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佛佑似懂非懂,皱起小眉头沉思起来。赵寰领着她回了屋,赵神佑看到了,立刻跳下炕迎上前,拉着她不断打量。赵金铃跟着围上前,嘘寒问暖说个不停。
三个小娘子手拉着手,笑成了一团。稚嫩的脸庞,笑容灿烂,赵寰忍不住跟着她们一起笑。
赵瑚儿与邢秉懿此时回了屋,看到赵寰,顿时焦急地道:“如何了?先前三十三娘说你去韦氏处找佛佑了,可是她不安好心,起了坏心思?”
赵寰简单说了几句,邢秉懿作为儿媳妇,她气归气,倒没好出言指责。
赵瑚儿却不客气,柳眉一竖,骂道:“破落户就是眼皮子浅!以前在汴京时,她就不受待见,生了儿子也没用,不过是个才人罢了。亏得乔贵妃巴心巴肝当她是姐妹,被她哄得团团转,真是十足的蠢货!”
乔贵妃与赵佶他们一起关押在五国城,在那边并不比浣衣院好过。除了要伺候赵佶他们,还要伺候守卫五国城的权贵们。
思及此,赵寰眉毛微拧。
除了浣衣院,在各大王寨以及权贵后宅,还有许多来自大宋的可怜女子。
邢秉懿一边往门外看,一边劝盛怒的赵瑚儿:“你且小声些,如今浣衣院换了金人婆子,来回走动勤快得很,仔细被她们听了去。”
赵瑚儿冷笑,手起手落,做了个砍杀的姿势,很是牛气哄哄道:“怕甚,到时候杀了就是!”
赵金铃咯咯笑,在旁边乱拍掌:“十三娘厉害,厉害得紧!”
邢秉懿骇然,嗔怪地拍了赵金铃下,笑道:“可不能随便乱来,得听二十一娘的安排行事。”
赵瑚儿的气势一下收了回去,赶紧道:“那是当然,二十一娘是将军,我是小兵,得听号令冲锋陷阵。”
赵寰失笑,细细叮嘱道:“老规矩,三个小的在屋子里不用出去。我们等下去的时候,见机行事,不要做无用的反抗。”
赵瑚儿愣了下,变得不安起来,呐呐道:“若是被金狗皇帝选了去,那该怎么办?”
赵寰沉吟了下,坦白地道:“完颜亶不会选我们,一来我们年纪大了,二来,他披着读书人的皮,不会那般猴急,今晚就广充后宫。三来,完颜亶的正妻可是出自裴满氏,在金人中是世家大族。完颜宗干为了稳定朝政,亦不会猴急,只会强行拉去吃酒作陪。最大的可能,是我们会被拿去赏赐给其他完颜氏贵族。”
赵瑚儿脸色大变,更紧张了,忙追问道:“若我们被赏了出去,就必须得分开,那就更糟糕了!”
赵神佑眼眶一下红了,扑到了赵寰怀里,搂着她的腰不肯撒手。赵佛佑与赵金铃见状,呜咽一声,跟着跑过去,几人抱成一团。
赵寰感到几人深深的不舍与不安,默然片刻,道:“程颐曾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们可同意他的说法?”
“呸!”赵瑚儿冷笑连连,“他大放阙词罢了,谁搭理他!”
邢秉懿想了下,低低地道:“照他的理来说,我们都是失节的女子,早就不该活着了。”
赵寰道:“男人们都这般想,南边朝廷的官员,更巴不得我们这般想,全部殉节,方便他们趁机抹去这段不光彩的过去。我们活着,存在,使得他们成日挂在嘴边的大义,家国天下,就变得尤为可笑。我们偏要好生活着,活得比他们长,活出真正的风骨。若是这次之后,我们就要分开,你们也不要怕,是危机,也是转机。”
仔细斟酌之后,赵寰道:“去将姜醉眉她们叫来,我们一起商议。”
很快,姜醉眉她们来了,几人同样神色焦急,七嘴八舌道:“二十一娘,先前你不在,我早就想找你呢。”
“就是,今晚应当是鸿门宴,谁去谁倒霉。二十一娘,你可以应对的法子?”
