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究竟是谁家的丫头?为何要送喜帖给我?”
黄衣少女转了转眼珠,嘻嘻一笑道:“你猜。”
秋姜打量着她,悠悠道:“你是吃吃吗?”
黄衣少女大吃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秋姜取过几上一本小册,丢给她。吃吃接住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字,又给合上了,道:“哎呀,这么多字,你直说吧。”
秋姜轻笑了一声,道:“你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姑姑杂耍卖艺。五年前,你姑姑途经图璧,感染风疾,恰逢姬善路过。但她没能救活你姑姑,你姑姑病逝。走走见你机警可怜,便收留你,一同侍奉姬善。”
吃吃一怔,连忙重新翻开小册,匆匆看了几眼,道:“原来你一直在调查我们啊?”
“毕竟事关‘姬忽’,怎会不多留意?”
吃吃瞪着她,忽道:“我们也知道你的事。”
秋姜淡淡道:“既知道,便该好好躲着、藏着,怎么还敢到我面前挑衅?”
虽然她的表情很平静,声音也很轻柔,却让吃吃觉得不寒而栗,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道:“不是挑衅,我们急着来告诉你,就是希望你快去阻止风小雅娶亲!”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喜欢他,他喜欢的也是你,怎么能……”
秋姜沉下脸道:“朱龙,把她丢下船!”
“我还没说完呀……”吃吃挣扎道,然而朱龙抓着她,就像老鹰抓着黄鹂一样轻松,一把扔了下去。
吃吃在空中几个翻身,堪堪落在了马车顶上,她还待要闹,朱龙沉声道:“速速离开,否则抓你回璧。”
吃吃一听,转身就跑,一溜烟消失不见。
朱龙道:“她留下了马车。要用吗?”
“有何不可?”
“怕动过手脚,会被追踪。”
“我们才刚靠岸,对方便赶来了,你觉得,我们的行踪保密得很好?”
朱龙一怔道:“姬善竟有如此能力?”
“姬善逃出璧国,为何不去燕也不去程,独独来宜?”
“莫非……她在宜也有所求?”
秋姜翻转着手中的喜帖,幽幽道:“看来姬善身上的秘密,比起我……只多不少。”
客栈二楼。
看看趴在窗边用叆叇遥望着车水马龙的胡府,啧啧道:“胡九仙失踪,胡家本在内讧,结果风小雅一来,都偃旗息鼓了。”
走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鹤公背后可是燕王。大家想来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太为难胡大小姐。”
“那也得这门亲事成了才行。”看看勾起一个冷笑,道,“我有预感,吃吃回来之时,就是风小雅悔婚之际。”
走走情不自禁地看向内室——一门之隔的里间,姬善正在为时鹿鹿施针。
于是她靠近看看压低声音道:“大小姐真让吃吃把喜帖送去给姬大小姐了?”
看看点头。
“姬大小姐真的……是鹤公的十一夫人秋姜?”
看看再次点头。
走走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道:“原来大小姐知道姬大小姐这些年的行踪……那她是在为姬大小姐着急?”
“说起这个……”看看突生好奇地问,“她们两个见过吗?”
四人中,只有走走是姬家的家生奴,从小就在姬府长大,也因此,只有她至今改不了口,依旧用“大小姐”一词称呼姬善。
“我爹是姬府的车夫,我从小帮着爹爹喂马擦车,直到十三岁才被夫人提拔去服侍大小姐。我见到大小姐时,姬大小姐已不在了,所以不知她们是否见过。”走走想了想,又道,“但我觉得,应该是见过的,不然不会那么像。”
“你见过姬善吗?”赶车的朱龙问秋姜。
“见过。”秋姜靠在窗边,看着十二月的宜境繁花如簇,脑海中却浮现出十二月的图璧——雪虐风饕。
其实图璧处于燕和宜之间,既不太冷也不太热,气候最是宜人,很偶然才会下雪。
而她初遇姬善那天,便在下雪。
她的书房叫陆离水榭,建在湖中,三面临水。那一天,云尚宫来教她插花,她因即将去如意门而心情郁卒,很是敷衍地把瓶插满,起身就想回屋歇着。
云尚宫的戒尺“啪”地敲在了几案上。
她只好再次坐下来。
看着插得满满当当的花瓶,她心中生出许多不忿,还有一些不服,忍不住问道:“请问尚宫,我插得有何问题?”
