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早上才被人发现尸体躺在庭院里,更可怕的是——
「鼻子、眼珠和脸上的肉都被吃得一干二净,连脑浆也被吃光,但其他部位都好好的。听说头部只剩头发和口中的舌头。」
肢体其他部位完整无缺,只有头部成为骷髅。
为何知道是被吃了——因为两具骷髅头上都留有野兽的咬痕。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和忠常大人射中那头野猪的事有关吗……」
「很难说,博雅,目前还不知道两者之间有无关系。」
「说的也是……」
「对了,有关基次大人在北山遭遇神隐那事,博雅,你听说了什么没有?」
「晴明,如果你说的是中纳言在原基次大人,那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什么?」
「大约在十天前吧,基次中纳言大人不是到北山寻找药草吗……」
「是的。」
十天前——
在原基次带着两名随从,到山上摘取可以当药草的蘑菇。
至今为止,因为听说北山会出现一头大黑野猪,基次考虑到安全,一直没上山。但后来又听说藤原忠常用箭射中野猪,已经除害,因此基次便前往北山。
这季节,刚好可以在北山大量摘到一种名为冠茸(注1)的蘑菇,能治头痛。由于盛产时节即将结束,基次慌慌忙忙出门上山。
这位基次——虽然身分是可以进出宫廷的中纳言,但他对本草学深感兴趣,经常亲自去摘取药草,再亲手用药碾子磨碎、掺和,或揉成药丸,每逢自己生病时,总是自己开方配药服用。
听说他制的药比药师的处方更灵,而且接受了药师平大成、平中成两位大人的指导,医术早已远超过业余爱好者了。有时还特地请假,亲自上山摘取四季药草。
一行人搭牛车抵达半途,之后,基次亲自顺着山径上山。
包括两名随从,上山的人总计三名。
三人在树林中走着走着,立即发现冠茸。
「喔,找到了。」
「您看,那边也有。」
到处都是冠茸,三人忘我地忙着摘取。
等带去的笼子都盛满冠茸时,随从才发觉基次失踪了。
「基次大人!」
「中纳言大人!」
两名随从拼命呼叫,寻遍了四周,仍找不着基次的身影。
最后,天终于黑了。
「或许基次大人先下山了。」
「嗯,是啊,大人一定先回去了。」
两名随从好不容易才下了山,抵达牛车停留处时,仍不见基次踪影。
事情严重了。
第二天,宅邸的人雇了不少熟悉山里的人,在那一带的山谷或山脊搜寻,用尽所有方法找了三天,仍寻不到基次。
即便溪涧有水可以喝,但山中没有食物,于是众人都认为基次可能已经死了,尸体被山中的野兽吃掉,所以找了三天后便停止搜寻。
然而——
第五天傍晚,基次竟然回到自己的宅邸。
基次精神很好,虽然看上去有点疲累,不过他没有消瘦,而且面色丰润。
「基次大人,我们都担心得很。」
「太好了,平安无事……」
众人纷纷如此说。
「别担心,我很健康……」基次答。
可是,若有人问基次:
「您这几天都在哪儿过的呢?」
「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呢?」
基次对这些问题均不作答。
「反正我已经平安回来了,这样不就行了?」
「我也莫名其妙。我在山中迷了路后,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到我熟悉的地方,之后好不容易才回来。」
基次的说明完全没头没脑。
即使他真的在山中徘徊了五天,也不可能如此有精神,但只要有人间及这点,基次总是答道:
「好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于是,宫中谣传道:
「基次那家伙,肯定是待在某个老相识的女人住处了吧。」
「大概和那个女人不欢而散,面子挂不住,所以才说不出到底待在哪里吧。」
「或许,对方身分很高,基次才不能说出对方是谁。」
这类谣传说得煞有介事。
然而,基次回来后,竟食欲不振,逐日消瘦下去。
脸色也日渐焦黄,有时会看似很痛苦地唉声叹气。
若有人问他:
「您在失踪的那五天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基次也只是用袖子捂住嘴巴答:
「不,没事。什么都没发生。」
这正是基次的事件。

「晴明啊,基次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博雅问。
