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运输的部分,他们买通了南部和东海岸的所有路线,乔的推断是,如果他们付过路费给南部各州的黑帮,这些黑帮就会买通各地的警察,那么他们被逮捕并损失货物的比例,就会下降三成到三成五。
结果下降了七成。
在乔和艾斯特班手上,他们的营业额立刻从一年一百万,暴增为一年六百万。
这段期间,全球金融危机持续恶化,冲击随着每一天、每个月都愈来愈强烈。人们需要工作,需要住处,也需要希望。当这些都证实不可得之时,他们就转而求助于杯中物。
恶习可以对抗经济萧条。
当时其他方法都几乎已经失效。即使乔不受经济萧条影响,但他也跟其他每个人一样,被这个国家过去几年的急速衰退弄得不知所措。从一九二九年的股市崩盘开始,一万家银行倒闭,一千三百万人失业。胡佛总统在竞选连任时,还一直大谈隧道尽头的亮光,但大部分人都已经判定,那个亮光是源自于迎面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就要冲过来辗死他们。最后胡佛孤注一掷,针对最富有的人民开刀,把最高所得税率从二五%调高为六三%,也因而失去他仅存的支持者。
在大坦帕地区,经济状况反常地飞升,造船业和罐头工厂蓬勃发展。但伊柏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雪茄工厂开始倒闭,速度比银行还快。卷雪茄机器取代了人工。收音机代替了朗读人。便宜的香烟成为全国最新的合法恶习,雪茄销售量暴跌超过五成。十来家工厂的工人举行罢工,却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被受雇暴徒、警察、三K党镇压。义大利人成群离开伊柏。西班牙人也开始搬走。
葛瑞丝艾拉也失去了工作。乔欣然接受——好几个月以来,他都希望她能辞掉小路雪茄工厂的工作。她对他的组织太有价值了。她会去接那些刚搭船抵达坦帕的古巴人,看他们需要什么,送他们到社团会所或医院或古巴人开的旅馆。如果她看到有适合乔那边的人才,她就会去跟对方提起有这么个独特的工作机会。
此外,因为她慈善家的天性,加上乔和艾斯特班洗钱的需要,于是乔买下了大约百分之五的伊柏市。他买下两家倒闭的雪茄厂,重新雇用所有工人,又把一家倒闭的百货公司改为学校,把一家破产的水管供应商改为免费诊所。他把八栋空荡的建筑物改成地下酒吧,不过从街上看,全都像是门面的样子:一家男装店,一家烟草店,两家花店,三家肉商,还有一家希腊简餐店,后来让每个人大为惊讶——尤其是乔自己——的是,这家希腊简餐店经营得非常成功,乔他们还得把餐厅厨师的其余家人从雅典接来,又在往东七个街区处开了另外一家姐妹餐厅。
葛瑞丝艾拉很想念那个雪茄工厂。她想念当年那些同事的说笑聊天,想念朗读人用西班牙语讲述她最喜欢的小说,想念一整天都说母语。
尽管她每天晚上都住在乔为他们盖的那栋大宅里,她还是留着那家餐馆楼上的房间。不过据乔所知,她只是去那边换衣服而已,而且也不常去。乔帮她买了一大堆衣服,塞满了他们家的一个衣柜。
每次乔问她为什么不多穿那些衣服,「那是你帮我买的衣服,」葛瑞丝艾拉会说,「我喜欢自己买。」