赵寰示意她们安静,“来不及了,我们先说正事。”她压低声音,与她们仔细叮嘱安排了一番。
姜醉眉她们听后,当即离开,各自去忙碌。
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浣衣院极为难得挂上了几盏灯笼。红彤彤的灯笼,照着破旧的院子,显得既怪异,又不伦不类。
韩皎剔剔达达走了一圈,不断提醒道:“可都装扮好了,快些!要记得守规矩,若是惹恼了贵人,仔细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趾高气扬的喊声,到了赵寰屋前低了下去。韩皎看到赵寰在,暗自叫了声阿弥陀佛。对她照旧穿着先前的破旧衣衫,将赵佛佑她们留在屋内的行径,只当做未曾看见。
赵寰与赵瑚儿,邢秉懿三人结伴一起往外走去。她边走边不动声色暗自打量,浣衣院尚好,出了院门后,周围氛围顿时一变。
金人守卫森严,在原来烧掉大殿前的空地上,支起了顶巨大的王帐。一顶顶矮帐围绕着王帐,持着刀枪的金兵,警惕来回巡逻,哪怕是蚊子都难飞进去。
架得高高的柱子上,挂着龙灯,将四下照得透亮。赵瑚儿抬眼看去,轻声嗤笑,对赵寰道:“这是大宋汴京元宵节时,鳌山上最常见不过的龙灯。可怜这群蛮子,却当做宝贝抢了来,庆贺新皇帝登基。”
赵寰不经意哦了声回应,眼神却盯着王帐的布局,估算着守卫的兵力。
新殿尚未修葺完毕,皇宫内接连出事。按照常理,完颜宗干应当让完颜亶留在王寨里才稳妥。
只看眼下的架势,被重兵把守的王帐,赵寰估摸着,完颜宗干是为了彰显完颜亶的皇帝威严。
皇宫破归破,代表的意义却不一样。在此地大张旗鼓安营扎寨,是在向各方势力施压。
在韩皎与金人的吆喝安排下,众人低头陆续进屋,在角落处肃立。
赵寰混在中间,抬眼打量过去。在大帐的正中处,摆着一张花梨木荷叶交椅,椅子上,铺着一张雪白的虎皮。
在右下手,同样摆着一张交椅,只上面没有披着虎皮,以示区别。接下来,依次摆放着矮塌矮几。
靠近角落处,立着花枝宫灯。香炉里青烟袅袅,散发着浓郁的檀香香气。
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赵寰她们进屋后,乐师伶人们陆续进入。在金人的安排下,与赵寰她们挨挨挤挤靠在了一起。
立在赵寰身边的赵瑚儿,悄然碰了她一下,眼神朝乐师那边斜去。
赵寰轻轻颔首表示已知,她早就发现了,进来的乐师们,其中就有赵瑚儿认识的许桃娘。
“陛下到!”一声浑厚的喊声响起,似唱似吆喝,金人用生硬的汉话喊道:“跪迎陛下!”
赵寰随大流下跪,杂乱的脚步声在帐内响起。金人喊着女真语,她一句都没听懂,猜想应当是些吉祥话。
“不用多礼,诸位都起吧。”完颜亶声音嘶哑粗嘎、汉话倒挺标准。
赵寰随着大家起身,抬眼在屋内扫过去。除了上次在完颜晟大殿中见过的完颜宗贤等人,这次多了好些生面孔。
按照他们的座次,赵寰猜坐在完颜亶右下首第一的,应当就是完颜宗干。
坐在完颜亶左下首之人,看上去风尘仆仆,浑身散发着寒意,应当就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完颜宗弼。
端看几个陌生面孔,他们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不出意外,他们该是完颜晟的儿子们。
一个明显的汉人面孔之人,坐次比较靠前,他肯定就是完颜亶的汉学先生韩昉。
赵寰仔细打量着完颜亶,他这次穿上了崭新的明黄龙袍,装扮一新。眼底一片青色,看上去像没睡好,脸上倒始终挂着笑意,举动斯文中透着僵硬。
多看一会,赵寰便发现了。完颜亶偶尔掀起眼皮,眼神漂飘浮不定,毫无目的朝人群中扫视,难以形容的阴鸷。