「我也猜不出。」晴明答。
「自古以来,不是常出现绝对不能说出详情,也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事吗?晴明。」
「是吗?」
「虽然不知是哪个时代,但你应该听过,有个在大峰山修行的僧人去了酒泉乡的故事……」
博雅开始描述。
僧人的名字没被记载下来,但据说那名僧人某天在爬大峰山时,中途迷了路。
他在以前从未见过的深谷中走着走着,最后抵达某村落。
僧人打算前去敲门,询问哪条路可通往高野或吉野,走着走着,竟然发现村中有一处涌泉。泉水喷涌不息,布置华丽,四周铺满石子,再仔细一看,喷出的泉水有点黄,而且很香。僧人立即伸手掬饮,喝了后,才发觉那是酒。
而且是美酒。
正当僧人又喝起来的时候:
「此处不是任何人能来的地方。」
他听到声音。
回头一看,原来村民站在四周,正望着僧人。
「我迷路了。」僧人答。
一名村民站出来,牵起僧人的手。
「随我来吧……」
僧人跟着村民进入一栋大房子。
房屋主人出来见客,看到僧人时,当下说:
「按惯例行事……」
僧人再度被人牵着手,带到房子后。
由于村人非常用力地握着僧人的手,僧人暗忖:对方一定是不想让自己逃走。
「你们打算杀我吗?」僧人问。
「是的。有外人闯进这个村落时,为了不让对方回去后乱传这里的事,我们都按惯例杀死对方。」
村民紧握着僧人的手,如此答。
「我绝对不会向别人提起村落的事。你能不能饶我一命……」僧人边哭边乞求。
「好吧。我就当作已经杀死你,饶你一命。听说杀了和尚,会被诅咒七世。但你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村落的事。」
村民如此说,并指点僧人回去的路,之后放了僧人。
不料,僧人回到山下村庄后,竟到处向人说:
「我在山中发生了此等事。」
导致人人都得知该酒乡的存在。
结果,十名年轻村人来向僧人说:
「你带我们到那个村落去。」
「我要是去了,这回肯定会没命。」僧人答。
「我们都是身怀功夫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杀死……」
年轻人腰上都佩着长刀,并手持弓箭。
「你带我们去!」
众人威胁僧人。
听年轻人这么说,僧人也动了心。
毕竟那儿有取之不尽的酒泉。只要得到酒泉,村人应该可以发财,过得很富足。
于是,僧人带着年轻人进入大峰山。可是,十名年轻人和僧人均……
「他们都没再回来,晴明……」博雅说:「其他类似的事不也有很多吗?教人不许说出在当地的所见所闻,要是泄漏,那人一定没有好下场……」
「确实有。」
「基次大人是不是也遭遇了类似的事,所以才缄口不言呢……」
「你对这事感兴趣?」
「嗯,很感兴趣。」
「那么,等一下当事人会来这儿,到时候你亲口问对方不就好了……」
「基次大人要来这儿?」
「嗯。」
「我完全不知道。」
「今天中午,基次大人遣人过来,传话说,有事要和我商量,想见我一面。我们此刻吃的蘑菇,正是基次大人的使者那时带来的……」
「什么……」
「我已经回复,基次大人来访时,源博雅大人也在场,若不在意这点,请随时大驾光临。所以基次大人应该快到了……」
晴明说的没错,约莫半个时辰后,在原基次果然出现了。

「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基次在窄廊上坐下后,开口道。
他看上去极为疲惫,脸颊也凹陷了。
「老实说,我仍在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出此事……」
基次无法抬脸正面望着晴明,垂着头说话。
「只是,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因此我才亲自前来。我想,这种事应该和晴明大人商讨……不,应该说向晴明大人求救,才是最佳办法。来此之前,我明明下定决心,打算说出一切,可是,一旦真的来了,我反倒觉得更不安、更恐怖,或许口舌会不听指挥,说得结结巴巴,但我仍愿意说出一切。」
基次抹去额上流出的汗水,开始述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天——
基次确实摘了许多冠茸。
每摘下一棵,立即又发现另一棵,摘了另一棵,又马上看到第三棵。
如此摘着摘着,不知不觉中,基次发现自己和随从走散了,只剩自己一人。
到底该走哪条路才好呢?