但她其实从来就没钱买,因为她所有钱都寄回古巴了,不是寄给她那个窝囊废丈夫的家人,就是寄给反马查多运动的朋友。艾斯特班有时也会代表她回古巴,既是去募款,也是参加他当地新夜店之类的开幕宴会。他会带着好消息回来,说他们的运动又有了新的希望,但经验告诉乔,等他下次回去,这个希望就又会破灭了。艾斯特班也会拍很多照片回来——他的目光愈来愈犀利,使用相机像是一个伟大小提琴家挥舞琴弓。他成为拉丁美洲叛乱圈子内的大人物,而且他的名声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破坏了美国军舰仁慈号。
「你手上有个非常困惑的女人。」他上次从古巴回来后,这么告诉乔。
「这个我知道。」乔说。
「你了解她困惑的原因吗?」
乔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苏阿瑞兹特选陈年兰姆酒。「不,我不了解。我们买得起任何东西,想做什么都可以。她可以拥有最精致的衣服,在最好的店做头发,到最棒的餐厅——」
「只要能让拉丁人进去。」
「那是当然。」
「是吗?」艾斯特班在椅子上前倾,双脚放在地上。
「我要说的重点是,」乔说,「我们赢了。我们可以放松,她和我。我们可以一起变老了。」
「你认为这就是她想要的——成为有钱人的太太?」
「大部分女人不就想要这个吗?」
艾斯特班露出奇怪的笑容。「你有回跟我说过,你不像大部分帮派分子是穷人出身。」
乔点点头。「我们家并不有钱,但是…」
「不过你们家有栋好房子,从来没挨饿,也供得起你上学。」
「没错。」
「那你母亲快乐吗?」
乔老半天没吭声。
「我想那就是不快乐了。」
最后乔终于说,「我的父母似乎比较像是远房亲戚。但是葛瑞丝艾拉和我,我们不是那样的,我们随时都在交谈。我们——」他压低嗓门,「我们随时都会上床。我们真的很喜欢在一起。」
「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她不肯爱我?」
艾斯特班大笑。「她当然爱你了。」
「她都不肯说。」
「谁在乎她说不说?」
「我在乎,」乔说。「而且她不肯跟那窝囊废离婚。」
「这点我就没办法解释了,」艾斯特班说,「我活一千年也无法理解那个混蛋哪点吸引她。」
「你最近见过他吗?」
「每回我走进哈瓦那旧城区最烂的那个街区,就会看到他坐在一家酒吧里,用她的钱在喝酒。」
我的钱,乔心想。是我的钱。
「那边还有人在找她吗?」
「她还在黑名单上头。」艾斯特班说。
乔想了一下。「不过只要花两个星期,就能帮她弄到假证件,对吧?」
「那当然。说不定更快。」
「那我就可以送她回去,她可以看看这个混蛋坐在酒吧里,然后她会…她会怎么样,艾斯特班?你想这样她会跟他离婚吗。」
他耸耸肩。「乔瑟夫,听我说。她爱你。我认识她一辈子了,也看过她谈恋爱。可是你?哗。」他睁大眼睛,用帽子朝脸扬着风。「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而且你千万别忘了,她花了过去十年,把自己定义为革命分子,现在她醒来,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把那一切都抛在脑后——她的信仰,她的国家,她的使命,还有,没错,她愚蠢的丈夫——去跟一个美国黑帮分子在一起。你以为她能轻易跟自己承认这件事吗?」
「为什么不能?」
「因为这么一来,她就得承认她是在咖啡馆里搞革命,是个假货。她不会承认的。她只会加倍奉献在革命事业上,同时对你保持一点距离。」他摇摇头,陷入沉思,抬头望着天花板。「这些话一说出声,听起来还真是疯狂。」
乔揉揉脸,「一点也没错。」