“大小姐不是插,是堆放。”云尚宫起身,绕着几案走了一圈,缓缓道,“我一开始就说过,插花要考虑花瓶放在何地,是否合宜。花开一个景,花败又是一个景,是会变的。学插花,学的是耐心,养的是情趣,修的是德行。你不该轻慢。”
姬忽想了想,忽一笑道:“尚宫误会了,我正是想着这瓶花插好了,要摆在阿婴床头,才如此做的。”
云尚宫一怔。
“阿婴的房间一本正经的无趣死了,颜色加起来都不超过三种。所以,插这么一瓶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花送过去,正好弥补缺陷。尚宫,这瓶花放在那里,合不合宜,外人说了不算的。”说到这儿,她扬声道,“来人,把这瓶花送去公子榻旁,问问他,喜不喜欢。”
婢女上前捧走花插,云尚宫想说什么,终复无言。
当时天很阴,水榭很冷,她见没法回寝屋,便索性起来踱步,就在那时,看见了琅琊。
琅琊站在三丈远外的湖边,静静地看着她。母女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很久,她才注意到,母亲身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戴着幂篱,纤细娇小。她心中立马明白过来——那是母亲为她找的替身。
于是心底那些汹涌湍急的话语,一瞬间,枯竭干涸。
琅琊带着替身走进水榭,与此同时,送花的婢女也小跑着回来了,得意地看了云尚宫一眼,道:“回尚宫,公子说他非常喜欢那瓶花,谢谢大小姐!”
云尚宫注视着姬忽,叹了口气,道:“大小姐是天之骄女,出生起便迎合者众。这是幸事,但居安思危,也要想想若有一日出去,遇到的他人是否也如公子一般,能让着你。”
一语成谶,乱箭攒心。
姬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她本就冷,这会儿,更是无法遏制地全身颤悸起来,最终从齿缝间逼出一个字:“滚。”
云尚宫大惊道:“大小姐?”
“我说——滚。”
云尚宫回身看向琅琊道:“夫人!她……”
琅琊淡淡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送尚宫回去。”
云尚宫一怔,羞恼着挥袖而去,婢女们连忙相送,如此一来,水榭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琅琊并不看姬忽,而是侧头问那个替身道:“你怎么看?”
替身答道:“插花是世间最无用之事,大小姐早弃早好。”
姬忽的目光闪了闪,冷冷地看着她。
琅琊却“哦”了一声,问:“为何?”
替身上前几步,看着一案的鲜花道:“现在是冬天,大小姐这儿却有这么多花,天寒地冻的,花农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才让这些花提前开放,再一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送过来…真想磨耐心,养情趣,修德行,应去种花,那才是命。而这些,离了土,截了枝,死物罢了。欣赏插花,跟欣赏死尸何异?”
琅琊挑了挑眉,转头看向姬忽道:“现在,你怎么看?”
姬忽心底那股发不出又压不下的气,不知为何,因这一番话烟消云散。她定定地看着对方,道:“摘下幂篱。”
替身没有摘帽,只将垂着的黑纱挽起,露出了她的脸——
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她的笑脸在雪花中,像一株白梅,悠然绽放。
“我一直觉得,姬善并不像我。”秋姜缓缓道,“她见我的第一面,虽然在笑,但我一看就知道她其实是个不爱笑的人。不像我,我很爱笑,只是后来,不得不不笑。”
朱龙理解这句话,他也是见过姬善的人:“我被公子选中时,见到的姬大小姐,已是她了。当时只觉她性子‘狂野’,不像个正经闺秀。”
秋姜忍不住笑了,道:“难道我像?”
“你像。”朱龙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你身上有跟公子一样的气息。她没有。”
秋姜的睫毛颤了颤,继续道:“姬善是个可怜人。”
“如何可怜?”
“姬达不是病逝的,是饿死的。”
朱龙一怔。
“姬达在汝丘,本有田地无数,因儿子嗜赌,全输了,眼见连儿媳孙女都要赌出去,姬达拦阻时失手杀了儿子。”
朱龙一惊。
“姬达出家赎罪,儿媳元氏感念他的恩德,继续留在身边侍奉。嘉平十八年,汝丘饥荒,姬达把仅剩的口粮留给她们娘俩,自己每日只吃香火,活生生饿死了。”秋姜说到这儿,感慨万千,“此事夹杂在一堆闲事里报至本家,就一句‘汝丘分支姬达病逝’。”
一人之命,一家之苦,一隅之灾,隔着千山万水、人情世故,不过是短短一行字,儿时的她,虽看见了,唏嘘了一下,转头也就忘了。
“但姬善后来因祸得福,虽成了你,但起码活下来了,还活得不错。”
“不错吗?”秋姜嘲弄地一笑,道,“我看见她的脸,想起姬达的事情,便问她……”
“当年饥荒,为何不写信来?”