赵寰微怔,完颜亶情绪不稳,明显癫狂,随时会发疯。
仆从下人陆续送了酒菜上来,乐师们奉命开始奏乐唱曲。
完颜宗干率先端起酒杯,在完颜亶面前恭敬跪下,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无比虔诚嘀哩咕噜了几句。
完颜亶端起身边的酒杯,笑着朝完颜宗干举了举,说了句请起。等其一饮而尽之后,跟着扬首喝完了杯中酒。
赵寰认真观察,完颜亶握着酒杯的手指拽得极紧,看上去好像很紧张。右半边脸,则青筋突起了一下,仿佛紧咬了下牙关,恨意闪过。
完颜宗干敬完酒之后,退回自己的座位上,看向了完颜宗弼。
完颜宗弼坐在那里,对周围的情形视若无睹,只管一手执壶,一手握着酒杯,连续喝了好几杯酒。
完颜晟的儿子们,如宋国王,战功累累的完颜宗磐等人,向来谁都不服谁。谋反以及杀害叔伯兄弟等事,对他们来说已习以为常,早在完颜晟在位时,就多次发生。
毫无建树威望的少年皇帝,他们压根不放在眼里。此时见完颜宗弼不给面子,脸色很是精彩,在一旁乐得看笑话。
完颜宗干气得脸色黑沉如锅底,将酒杯往案几上一掷,眼看就要暴起。
完颜宗贤将一切看在眼里,赶紧站起来打圆场,笑道:“今晚是陛下的宴请酒席,酒上来了,缺了美人儿作陪,那多没意思。”
完颜亶神色阴霾,嘴唇刚动了动,完颜宗干顺了顺气,已经抢先笑着应了,取笑他道:“怎地,你还想再做一次赵构的爹爹,再让大宋的太后给你生个儿子?”
完颜宗贤哈哈大笑,对站在最后的韦氏招手:“还不快过来陪我吃酒!”
完颜宗干朝赵寰她们看了来,断了一截的眉毛顿时往下一耷拉,不满地道:“怎地穿得这般难看,带下去换身省事的衣衫!”
这下完颜氏变得团结起来,男人们敲着案几,大笑不止,嗷嗷怪叫,猴急着指点着她们,道:“我要她,还有她!”
完颜宗干见完颜亶没做声,皮笑肉不笑对他道:“陛下可看中了谁?不如臣替你选一个可好?”
完颜亶眼皮耷拉下去,又飞快掀起,瞄完颜宗干一眼,再耷拉下去。
完颜中干话语冷了几分,道:“大宋的女人不值钱,不过些玩意儿罢了,拉来助助兴而已。”
完颜亶脸颊抽搐了几下,眼珠子猛然转向一旁,好似要飞出眼角,手随意一点,“就要她吧。”
完颜中干顺着完颜亶的指点看去,见是赵佶排行三十二,被封为庆福帝姬的赵金姑,矮小瘦弱,顿时嫌弃不已,挥挥手道:“带下去好生装扮一下。”
赵金姑年纪与赵佛佑相仿,瑟瑟发抖着被带了下去。不一会,她与韦氏等人,一同被重新带了回来。
她矮瘦的身上,挂着华丽的细薄纱绢,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踉跄一下,晃晃荡荡,连着摔了无数次。疼得眼泪直掉,却不敢哭出声,紧咬着唇忍住,渐渐有血丝溢出。
完颜宗弼与完颜宗磐他们等人,这时候全变了个人样。臭烘烘的嘴乱拱,淫.笑连连,上下其手。女人们躲避哀求,压抑着啜泣。
赵寰与赵瑚儿她们万幸,都没被叫去。她站在那里,看向如同鹌鹑般,瑟缩在眼神发直的完颜亶身边,怕得发抖的赵金姑。
如果有人间炼狱,大抵如此吧。大帐的一切,仿佛腐肉烂掉的屠宰场,四处流脓,散发出阵阵的恶臭。
不知过了多久,完颜宗贤起身,上前朝完颜亶单膝跪下,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同意。”
完颜亶哦了声,问道:“何事?”
完颜宗贤手朝赵寰她们这边一指:“臣想要个人,还请陛下恩准。”
赵寰心神微凛,朝韦氏看了去,恰与她幸灾乐祸的眼神对上。赵寰直接无视,淡然移开了视线。韦氏僵了下,悻悻暗哼了声。
完颜宗贤的话响了起来:“臣想要柔福帝姬,请陛下将她赏赐给臣吧!”


