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看到有趣处,她弯眸笑着,从一侧的冰碗里去了一颗冰葡萄。牙尖一咬,紫色的汁液微微洇出在她唇角,而后填入口中,又翻了一页。
安静美好的画面,同刚刚在玉玲珑时的画面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她方才从凌波送爽出去时还表现出一幅依依不舍的模样的话,沈淮差点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他没急着兴师问罪,神色散漫地从门口进去,似笑非笑的:“你倒是悠闲。”
苏皎皎正在看一册话本子,看到起兴处,根本未曾察觉屋里来了人。猛地被陛下的声音打断,她先是一怔,眼中有一瞬的愁苦,随即便起了身行礼道:“妾给陛下请安,妾一时失察未能迎驾,还望陛下责罚。”
沈淮没理她,捞起竹榻上的话本子瞧了一眼,掀眸:“这么有趣?”
他坐在主位上,漫声:“起来吧。”
“朕不允人通传,你不知情也是正常。”
苏皎皎起身,柔柔弱弱地望过去,关切道:“方才陛下去瞧了宓妃娘娘,娘娘可还好吗?”
“宓妃无碍。”
沈淮看她一眼,淡淡说着,脸色看不出是好还是不好。
看陛下这个状态,苏皎皎心中有些打鼓。
宓妃动了胎气见红,情况定是好不到哪里去,方才从玉玲珑出来的陛下,心情想来也不会太好。
只是陛下神色如常,她也心中惴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既然说宓妃无碍,不论是不是真的无碍,都是要不愿再提的意思。苏皎皎素来懂得察言观色,干脆从一侧的冰碗中又捏了一颗葡萄,素指纤纤剥了皮,凑到陛下跟前,软着声儿说:“您亲赏的葡萄,皎皎喂您。”
苏皎皎今晚穿着一件淡青色宫裙,薄纱覆裹,腰肢纤细,在这盛夏中格外凌冽动人。她眉眼生的清冷柔弱,此时娇软笑着,端的是绝色。
沈淮眉目微垂,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并未接她递上来的葡萄,反而伸手攥住她凑上来的手腕,将其身子从侧位使力一侧,拉到了自己跟前。
葡萄应声落地,苏皎皎被摁在陛下怀中,就见他黑眸微深,沉声问道:“苏皎皎。”
“你不愿侍寝?”
自苏皎皎得宠以来,陛下带她一贯称得上纵容,还从未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同她说过话,但最让她在意的是,陛下怎么会看得出她不愿侍寝?
是她的哪个神情暴露了吗?
若是真被陛下认定自己不愿侍寝,那她在陛下心中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分量便会跌上一大半。
陛下九五之尊,想要谁都是唾手可得。
从来便是勾勾手便有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也因此,陛下绝不喜欢看到任何一个被他宠爱的妃嫔竟然不愿侍寝。
这对陛下的威仪和尊严来说,都是挑战。
苏皎皎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些脚跟,绝不能认下这罪名,当即眼中便含了泪,楚楚可怜地用一双朦胧泪眼去同陛下对视,委屈道:“陛下,您怎会这样想皎皎?”
不知为何,苏皎皎的神情分明还是怯生生的柔弱模样,沈淮却生不起一丝怜惜,只觉得心底有隐隐的怒火,叫嚣着想要把她折磨到服软。
可再看到她的神情,却又不由自主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愈发的烦躁,不知道这烦躁从何而起。
“凌波送爽时,朕分明看得出你眼中的庆幸,”沈淮冷笑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朕不勉强任何人。”


第30章 鸿门宴
静候时机
苏皎皎还想再解释些什么, 谁知刚张了张口,陛下已极为不悦地拂袖而去,瀛洲玉雨原本熙熙攘攘的院子登时冷清了下来。
她赤足站在门前, 看向陛下头也不回消失在夜色里,攥紧了袖口的薄纱。
今日不过是一点点细微的疏忽, 竟这么巧被陛下全部瞧了去。
苏皎皎不得不承认,是她自得宠以来一路都过于顺风顺水, 所有事都算计在掌中,这才叫她松了神, 于陛下面前露了马脚。
失宠容易复宠难,忘了叫陛下想起她容易, 可陛下生了她的气若想轻松消气, 难度不知高上多少倍。
如今陛下心中有怨不肯轻易见她,自然便会抬举别人。她若想复宠,便要等一段时日,陛下消了火再作打算了。
凌霄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外的方向, 上前劝着:“小主, 地上凉,您赤足仔细进了寒气。”
苏皎皎扶着门槛朝外又看了一眼, 这才神色冷淡的转身回了竹榻上。
她捞起榻上的书, 哗啦啦翻了几页,却再难找回方才惬意的心境, 干脆把书放下, 偏头看向凌霄, 嗓音淡淡:“你觉得, 今夜陛下从瀛洲玉雨走了以后, 会临幸谁?”
