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是那个女人拜托我,我用一杯酒的代价答应了。”
道满用右手手指在长如飞蓬的白发中用力抓挠。
脸上浮现着有些腼腆的笑容。
“事情是这样的,我路过这一带时,听到有人在哭泣的声音,心想或许可以藉此赚得一两杯酒,于是便问对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问题,结果对方说丈夫一直出门去走访其他女人,令她伤心欲绝……”
道满说得那个女人,正是音子。
忠治走访的女人住在西京。
根据音子的说法:
“我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好不容易才让丈夫不再去……”
不过,音子又说,尽管如此,忠治似乎并没有停止走访那个女人的行为,
忠治有时会顺口说出那个女人最近怎样,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等,音子遣人调查了一下,确实如忠治所说那般。
音子起初怀疑忠治是不是又去走访那个女人,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查了一下,原来忠治大人每夜都灵魂出窍去到那个女人身边。”
道满不出声地笑着。
“于是,我就按那女人拜托的,向她传授了如何让忠治大人的灵魂无法返回躯体的方法。只是我也说,倘若有其他阴阳师或和尚出面的话,一切就会被识破。忠治大人的宅邸里有人和保宪走得很近,我本来以为保宪一定会来,结果,晴明啊,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如果是保宪,我本来打算让他请我喝点美酒,可是那家伙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便把事情推给你,自己跑掉了。多亏他这一举,害我没能喝上美酒。晴明,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所以,今晚我想就要你请我喝酒了。”
道满又说,正是因此而前来拜访。
“您真是令人伤脑筋啊。”晴明苦笑道。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为了在死之前尽兴玩耍吗?你就请我喝一杯吧……”
道满抿嘴一笑,登上窄廊。
三人畅饮了起来。
庭院中已经吹起了秋风。
注1:尾巴末端分叉的妖猫。
注2:是一种凡人看不见的精灵。阴阳师能够施法使这些精灵化为式神,并操纵他们,只不过操纵的精灵程度不一,或下等或上等,取决于阴阳师的能力。
注3:建于平安京皇宫东南方的御苑,东西约二四〇公尺,南北约五百公尺,中央有池塘,是天皇与朝廷官员是宴游场所。现为东寺真昌宗寺院。
注4:平安时代的男女交际习俗是“访妻婚”,男方于夜晚探访女方,住宿一夜后,翌日清晨离去。由于没有法律约束,男方可以随时中止“访妻”行为。一旦男方不再来访,女方可以再与别的男人来往。
注5:纭绸是利用同色系,不同浓度的层次组合而成的染织品,只要是由红绿紫等色系构成,并绣以菱、花鸟、或是圆形的小纹样。在平安朝以后成了定形的锦纹样,作为宫中、神社、佛阁榻榻米的边缘装饰。
注6:从狩衣演变而出,是狩衣的简化装束,领口用长线縏结。原为武家便服,后来公家也穿,最后成为下等官员或尚未施元服之礼的贵族男童所穿之便服,同时是一般庶民的日常装。
第4章 狗
【一】
信浓国小县郡住着一个名叫大伴连忍胜的人。
有个十二三岁的女童在忍胜期待宅邸里服务。
这名女童原本是忍胜亲戚家的女儿,因父母双亲染上瘟疫去世,忍胜便收留了她,让她住进宅邸做事。
女童名为多弥子。
多弥子于半年前来到忍胜的宅邸,当时正好是樱花盛开时期。
那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忍胜宅邸隔壁的邻居家养着一只白狗。
那只狗很温顺,对任何人都很友善,即使是陌生人来访,它不但不会吠叫,反倒摇着尾巴迎上前去。
不料,这只狗一看到多弥子时竟突然吠叫起来,欲扑上前去。
狗疯狂地吠叫,龇牙咧嘴,发出低吼,一脸凶狠地瞪着多弥子。
多弥子吓得动弹不得。
忍胜挡在多弥子前,正要斥责那狗时,邻居家主人也赶过来压制了狗,总算没有让它咬伤或扑倒多弥子。不过,至今从未对人吠叫或是攻击的这只狗,究竟是怎么了?
自此以后,常会见到这只白狗看到多弥子便对着她狂叫,并试图扑上前去。
而多弥子也开始随身携带着一根杖子,不时用这根杖子驱赶欲扑上前来的白狗,有时甚至会先发制人地用杖子击打它。
有传闻说,白狗在夜里会一直注视着邻居家,观察邻家动静。
实际上,忍胜也曾亲眼目睹过这一幕。
那时,忍胜心里感到一阵凉。
为什么这只狗会这么做?确实,人与人之间也有所谓投不投缘,每个人或许都有无论如何也看不顺眼的对象。人与狗之间可能也是吧。
然而,从白狗的态度和行为来看,似乎不仅仅是投不投缘这种理由。
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如果有的话,那仇恨到底有多深呢?
