坏人,坏得淌水儿,天底下就你们好!”
她这么一说,自然惹得乔秀雅大骂她一通才算完。
苏映红嘲讽地挑了挑眉,把饭碗往那儿一搁,直接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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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全福打算过去掌勺的事,很快就敲定了,敲定了后,他便和家里人提了一嘴,顾跃华自然是没得说,这机会是好,但他觉得姐姐去挺好,他没那争的意思。
陈翠月那里,这两天就跟死了半截一样,也没什么意见,反正顾全福怎么说她就怎么着是了。
而顾全福也很快得到了确切的信,知道顾全福要去的竟然是玉华台,当下也是吃惊不小。
这下子算是一步登天了。
要知道,解放前,北平城里多少老字号老饭馆,解放后公私合营,收编国有,大小字号林立,都属于饮食公司名下的,在这些老字号中,玉华台能排头几名。
当初新中国第一次国宴,掌勺的就是玉华台的大师傅,虽说如今风风雨雨过去多少年,玉华台没之前那么光鲜了,但那名声,那地位,全都在那里,一般国营饭店还真没法比。
这消息传出来后,大家伙知道顾全福要带着顾舜华过去玉华台上班,都惊讶得不轻,不过后来想想,倒是也正常。
“本来顾师傅就是有能耐的,就这么窝在饮食公司可惜了。”
“舜华这孩子聪明,继承她爸的衣钵,我看行。”
不过当然也有反对的声儿,乔秀雅是暗地里纳闷:“你们说,好好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去玉华台了,也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事,之前没听说啊!”
她这么一说,明显带着挑唆的味儿,听这话的就笑了:“能有什么事,顾师傅有本事,人家是御厨的传人,新时代了,要改革了,有本事的人当然去好位置。”
乔秀雅想挑挑事儿,没挑成,只好干笑了几声:“说得也是,人家有本事,咱没法比,以后去了玉华台,估计看不上咱们了。”
其它人更笑了,以前因为她是合作社的,有时候自己去买东西,秤高一点低一点,那就不一样,大家都是普通过日子的,不是为了沾那点便宜,但合作社里认识人到底好办事不吃亏,所以大家都敬着她,就算一些事不太看得惯,也就忍了。
可现在,这么挑唆人家顾师傅,这就不合适了。
要说以前顾师傅还掌勺,大家也没少沾人家一点小便宜啊,做人还是得讲良心。
乔秀雅便只能干笑了声,讪讪地回自己家去了,进家后便小声嘀咕开了:“瞧她那张狂样儿,一个女人家当什么大厨,这不是瞎胡闹吗?”
然而苏建平听了,确实皱着眉头,忍不住多想了。
如果顾舜华真去了玉华台,转了正式工,虽说是勤行的,但也是铁饭碗正式工,倒是和自己这个供电局的正式工能匹配了,终于她那两个孩子……到时候再说吧。
这么一想,苏建平竟然兴起了一些念头。
于是这天,顾舜华出去找幼儿园的时候,就遇到了苏建平。
顾舜华看着苏建平朝自己走来,明显是要和自己私底下说话,心里顿时起了提防,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
比如他要扯扯他的靴子,比如他想掰扯下那块地的事,还是说别的?
不过她不动声色,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靴子的事苏建平不敢嚷嚷出去,那块地大家都签字她也给房管所看了,大局已定,他苏建平再说什么也白搭了。
苏建平定定地望着顾舜华,明明冬天那么冷,大杂院外的胡同是如此萧条,可她眼神澄澈,皮肤粉润,浑身洋溢着一种温暖的神采。
他便觉得,顾舜华身上有一股劲儿,一股沦落到什么地步都要及笄往上攀爬的劲儿。
这让她总是充满生机活力,哪怕她泼起来,你也觉得,这个女人泼得真可爱。
他胸口便泛起一丝柔软的情愫,望着顾舜华,他终于道:“我等你。”
顾舜华听着,心里咯噔一声,纳闷地看着苏建平。
什么意思?他要和自己争那块地?
苏建平看着顾舜华茫然的样子,却觉得她更可爱了,他想,他其实一直都喜欢她啊,哪怕她结婚离婚,还和别人生了两个孩子。
爱情是伟大的,是可以不计较这些世俗的。
他咬了咬唇,继续道:“有些事,我也不太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但现在我懂了,我会尽量努力,不放过任何机会。”
顾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