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睛:“你……”
“我不会告诉你的。”
杰弗里斯点点头。他看起来很平静。然后他朝前探身,又猛地用手拍打桌子。“你他妈的必须告诉我。我要知道这案件的名称,我现在就要知道。”
“不行。”
“你会因违抗命令而被停职。”
“那是你的责任,分局长。”
“你得告诉我这案件的名称,现在。”
“不,我不会说的。”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上级。”他声音嘶哑,有些歇斯底里了。事实上,萨克斯在想,他会不会动手来揍她。
“我的上级对此一无所知。”
“你们是一路货,”杰弗里斯用刺耳的声音说,“你以为你有了警徽,就知道怎么当警察了吗?你还是个小毛孩,只是一个小毛孩——一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你到我的分局来,指控我偷盗档案……”
“我没有……”
“这是违抗命令的行为——你侮辱我,干扰我的工作。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当警察。”
萨克斯平静地看着他。她已经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她个人的心理避风港。她知道,将来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但目前他还不会伤害她。“现在我要走了。”
“你惹大麻烦了,年轻的女士。我记得你的警号。5885。以为我做不到吗?我要让你降职去抄罚单。你不是喜欢整天翻弄纸头吗?不许你再到男人的辖区来羞辱他。”
萨克斯大步从他身边走过,猛地打开门,匆忙穿过大厅。她的双手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声音近乎变成了尖叫声,一直传到了大厅:“我记得你的警号。我会打电话的。如果你再来我的辖区,你会后悔的。年轻的女士,你听见了吗?”
* * *
美国陆军中士露西·里克特住在格林威治村的互助式公寓房里。她锁上门,走进卧室,脱下墨绿色的军装,上面有整齐的军阶标志和参加战役的纪念饰条。她想把外套直接扔在床上,但当然,她还是仔细地把它挂进了衣橱,和衬衫挂在一起。同时,像往常一样,她把身份证和安全徽章仔细地塞进了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她把鞋子擦亮,放进衣橱门里的鞋架上。
她很快地冲了个澡,接着裹上一件旧的粉红色浴袍。她蜷坐在卧室地板上的粗绒地毯上,注视着窗外。她看到巴洛街对面的一幢幢大楼,风吹着树枝,偶然露出闪耀的灯光,白色的月亮悬挂在曼哈顿下城区黑暗的夜空中。此情此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令人十分惬意。当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经常像这样坐在这儿。
露西离开美国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回国休假。她终于调整好了时差,那种因为长时间补觉而导致的晕沉感觉也消失了。这会儿,她丈夫还在上班,而她很知足地坐在这里,看着窗外,思索着遥远的过去和快乐的现在。
当然还有将来。露西觉得,尚未度过的光阴似乎比我们已经完成的人生更让人着迷。
她在这个互助式公寓房里长大,就在这个曼哈顿最友善的社区里长大。她喜欢这里。当她父母搬离城市,去寻找更暖和的地方过冬时,他们把这套公寓转让给了他们二十二岁的女儿。三年以后的一个晚上,她的男朋友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他们必须住在这里。
作为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子,她喜欢格林威治村的生活。住在这个社区里,和朋友出去逛街,在餐馆里打工,做些文秘工作(虽然她从大学退学了,但却是同龄人中最精明、最努力的女孩)。她喜欢城市的文化和快节奏的生活。露西会坐在这里,朝南看着窗外壮美的城市,看着迷人的街景,思考着自己一生中想要做些什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