当然,忍胜曾就此事问过多弥子。
“多弥子啊,那只狗到底为什么会向你吠叫呢?”
“我也不明白。”多弥子答道:“只是,每当我接近它时,我就会感到很害怕、很害怕,很想逃开。”
多弥子也不太清楚是因为狗对她吠叫,还或是在狗吠叫之前她就这么害怕了。
狗是一种敏感的动物,对着明显畏惧自己的对象大声吠叫是很常见的事。
但是,多弥子在狗对她吠叫之前,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就此意义来说,那只狗并非对着明显害怕自己的对象而大声吠叫。再说,多弥子之前从未见过那只白狗,因此,第一次见到狗时,应该说不上害不害怕。
总之,此后,多弥子每次出门都需要有人陪着,尽量避免和白狗单独相遇。
【二】
夏天——
雨季结束之时。
一位名芦屋道满的阴阳法师来到了此小县郡。
据说,他未经允许就住进了郡郊一间破庙,人们只要带上少量的酒喝事物前去探访,他便会为来人占卜各种事情。
由于占卜准确,广受好评。
因此,忍胜瞒着邻居和多弥子,提着盛满酒的瓶子,独自去见道满。
道满仔细聆听忍胜所说之事。
“光凭你说的这些,我无法判断。”
道满伸手插进蓬乱的长发中,搔着头,一边若有所思地说。
“你能不能带着那个女童和狗来这里让我看看?”
道满那双发出黄光的眼眸望着忍胜。
“不能,我没办法带着多弥子和狗一起前来。很可能在抵达此地之前,多弥子就被狗咬死。”
“那么,单带那个名叫多弥子的女童过来,怎么样?”
“这个嘛……老实说,我今天也是瞒着多弥子来的。我怕对她说出这事,她会愈来愈在意她和狗之间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
“唔……”
道满歪着头思索。
“那么,你能不能在明天这个时候,给我送来那名女童的一根头发,以及那狗的一撮毛?”
道满接着说道:“我很久没尝到这么好的酒了,就帮你占卜看看吧。”
忍胜很快就弄到了多弥子的一根头发。
那是留在多弥子用过的梳子上的头发。
然后,忍胜找了借口到邻居家去办事,回来时摸了一下白狗的头,并趁机把手伸向狗背,拔下了一撮毛。
忍胜将多弥子的头发和狗毛分别用不同的纸包好,塞进怀中,第二天再度前去探访道满法师。
道满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铜钵,正等着忍胜前来。
他把忍胜送来的多弥子的头发和那撮狗毛一起放进钵里,接着念起咒语般的句子。
念完之后,道满将右手伸进钵中,用食指分别触摸了多弥子的头发和狗毛。
接着——
“啊!”忍胜大声喊道。
原来是钵中多弥子的头发和狗毛动了起来。
多弥子的头发像蛇那般在钵子中央高高扬起头部。
狗毛有近十根,每根各自像蚂蚁那样移动,扑向高高仰起头的多弥子的头发。
忍胜毛骨悚然,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狗毛和多弥子的头发相互缠绕、纠结,打了起来。
过了一会,钵中冒起一团浓烟。
才刚看清楚原来是一团燃烧的青色火焰那瞬间,多弥子的头发和狗毛便已经熊熊烧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见到那女童和狗,我也不大清楚,眼下只能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绝对不能让那女童和狗碰在一起。狗是别人家的,你无法可施,但那女童,你还是尽快让她离开你家,搬到别处吧。”道满说。
“搬到别处吗?”
