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龙道:“如你所言,这是个阴谋,对方故意把颐殊送给我们,目的何在?”
“等着看下一步就知道了。”秋姜把玩着黑茧,淡淡道,“巫族封锁了城门,还在四下寻人,过不多会儿就会找到这里。天罗地网,我们本逃不掉。但是,此人一定会帮我们,让我们顺利离开。”
姬善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
跑。
然而,木屋虽然精美,却不宽敞,根本无处可逃。
姬善跑到窗边,试图开窗,却发现窗是封死的。
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这么害怕?”
软绵绵、温吞吞,独属于少年的音感,却是裹了蜜的毒药。
姬善见逃不掉,索性不逃了,回身望向对方。
宜国大司巫的装束,穿在时鹿鹿的身体上,却说不出地合适——他天生就应该穿这样高贵繁美的衣服,而不是裹着被子躺在榻上委屈兮兮地讨好她。
“伏周呢?”
时鹿鹿淡淡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许十五年后,我会放她出来。”
“我昨日客栈所见的……”
“是我。”
姬善的眉心跳了跳。昨天跟伏周的见面,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当时她觉得是多年未见生分了的缘故,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话多。
伏周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昨日却破天荒地跟她说了那么多话。那般不正常,她却没发觉,大意了!
姬善咬牙道:“你怎会认出第一条披帛是假的?”
那是独属于伏周跟她的秘密。
她一向谨慎,昨日也是试探过后,才认定轿内确实是十姑娘。
“自你告诉我你和伏周儿时的羁绊,我便回来第一时间抓了她,问出了细节。”
“不可能,你分明中毒……”
“巫毒的解药,如今世间,只有我知道。”
“可你如何瞒过众人上山?”
“巫族的隐秘,如今世间,也只有我知道。”
她每问一句,
他便前进一步。意识到这点后,姬善停止了发问。
时鹿鹿忽又放柔了声音:“继续问。只要你问,我就回答。而你知道,我一向……是不说谎的。”
“你不说,却做!”假冒伏周在外行走,他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去搅乱风小雅的婚事?为什么说胡九仙是茜色所杀?为什么给她铁线牡丹让她破解巫毒?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跳跃,但她一个都不敢问。
时鹿鹿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继续朝她靠近,道:“你不应该想不到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啊。我要天下大乱,我要我的好哥哥四面受敌,我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而假扮伏周,就是计划的第一步。”
“我不想听!”
“你必须听。因为,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我对自己说,我放过你一次,就一次。我不辞而别,甚至借伏周之口把你调走,让你专心去研制解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可是,你主动来了这里……”
姬善忙道:“不是我自己来的!”
“你既来了,要不死,要不……就永远地留在我身边。”最后一个字的气息,轻柔地喷在了姬善脸上。他距离她,已近在咫尺。
姬善的心沉了下去。因为看着时鹿鹿的眼睛,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秋姜摸着颐殊的脉搏,眉头微蹙,问:“巫毒真的没有解药了?”
“按茜色的说法,昨日伏周拿的是最
后一瓶,已经用完了。”
李妲在旁补充道:“上任大司巫是暴毙而亡,伏周未能见她最后一面,她也没有留下什么秘籍。所以,解药的秘方,确实断了。”
“伏周是怎么选出来的?”
“大司巫提前聆听了神谕,说去汝丘接一个十二岁的女童,那是她的继承者。当时我也在场。结果,听神台的巫女们刚出发,她就突然口吐鲜血飞升了。”
“那么,如何断定接到的伏周,就是那个女童?”
“耳力过人,一测便知。跟我们不一样。比如说——她能听见种子破壤的声音,准确说出发芽和开花的时间。”
秋姜目光闪了闪,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喝喝。当时她在屋中蘸水写字,喝喝在外面就能听出来。但喝喝没能听出屋里只有她一人,伏周想必比她更厉害。
“伏周是到了听神台后才学的巫术?”
“她不用学。天生就会。”
秋姜皱眉。李妲见她不信,忙道:“真的,她跟我们不一样。她能听到神说话,无所不知。”
“那么,能聆听神谕的她,巫神为什么不告诉她解药的配方呢?”
李妲一怔。
“有意思啊……”秋姜笑了,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宜国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选吧,阿善。”时鹿鹿注视着她,眼眸如月、如水、如花……如这世间最美好柔软的东西。
然而姬善似看见了毒蛇一般,立刻悔改道:“我错了!”