有两年,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在他们这一行能维持得这么久,可真是难得一见——直到罗柏·朱·普鲁伊特来到坦帕。
星期一乔和艾斯特班谈完之后,迪昂进来跟他说RD抢了他们另一家夜店。大家喊罗柏·朱·普鲁伊特(Robert Drew Pruitt)为RD,自从他八个星期前出狱,来到伊柏讨生活之后,就成为每个人的隐忧。
「为什么不能找出这个混蛋,把他给做了?」
「三K党可不会高兴。」
近来三K党在坦帕势力庞大。他们向来力主禁酒,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喝——其实他们喝,而且常常喝——而是因为他们相信,酒精会让有色人种有权力的幻觉,导致不同种族间的私通;此外他们认为,饮酒是天主教徒的阴谋,要把脆弱的种子散播到真正的信仰实践者身上,以达到天主教接管世界的目的。
三K党是在股市崩盘之后,才进入伊柏的。一旦经济恶化,就开始有绝望的人相信那种「白人至上」的观念。以「末日的火与硫磺」宣教的牧师,看到传教帐篷里的听众增加,也是同样的道理。人们迷失又害怕,但三K党私刑的绳索碰不到银行家或股票经纪人,于是转而寻找离家比较近的目标。
他们找到的,就是长年有劳工抗争纪录和革命性思想的雪茄工人。三K党终止了罢工潮。每回罢工者聚集,三K党就会冲入会议,对着任何人开枪。他们在一名罢工者家的草坪上烧了一个十字架,又以燃烧弹攻击十七街另一个罢工者的房子,还强暴了两个从雪茄工厂走路回家的女工。
罢工于是停止了。
RD·普鲁伊特去瑞福镇的州立监狱农场坐两年牢之前,本来就是三K党,所以没理由认为他出狱后不会立刻重新归队。他抢的第一家酒吧,是位于二十七街一家小杂货店背后的小酒馆,隔着铁路的正对面是一栋散弹枪式木屋,谣传就是当地由凯文·波瑞加指挥的三K党总部。RD打开那家酒吧的钱箱时,他指着最靠近铁轨的那面墙说,「我们全都被监视了,所以最好不要找警察。」
乔听说后,就知道这个人是智障——地下酒吧被抢了,哪个笨蛋会报警?但他的三K党背景让乔迟疑,因为三K党正等着像乔这样的人出面。他是天主教徒北方白佬,跟拉丁人、义大利人、黑人合作生意,同居的是一个古巴女人,而且赚钱是靠贩卖魔鬼的兰姆酒——三K党最恨的事情,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事实上,他很快就明白,他们正是想逼他出面。三K党的基层士兵可能是一群近亲交配的白痴,只在三流小学受过四年级的教育,但他们的领袖通常会比较聪明一点。凯文,波瑞加是当地的罐头厂老板兼市议员,除了他之外,谣传这个团体还包括第十三巡回法院的法兰克林法官、十来个警察,甚至还有《坦帕观察家报》的发行人霍普·休伊特。
而以乔的看法,另一个远远更重要的牵扯,则是RD的姐夫是厄文·费吉斯,绰号「鹰眼厄文」,更正式的身分,则是坦帕市警察的局长。
自从他们一九二九年认识后,费吉斯局长曾找乔去问话几次,只是为了表明他们关系的敌对本质而已。乔会坐在他的办公室,有时厄文会请他秘书送柠檬水给他们喝,乔会看看他办公桌上的照片——漂亮的老婆,还有两个苹果发的小孩,儿子凯乐博酷似他老爸,女儿萝瑞塔则还是那么美,搞得每次他一看到她就脑袋糊涂。她是希尔斯博罗高中的返校节女王,从小就在当地戏剧圈赢遍了各种奖项。所以当她毕业后到加州好莱坞发展时,没有人觉得惊讶。就像所有人一样,乔也等着随时会看到她登上大银幕。她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光,可以让周围的人像飞蛾似地扑向她。