山中树林本来就没有路。无论望向哪边,看到的景色都相同,基次根本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来自哪个方向。
是这边吗?
还是那边呢?
基次在树林中转来转去,结果走到更深的山里,完全手足无措。
不久,黄昏降临,四周逐渐暗下来。万一如此待到夜晚,很可能被野狼咬死。基次既不安又害怕,身心都即将耐不住时——
他看见火光。
朝着火光往前走,看到山中有一栋大房子。
基次暗中庆幸。
只要有房子,表示有人住,也可以问对方回去的路。而且,看情形,说不定可以借宿一夜。
「喂,喂……请问有人在吗?我名叫在原基次,因在山中迷了路,不知该怎么办。请问能不能让我借宿一夜呢……」
基次说毕,从屋内出现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哎哟,您是人类吗……」
女子大吃一惊地问。
「我不是可疑怪物,我是普通人。」基次答。
「除非很特殊的情况,否则人类不可能来到此地。因为我们这儿结下人类不能跨进的结界……」女子说。
女子很美。
明明在这种深山中,那女子身上竟穿着搭配典雅得体的十二单衣,而且不知薰了什么香,衣服还传出高雅香味。
只是,双唇红得看似染上鲜血。
即便在火光中,基次仍能看清对方的嘴唇。
基次简单说明自己的状况,接着向对方说:
「据说,沉迷于某事的人,本身会化为草木、石子等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在摘取蘑菇时,眼中看不见其他物事,不知不觉中就化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或许正因如此,我才能通过结界来到此地吧。」
「蘑菇?」
「是。我很喜欢配药,这回也是为了找药草,在山中迷了路。」
「找药草?」女子双眼发光。
「是。」
「你现在身上有各种药草吗?」
「有。每次上山时,因为不知会受什么伤,我总是随身带着全套解毒、治伤之类的药。」
「既然如此,我或许能救您一命。」
女子突然说出出人意表的话。
「救、救我一命?」
「来此地的人,都会被我家主人杀死并吃掉。不过,您身上若带着灵药,能为我家主人疗伤的话,说不定可以活着回去。」
「你家主人是……」
「是我的丈夫,他前几天在山中受了重伤。只要您为他疗伤,我会帮您说情,让我丈夫饶了您一命。」
「拜托!拜托!」
基次合掌向女子乞求。
女子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又出来。
「请您随我来……」
基次跟在女子身后进了屋,但屋内毫无其他人的动静。
不过,屋内昏暗处,不时传出沙沙、嘎吱、刷刷等声音,似乎有无数东西在移动。
女子手持灯火在前头带路,但愈进里屋,四周便愈昏暗,这点确实很奇怪。而且,愈往前行,一股臭味就愈是扑鼻而来,那臭味逐渐浓重。
是野兽的气味。
还伴随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血腥味。
前方有道帐幔,帐幔后铺着床,看似有人躺在床上。
那人身上盖着一条被子,被子高高鼓起,并能看见被子正在缓缓起伏着。
齁……
齁……
被子下发出不知是打鼾还是呻吟的声音。
女子故意把火光搁在远处,基次看不清床上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郎君,我刚才说的那位基次大人来了。」
女子说毕,床上传出嘶哑的声音。
「是人……是人的味道……」