时鹿鹿
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再给我一次机会,都说事不过三,也就是说起码得给人两次机会!我这就彻底消失在你面前,绝不再踏入宜国半步!祝你心想事成,早日完成复仇大业!”
时鹿鹿笑吟吟地盯着她。
“我说真的,我发誓……”姬善说着就要举手。
“你不报答伏周的救命之恩了?”
“还是我自己的命更重要啊。”
“也不管姬忽了?”
“我跟她早已两清,我可不欠她什么!”
时鹿鹿“扑哧”一笑,两眼弯弯,兴致盎然道:“小骗子。”
姬善还待辩解,时鹿鹿突然摘掉手套,抬手一推,背脊撞上墙壁,她被他抵在了墙上。来自手的温热,和来自墙壁的冰寒两相相撞,令她不寒而栗。
“你果然……从不说真话。”时鹿鹿伸出手,用指背轻轻地蹭划着她的脸,似讨好,似亲昵,又似威慑,“如你我这样的人,想做一件事,从来都是百折不挠,志在必得。所以,你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伏周,而你要救她,就是与我为敌。”
姬善见被拆穿,索性不装了,沉下脸冷冷地盯着他道:“那你杀吧。”
“你知道我舍不得。”手指从下颌,一路往上,蹭到了她的耳朵,然后探入发间。他初见此人时,便觉得她的手和发都美极了,美得让他蠢蠢欲动,想要摸一摸。而今真的摸到,又觉后悔,应该早点这么做的。
“阿善,选呀,选另一个。”
“不。”
“阿善,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不。”
“阿善,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我又是坏人又是病人。”
“等你成了死人,我再喜欢你。”
“阿善,你果然很会气人。那位可怜的卫玉衡,是不是经常被你气哭?”时鹿鹿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入怀中,然后将自己的脸抵在一头秀发上,蹭了蹭道,“但我是不会哭的。如果你气我,我就更舍不得你了。”
姬善觉得自己的八字肯定很差,尽招惹妖魔鬼怪。
“阿善,我知你心志坚定。但你知不知道?巫术里,最神奇的一种,叫情蛊。”
姬善身体一僵。
“以心血喂养蛊虫,万只得一,种在心上人身上,从此形影不离,生死相依。”时鹿鹿捧起她苍白的脸,一边欣赏一边缓缓道,“你,要不要试试?”
药铺楼下传来了喧嚣声。
李妲忙道:“我去看看。”
“若是巫族,不必拦阻,让她们上来。”李妲犹豫了一下,应声离开。
朱龙望着她的背影道:“你在怀疑她?”
“我一向怀疑任何人。包括你。”
朱龙严肃道:“我是公子的人,永远效忠公子。”
“阿婴虽是我弟弟,但有些事上,跟我立场并不一致。你要遵从他的遗愿,可能就要背叛我。”
朱龙一噎。
秋姜反而冲他笑了笑,道:“无所谓。我所做之事也不一定完全正确,若与你有所冲突,可以阻止。”
朱龙的表情变了变,情不
自禁地去抚摸佩剑上的那条龙,问:“你觉得……何为盛世太平?”
“我觉得……现在就是。”秋姜的眼睛亮如星辰,她道,“越来越多的人在抗拒命运,在摆脱束缚,在找回自我。君王在革新,士族在反省,百姓在奋斗,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星星火光,已有燎原之势。”
朱龙看着她的眼睛,想:她跟公子如此像,却又如此不像。天地画卷,公子一路往下,看见了鸡犬,而她更进一步,看见了柴扉炊烟,人间烟火气。
与此同时,一个掌声响了起来:“说得好。”
朱龙下意识握剑,那人推门而入,身穿一身黑斗篷,从头到脚裹得很严实,闻言哈哈一笑,摘掉斗篷随手扔到地上,露出了红衣、黑发,和一双风流倜傥的眼睛。
朱龙惊呆了。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宜王——赫奕。
姬善的目光闪了闪,低声道:“你种。”
时鹿鹿笑得越发欢愉了:“我就知道你愿意,因为你觉得你一定能战胜情蛊,对不对?”
“神农始草木之滋,医道由此而启,我等后人,理当效仿炎帝,以身殉道。”
“不悔?”