“祖父要面子,不肯。我写了,但邮子要一担谷当报酬,我跟他说我是写信去要谷子的,能要到就分他一半,他不肯,最后没谈成。”姬善说这番话时,没什么难过的表情,云淡风轻的,这令姬忽很惊奇。
她们都是九岁,姬忽却自认为做不到这般淡定。姬善身上有股子风雨里挣扎着成长的韧劲,莫非,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于是她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喜欢这里吗?”
“什么?”
“这里,房子,园子,花草,衣饰,一切……”
“当然喜欢。”姬善低下头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裳,道,“这上面还有暗花,我娘也会绣,但太费时间了,她的手艺是要拿去跟人换钱的,不会用在家人身上。这是我第一……哦不,第二次穿花衣裳。”
“留在此地,你会有更多的花衣裳。”
姬善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被一个很像自己的人这么盯着,感觉就像在照镜子,照出了一些平日里忽略了的东西。
姬忽忍不住想:姬家的大小姐原来一点也不重要,谁都可以来当。如意夫人却不可以,必须我继承。二者的区别是什么?就像我和姬善,我们之间的区别又是什么?
姬善伸出手,从几案上拿起一枝黄花郎,道:“大小姐知道这种花的吧?这么多花里,它最不值钱,乡间野外到处都是,风一吹,哗啦啦地四下飞……我的小名叫扬扬,由此而来。”
“扬扬?”
“对,因为我不想待在一个地方,等我长大了,要到处走走看看。”
“看什么?”
“看别处的风景,看别人的生活,看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以何为生?”
“治病。”
“令祖还教过你医术?”她只听说姬达会炼丹。
“他没有。但他有个朋友是大夫,一直在帮他看病,教了我很多。”
“所以,你想悬壶济世、医行天下?”
“反了。我是为了行观天下,才医人为生。”
姬忽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叫玉倌,和你一样,也痴迷医术。”
姬善的目光闪了闪,道:“我知道他。”
“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引荐二人。她和她,自此之后,只能有一个,出现在世人面前。
姬忽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琅琊表情顿变,刚要喝止,姬善已上前两步,伸手捧住了姬忽的脸,道:“一定有机会的。”
她说得那么坚定,然后又露出了灿烂的、甜蜜的、像这个年纪所有孩童一样天真的笑容:“一定。”
“我跟她共处了三日,三日后,便去了如意门。临行前母亲问我还想要什么,我说——请名医教导姬善,再资助她钱财,让她尽可能地出去走走看看。我和她都为了家族身困樊笼,不得自由,但起码让她在出嫁之前,可以快活一些。”
“难怪姬善后来时常外出游玩……”朱龙想着后来那个骄纵肆意的天下第一才女姬忽,再看眼前苍白虚弱的秋姜,心头一阵唏嘘。
“我跟姬善说,扬扬可以是黄花郎,但姬忽,必须是一株寒梅,无论遭遇什么困境,都要用最美的姿态傲然地展示给世人看。”秋姜停一停,沉声道,“她……做到了。”
“但她也……逃了。”公子一薨,姬忽便带着四个婢女逃离端则宫,从此不知去向。没想到今天突然露出行踪,竟也来了宜国。
朱龙看着吃吃留下来的喜帖,迟疑道:“现如今她如此急切地想把你引去胡府,应该不只是简单地挑衅和看热闹,必定另有原因。”
秋姜也看着喜帖,眼眸深深,难辨悲喜,道:“管它什么原因,我不去。”
“那你说,姬大小姐接了喜帖,会来吗?”走走问道。
看看眺望着胡府,沉吟道:“那就看她认为自己是谁了。如果是十一夫人秋姜,肯定会来;如果是姬忽,不应该来。”
“我不了解姬大小姐,但我了解大小姐。大小姐想要她来,肯定会逼得她不得不来。”
秋姜被朱龙抱上吃吃送来的马车。车里竟然放了四桶冰,散发着丝丝冷意,让她闷燥不已的身体立马舒缓了许多。
朱龙的脸色却不太好看,道:“她知道你受了伤?”