环绕着自己完美生活的照片,厄文不止一次警告乔说,如果让他们警方发现任何他涉及仁慈号爆炸案的凭据,他们就一定会把乔抓起来,而谁晓得联邦调查局会怎么对付他——或许把他吊死。除此之外,只要乔和艾斯特班和他们的人马别踏入白色坦帕,厄文就随他们去。
但现在RD·普鲁伊特在一个月内抢了四家裴司卡托瑞帮的地下酒吧,摆明了就是要逼乔反击。
「关于这小子,四个酒保的说法都一样,」迪昂说,「说他凶残得病态。从他身上看得出来。下次或下下次,他一定会杀人的。」
乔在监狱中认识很多这样的人,通常只有三个对付的方法:一是想办法让他们帮你工作,二是想办法让他们不理你,三是杀了他们。乔当然不想让RD帮他工作,RD也不可能听命于天主教徒或古巴人,所以就只剩第二个和第三个办法了。
二月的一个早晨,他在「热带保留区」餐厅跟费吉斯局长碰面。那天温暖而干燥,乔此时已经晓得,从十月底到四月底,这里的气候几乎是完美无比。他们暍着咖啡,里头加了一点苏阿瑞兹特选陈年兰姆酒,费吉斯局长朝外看着第七大道,眼神带点渴望,在椅子上有点坐不住。最近他身上隐隐冒出一种绝望的气息,像是努力不要溺死。仿佛有第二颗心脏在他耳朵、在他喉咙、在他眼睛后方跳动,跳得双眼有时都外突。
乔不晓得这个人的生活出了什么差错——也许他老婆跑了,也许他爱的某个人死了——但显然最近有什么在啃噬他,夺走了他的精力,也夺走了他的那种确信。
他说,「你听说裴瑞兹工厂要收了?」
「狗屎,」乔说。「他们有多少工人,四百个?」
「五百。又多了五百个人没有工作,五百双闲下来的手等着要做魔鬼的勾当了。但是,狗屎,这阵子就连魔鬼也不雇人了。所以他们没有什么事情忙,只会喝酒和打架和抢劫,搞得我的工作更难做,但至少我还有工作。」
乔说,「我听说捷布·保罗的干货店也要收了。」
「我也听说了。这个城市还没有名字的时候,他们就开了那家店。」
「真可惜。」
「一点也没错,可惜极了。」
他们喝着咖啡,RD·普鲁伊特从街上慢慢晃过来。他身穿黄褐色灯笼裤、大翻领西装外套,头戴白色高尔夫球帽,双色牛津鞋,像是正要去打后九洞高尔夫球似的。下唇衔着一根牙签。
他一坐下,乔就从他脸上看得清楚无遗——恐惧。那种恐惧栖息在他的双眼深处,从他的毛孔悄悄渗出。大部分人看不出来,因为这种恐惧穿着憎恨和坏脾气的外衣,因而很容易被误以为是愤怒。但乔在查尔斯屯的监狱里面研究过两年,发现狱中最坏的人,往往也是最害怕的——怕被发现他们是懦夫,或更糟糕,怕被发现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加害的是其他坏人或畏怯者。他们害怕有人会来毒害他们,也怕有人会来把他们加害他人的毒药夺走。这种恐惧就像水银般,在他们的眼中流动,你必须在第一次见面、第一分钟就看出来,否则就再也见不到。在初见的那一刻,他们还没把自己武装好,所以你有机会看到那只恐惧的动物冲回自己的洞穴。而乔就看到RD·普鲁伊特的那只动物大得像只野猪,这表示他是加倍恐惧,因此就会加倍凶残,也加倍不讲理。
RD坐下来时,乔朝他伸出一手要握。
RD摇摇头。「我不跟天主教徒握手的。」他微笑,两掌对着乔抬起。「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没被冒犯。」乔的手没收回。「如果我说,我半辈子都没去教堂了,会有帮助吗?」