忍胜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心中有所牵挂。
“要这样做、不这样做,你自己决定。我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虽没能多管这事儿,不过你送酒给我的情分我已了了。”
第二天,道满就离开了破庙,前往他方。
【三】
然而——
忍胜没有把多弥子送到其他地方。
这阵子以来,忍胜早已喜欢上多弥子这孩子,对她宠爱有加。多弥子非常懂事,看到别人没做完的工作,她会在当事人不知的情况下帮对方完成工作;有时,人家打扫后,多弥子又发现地面有不干净的地方,便会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来……诸如此类的事很多,由于多弥子做事非常细心,忍胜内心暗暗认为她是不可多得的人。
“虽然那个阴阳法师那样说,不过,只要设法不让多弥子与那只狗相见,应该就不会出事吧。”
起初听了道满的话,忍胜总是提心吊胆,但过了一天,又过了三天,再过了十天之后,忍胜便如此认为了。
【四】
然后,时值秋天——
在住进忍胜宅邸后大约过了半年,多弥子生病了。
她发着烧。
满脸通红,咳嗽不止,全身无力,无法自由行动。
本以为只要睡一两天就能好起来,不料过了三天、四天都不见好转。
到了第五天,竟然恶化到需要有人扶着才能起身的程度。
邻居家的狗不知是不是知道多弥子病了,经常在大门附近探看宅邸内的动静。
多弥子请忍胜来到枕边。
“大人,我这病不是一两天就能治好的,如果我就这样无法自己行动,那只狗一定迟早会来咬死我。虽然我身边总是有人陪着,但宅邸里这么多事要忙,还得为我腾出人手,实在太浪费了。我想请求大人,能不能以养病为由,将我送去其他地方一段日子呢?”
“噢,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请千万别让那只狗知道我的去处。”
“那是当然。”
当天晚上,忍胜就决定让多弥子搬到其他地方。
“听说狗的鼻子很灵,如果我们走路去,味道留在地面,狗就会跟过来,我们还是坐车去吧。”
忍胜如此说,吩咐下人准备了牛车,让多弥子搭上车。
目的地是忍胜的一位熟人的家,距离三里外,附近四面环山。
那位熟人的住居后方有一间空房子,他说可以让多弥子去住,直至病愈为止。
于是,多弥子便在忍胜的熟人家后面那间空房子暂时住了下来。
【五】
白狗似乎很快就察觉到多弥子不见了。
最初,狗经常把鼻子伸进空气中嗅闻气味,有时也会低头在地面东闻西闻,并在忍胜宅邸四周徘徊,第五天早上,邻居家遣人送来消息。
“狗不见了。”
不仅如此,来人还说:
“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忍胜听了之后,焦急万分,因为昨天他刚得到家仆的通报。
“隔壁那只白狗从我们家大门进来,到处嗅来嗅去。特别对系在一角的那头牛感兴趣,一直闻着牛脚的味道……”
从那以后,忍胜就一直很掛意这件事。
而此刻,狗不见了。能想到的理由并不多。
它是去追踪多弥子了吗?
那只狗一定很快就察觉到多弥子不见了。但是,地面没有留下味道,因此,狗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想到多弥子可能乘着某种交通工具离开了呢?
交通工具的话,就是牛车。
于是,狗从去嗅闻牛的气味——
但是,狗有能力思索到如此地步吗?虽说没有下雨,狗的鼻子即使很灵,但凭几天前留下的气味,狗真的可以追溯得到吗?
也许可以。
不,可以的吧。
那只狗本来就不寻常。
忍胜决定立即前往受托照顾多弥子的熟人家。
【六】
忍胜走了约一半路程,迎面遇上脸色苍白,快步走了的那位熟人。
“哦,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去找你呢。”忍胜开口。
“太好了,我也正要去找你。”熟人答。
他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回事?”忍胜问。
“昨晚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
熟人回想起那可怕的事,全身哆哆嗦嗦。
事情是这样的,熟人说昨晚睡得正熟,听到一些声音,便醒了过来。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打架。
声音传自屋后的小房子。
像是有东西倒了下来,还有什么撞在墙上,更有肉体撞击的声音。
似乎有人在小房子内打架。
也能听到野兽的嘶吼,而且东西散落与野兽的嘶吼声愈来愈激烈。
不久,甚至听到了人的声音。
“就是你这家伙吧?一百二十四年前,在丹波杀死了我的妻子和孩子。”
“难道你就是那时的那个人?”
据说双方都是男人的声音。
吼叫声和争辩声愈来愈激烈,最后终于听了。
小房子里静了下来。
但是,熟人太害怕了,不敢去探看究竟。
“多弥子,多弥子,你怎么了?”