第24章
赵寰尚没有反应, 在她旁边的赵瑚儿脾气急,顿时倒抽了口凉气。她眉毛竖起来,拳头拽紧, 身体前倾, 忍不住就要冲出去。
邢秉懿则轻呼了声, 猛地转头看向赵寰,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不安。
赵寰始终面色沉静,轻轻拉了下赵瑚儿的衣袖。她一下顿住, 深深呼出口气, 让自己慢慢平息下来。
邢秉懿见赵寰不动声色,念着她一惯的本事,临来之前的商议, 一颗心落回了肚中。嘴角不由得下撇,轻蔑无比望着前面已经吵起来的完颜氏一众人。
找死啊!
完颜宗贤话音刚落,完颜亶还未回答, “砰”地一声巨响。完颜宗磐斗大的拳头砸在了案几上, 撞得杯盘碗碟飞起来,滚得到处都是。
完颜宗磐蹭地站起身,阴阳怪气道:“陛下, 臣也要柔福帝姬!按照规矩,浣衣院, 乃至整个皇宫的钱财, 都是爹爹的, 该留给我们兄弟们分,与其他人可没干系!”
这句话就说得不客气了, 完颜亶既然成了皇帝,皇宫的一切, 当属新帝。
粮仓被偷的事情还没查清,王帐内的每人,在完颜宗干眼里看起来都很可疑。
粮食勉强能算小事,尤其是完颜宗翰死得莫名其妙。大殿的那把火,烧得也蹊跷。
他们这群人中,肯定打着想要谋权篡位的主意。金国在大宋抢的钱财与土地,偌大块肥肉,任谁都眼眼红。他们打着先害死完颜晟,再谋求起事的主意。
完颜宗干看向屋内一干人,越看疑心越重。尤其是死对头完颜宗弼,兄弟俩斗了一辈子,他前去江南扫荡了一圈,最后带回了数不清的珍宝。
但他拿出来分的却不多,肯定暗自私藏了,一看就居心不良。
完颜宗磐跳出来不说,完颜希尹与他不合,立刻与其唱对台戏,跟着起哄道:“凭什么你能要女人,我也要!”
完颜宗弼斜乜着完颜宗干,阴阳怪气道:“你们说得都对,不若将爹爹留下的家财江山,都拿来全部分了吧!按功分赏,谁上战场杀敌多,谁就该多分!咱们女真,岂能学汉人朝廷那一套。汉人皇帝别说上阵杀敌,连鸡都不敢杀,最后变成个亡国的软蛋!”
完颜宗干眼前一黑,他就知道,完颜宗弼一心想抢夺江山,其心可诛!
完颜宗磐他们兄弟顿时不干了,完颜阿骨打留给完颜晟的江山,就该给他们兄弟,与完颜宗弼他们有何关系。
很快,完颜氏众人吵得面红耳赤,就差没拔刀砍人。
完颜亶坐在上首,望着底下的一众叔伯兄弟,他瞳孔猛缩,拽住赵金姑细弱的手腕,几乎将其捏碎。
赵金姑痛得尖叫出声,完颜亶耳膜嗡嗡响,一下甩开她的手。
阴鸷的眼神,好似阴冷的毒蛇缠上去,令她的哭声一下堵在了嗓子眼,怕得簌簌发抖。
赵瑚儿死死咬住唇,气得眼眶都红了,一只干燥冰凉的手,轻轻贴上了她的手背。
低头看了眼那只瘦弱,却有无穷力量的手,赵瑚儿侧头看去,赵寰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在众人面前公然反抗。他们暴虐无道,会直接暴起杀人。”
“无需与他们讲道理,世间的道理,他们听不懂。其实人都一样,只听适合自己的道理。同理,赵构的朝廷亦如此。”
“该如何办?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们不做人,就打得他们屈服,或者干脆杀了。”
赵瑚儿深以为然,赵寰说得对。
眼前的这群畜生,在一定程度上,与大宋朝廷官员的区别,就在于伪君子与真小人罢了。
同情怜悯,良心都不可靠。她们要不动声色,变得足够强大。由她们来制定规则,让他们不得不从。
乐师早就吓停了抚琴唱曲,帐内嘶吼声,咆哮声震天。有人掀翻了案桌,酒肉撒了一地。
赵寰全神贯注观察着局势,他们讲女真语,语速飞快,她努力聆听,抽丝剥茧分析。
唯一的汉人韩昉,急得团团转,试图想劝架,却无人买账。被你推一把,我推一掌,跟陀螺样,转得眼冒金星。
“哇!”韩昉胸口一阵恶心反胃,将先前空腹吃的几杯酒,全部吐了出去。
完颜宗贤恰在韩昉面前,被他吐了一头一脸。他气得头一懵,不管不顾挥拳揍过去。
韩昉是读书人,力气哪能跟打惯了仗的完颜宗贤比。鼻子一痛一歪,两条鼻血挂在了脸上。
“先生,韩先生!”完颜亶最亲近韩昉,见他受伤,怒火攻心,抓起割肉的匕首就冲了出去。
完颜宗干嘴都气歪了,他眼疾手快拉住了完颜亶,心一横,朝随从吼道:“来人,保护陛下,有刺客,保护陛下!”