凌霄摇了摇头, 说着:“奴婢虽在御前侍奉,但对陛下并不了解,且陛下的心思一向难以揣摩,奴婢也不知。”
“避暑山庄来了十位妃嫔,除了您,最得宠的便是钟美人了,会不会是钟美人?”
苏皎皎淡笑一声,举杯喝了口茶:“不会。”
她看向凌霄,勾唇说着:“陛下不喜后宫琐事,但并不代表陛下对后宫的事一无所知。”
“当初我使计将落落的死推到了敏婕妤的头上,云宝林也因敏婕妤的罪过一同被陛下牵连,一夕之间便失了宠。这回王淑妃抬举云宝林,特意将云宝林的名字也划入了名单。”苏皎皎抬眼说着,“最终的敲定都是陛下决定,若是陛下对云宝林当真不喜,又怎会同意她来?”
“无非是这牵连之罪已经消了,无需再——迁怒佳人。”
苏皎皎讥讽笑着:“当初云宝林九州清晏一舞摄人心魄,却只一夜便被抛之脑后。如今再看见她的头牌,难免想起那日惊鸿舞姿,更觉新鲜,复宠便是顺理成章了。”
“何况我今日惹怒了陛下,就算是为了做给我看,陛下也会择一位能戳我心窝子,又叫他小有兴味的妃嫔。”
“那便是云宝林。”
苏皎皎以团扇遮面,躺在竹榻上小憩,不出很久,外头果真传来消息,说今夜陛下唤了云宝林来侍寝。
凌霄脸色倒是很平静,对苏皎皎说着:“小主,不出你所料,果真是云宝林侍寝。”
苏皎皎缓缓睁眼,倒是笑了:“也不知这是云宝林的福气,还是不幸。”
“今日宓妃动了胎气,在瀛洲玉雨都闻见了些许烧艾的味儿,皇嗣差点不保,宓妃正是急火攻心,身子虚弱的时候。”苏皎皎曼声道:“这时候陛下传了云宝林侍寝,无异于钝刀割肉,一刀刀划宓妃的心口。”
从苏皎皎初得宠时她便知道,宓妃最是在乎陛下爱吃醋。
只因着有孕不能承宠,所以才推了她和萧才人去固宠,平时皇嗣若是好好的便罢了,如今皇嗣差点不保,背叛宓妃投靠王淑妃的云宝林还侍了寝,那才是叫宓妃不得安枕。
此后四五天,陛下又宠幸了云宝林两次,还赏赐她绫罗绸缎数匹,珠钗玉簪一盒,一时风头无两。
瀛洲玉雨内。
“听闻云宝林侍寝时,在陛下的凌波送爽随风起舞,惹得龙心大悦,若是再这么侍寝几回,保不齐云宝林就要晋位了。”姝嫔从鱼滢手中接过一杯茶,淡声说着。
苏皎皎清冷一笑,说着:“你还怕她晋位?”