“不悔。”
时鹿鹿的眼眸微沉,将食指伸入口中咬破,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鬼血凝珠,是谓玛瑙。养汝之魂,偿吾之愿。宜风宜月,相闻相息。富贵不离,生死不逆。”
他将血珠按在她的眉心。姬善只觉额头一凉,像被针扎了一
下,紧跟着,有什么东西游窜而入。
这是一种非常诡异又可怕的体验。以至于她一时间分不清,是真的有什么活物钻进了她的身体,还是她又被巫术所惑,产生了幻觉。
姬善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假的,假的,装神弄鬼,全是假的……
秋姜将酒斟满,推至对坐的赫奕面前。
在她热酒之际,赫奕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若换了别的男子可谓无礼,偏偏他做出来坦坦荡荡,像诗人赏月,画师品画,剑客观战,没有半点邪念。
赫奕拿起酒杯饮了一大口,挑眉赞道:“好酒。有了这一杯酒,朕此行不虚矣。”
“我也很惊诧,宜国境内,竟有此酒。”灯光落在酒坛上,照亮了上面的“归来兮”三个字,也映亮了一旁的金叶子标记。
此酒本是“秋姜”父母所酿,后来那对夫妇落入风小雅之手,再没见过。但这名为“归来兮”的酒,时不时仍会出现。
“海纳百川,因容而大。善酿之才,到了我们宜,自当好好珍惜。”
也就是说,那对夫妇如今在宜,还在源源不断地酿酒,为这个奸商皇帝赚钱。秋姜不由得嗤笑了一下,道:“那么颐殊呢?她又是什么才?”
“她?”赫奕扭头看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颐殊,“她虽是个美人儿,但确实没什么才。朕也不知神谕为何要将她招来宜国。”
“哦?是神的旨意,不是陛
下本心?”
“你们三国打得热闹,本可在一旁好好看戏。如今这美人儿一来,朕只有头疼。”
秋姜一个字也不信,但也不揭穿,悠悠道:“那陛下把颐殊送还给我,岂非违背了神谕?”
“咦?朕?”赫奕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难道不是燕王劫走颐殊,然后将她送交你手,让你带回程国交差?”
秋姜想了想,默认了这个说法:“燕王真是好人。”
“敬慷慨助人的燕王陛下。”赫奕举杯,又喝了一大口。
“宜王与他齐名,自不能落于人后。”
“有道理。你想朕做什么?”
“巫在满城找我们,还请陛下开个方便之门,让我们平安离开。”
“朕,为此而来。”赫奕说着,将一物推到她面前。
姬善蓦地睁开眼睛,然后有些疑惑:我闭眼睛了?什么时候闭的?不可能,我明明一直保持着清醒……
然后,她发现了更可怕的事:她不是站着的,而是躺着的,躺在了柔软如云的孔雀翎榻上。
什么时候躺下的?刚才明明是贴墙而立的啊……
姬善立刻起身,下榻冲到四叶八鹤纹铜镜前,打量自己——发现眉心上,赫然多了一只红耳图腾——跟听神台巫女们一样的图腾。
这是巫咒,若有背叛之举,就会受到神的诅咒,失聪暴毙……
姬善试着擦了擦,果然擦不掉。她踉跄后退了一小步,然后,从镜子里看到了时鹿鹿。
时鹿鹿就坐在被封
死的窗户下,灯光被屏风所遮挡,重重阴影包裹住他。
这一刻的他,既不像从鱼腹里救出的那个青葱少年,也不像尊贵妖异的大司巫,而是一个疲倦紧张的幽魂,需要时刻防备所有的光。
时鹿鹿抬眼,正好与镜中的姬善对望。
姬善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的眼神有一瞬的陌生,冰冷、阴郁、无情无绪,但很快,他认出了她,转为温柔:“过来。”
姬善便情不自禁地朝他走了过去。
时鹿鹿拉住她的手,让她一同在毯上坐下。姬善盯着毯上花纹,绣的是缠枝铁线牡丹。
“可有不舒服?”
姬善摇了摇头,然后问:“你在做什么?”
“听。”
“听什么?”
时鹿鹿指了指窗。姬善将耳朵贴在窗上,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要是喝喝在就好了,她的耳力应该跟这疯子差不多。
“我听不见。”
“嗯。我也听不见。”时鹿鹿微微一笑。
姬善瞪着他,他便抓了她的手轻轻抚摩,耐心地解释道:“只有伏周听得见神谕。所以,我在等她听见。”
姬善顿时明白过来,之所以把窗户钉死,是因为伏周在隔壁!隔壁屋子没有门,只有这么一扇通往此间的窗户。
黑漆漆,静悄悄。
伏周就这样关了时鹿鹿十五年。
如今,轮到时鹿鹿关伏周,还有……她。
“我要下山!”
“可以。”
“真的?”