RD低声笑了,还是摇摇头。
乔收回手,往后坐好。
费吉斯局长说,「RD,外头都在传,说你在伊柏这里,又开始干你的老本行了。」
RD看着他的姐夫,无辜地睁大眼睛。「怎么说?」
「听说你去抢劫一些地方。」费吉斯说。
「什么样的地方?」
「地下酒吧。」
「啊,」RD说,双眼忽然缩小而黯淡下来。「这就表示,这些地方在守法的城市是不存在的?」
「没错。」
「这就表示,这些地方是非法的,所以应该关门罗?」
「没错,」费吉斯说,「就是那些地方。」
RD摇着他的小脑袋,又恢复一脸天使般无辜的表情。「这事情我完全不知道耶。」
乔和费吉斯交换一个眼色,乔感觉两人都忍着不要叹气。
「哈哈,」RD说。「哈哈。」他指着两个人。「我只是在跟你们玩啦。你们也心里明白的。」
费吉斯局长头往旁歪了一下,指的是乔。「RD,这位生意人是要来跟你谈生意的。我则是来建议你跟他合作。」
「你的确心里明白,是吧?」
「那当然。」
「那我是在玩什么?」RD问。
「你只是在开玩笑。」乔说。
「没错。你懂了。你懂了。」他朝费吉斯局长微笑。「他懂了。」
「那么,好吧。」费吉斯说。「所以大家都是朋友。」
RD朝着他们夸张地翻白眼。「我可没这么说。」
费吉斯眨了几次眼。「无论如何,我们都了解彼此状况了。」
「这个人,」RD食指指着乔的脸。「是个私酒贩子,还跟黑鬼私通。我们该把他涂上柏油,黏上羽毛,而不是跟他做生意。」
乔对着那根食指微笑,考虑要抓下来砸在桌上,再把指节扳断。
但还没来得及这么做,RD就收起食指说,「我只是开玩笑啦!」讲得很大声。「你开得起玩笑,对吧?」
乔什么都没说。
RD手横过桌面,拳头轻扣乔的肩膀。「你开得起玩笑?嗯?嗯?」
乔看着桌子对面,那可能是他毕生所见最友善的脸孔,对你满怀善意的祝福。他一直盯着那张脸,直到看见那只恐惧的动物冲过RD病态又友善的双眼。
「我开得起玩笑。」
「只要你自己不要变成玩笑,对吧?」RD说。
乔点点头。「我朋友跟我说,你是『巴黎人』酒馆的常客。」
RD眯起眼睛,似乎努力在回想那个地方。
乔说,「我听说你很喜欢他们的『法国七十五』调酒。」
RD扯了一下裤管。「如果是呢?」
「那么我会说,你应该不要只当常客才对。」
「那要当什么?」
「股东。」
「股份是多少?」
「酒馆的收入分给你一成。」
「你会肯?」
「当然了。」
「为什么?」
「就算是我对野心的尊重吧。」
「就这样?」
「而且我看得出你的才干。」
「这个嘛,我的才干应该不止一成。」
「那你觉得应该多少?」
RD的脸变得像小麦田般柔和优美。「我觉得是六成。」
「这家是城里最成功的夜店之一,你想拿店里的六成收入?」
RD点点头,开心又满不在乎。
「那是因为你做了什么?」
「你给我六成,我的朋友可能就不会对你那么不友善了。」
「你的朋友是谁?」乔问。
「六成,」RD说,好像第一次开口似的。
「孩子,」乔说,「我不会给你六成的。」
「我不是你孩子,」RD和善地说。「不是任何人的孩子。」
「你老爸松了一口大气。」
「什么?」
「一成五。」乔说。
「揍死你。」RD用气音说。
至少乔认为他是这么说,只是回应,「什么?」
RD摩挲着下巴,用力得乔都能听到胡碴刮擦的声音。他双眼盯着乔,眼神空白却又太明亮。「你知道,这安排听起来好像满合理的。」
「什么安排?」
「一成五。不能给两成吗?」
乔看向费吉斯局长,然后又回来看着RD。「我觉得一成五已经很大方了,因为这份工作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连露脸都不必。」