被子发出沙沙声动起来。
「郎君,您不能吃掉这位大人。这位基次大人将为您疗伤。假如他治不好您的伤,到时候您再饱餐一顿,连他的骨头都任您吃掉,明白了吗……」
女子说毕,微微掀开被子。
因为女子没有掀开整条被子,基次只看得到一部分,不过隐约仍看到那人身体表面密密麻麻长着一层黑色兽毛。
再仔细一看,兽毛上插着一枝箭。
「这枝箭插进肉中,拔也拔不出,反倒令伤口更痛,所以只能保持原状。」女子说。
基次握着箭往上拔,箭滑溜地拔出了。原来伤口已溃烂,肉已经失去晈合箭的韧力。
拔出箭后,伤口涌出大量发臭的脓汁。
基次吩咐女子准备了布条,再用布条擦拭脓汁,最后给伤口涂上名为「忘痛膏」的药膏。
接着,敷上新布条。
「只要每天重复如此做,便能逐渐止痛,伤口也会愈合。」基次说。
果然如基次所说那般。
第二天、第三天,伤口渐渐复原,到了第四天,伤口愈合了。
「多亏您的治疗,伤口已经好多了。明天应该能让您回去。」女子说。
当晚,基次入寝后,突然听到声响,于是睁开双眼。
他在黑暗中侧耳静听,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沉重脚步声。
「我要吃,我要吃掉那男人……」
继而传来说话声。
「不行。那位大人是您的救命恩人。」
这回传来女子声。
「先吃掉那男人,之后,我再去找把我射伤的藤原忠常那些人,一个个吃掉他们。」
「不行。您不是说过,只要他治好您的伤,您会饶他一命吗?」
「可是,要是让那小子回去,他大概会说出我们的事。到时候,人们很可能会前来打破结界,打算杀我。」
「我会好好对他说,他就不会……」
女子说后,基次又听了一阵子「哞……呼……」之类从鼻子吸吐气息的声音,再过一会儿,鼻息音也消失了,接着传来脚步声逐渐远去的咯吱声。
直至早上,基次都无法安枕入睡,折腾一整夜,总算等到天明。
早上——
女子唤来基次,对基次说:
「我此刻就放您回去。我教您怎么回去。但是,您回去后,请千万不要提起这儿的事,也不要说出在这儿的所见所闻。」
「是、是。」
「倘若您失约,您必定会失去性命,明白了吗……」
「我绝对不会失约。我绝对不会说出这儿的事。」
据说,基次保证了好几次,才离开那栋房子。

「正因为我跟对方做了约定,所以始终没说出这件事。」
基次向晴明和博雅说。
「我想,那头中箭受伤的野兽,确实是藤原忠常大人射中的那头黑毛大野猪……」
「您今晚为何对我说出此事呢?」晴明问。
「即便对方是怪兽,我也不能不守诺言。就算他至今为止糟蹋了农作物,或吃掉孩子,只要他因受伤而改掉之前的恶行,那就再好不过了。况且,对方既然是野兽,就自该有野兽的法则吧?我不喜欢拿人类的法则套用在野兽身上……」
基次结结巴巴地说。
「忠常大人宅邸已经有两名下人被咬死了,我今晚才来向您说出此事。一定是那头野兽咬死的。到了这种地步,我不能只顾着保全自己的性命。可是对方是那种妖物,我想,大概只有晴明大人才能应付,因此我决定向晴明大人说出一切。我认为,晴明大人应该有能力守护我和忠常大人……」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晴明点头。
「唔……」博雅双臂交叉抱胸。
这时——
「你说了……」
庭院暗处传出低沉声音。
「基次,你再三保证绝不说出,此刻竟然还是说了……」
转头一看,庭院里边暗处,有两颗发出怪异亮光的红点。
就在已快枯萎的黄花败酱丛中。
「我回去后,会向主人报告,吃了忠常,下一个就是你……」
晴明起身。
「是谁?谁胆敢闯进我晴明宅邸?」
吱!
吱!
吱!
对方扬起一阵类似笑声的尖叫。
呼!