到了早晨,熟人在小房子外面喊,却没人应答。
可是,熟人实在害怕,不敢往屋里看。
“无论如何,总要通知你一声,所以我就赶来了。”
“我们先去你家看看吧。”忍胜说。
来到熟人家,忍胜站在小房子前。
“多弥子,是我啊,我是忍胜。昨晚听说隔壁的白狗不见了,我很担心你,就赶过来了。”
忍胜如此说明后,战战兢兢走进屋内,这才发现那只白狗和多弥子都已死在里面。
看上去像是趴在地面,死咬住对方,直到彼此都断了气。
日后,忍胜不时会想起这件事,然后感慨地说,虽然不知道多弥子和白狗在前世到底结下了什么因缘,但当时如果按照那位名叫芦屋道满的阴阳法师说的去做就不会出事了。
第5章 土狼
【一】
第一个被吃掉脚的人,是藤原法之的家仆,名叫侘助的男子。
深秋时节,主人法之命侘助前往六条办事,因为法之走访的女人住在六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差事。法之原本预计当天晚上前往那女人住处,却突然腹痛,于是命侘助给那女人送去一封“无法前去”的信笺。
事情就发生在侘助办完事后的归途。
秋天即将结束——
那晚是月夜,即使没有灯火,也能顺畅行走。
藉着月光,侘助沿着西洞院大路往北前行。
过了五条大路,来到四条大路的十字路口时,侘助感到左脚掌一阵剧痛——他踩到了一颗尖锐的小石子。
“痛!”
侘助叫出声,不得不止步,暂时在原地等待疼痛消去。
若是平时,侘助即使踩到石头,也不至于会感到痛。但那块小石子是由更大的石头碎裂而成,裂开之处极为锋利,而且正好朝上。
虽然时间不长,但侘助还是停下脚步,佇立在原地,直至疼痛消退为止。不久疼痛消去,侘助重新迈步前行,穿过了四条大路。
来到三条大路前,侘助再次停住脚步,不过并非方才踩到小石子的疼痛又发作了。
而是听到刺耳的野兽咆哮声。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呜嗷呜嗷呜嗷呜嗷……
是什么在叫?
那声音听起来既像狗又像牛,又好像都不是——话虽如此,若要问那到底是什么野兽的叫声,其实侘助也说不出来。
只知道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有某物在地底呻吟,并从地下回荡出来……
然后,就在那时——
侘助突然咕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原地。
侘助感觉到某物在黑暗中砰地撞了他的左脚。
是狗吗?
侘助心里暗忖。
方才那野兽般的声音果然是狗发出的,那只狗在黑暗中冲过来,猛力撞上了他的左脚。于是,自己一个重心不稳摔倒了——侘助起初是这么以为的。
那一撞一定相当猛烈吧。侘助感到左脚发麻,没有知觉。
侘助躺在原地,把手伸向了左脚。
空无一物。
摸不到应在那儿的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热将手给弄湿了。
侘助把手凑近脸,仔细一看,原来手被某种黑色液体给沾湿了。侘助花了两口气的时间,才明白原来是鲜血。
也就是说,侘助失去了左脚。
从膝下七寸至脚踝前端——
迟来的剧痛阵阵袭来。
此时,侘助方始大喊了起来。
【二】
五天后,出现了第二个受害者。
一样是夜晚,上空悬着满月过了两天的月亮。
被吃掉脚的,是一个人称丹波黑牛的盗贼。
也不知丹波黑牛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藤原经之每隔三晚都会去一趟西京女子的住处,因而打算突袭藤原经之。
丹波黑牛握着一把出鞘的利刃,挡在牛车前面。
月光中,丹波黑牛的利刃闪闪发出青光。
“哇!哇!”
牵牛的下人大喊,接着拔腿而逃。
牛车旁另有一名随从,这名随从真了不起,为了保护经之,拔刀砍向黑牛。
黑牛用刀接住,再让刀滑向一侧。
“嚇呀!”
黑牛对那随从砍了一刀。
随从左肩被劈开,鲜血喷涌而出,泼洒至黑牛的右大腿及脚背。
之后,随从不再动弹。
黑牛拉下坐在车内的经之,剥掉经之身上的衣服,并抢走随从的利刃,然后逃走。
黑牛在三条大路往东奔去,跑至西洞院大路,再右拐,就在即将抵达四条大路时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和侘助一样,听到了野兽像是咆哮又像哀嚎的声音。只是,黑牛不知道那声音到底发自何种野兽之口。这点也和侘助那时一样。
之后,黑牛突然绊到了某物,往前摔倒在地面。原来黑牛往前迈出脚步的右脚突然消失,导致他整个人摔倒在地面。
刚好是黑牛欲寻找那奇妙声音的来源而四处张望之时。
摔倒的瞬间,还未抵达地面,黑牛便已经大喊了出来。
“哎哟哟!”