RD又搔搔他的胡碴,低头看了桌子一会儿。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露出最天真的笑容。
「你说得没错,考夫林先生。这个条件很合理。我非常乐意答应。」
费吉斯往后靠坐,双手放在平坦的腹部。「我听了真高兴,罗柏·朱。我就知道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没错。」RD说。「那我要怎么拿我那份?」
「每个月第二个星期二,晚上七点到那家店去拿就行了。」乔说。「找经理香恩·麦卡平。」
「相安?」
「够接近了,」乔说。
「他也是天主教徒吗?」
「是女的,另外,我没问过她是不是天主教徒。」
「香恩·麦卡平。巴黎人。星期二晚上。」RD双掌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唔,这真是太棒了。不客气,麦考林先生。厄文。」他朝两人抬了下帽子,离开时比了个半挥手、半敬礼的动作。
有整整一分钟,两人都没说话。
最后乔在椅子上稍微转身,问费吉斯局长,「那家伙的脑袋有多笨?」
「笨得像猪头。」
「我怕的就是这个。你认为他真的会接受这个协议吗?」
费吉斯耸耸肩。「等着看就知道了。」

RD首度去巴黎人领钱时,香恩·麦卡平把钱交给他,他也说了谢。他问她的名字怎么拼,听完后夸赞这名字好听。然后说期待日后能长久合作,还在吧台喝了杯酒,对每个碰到的人都很亲切。然后他走出店门,上了自己的汽车,开出去经过瓦优雪茄工厂,去菲丽丝小店,就是乔刚到伊柏那天去喝过酒的地方。
RD·普鲁伊特丢进菲丽丝小店的那颗炸弹,其实不太算是炸弹,不过也不必。店里的主厅太小了,连个高个子男人要拍手,手肘都可能会撞到墙壁。
没有人送命,不过有个叫库伊·科尔的鼓手被炸断了左手大拇指,再也不能打鼓了。另外有个十七岁的女孩开车去接她父亲回家,结果失去了一只脚。
乔派了三个二人组出去找那个疯子混蛋,但RD·普鲁伊特很难找。他们找过了全伊柏,接着扩大到西坦帕,然后是全坦帕。但都找不到他。
一个星期后,RD走进东城另一家乔的地下酒吧,那地方几乎只有古巴黑人常客。当时乐队演奏得正热烈、店里的气氛正热闹时。RD缓缓走近舞台,开枪射中伸缩喇叭手的膝盖,然后射中歌手的肚子。他丢了个信封到舞台上,然后从后门离开。
信封上头写着要给「操黑鬼的乔瑟夫·考夫林先生」。里头的信纸只有两个字:
六成。

乔去罐头厂拜访凯文·波瑞加。他带着迪昂和萨尔·乌索一起去,进了厂房后方的办公室,往下俯瞰着水泥地板的闷热厂房。几十个女人穿着连身裙和围裙,头上包着同花色的头巾,站在弯曲的输送带旁。波瑞加隔着落地窗监视那些女工。乔和手下进去时,他没有起身,还整整一分钟都没看他们。然后他在椅子上转动,露出微笑,大拇指往玻璃一指。
「我忍不住老盯着一个新来的,」他说,「你们觉得呢?」
迪昂说,「等到你上了车,开出停车场,新车就变成旧车了。」
波瑞加抬起一边眉毛。「有道理,有道理。各位,我能效劳什么?」
他从办公桌的雪茄盒里拿了一根雪茄,但是没请其他人抽。
乔的右腿交叠在左腿上,拉平裤脚上的一道绉褶。「我们想问问,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帮忙跟RD·普鲁伊特讲点道理。」
波瑞加说,「没几个人成功过。」
「虽然可能性不大,」乔说,「我们还是想试试看。」