“如今你是嫔位,又有封号,连我都比你差上一个品级,区区一个云氏,不成气候。”
姝嫔喝茶的动作一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苏皎皎倒笑了:“你且看着,要不了几次,云氏必定要下来。”
她说得肯定,姝嫔有些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
苏皎皎不着痕迹看一眼玉玲珑的方向:“这两天宓妃的胎也稍微缓过来些了,自然是要秋后算账的。宓妃一向心高气傲,怎么容得下一个背叛的云氏在她险些滑胎的时候如此趾高气扬。”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凌霄便从外面挑了帘子进来,福了福身,低声说着:“二位小主,奴婢方才带着底下人去领今日午膳,正巧从玉玲珑门前经过,瞧见云宝林脸色惨白进了玉玲珑。”
“这时候门已经关上了,里头不知道能出什么事。”
苏皎皎点点头,凌霄才起身将午膳一份份摆在案上,亲自站在一旁布菜。
姝嫔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皎皎,执筷说着:“跟你相处时间越久,才越觉得你的可怕之处。我如今倒是庆幸自己没看走眼,不用跟你做敌人。”
苏皎皎低眸喝一碗鲜鱼汤下肚,笑意很是温软:“我便当姐姐是在夸我。”
“等用好午膳,玉玲珑的人也该出来了,结局,自见分晓。”
玉玲珑内。
宓妃护着肚子坐在主位上,满脸冰冷。纵使穿着华服金钗,化着精致的妆容仍然难掩容貌中的虚弱疲色。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宝林从下侧缓缓上前,情不自禁抠紧了手下的扶手。
玉玲珑的气氛沉重肃穆,叫人心中直慌。
云宝林被半请半推搡地攮进玉玲珑,谁知刚一进去,门便应声合上,门口值守的宫女太监个个冷眼看着她,将出口把得死紧。
见状,云宝林心中的畏惧顿时攀升到了极致,被人推着往宓妃的方向走时,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心几乎梗在喉咙间,只消再一刺激便能呕出来似的。
云宝林身侧的婢女三七颤着声儿说着:“小主,不如奴婢去陛下,求王淑妃吧,这架势……是想要您的命啊!”
“住口!”云宝林死死看着前方的位置,不住地深呼吸着,想要将畏惧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清楚宓妃并非善类,这次她进玉玲珑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何况在进来之前她就观察过,出入口都被宓妃把住,为的就是防止她着人去通传报信,好叫她扎扎实实受她这一顿折辱。
这一次她不受也得受。
眼看云宝林的身影越走越近,宓妃才勾唇冷笑了声,眼底一片冰凉。
待云宝林向宓妃行礼,她方扬声说着:“素来听闻云宝林舞姿精妙,乃是宫中一绝。正巧本宫近日怀嗣辛苦,总觉得心中闷烦,不如云宝林在本宫的玉玲珑舞上几曲,叫本宫也开开眼。若云宝林当真跳得好,能叫本宫舒了郁气,于皇嗣上也算你有功。”
说罢,她牢牢盯着云宝林,叫她维持着行礼屈膝的姿势回话:“如何?”
话音一落,宓妃拍了拍手,从玉玲珑内走出几个奏曲的宫女,将云宝林堪堪围住,当下便是要起调的意思。
云宝林心如死灰地看向周遭,就见她周边围了满满的宫人,或宫女或太监,一幅看好戏的模样,偏偏宓妃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皇嗣着想。
这分明就是拿皇嗣来要挟她,来羞辱她!
宓妃红唇微勾,看着云宝林此时满脸绝望的模样,心中的一口郁气终于散去些。上不得台面又背主的贱人!竟敢在本宫险些落胎那夜魅惑陛下,还真当她如今身子不适就教训不了你了不成!
她抚上自己的肚子,快慰的心情也不觉添了几丝悲凉。她想起那夜陛下的承诺,只觉得腹中的孩子似乎正在一点一滴地离开她。
也是因此,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陛下也不会过分苛责于她。
宓妃微微抬起下巴,不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说着:“奏乐。”
玉玲珑的宫人们并不精通乐器,此时就算是拿着各种乐器弹奏,也是半吊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嘶哑难听。
云宝林要在这样的乐曲下跳舞,不论她跳的好与坏,宓妃都有理由对她发难。
可如今她的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刀俎。
若是不跳,恐怕罪名会更大,几经挣扎下,她只好动了身子,强忍着不适跳起了舞。
虞灵站在宓妃身边看着在庭院中起舞的云宝林,神色冷淡,心中提不起什么同情。
云宝林是她从掖庭选中的,当初会挑选她,也是因为她模样姣好,容色明艳,又有舞技傍身,算是个可塑之才。
没成想不过区区半个月,她便在端午国宴上背叛娘娘转而做了王淑妃手下的走狗,这般行径,不管放在何处都让人不齿。
原本在宫中时,云宝林刚得宠就因敏婕妤一事牵连失了宠,娘娘身子不适,也未曾急着下手,谁知这刚到避暑山庄就勾引陛下到了娘娘的头上,娘娘岂能容得下!