尽管如此,他还是爬起身,躲在附近的祠堂里,设法止住了血,但第二天早上,仍因失血过多,渐渐无法动弹。
接到藤原经之的通报后,官员一早便开始搜索那一带,最后在祠堂找到黑牛。
黑牛告诉官员他遇上什么事之后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侘助的左脚和黑牛的右脚横截面,都留有兽齿般的痕迹:消失的脚都没有遗落在任何地方,因此人们认为可能是被那未知的野兽给吃掉了。
【三】
“嗯,听说那事是两天前发生的。”
晴明对博雅如此说。
晴明所说的“那事”,指的是丹波黑牛死去那时。
“哎呀,听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博雅将盛满酒的酒杯停在半空,低声说道。
“确实。”晴明点头。
自上午,晴明就和博雅一起喝着酒。
此处是晴明宅邸的窄廊。
正午的阳光中,散发着菊花香。
处处可见的秋草草丛中,已不见会鸣叫的虫子。
“话说回来,晴明啊,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事呢?”
“我有些想法。”
“想法?”
“受到某人委托,有项工作我非得去做,而且我总觉得,那项工作和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两起事件可能很有关系。”
“什么工作?”
“博雅,你听说过平广盛大人的事吗?”
“说到平广盛大人,大概是半年前吧,某天晚上,他已就寝,却发现有个盗贼溜进了屋中,于是起身砍死了那个盗贼,之后也没有唤醒屋内其他人,自己又回去睡了。第二天早上,家仆发现了盗贼的尸体,大吃一惊。你说的,便是这位平广盛大人吗?”
“正是。”
“那位平广盛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嗯,博雅,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晴明这么开了头,讲述起以下的内容。
【四】
广盛把他砍死的盗贼埋在自家院子。
家仆们自然是不希望如此。
“没什么好在意的。就算要扔到别处,也必须将尸体抬过去,而且这对住在该处的人来说也很不好吧。院子里有一棵松树,将尸体埋在它的根下,也能使那松树长得更茂盛。”
广盛性格开朗,不拘小节,才会如此觉得。
但是,家仆都感到很不安。
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日后会不会化为阴魂来降灾作祟呢?”
“不用担心,要是化为阴魂,也会来找我;要降灾作祟,对象也是我。如果化为阴魂,那我就再砍死他一次。”
既然主人广盛都这么说了,家仆们也只能俯首听命。
盗贼的尸体便如此被埋在松树底下。
那之后有一段日子都没有发生任何事,过了三个月左右,广盛变得十分易怒。
即使是一丁点小事,也会发火,甚至殴打下人。
同时,到了晚上,大家都会听到一阵不知传自何处,像是野兽哀嚎的声音。
嗷嗷嗷嗷嗷嗷……
嗷呜嗷呜嗷呜……
虽能听到声音,但不见其踪影。
有时听起来像从天而降,有时却像从地底传出,有时以为从西边传来,顺着声音寻去后,竟又变成从东边传来。
有时,也会像是从宅邸的地板下传出。
那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事,又像是在发怒,也像是咆哮某种怨恨,更像是在哭泣,或者,全部都是。
“是不是那盗贼在地底作祟。”有人如此说。
正当众人都感到毛骨悚然时,事情发生了。
一名侍女在准备早餐时,手一误,将热开水泼到广盛身上。
广盛大怒,旋即砍死了这名侍女。
“将她埋在那棵松树下。”
广盛命下人在那棵埋了盗贼尸体的松树下,另外挖了一个坑。
之后遣人前去侍女的老家,向侍女的父母报告说:
“她染上瘟疫死去了。”
仅一句话而已,便草草结束了此事。
将侍女埋在松树下后,那野兽的声音消失了一阵子,但最近又再度传出。距离砍死侍女那时,大约过了三个月。
然后——
广盛比以前更加暴躁,更加喜怒无常。
结果,就在昨天,广盛又因为树叶掉落在院子这点事大怒,拔出利刃,欲砍杀负责打扫院子的那名下人。广盛的父亲平正之看不下去,出手制止了广盛。
广盛虽然正处于盛怒之中,但正之可是在“将门之乱”(注1)时,为压制暴动亲自前往东国,立下大功的猛将。
正之为了不让广盛继续闹下去,将他绑在宅邸的柱子上。
“父亲大人,您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我要杀光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再全部埋掉……”
据说广盛一直如此大喊大叫。
即使广盛的脾气本来就有些暴躁,但这情况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五】
“因此,今天早上,平正之大人遣人来我这儿,托我设法解决辞世。”晴明说。
“想必,正之大人胸中也不平静吧。他应该万万没想到,亲生儿子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博雅将空酒杯搁在窄廊,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打算去吗?”博雅问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