但是,那年9月的一天,她却目睹了灾难中的一切:火焰、烟雾,接着是世贸中心的倒塌,一切都荡然无存。
城市的街景和她的生活在这一天内全部改变了。
露西继续做着每天的工作,基本还算满意,她在等待着愤怒和伤痛渐渐消退,将巨大的空虚填满。但是,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因此,这个当时支持民主党、喜爱《宋飞正传》连续剧、自己用无公害面粉烘烤面包的瘦女孩走出这座公寓的大门,从百老汇站搭乘地铁,来到时代广场,报名参军了。
她对丈夫鲍伯解释说,她必须有所作为。他吻了她的前额,紧紧地搂住她,并不打算说服她放弃。(他解释说,这里面有两个原因:首先,作为一名退役的海豹突击队队员,他认为参军的经历对每个人都非常重要。第二,他相信露西做的事都是正确的。)
她在尘土漫天的得克萨斯接受了新兵训练,之后就被派驻到国外——鲍伯有时也会去国外陪她,因为他工作的那家快递公司的老板非常爱国——那段时间,他们将公寓出租了一年。她学会了德语,学会驾驶所有类型的卡车,同时也了解了自己:她具有天生的组织能力。她的工作是管理油料供应兵,这些男女军人确保将石油产品和其他重要的补给品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汽油和柴油是打赢战争的关键;空油箱则意味着战争失败。这是一百年来的战争法则。
有一天,她的中尉来找她,告诉她两件事。第一,她从下士提升到中士。第二,派她去学习阿拉伯语。
鲍伯回到美国,而露西拖着装备登上C130运输机,飞往痛苦的迷雾之国。
当心,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事情……
露西·里克特离开自己的家园——一个景色破碎的国家——来到一个毫无景色可言的地方。她生活的世界变成了荒芜的沙漠,头顶炙热的太阳,脚踏类型各异的沙地——那些粗糙的砂砾足以损伤你的皮肤,而那些细腻的沙子则像爽身粉一样浸透你全身。她开始担负一份全新的重任。如果一辆卡车在从柏林到科隆的路上没油了,你可以打电话叫供给车来增援。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战场上,那么就会有人送命。
但她确信,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整天都开着摇摇晃晃的油罐车和弹药车,偶尔还要干些古怪的工作——例如假扮女牛仔将羊赶进运输车,这是美军在伊拉克的一项临时任务,士兵们采取自愿行动,将食物送到一个已经断粮好几个星期的小村庄。那些羊……一想到这个,露西就笑了起来。
现在,她又回到了能看见城市天际线的地方,熟食店和食品超市柜台外不会有牲畜的身影,没有砂石、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没有痛苦的迷雾。
这和她在海外战地的生活截然不同。
但露西·里克特不是一个安于平静的女人。这就是为什么她现在盯着南面看,在世贸中心废墟形成的无限空虚中探寻答案。
是或不是……
电话响了。她应声跳了起来。最近她经常这样做——每当听到突然的声响时,她都会反应激烈。电话、关门声,汽缸回火声。
她打了一个冷颤……她拿起话筒。“你好?”
“嗨,小姑娘。”
这是住在附近的一位好友。
“克莱尔。”
“你怎么样?”
“只是有点冷。”
“嗨,你现在属于哪个时区啊?”
“只有老天才知道。”
“鲍伯在家吗?”
“不在。正在加班。”
“好的,一起去吃奶酪蛋糕吧。”
“只有奶酪蛋糕吗?”露西故意问道。
“去吃那种白俄罗斯蛋糕,行吗?”
“这是你的地盘。走吧。” 棒槌学堂·出品
她们选定了一家营业到深夜的餐馆,然后挂断电话。
露西又看了一眼南面漆黑而空旷的天空,然后站起身,穿上毛衣、滑雪外套,戴上帽子,离开公寓房。她沿着昏暗的楼梯走下去,来到一楼,楼梯被踩得扑通扑通的。
有个人吓了她一跳,她停下来,惊讶地眨眨眼睛。
“嗨,露西。”他说。闻到一阵樟脑丸和香烟的味道,原来是看门人——在她小时候,他就已经很老了——他正在把装订好的报纸拖到人行道上。这堆报纸恐怕比他还重三十磅,高出他六英寸,露西于是帮他拎了两捆报纸。
“不用了。”他不愿麻烦她。
“吉拉戴洛先生,我得保持体型。”
“嗯,体型?你比我儿子还壮呢。”
到了室外,寒风刺痛了她的鼻子和嘴巴。但她喜欢这种感觉。
“我今晚看见你穿军装的样子了。你得到奖章了吗?”