很快,守卫团团围住王帐,举起弓箭对准了帐内众人。
赵寰心一沉,若说是赤红着眼的完颜亶发疯,拉着大家一起死,她还能信几分。
完颜宗干不过是吓唬大家,谁稳得住,谁就赢了。
但帐内的小娘子多,她们若是见到形势不对着急忙慌逃命,那真是死定了。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闷闷的一声,本就浑浊不堪的空气中,散发出了浓浓的血腥气。
一个衣不蔽体,双腿诡异弯曲着的娇小小娘子仰躺在地。她嘴角缓缓流出鲜血,盖住了唇角那颗俏皮的小痣。
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完颜宗弼看着眼前冰冷闪着寒意的箭头,低声咒骂了句。
这个疯子!
完颜宗干肯定不敢放箭,他自己也在帐内。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一个都没来!
刀箭无眼,若是他们都死在了这里,金国的天下,肯定会落到完颜宗干儿子手中。
完颜宗弼怎肯让他得逞,悻悻坐了回去。旁边的女人在尖叫,完颜希尹心烦,顺手拉过身边的小娘子撒气,将她解决了。
哪怕再莽撞之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骂骂咧咧住了手。
帐内终于安静下来,四下一片狼藉。完颜宗干不屑冷哼,终归还是怕死!
他真想将他们全都杀了,可惜还需要他们上战场拼命!
只恐吓也不行,既然他们都爱大宋女人的身娇肉嫩,反正多得很,就分他们几个平息一下。
地上浓稠的血,蔓延开来,在地毡上开出了艳丽诡异的花朵。
完颜氏重新热闹起来,其乐融融,他们在快乐地分战利品:大宋女人。
赵寰拍了拍赵瑚儿,她神色木然,知道不该动,泪却控制不住,顷刻间泪流满面。
许月娘是她难得的朋友,一路来到大都,多次得她提点相帮。否则,她估计会与其他小娘子一样,受尽折辱而死。
许月娘有一把好嗓子,她的曲儿唱得极好。
她告诉赵瑚儿,过沼泽泥泞地时,如何能走得轻松些。
下雨天,宁愿进密林,也不要进金兵的营帐去躲雨。
密林不一定有猛兽,金兵却是实打实的恶鬼。
许月娘出自教坊司,不过是最低贱的女伎。完颜氏无视她的尸首躺在地上,很快就分好了战利品,各自搂着哭泣不止的小娘子们满意散去。
赵寰差点引起了一场流血打斗,完颜宗贤他们下意识避开了,她依然留在浣衣院。
邢秉懿与赵瑚儿她们也留了下来,筵席散去,已经月上中天。
月亮不问世情,依旧温柔如水,清辉公平洒在每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沉默,住在一屋彼此相伴的小娘子们,此次一分开,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在浣衣院,死亡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空了的屋子,就是这般而来。
以为会麻木了,面对的时候,她们同样心痛难过。
回到屋,赵佛佑几人见到她们的脸色都不大好,忐忑不安望着她们,连话都不敢说了。
赵寰朝她们轻轻颔首,安抚道:“我们没事。”
赵瑚儿一下就炸了,激动地哭道:“没事,如何能没事!月娘,月娘她......连尸首都没人给她收!”
邢秉懿叹息一声,道:“十三娘,你可别这样说。二十一娘能怎样,莫非她能去给许月娘收敛,买副棺材好生安葬了?”
赵瑚儿一窒,憋屈与难过,胸口着实堵得慌,道:“我没责怪二十一娘,只是心里过不去,难受得紧。”
她抚着胸口,微闭上了眼,想到王帐中的情形,脸一下扭曲了,愤怒地道:“韦氏这个贱人,她与二十一娘起了口角,肯定是她在旁边进了谗言,完颜宗贤才提出要二十一娘!”