秋姜抚摸着桶壁,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朱龙眉毛微动,手臂一长,从车下拖出一人。
“啊呀!轻点,轻点……”那人连忙求饶,冲二人讨好一笑,竟又是吃吃。
“你还没滚?”朱龙沉下脸道。
“我本都要走了,突然发现身上有个锦囊,打开一看,就只好回来了。”吃吃把锦囊递给秋姜,秋姜依旧不接,她只好再次自行打开,道,“喏,里面写着——你若不去,风小雅必死。”
秋姜的睫毛又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你猜得没错。”伴随着这句话,姬善从内室走了出来,走到水盆旁一边净手一边道,“我给了吃吃一个锦囊,上面写着如果姬忽不肯来,就告诉她,风小雅要死了。”
走走一惊,继而失笑道:“大小姐软硬皆施,先用亲事诱她,诱不成,就逼她来。”
看看却道:“不过,如果姬忽真的就是秋姜的话,我估计她还是不会来的。”
走走道:“为什么?”
“因为传说中的秋姜性格坚毅,软硬不吃。”
秋姜看着吃吃,轻叹了口气,道:“姬善凭什么觉得,她能杀得了风小雅?”
吃吃的手一紧。
“据我所知,这些年无数人想杀风小雅,无数人觉得他会死,但他始终活着。”秋姜的声音轻柔,还藏了一分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骄傲,“而姬善,这几年销声匿迹,东躲西藏,都无法出现在阳光下。如此丧犬,凭什么决定风小雅的生死,又凭什么操纵我?”
吃吃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深深地凝视着秋姜,一字字道:“你会去的。因为,锦囊上还有一句话——要杀风小雅的人,是茜色。”
“有的人确实言出必行,说此生不见,就真的不见。哪怕对方要死,也不肯破坏誓言。但是……若祸端因她而起呢?”姬善淡淡道。
“什么意思?”
“秋姜告诉风小雅,茜色就是他从前的未婚妻江江。于是风小雅来找茜色,要娶她,弥补曾经的遗憾。但如果,茜色也就是江江,她要杀风小雅呢?”
“她为什么要杀风小雅?”
“因为身份改变了。而且,已过去了十六年。”
“什么意思?”吃吃不解。
“意思就是,人是会变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茜色变了?”看看疑惑道。
姬善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转过头望向窗外,十二月的宜境阳光明媚,候鸟被这宜人气节所惑,来此越冬;人类被这琳琅春光所引,踏青欢游。
万物至此皆忘了——十二月,本是冬天。
所谓来宜,不过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的陷阱一场。
黄色身影如同黄鹂飞走,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却把无穷的疑惑和巨大的麻烦留在了马车上。
秋姜拿喜帖的手有点抖,朱龙看见了,担忧道:“姬善的话,未必可信。”
秋姜无奈地笑了笑,道:“她模仿我多年,可算是这世间最了解我的人。”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知道她会被什么打动。
最重要的是,江江被如意门所控,从九岁到二十五岁,十六年时间,足够改变太多东西。
“我们去鹤城。”她心中做出了决定,道,“我去见一见江江。”
只见江江,不见风小雅。如此,便不算违誓……吧?
“我虽解不了巫毒,但可暂时将毒全都逼至丹田,如此一来,你能恢复一点行动力,不必一直躺着了。”当时鹿鹿从昏迷中悠悠醒来时,听见坐在一旁捣药的姬善如是说。
他有些痴迷地盯着她的双手,没有接话。
姬善将捣好的药揉成丹丸,转身喂入他口中,然后道:“试试。”
时鹿鹿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虽然还是虚弱无力,但真的能够动弹了。而当他能够动弹时,第一个举动就是将手伸向姬善的脸——
姬善“啪”地将他的手打落,道:“做什么?”
“你说让我试试,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摸到你的脸。”时鹿鹿沮丧道,“原来还是不能。”
姬善冷哼了一声,开始收拾药箱。
时鹿鹿抱怨道:“不公平,你把在下摸了个遍,在下却想摸摸你的脸都不行。”
“我是大夫,你也是?”
时鹿鹿眼睛一亮,道:“其实,我也懂一点点医术的,哦不,是巫术。”
“哦?”
“巫医治人,用的其实是巫术。我在伏周身边多年,听了很多,也学了很多。”
姬善挑眉道:“你不是说——伏周鲜少说话?”
“她不说,可巫女们会说呀。所以,如果真想让喝喝看巫医,可以先让我试试。”
姬善显得有点心动。
于是时鹿鹿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袖子一角,笑得更加亲昵,道:“试试嘛,又不吃亏。”
姬善垂眼看着自己被拉住的那片袖子,缓缓道:“接下去,你是不是要问,喝喝什么时候生的病?因何生的病?”