“等时机到了,我带你一同下山。”
姬善皱眉,时鹿鹿伸手将她
眉心抚平,柔声道:“从今往后我在哪儿,你在哪儿。我们要形影不离。”
“若是分离会如何?”
时鹿鹿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姬善想:我一定要试试!
就在这时,时鹿鹿表情微变,盯着窗户竖起耳朵似在聆听什么,然后,瞳眸幽幽,深不可测。
“伏周说话了?”
“嗯。”
“她说什么?”
“她说……”时鹿鹿唇角勾起了一个明丽的微笑,“赫奕背叛了神。”
金叶子躺在几上,被灯光一照,闪闪发光。
叶子是镂空的,里面站了只三头六尾的鵸余——跟马车上同样的标志,但这一次,是实物——一片真正的金叶子。
秋姜将叶子拿了起来。
“把它挂在马车上,宜境内自由来去,无人敢查。”
“巫也不敢?”
“除非接到神谕。”
秋姜盯着赫奕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发愁。
赫奕笑道:“你若不信,现在便可下去走一圈。”
“我自然相信此物好用,却也知道如此好用的东西,代价必定不菲。你要什么?”
赫奕抚摸着酒杯杯沿,道:“虽与姑娘初见,却是一见如故……”
“坦白点,悦帝陛下。”
赫奕收起了笑容,放下酒杯,原本歪着的身体也坐直了。
姬善诧异道:“为什么?”
宜王和巫可谓一体:巫宣布他的正统;他借用巫的势力稳固江山,分明是共生的关系,为何背叛?
“因为我呀。”时鹿鹿笑得越发可爱了。而
当他这么笑时,就跟大司巫的装束再次违和了起来。
“唯方四国,燕璧宜程四帝,各有各的苦恼。彰华受士族挟制,颐殊被如意门操纵,昭尹有个头疼的出身,而小王……烦死了巫。”
“但是巫选你为王。”
“她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我。”
“你的兄长泽生……”
“死于伏周之手。”
秋姜拧眉道:“不是你和她商量好的?”
“你信不信世上有人,是压根不想当皇帝的。”赫奕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面前,就有这么一位。”
秋姜打量着他。赫奕是个什么样的人?拿这个问题去问路人,答案是:赫奕,宜之十九代君王,少好游,嗜酒,可连举十数爵不醉。精于商,惰于政,情通明,性豁达,可与贩夫走卒相交也。故又称——悦帝。
他是个很不正经的皇帝。
他不问朝政,常常消失。三个宰相负责处理朝政,三人决定不了的事,就去问大司巫。十几年来,宜国就这么诡异地维持着繁荣。
而作为如意门的七儿,秋姜知道的,自然比普通人多很多。
赫奕十五岁登基,借伏周之手搞倒了所有的前朝老臣,扶植起大批自己的势力,操纵张笃、冼成风、穆骢三人控制朝局,自己则在幕后指挥。一手制衡术,玩得可畏炉火纯青。
要知道,他可不像彰华从小就是作为太子培养的,也没有风乐天那样的名臣辅佐,以一己之力
短短几年就坐稳江山,还能有大把时间吃喝玩乐,实在罕见。
他既不沉迷蝴蝶,也不喜爱女色,现在看来,连巫神也是不信的。分析一个人,要从对方的弱点入手,秋姜此刻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赫奕,却发现——此人,竟然,没有弱点。
至于嗜酒,虽然他确实表现得很喜欢酒的样子,但如果不醉,就不是真爱。
真心爱酒之人,爱的都是“醉”。
只喝不醉者,是伪装。
秋姜直接问道:“你不想当皇帝,想当什么?”
“陶朱归五湖,吾所愿也。”
“陶朱之富,陛下已有。想必,是还缺一位美人。”
赫奕微微一笑。虽然他笑得跟之前一样洒脱,但这一次,秋姜知道,自己终于说到了关键。
“你做了什么?”
“赫奕迟迟不大婚,宜国上至大臣下至百姓都很着急,于是他假模假式地上听神台,让伏周问问巫神,他的姻缘在何处。”
“伏周问了?”
“问了。”
“真有答案?”
“神答了一个字——‘璧’。”
姬善的睫毛颤了一下。
“于是大臣们四处搜寻,哪家的小姐名字里有璧,或是家中有祖传宝玉……忙活了好久,后来才知道璧是璧国的意思。赫奕的有缘人,在璧国。”
身为姬家的大小姐,璧国的贵嫔,璧王信任的姐姐,以及一些别的原因,姬善知道很多秘密。其中就包括姜皇后当年是如何痴恋姬婴,被逼入宫;后又如何去昭
尹面前自荐,以药女的身份出使程国;出使途中,她在船上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赫奕。
都说巫术愚昧,连时鹿鹿也说那不过是装神弄鬼之术,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亲身体验,却是诡异如斯。
“赫奕真的喜欢姜沉鱼?”