波瑞加晈掉雪茄的一端,吐在垃圾桶里。「RD是成年人了。他又没来问我意见,所以我要是去跟他说什么,就太不尊重他了。就算我赞成你们的理由也一样。另外,我很好奇,你们的理由是什么?」
乔等着,看到波瑞加隔着火焰看向自己,然后是隔着烟雾。
「这是为了他好,」乔说。「RD必须停止跑去我的俱乐部开枪,然后他应该跟我碰个面,好好商量。」
「俱乐部?什么俱乐部?」
乔看看迪昂和萨尔,没说话。
「桥牌俱乐部?」波瑞加说。「扶轮社?我是大坦帕扶轮社的社员,我不记得见过你——」
「我是以成人的态度来跟你谈点事情。」乔说。「可是你他妈的想跟我玩游戏。」
凯文·波瑞加双脚放在办公桌上。「我想玩游戏?」
「你派这小子来找我麻烦。你知道他够疯,敢跟我对抗。但你这样只会害他送命。」
「我派谁?」
乔从鼻子里吸了一口长气。「你是这里三K党的大头目。很好,有你的。但你认为我们能有今天,是因为我们会容忍你这种做罐头的杂种和你的朋友们来欺负我们吗?」
「哎唷,小老弟,」波瑞加疲倦地低笑一声说,「如果你认为我们只是那样,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里头有镇文书官和法警、狱警和银行家。还有市警察、郡警察,甚至还有一个法官。而且我们已经决定了,考夫林先生。」他书桌上的双脚放回地上。「我们决定要榨干你,还有你的西班牙佬朋友和南欧佬朋友,否则就把你赶出城。如果你笨到要跟我们对抗,我们就会把地狱之火淋在你和你爱的所有人身上。」
乔说,「所以你用来威胁我的,就是一大堆比你更有权力的人?」
「一点也没错。」
「那我何必跟你谈呢?」乔说,然后朝迪昂点点头。
凯文·波瑞加只来得及说声「什么?」,迪昂就走到办公室另一头朝他脑袋开枪,脑浆溅得那片大玻璃窗到处都是。
迪昂把凯文·波瑞加掉到胸口的雪茄拿起来,塞进他嘴里。然后把手枪上的消音器拆下来,放进风衣口袋,嘴里发出嘶嘶声。
「这玩意儿好烫。」
萨尔·乌索说,「你最近变得像个小娘儿们似的。」
他们离开办公室,下了金属楼梯来到一楼的厂房。他们进来时把帽檐压低到前额,浅色风衣罩住里头的华丽西装,这样所有工人就只看到几个黑帮分子打扮的人,而且没看多久。他们离开时也一样。要是工厂里有人认出他们,也一定会知道他们不好惹,一定会推说没看清。

乔坐在费吉斯局长位于海德公园家宅的前门廊上,手上拿着他父亲的怀表:心不在焉地打开盖子又关上,打开又关上。这是一栋典型的平房,有着工艺美术风格的装饰。褐墙褐瓦加上蛋壳白的门窗边框。前门廊是用宽宽的山核桃木板建造的,上头摆着几张藤制桌椅,还有同样漆成蛋壳白的秋千。
费吉斯局长开着汽车回来,下车后走上屋前的砖砌小径,两旁是修剪完美的草坪。
「跑来我家?」他跟乔说。
「省得你还要找我去局里。」
「我干么找你去?」
「有手下告诉我,说你在找我。」
「啊,对了,没错。」费吉斯来到门廊,两脚踏在台阶上一会儿。「是你朝凯文·波瑞加的脑袋开枪吗?」
乔眯眼抬头看着他。「凯文·波瑞加是谁啊?」
「那我问完了。」费吉斯说。「要不要喝啤酒?无酒精啤酒,但是还不错。」
「那就太谢谢了。」
费吉斯进了屋子,带着两瓶无酒精啤酒和一只狗出来。啤酒很凉,狗很老,是一只灰色的寻血猎犬,柔软的下垂耳朵就像芭蕉叶那么大。它趴在门廊上,位于门与乔之间的位置,双眼睁着打鼾。
乔谢了费吉斯的啤酒之后,又说,「我得联络RD。」
「我也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