遑论是王淑妃手下的人,就算是皇后一手捧起来的新人,凭宓妃娘娘也一样不怕。
庭院内的云宝林就着刺耳的乐声跳舞,谁知宓妃尚未发难,她便自己踩到裙摆跌倒在地,蹲坐在了地上。
宓妃见状冷笑道:“云宝林可是不愿为本宫跳舞?还是你觉得,本宫和腹中的皇嗣比不得陛下,才叫你这样敷衍了事!”
云宝林跪在地上泣涕涟涟,求饶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妾知错了,妾知错了!”
“知错?”宓妃重重拍向扶手,嗤笑一声:“你错在何处?”
云宝林自知宓妃心狠手辣,手腕歹毒,哭得上气不接上气,哭喊着:“妾跳舞失利,还望娘娘宽恕!”
宓妃冷声说着:“本宫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云宝林以下犯上,冲撞本宫,害本宫皇嗣有损,罚杖责三十,即刻行刑。”
话音一落,云宝林“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三十杖下去,便是身强力壮的太监都会被打个半死,何况是身娇体弱的云宝林。
宓妃就是要把云宝林打残打废,又勉强留她一条命,好叫她知道,背叛她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虞灵在一旁说着:“来人!”
早在一旁候着的四个太监当即搬来两条长凳和刑棍,将云宝林往长凳上一摁,两个太监抡起长棍左右开弓,棍棍到肉,打在云宝林腰股之上,只将云宝林打得惨叫连连。
宓妃冷眼看着,下了令:“将她的嘴堵上,若是吵了陛下批阅奏折,这罪过本宫可担不起。”
瀛洲玉雨前去探消息的宫人回来说着:“小主,云宝林此时受了杖刑,正在玉玲珑里挨打。奴婢瞧着四面的门都被锁上了,外面的人等闲不得进,里头如今是什么情况,怕是只有玉玲珑的人才知晓了。”
姝嫔蹙眉说着:“宓妃行事如此猖狂,陛下如今正宠着云宝林,就不怕陛下兴师问罪吗?”
苏皎皎淡淡掀眸看她,不紧不慢地咽下一口虾仁:“陛下如今对云宝林不过是一时新鲜,又怜惜宓妃差点滑胎,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云宝林去问宓妃的罪。”
“何况,宓妃的祖父左仆射那是朝中重臣,位列宰相,又岂是云宝林良家子的身份可拟的。”
她悠悠道:“你且看着,云宝林一事陛下不光不会责罚宓妃,还会宽慰于她。”
见她万事从容,姝嫔稍稍放了心,转而抬眸看向苏皎皎,问着:“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皎皎微怔,知道她说的是上次得罪了陛下一事。
但只一瞬,便神色如常,淡淡说着:“还不是时候。”
“下面的步骤,我得靠你。”
姝嫔没想到自己也在苏皎皎的计划之内,当下也来了些好奇:“我?”
苏皎皎未曾作答,反问道:“你是如何来的避暑山庄?”
许是没想到苏皎皎会问这个,姝嫔冷艳的娇颜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说着:“在今年新妃入宫前,我在宫中也算是小有恩宠。陛下待我虽算不上用心,但我小产却与陛下有些关系,这些时日我一直称病不出,也是因为对陛下有怨。”
“来避暑山庄前我曾主动制造偶遇,向陛下服软,来这也不算难。”
苏皎皎低眉一笑:“男人向来喜欢好颜色,宫中美人无数,你也算其中佼佼。”
“何况陛下薄情,哪儿有这么容易对人心怀愧疚,只怕愧疚是假,你美色动人才是真。”
“姝嫔姐姐,你便从来没想过,你的封号是从何而来吗?”