两颗红圆点晃动着,接着是一条大小如猫的黑影奔出,眨眼间即跃上墙头,消失于远处。
「晴、晴明大人……」
基次发出僵硬的声音。
「您不用担心。我会竭尽全力试试看。」
晴明举着灯火走下窄廊,来到庭院。
他走向方才发出红光的那两颗眼睛之处,望着该处,再走至黑影奔去的墙头,举高火光照看。
「蜜虫,蜜夜……」晴明呼唤。
「在。」
「在。」
蜜虫和蜜夜轻飘飘地出现在晴明身边。
「准备纸笔……」晴明道。
「我要写几封信,你们负责送信。」
晴明边说边走回窄廊。
「博雅大人,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吧?」晴明问。
「去哪里?」
「明天晚上,去忠常大人宅邸……」
「唔,唔。」
「您去吗?」
「唔,嗯。」
「那么,我们明晚出发。」
「走。」
「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喂,晴明,事情到底变得怎么样了?」
博雅在黑暗中发问。
此处是藤原忠常大人宅邪里屋——
晴明和博雅坐在一面竖起的帐幔后。
两人在傍晚前来。
抵达宅邸,让下人传话后,忠常亲自出来迎客。
「太好了,太好了,源博雅大人,晴明大人,我正在等您二位前来。我已经按照您信中所吩咐,全都准备妥当了。」忠常说。
「那么,到时候,我会出声暗示,请您按照计划进行……」晴明道。
「明白了。」忠常点头。
之后,晴明和博雅便被领到此刻两人正坐着的帐幔后。
酒和下酒菜也都准备好了。
晴明和博雅躲在黑暗中,正在喝酒。
「博雅,再过一会儿,你自然会明白。」晴明说。
「晴明,我不要过一会儿才明白,我现在就想弄明白。」
「这样就不好玩了。」
「那是过一会儿的问题吧?我现在感到很不好玩。我觉得,我此刻不好玩的心情,在你看来,好像很好玩,这点令我感到不舒服。」
「哎,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好!说起来,你今晚要对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弄清楚了没有?」
「大致。」
「你昨晚不是说,你不清楚吗……」
「我昨晚确实不清楚,后来大致得出答案了。」
「后来?」
「昨晚不是有个怪东西躲在庭院吗?」
「嗯。可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平日的话,那类怪物绝对不可能闯进你的宅邸啊?」
「没错。」
「那昨晚为何……」
「我估计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所以昨晚于事前解开了结界。」
「你故意解开结界?」
「嗯。基次大人来时,我就知道那东西也一起来到庭院了。」
「那你为何……」
「为了想查清我们将对付的对手到底是什么东西。」
「结果你明白了?」
「大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到庭院查看了那东西躲藏的那一带。」
「什么!?」
「地面和墙壁留有那家伙的足迹,而且那家伙躲藏的地方,长着黄花败酱,枝叶上黏着毛……」
「黏着什么毛?」博雅问。
「嘘!」晴明制止博雅,道:「快来了。」
「什么要来了?」
「它们已经聚在一起了。」
「到底是什么?」
「是它们,你没感觉吗?」
博雅听晴明如此说,在黑暗中睁大双眼,侧耳静听。
「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
博雅说毕,接着又说:
「不,好像有某种声音……」
博雅缩着全身,打了个冷颤。
沙沙。
嘁嘁喳喳。
那声音很低缴。
说是声音,不如说比较接近气息。
黑暗中,有某种东西众在一起。
不止三、四只。也不止十、二十只。
大概有数百、数千的东西,在黑暗中群聚起来。
晴明站起,大喊:
「可以行动了。」
瞬间,地板下传出一阵喧哗。
接着,
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
哪、唧、唧、唧、唧、
唧、唧、唧、唧、唧、
地板下齐声响起聒噪声。
「走。」
晴明走到窄廊上。
这时,有几枝点燃的火把自屋顶掉落到庭院。
火把掉在地面,仍在燃烧。
「这、这是什么!?」
博雅倒吸了一口气。
地板下爬出数百、数千只老鼠,一只接着一只爬向庭院。