“心病需要心药医嘛,总要先了解她。”
“然后,你会旁敲侧击出我的真实身份。”
“啊,这个……”
“接着,你会找到机会逃脱。”
时鹿鹿不笑了,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最后,你甚至可以出卖我,去换取一些东西。”
时鹿鹿叹了口气,道:“你总是把人心想得这么坏吗?”
“因为,你就是个坏人啊。”姬善骤然凑上前,在近在咫尺地距离里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自称小鹿,以无辜示人,但养过鹿的人都知道,鹿在攻击前,都会给人‘鞠躬行礼’,鞠躬次数越频繁,就表示它越性急。”
时鹿鹿眼神一漾,依旧浅笑卿卿,道:“那我既是病人,又是坏人,大小姐是否对我更感兴趣了?”
姬善一怔,然后就发现自己错了。她为了威慑而靠得很近,此刻却被对方反利用了。如此近的距离里,时鹿鹿的眼瞳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能将一切吞噬。
她预感到危机,想要撤离,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我都说了我会巫术啊……阿、善……”时鹿鹿的声音恍如叹息。
“我回来啦!”吃吃欢快地推门而入,却发现客房外室空空,没有人影,“走姐?看姐?喝喝?人呢?”
她抬腿就要进内室,却听里面传出姬善的声音道:“我在针灸,先别进来。”
“哦,好的。她们呢?啊呀不管了,我快饿死了,先去吃点饭……”说着,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内室,姬善盯着时鹿鹿道:“原来你还会口技。”
刚才那句别进来,是时鹿鹿说的,不是她说的。
“所谓巫术,本就是一切装神弄鬼之术的结合啊……”时鹿鹿一边轻笑,一边伸出手,再次摸向她的脸。
姬善极力想要躲避,却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由得浑身战栗。
“害怕吗?”时鹿鹿笑得越发开心,道,“别怕,我很温柔的。”
他的手,真的很温柔地拢上了她的脸庞,用指背轻轻地蹭了蹭,就像被小鹿蹭头。
“所以,其实还是可以摸到的,对不对?”然后,他的眼瞳又深了几分,隐透出被压抑着的欲望,“我还想亲亲你。”
姬善咬牙道:“你会后悔的。”
“我说过要满足你一个愿望。如果不想被亲,现在许愿还来得及。”说着,时鹿鹿的手扣住她的脖子,一股力道传来,姬善不受控制地俯下了脑袋。
他的嘴唇因为病情缓解,恢复了红润,像一枚饱含琼浆的鲜果,等待采撷。
可恶,明明是登徒子,却长了一副纯洁无辜好欺负的模样。
“快许愿啊……”声音又轻又软,宛如情人的呢喃。
“为什么……非要我许愿?”姬善也说得很小声,她不得不小声,因为靠得实在太近了,嘴唇动得稍大一些就会碰到了。
“我这样的人,是不可以欠因果的。你救了我,我还了愿,两不相欠,多好?”
“是挺好的,但你如此重视,反让我觉得这个愿不能轻许,一定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现在不是关键之处?”时鹿鹿的目光从她的唇往下,看向了更隐秘的地方。
姬善嗤笑了一声,道:“有件事你不知道——我是嫁过人的。”
时鹿鹿“啊”了一声,但眼中笑意不减,道:“这样啊,那更好,你教教我。”
姬善皱眉。
“阿善。”他呼唤她,声音甜甜地道,“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救你的是吃吃看看,你应该报答她们。”
“但让我活过来的是你啊,现在,让我能动的也是你。”
说到这个姬善就想扇自己几耳光,她被自己的医术蒙蔽了眼睛,总觉得此人剧毒仍在体内,筋脉依旧乱跳,无法使用武功,手无缚鸡之力。谁能想,还有这么邪乎的巫术呢?
时鹿鹿软绵绵地道:“阿善,快阻止我呀,不然,就真要纠缠不清了……”
姬善眼神微动,突然冷笑道:“那就纠缠不清,谁怕谁?有本事,亲啊。”
时鹿鹿的笑容消失了,死死地盯着她。
姬善挑眉道:“你不敢,对不对?”
“不敢?呵……”
“你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束缚着你,不敢欠人因果,更不敢跟人相交太深。因为你知道,这一亲亲下去,就回不了头了。”姬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信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