第31章 讨恩典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见姝嫔微怔, 苏皎皎才笑着说:“姝,美丽者也。你自是好容色,才叫陛下喜欢。”
姝嫔讥讽地勾唇, 并不显得欣喜:“宫中得宠妃嫔,又有哪个没有好容色, 我这封号想来也是陛下随心胡取的。”
苏皎皎不可置否,搁箸道:“总之, 陛下会带你来避暑山庄自有他的原因,既来了, 也不可能完全将你抛之脑后。”
“避暑山庄来的妃嫔一共十人,宓妃和朱少使有孕, 皇后和王淑妃位高寡宠, 云宝林被打得半死不活,我又惹了陛下不快,能够侍寝的,满打满算也就四人而已。你自己说说, 这四人中, 陛下如今对谁最新鲜,最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 苏皎皎脸色平淡, 静静地看向姝嫔,眉眼间从容淡定, 似乎一切事都逃不开她的掌控一般。
姝嫔早知苏皎皎绝非等闲之人, 却也一次次被她的话折服至无话可说, 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帮你?”
苏皎皎绽开笑颜:“我听说避暑山庄内的汤泉那处风光独好, 每到月圆时, 汤泉内便银光粼粼, 烟雾袅袅,如仙境一般,若能一见,也不虚此行。”
笑靥金内。
王淑妃满眼宠溺笑意,正端着一碗绿豆百合汤,一派慈母模样地舀了一勺搁在自己嘴边儿吹凉,再喂给大皇子喝。
大皇子这会儿乖巧,一口口地将汤入了肚,圆脸白嫩的娃娃如雪团子一般,叫人看了心生怜爱。
约摸着喝下去半碗,大皇子便再不肯张嘴了,小小的人儿张开胳膊往王淑妃怀里扑,稚嫩的声音喊着:“啊母妃,抱抱。”
王淑妃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怕汤水撒了大皇子一身,赶紧搁在一边儿,这才将皇儿抱在怀里,朝他脸上蹭了又蹭:“舟儿好乖呀,是不是?”
屋内站着的掌事女官芝桐笑道:“奴婢瞧着大皇子的状态比在宫里时好多了,果真还是天儿热的缘故。”
王淑妃细眉一挑,抱着大皇子说道:“避暑山庄钟灵毓秀,想来也比宫里更养人些。本宫瞧着舟儿最近胃口都好了不少,白日里闹人也闹得少了。得亏是舟儿好些了,不然本宫岂能睡得着觉。”
低头逗弄稚子之际,外面的宫女进来传话,说是云宝林被宓妃关在玉玲珑内杖责一事。
王淑妃脸色都未变,反倒同怀中的沈南舟又笑了笑,这才淡淡说着:“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芝桐微微皱了眉,说着:“宓妃也太不将您放在眼里了!明知云宝林如今是您手下,这分明是故意……”
“故意什么?”王淑妃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略扬了调子,话中不怒自威:“本宫既扶持得起一个云氏,就不怕没有第二个。何况云氏本就是叛主之徒,虽断了后路,可本宫用着到底不那么放心。”
芝桐讪讪住了口,屈膝说着:“娘娘教训的是。”
王淑妃淡淡睨她一眼,轻飘飘地说着:“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又是本宫最器重的心腹,须知看事要看得长远,这才能事事走到人前头去。前几日宓妃动了胎气,林太医又是熏艾又是施针的,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此时遑论是打一个云氏,就算是再换一人,陛下也未必会责难宓妃。”
“云氏本就是本宫手下的一枚棋子,只要这棋子派的上用场,便算得上是物尽其用。等她回了住所你且去亲自瞧瞧,再带着上好的药膏,瞧她还有命活没有,只要留了一口气,就不愁日后用不上她。”
话说完后,芝桐顿时将膝屈得更深了,颔首道:“奴婢受教了,奴婢定将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叫娘娘失望。”
王淑妃再不看一眼,淡嗯了一声,便低头同大皇子玩闹,一幅其乐融融的和谐模样。
只是宓妃的胎如今也差不多到时候,是该收网了……
月上柳梢,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云宝林才浑身是血的被人送回住所。
得知此事后,陛下不但未曾责罚宓妃,还将云宝林以冲撞龙嗣为由降位为云良使,又给了宓妃不少赏赐,这件事便这么无声无息地翻篇了。
这几日,陛下重新临幸了姝嫔,送汤伴驾红袖添香,一时惹人侧目。
凌波送爽内。
沈淮执笔将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毕,疲累地向后仰头,摁了摁眉心。
虽未曾身处皇宫,但每日皆有奏折从长安一路快马送至避暑山庄。
名曰避暑,却是一刻也不得闲。
寒门科举一事,苏敞在其中周旋,事办的不错。
不仅暗中成功挑开了四大世家的联盟之势,使他们各自为营,事态陷入僵局,又率先打开了接纳寒门子做门客的先潮。
世家们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互为利益往来,皆是不甘落于人后的。眼见苏府门庭若市,个个便有些坐不住了,暗中打听他的心意。
苏敞这一手玩的极为漂亮。
念及苏敞,沈淮就情不自禁想起了那日苏敞跪在殿前的一片拳拳父爱。
言辞之间尽是对女儿的关爱和后悔。
苏皎皎——
沈淮阖眸想了她片刻,不觉冷笑出声。
若是她当真知错了,又为何无所作为,她瞧着柔弱乖巧,还不是仗着他恩宠肆意妄为!