庭院大门已敞开,老鼠接二连三逃出大门。
忠常和其他家仆站在屋顶上,瞄准逃窜的老鼠一一射出箭矢。
地板下又不断传出好几只猫的叫声。
过一会儿,地板下爬出两只特别大的老鼠。
「就是那个!别让它逃走!快射!快射!」
屋顶上传来忠常的喊声。
虽然众人接连不断射箭,但那两只大老鼠仍勉强逃走了。

基次在前带路,晴明和博雅随后,三人走在树林内。
一行人后面又跟着忠常和一群手持弓箭、腰佩长刀的男人。
「原来如此……」博雅道:「你从对方留下的毛和足迹,判断出对方的真面目,所以才请忠常大人准备了猫……」
「博雅大人,正是如此……」
晴明边走边答。
原来宅邱的家仆们听到晴明的喊声后,立即一起将事前准备好的二十只猫抛进地板下。
同时,屋顶上的人也自屋顶抛下火把,借火把的亮光从屋顶向老鼠射箭。
「本来以为是黑毛大野猪,其实是大老鼠的化身。」
「您说的没错。」
因四周有其他人,晴明对博雅说话的口气比平常客气。
这时——
「我记得,应该是这里……」基次驻足道。
众人身在山上斜坡的树林中。
「是那里吧?」
众人顺着晴明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人类可以弯身钻进的洞窟。
「不过,这不是房子……」基次问。
「我想,基次大人记忆中的房子,应该就是那洞窟……」
「真的?」
「是。」
晴明点燃火把,率先钻进洞窟。
有几只大小如猫的老鼠从晴明一行人脚边窜过,逃出洞窟。
再继续往深处走,可以看到地面滚落着无法数计的人骨和骷髅,一只身上中了好几箭的大公鼠躺在中央,已经断气了。
尸骸一旁,坐着一名身穿唐衣的女子,睁着两颗红眼睛,正望着晴明籼基次。
「你这家伙,我不甘心!那时果然应该吃掉你……」
女子以低沉的声音,徐徐地说。
「我救了你一条命,你也答应不透露,可是你竟然向众人说了……」
「是的,对不起。我不知该怎么向你赔罪……」
「算了,算了。是我太蠢,竟然信了人类说的话……」
女子说毕,往前例下。
基次奔过去,打算扶起女子,女子却伸出白皙的手,一把握住基次的手。
「哇!」
基次大叫出来,女子松开白皙的手,手便咕咚落地。
「活该!」
女子露出白色尖牙笑道。
接着闭上红眼睛。
身穿唐衣的巨大母鼠,背部也中了四枝箭,气绝身亡了。
注1:学名Mitrula paludosa,中文学名「湿生地杖菌」,「冠茸」为日文名,地舌菌科(Geoglossaceae),长于早夏至秋季。棍棒形真菌有闪闪发光的橙色头部,白色蕈柄呈圆柱形。表面光滑,黄色菌肉水分多且柔软。生长在苔藓间或树叶树条上。


第10章 后记
——樱花正在飘落。
樱花总算开始飘落了。
原以为今年的樱花会和往年一样的时间开,或者比往年早开,不料,寒冷日子连绵,樱花比预测的日期更晚开。
今年没有认真地赏过樱花。
并非因地震而自惯。实在是繁琐事接二连三,除了解决那些繁琐事外,我每天都在赶稿。
赶稿期间,季节在窗外流逝。樱花开了又飘落。
每年早春,我总是下定决心要好好观赏该年的四季,但实际上,大半以上的时间都无法心想事成。
不过,今年的我,似乎多少也有好运降临,我打算珍惜这好运。
因此,我本来预计把浑身都出了毛病的肉体也好好维修一下,可惜我连这点时间也抽不出。
老实说,今年春天,我举办了一场久违的陶艺展。
「十年过后仍是业余陶艺展」
三月至四月之间,我在小田原一家名为「器皿·油菜花」的艺廊,举办了一场陶艺展,为期十天,展示并贩卖我和四名同好至今为止边玩边制作的陶器。
虽然金额不多,但扣掉活动结束时的庆功酒宴费,余下所得打算全数捐给东北关东大地震的受灾者。
但是,我打算捐给红十字以外的团体。
在此不写理由。
啊,对了。
另有一件事必须写出。
今年正月,我已经满六十岁了。
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上了别人的当。
不过,年龄完全不成问题。
尽管健忘症逐年加重,肉体当然也逐年衰退,但随着年龄而变得老成或通情达理之类的,我一件也没养成。
我深知自己蠢到什么程度,也深知自己到底有多无知,有多无用。
原来这就是六十岁——
请大家安心。
因为,即便满六十岁,我和你都有的,自觉到的自身问题与缺点,也永远都改不过来。
二〇一一年四月十三日于小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