“要等到星期四。今天只是彩排。也不是什么奖章,只是表扬一下。”
“有什么区别?”
“问得好。我也不太清楚。我想,奖章是要自己赢得的。军方给你表扬是为了省去加薪的麻烦。”
“你父母一定为你感到骄傲。”这是一句评价,而不是问题。
“他们肯定会的。”
“替我向他们问好。”
“一定。好了,我快冻坏了,吉拉戴洛先生。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晚安。”
露西走上大街,小心翼翼地沿着滑溜溜的人行道往前走。她注意到有一辆蓝色别克车停在马路对面。车里有两个人。乘客座位上的人看了看她,又低下头。他拿着一瓶汽水,贪婪地往肚里灌。露西想:谁会在这么冷的天里喝冷饮呢?她自己真想来一杯爱尔兰咖啡,煮得滚烫的,外加双份布什米尔威士忌。当然还要打成泡沫的奶油。
接着她瞥了一眼人行道,突然停下来,改变了路线。可真有意思,露西·里克特心想,过去的十八个月里,她遇到过重重危险,唯一不曾遭遇的,可能就是地上这些滑溜溜的冰了。
第二十一章 [晚上 11:13]
凯瑟琳·丹斯和莱姆独自呆在他的市区住宅里。当然,杰克逊——那条哈瓦那犬也在。丹斯正抱着它。
“这真是太美味了。”她对汤姆说。他们三人刚吃了饭,生活助理为他们准备了勃艮第红酒烧牛肉、米饭、沙拉和嘉莫斯红葡萄酒。“我真想向你讨要一份菜谱,但我肯定烧不好。”
“哦,真是一位有鉴赏力的食客。”他边说边瞟了一眼莱姆。
“我也欣赏你的厨艺,但我不会过分夸奖你的。”
汤姆朝着刚才用来盛主菜的碗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这只是道‘炖菜’。法国菜他尝都不尝。林肯,把你的饮食经跟她讲讲。”
这位犯罪学家耸耸肩说:“我对吃什么并不挑剔。就这样。”
“他管吃的叫‘燃料’。”生活助理说完就把餐盘放上手推车推到厨房去了。
“你家里养狗吗?”莱姆问丹斯,还冲着杰克逊点点头。
“有两条狗。都比这只大多了。我和孩子们每周都带它们去海滩遛几次。它们追赶海鸥,我们则追它们。随时都得锻炼。如果这听起来活动量太大的话,也不用担心。之后,我们会去蒙特里的第一时间连锁餐厅【注:First Watch,一家美国餐饮连锁店,在全美各地都有分店。】吃华夫饼,把消耗掉的热量再补回来。”
莱姆瞥了一眼厨房,看见汤姆正在洗餐盘和锅。他压低声音问她要不要帮他完成一个小小的“阴谋”。
她皱了皱眉。
“我想少来点那个——”他冲着一瓶陈年格兰杰苏格兰威士忌点点头,“——就倒在那里面享用一番。”他又转向自己的酒杯点了一下头,“但你最好别出声。”
“你怕让汤姆知道?”