“假的。”
“什么?”
“神谕是假的。”时鹿鹿悠悠道,“一个璧字,将他引去璧国,然后把消息提前告知昭尹,让昭尹可以趁机动手暗杀他。”
姬善眯了眯眼道:“是你所为?”
“是。”
“你不是一直被关?如何作为?”
时鹿鹿看着她,姬善并不退缩,而是上前一步,近在咫尺地盯着他道:“你信不过我,难道也信不过自己亲手种的情蛊?回答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时鹿鹿伸出手,轻抚她的发道:“我母阿月,本是下一任大司巫的继承者。十几年,足够她为取代伏极做准备,培养了一批死心塌地的下属。”
“她死后,那些人……跟了你?”
时鹿鹿点头。
“都有谁?”
时鹿鹿微微一笑,答道:“你见过的只有一个——茜色。”
“陛下看中的那位美人,怕是不好到手。”秋姜说这话时不知为何,心底有些骄傲:多少天之骄子为那姑娘神魂颠倒,而那姑娘,偏偏只喜欢你。她只喜欢你啊,阿婴……
赫奕微笑道:“想来正是因为极难,所以反而极喜。”
确实如此。身为帝王,万物皆有,得来得
那般容易,反而无趣。偏要姜沉鱼那样身份高贵,还心有所属的,才更珍贵。
“所以,陛下这是想用颐殊换姜沉鱼?恐怕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不能?”赫奕眨了眨眼睛,道,“她是皇后,你是贵嫔;她有姜氏,你有姬家;她有薛采,你有我、颐非和风小雅……怎么看,都是你胜算更大。”
秋姜显得有点心动。
“璧国归你,美人归我。皆大欢喜,天下太平。不都挺好?”
秋姜抬眸,诚恳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就一点不好。”
“哪一点?”
“悦帝不悦。这可真是让人……失望啊。”秋姜说着,将整个酒壶拎起,把里面的酒泼在了赫奕脸上。
一时间,血色长袍翻酒污。
姬善想,这个答案真是出乎意外。
不过,这就解释得通为何茜色会随身携有巫毒,又知道只剩下最后一瓶解药,她在听神台有内应,而这个内应,就是时鹿鹿。
只是,茜色分明是如意门弟子,又怎么成了阿月的下属?
“阿善,你接下去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假扮伏周去破坏她跟风小雅的婚宴?”时鹿鹿把玩着她的长发,笑盈盈地看着她,“因为……你呀。”
“我?”
“你喜欢风小雅,不想看他跟别人成亲,对不对?”
姬善一怔。
时鹿鹿露出熟悉的讨好表情道:“所以,我帮你破坏掉,让他娶不成。”
“你恐怕弄错了——我不喜欢风小雅。”
“你喜欢
他,我并不在乎。”
“可我真的不喜欢他……”刚说到这儿,姬善心口猛地一痛,像有一把匕首狠狠捅了她一下。
时鹿鹿用她的头发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中了情蛊,是不能对恋人撒谎的啊。小骗子。”
姬善面色骤白。
时鹿鹿捧起她苍白的脸,轻轻道:“我都说了,我不在乎你喜欢谁,反正从今往后,你只能喜欢我。”
姬善捂住心口,比起疼痛来,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她不敢置信世上真有如此可怕的巫术,更不敢置信的是这个巫术告诉她——她喜欢风小雅!
这玩意儿应该给姬忽用才对吧?
“你疯了?”赫奕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瞪着秋姜,更不敢置信的是——秋姜不但用酒泼他,还在酒里下了毒。这会儿他全身无力,提不起半点力气。
“疯了的是陛下您。不但妄想我们璧国的皇后,还胆敢孤身前来见我。”秋姜俯下身,一字一字道,“我可是如意夫人啊。”
赫奕的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秋姜打了个响指,朱龙便进来了。“把他和颐殊带上。”
“是!”
朱龙扛起赫奕,又把颐殊夹在腋下。
赫奕像面条一样挂在他肩上,叹了口气道:“这是要去哪儿啊?”
“送陛下回宫。”
“你们不出城?”
“我想了想,回程迢迢,恐有变故,还是在陛下宫中住几天,等薛采他们来了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