正感到些许心烦之时,恰逢蔡山进来躬身颔首,低声说着:“陛下,姝嫔小主求见。”
沈淮默了一瞬,冷声道:“传。”
须臾,姝嫔翩然而至,在他身前行礼福身,说着:“妾给陛下请安。”
沈淮懒散地掀开眼皮子瞧她,淡声:“今日怎么自己过来了。”
姝嫔一袭淡紫宫裙,容色孤艳,不笑时如霜雪覆梅枝,于这灼热夏日格外叫人眼前一亮。她笑意很淡,缓声说着:“今日是十六,妾私心,想向您求个恩典。”
十六能有什么恩典可求,沈淮沉沉敲几下扶手,嗯声道:“说来听听。”
姝嫔说着:“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昨儿是十五,妾不敢多言,今日陛下若是得闲,何不陪妾去汤泉赏月。”
“妾听宫人说,山庄的汤泉露在室外,风景独绝。热石白烟,汤色澄澈,若是月圆之时,更是月华如洗,波光粼粼,如同仙境一般,妾头一回来避暑山庄,乃是承了您的恩典,心中期盼着能与陛下一同前往,不知陛下可应?”
对沈淮来说,避暑山庄内的汤泉并不算稀罕,他年年来此年年享用,身为九五之尊,并不将这区区汤泉放在心上。
但姝嫔向来是甚少向他讨恩典,这月圆之说又第一次听,一时也起了些兴趣,略一思索,淡淡嗯了声:“你若喜欢,朕陪你去。”


第32章 洗凝脂
【惊喜加更】
避暑山庄位置靠北, 比长安要凉爽得多。
尤其今日,入夜后月朗星繁,凉风阵阵, 是个难得的赏景之日。
沈淮今夜难得有兴致,只唤了蔡山作陪, 一路步行,往汤泉方向去。
山庄的汤泉与宫内不同, 宫中汤泉乃是修建在室内,雕栏画栋, 处处精致,并非人人可去, 而是分了品级。寻常妃嫔除却侍寝前, 平时想去也需赐下恩典。
避暑山庄的汤泉与之最大的不同便是天然去雕饰,天然的地脉泉眼,更多几分野趣,且不作品级要求。
绕过溪流小桥, 前方阔然开朗。沙沙作响的竹林间, 有一圆形汤泉,宫灯几盏, 颇有些朦胧美。
沈淮居高纵目, 就见月下美人香肩半露,身子藏于雾气袅袅的汤泉里, 如仙子沐浴图。
蔡山脚步一顿, 立刻转身“哎呀”了声, 自打几个耳光声, 急说:“陛下恕罪, 老奴在桥上等您。”
沈淮淡嗯了声, 不紧不慢地往迈步过去。
泉水中,苏皎皎背朝入口,只隐约露出一片细腻肌肤。顺滑的乌发尽数散落在泉中,随着她微微动作,在水中游移。
她娇颜沾露,于明亮月光下美得如梦似幻,似摄人心魄的妖精。
像是听到人声,她微微起身了些,回眸往身后望去,正见到陛下盯着她瞧。
苏皎皎倏然脸红,将身子沉入水底,娇怯道:“陛下……”
她故意后退了些,将身子抵在热石边沿,却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话中隐隐带上丝颤抖哭腔:“妾不知陛下会夜间来此,不便行礼,还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