“我等着完颜宗贤把我要去呢,可惜。”赵寰遗憾摇头,她的计划又被打乱了。
先前赵寰就与她们说过,若是分开,正好搭救他们王寨的女人。
赵寰见她们神色黯然,知道她们心情很复杂,不想分开,又想做些事情。
这些不是她们能决定,完颜氏可不会由着她们来选去何处。
赵寰没再提这茬,淡淡道:“不是韦氏,她没那么大本事,金人不会听她的话。完颜宗贤以前就提过要我去,她若是说了什么,顶多恰是提醒了完颜宗贤。如今她即将要被送去五国城,以后就难见到了。”
“活该!”赵瑚儿扬眉,冷笑一声,“五国城那边的日子更艰难,这就是她的报应!”
赵寰看了她眼,道:“没人应该被送来送去。”
赵瑚儿噎了下,不甘哼了声,一扭身趴在炕上,哀哀道:“月娘,月娘就这么平白无故死了么?”
她一下又站了起来,奔到赵寰面前,急迫地道:“二十一娘,我们替月娘报仇,杀了完颜希尹可好?”
赵寰无奈,耐心解释道:“完颜希尹是金人丞相,与完颜宗干明显是一伙。完颜宗翰是他的儿子,前些时候刚没了,他的相府定会被护卫守得固若金汤。现在他刚杀了人,就突然死了。完颜氏并不都是笨蛋,他们只是太没把我们放在心上,所以没有怀疑我们。如果此次贸然动手,其他完颜氏就要起疑心了。”
赵瑚儿一咬牙,厉声道:“那就将完颜氏全都杀了!”
邢秉懿都听不过去了,道:“如何杀?你可知道王寨里面是如何模样?再说,杀了完颜氏,还有其他氏,就拿完颜亶的皇后来说,她出自金人九大权贵的裴满氏,还有其他八大氏呢,他们手上可都有兵!你看你,性子真是,急得很。临行前,二十一娘就交代了别冲动。若不是她拉着你,今晚你就.....,你得听二十一娘安排呀!”
赵瑚儿气焰一下低下去,眼巴巴望着赵寰,道:“二十一娘,难道真没法子了吗?”
完颜希尹残暴无度,赵福金在他手上只活了半年不到。
今晚,他带走了三个小娘子。
赵寰平静地道:“咱们现在实力不够,不能浮出水面。完颜宗尹也必须死。”
赵瑚儿一听能给许月娘报仇,差点没跳起来,马上抓住赵寰的手,追问道:“那该如何做?”
先前他们吵架时说,完颜宗弼烧杀抢虐,带回来了无数的钱财,这些都是大宋的。
先血债血还一些吧。
赵寰眉眼间,难得浮现了几分狠戾,声音却极为平淡,道:“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第25章
月亮穿过云层, 天地间瞬间暗了下来。一个模糊的人影,贴着墙根飞快闪了过去。月亮清辉重新洒在人间,将四周照得朦朦胧胧。
禁卫森严的皇宫, 五人一伍的金兵守卫, 陆续巡逻经过。
走在最后的金兵, 他仿佛听到身后有动静,转回头一看,眼前只有月色与土墙。
金兵挠挠头, 以为自己听错了, 转身跟着队伍离开。
宫墙成凹型,赵寰紧贴着凹进去处,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悄然松了口气。她在心中默念等候,约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另一队守卫巡逻走了过来。等他们经过之后, 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赵寰摸索了好一阵, 总算摸清了金兵的巡逻规律。完颜宗干不放心他的兄弟子侄们,而且他很狡猾,安排的守卫巡逻, 有长有短。有一盏茶,半盏茶, 一炷香, 半柱香的间隔。若是有人贸然闯入, 肯定得被发现。
宫墙倒塌之处,已经被重新填了泥, 赵寰不能再从此处翻墙出去,特意寻了此处好做掩饰。
比起她的身高, 土墙差不多高要出半人左右。她以前没有翻过,就必须留有宽裕的功夫,否则,一不小心就得落在了巡逻守卫的手中。
先前出门的时候,赵瑚儿与邢秉懿不放心,想跟着她一起来。
赵寰很欣慰她们的勇气,但今晚实在是太危险,人多不一定好,便将她们劝住了。
等到守卫再次巡逻过去,这次赵寰有一盏茶的时机。她望着高墙,暗自呢喃:“死也不怕啊,一定会有更多的女人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