他点了点头:“他有时会对我实施‘禁酒令’。这真让人生气。”
凯瑟琳·丹斯知道纵情吃喝的价值。(好吧,她曾在墨西哥的提瓦纳【注:墨西哥最西北的一个城市,临美国边境,位于圣地亚哥市以南,是一个旅游中心。】因为吃喝而增加了大约五磅的体重;那个星期过得实在是太漫长了。)她把狗放下,给莱姆倒了一杯,酒量适中,应该不会影响他的健康。她把酒杯放在他轮椅上的杯托里,把吸管放在他的嘴边。
“谢谢,”他长长地吸了一口,“你来这里是为这个城市工作的,无论你开什么价,我都会批准你双倍的报酬。你自便啊,汤姆不会为难你的。”
“或许我需要补充些咖啡因。”她倒了一杯清咖啡,还吃了一块生活助理摆好的麦片饼干。这是他自己烘烤的。
丹斯看了一眼手表。比加利福尼亚时间要快三小时。“对不起,我要打个电话回家。”
“你打吧。”
她用手机拨了电话。是麦琪接的电话。
“嗨,小可爱。”
“妈咪。”
小姑娘很健谈,她用十分钟时间向丹斯叙述了一遍她和保姆一起进行圣诞采购的过程。麦琪最后总结道:“然后我们回到家,我还看了《哈里·波特》。”
“最新的一本吗?”
“是的。”
“看多少遍了?”
“六遍。” 棒槌学堂·出品
“你就不想看点别的吗?要拓宽些眼界?”
麦琪回答道:“嘿,妈咪,瞧瞧你自己吧,鲍勃·迪伦的歌曲你听过多少遍了?尤其是那张《金色对金色》专辑。还有U2乐队的歌曲?”
女儿的逻辑无可反驳,她只好说:“亲爱的,我无话可说了。只是以后讲话时别说‘瞧瞧’这类字眼。”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也许是明天。我爱你。让你哥哥接电话。”
韦斯接过电话,他们聊了一会儿。可是语气不如女儿那么连贯,而且更严肃。他曾经暗示说自己想参加空手道训练班,现在则直截了当地问她同不同意。如果韦斯真想参加足球和棒球之外的体育运动的话,丹斯更希望他能参加一些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的项目。她觉得,像他这么肌肉发达的身体非常适合练网球和体操,但这些对他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作为一名审问官,凯瑟琳·丹斯非常了解“愤怒”这个心理问题;在案发之后的问讯过程中,她能从嫌疑犯和受害者身上觉察出这种愤怒。她相信,韦斯之所以想学空手道,是因为他偶尔会感到愤怒,自从他父亲去世后,这就像一团阴云笼罩着他。竞争本没有错,但她认为,要是让韦斯参加一项搏击项目,这不利于他的成长,特别是目前这个年龄段。纵容愤怒,这会非常危险,尤其是对于年轻人而言。
丹斯讲了很久,对韦斯解释了自己的决定。
自从与莱姆和萨克斯一起调查钟表匠的案子以来,这次合作让凯瑟琳·丹斯更深刻地认识到了时间的意义。她把这种认识用于工作之中——也用在了孩子们身上。例如,时间的流逝会迅速地将愤怒消解(激烈的情感爆发很少能维持三分钟以上),也会削弱人们对反对意见的抵制;大多数情况下,这比尖锐的争吵更为有效。现在,丹斯并没有拒绝韦斯练习空手道,但说服他同意尝试上一些网球课。(她曾经无意中听到韦斯和一个朋友说:“是啊,有个当警察的妈妈,这真没劲。”丹斯为此偷笑了半天。)
然后,他心情一下子就变了,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他在HBO频道上看的一部电影。接着,他的手机收到一条朋友发来的短信,发出了嘟嘟的提示音。他得挂了,妈妈再见,我爱你,再见。
喀哒。通话结束。
儿子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声“我爱你”。尽管这只是瞬间就说完的一句话,但它使母亲觉得自己的苦口婆心是有价值的。
她挂了电话,看了一眼莱姆:“有孩子吗?”
“我吗?没有。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成为我的骄傲。”
“你得先有孩子,否则你连骄傲的资本都没有。”
他看着她身上随时都挂着的iPod耳机,发现它在她脖子上晃来晃去,就像医生挂的听诊器。“我猜想,你一定喜欢音乐……我这样的推理挺聪明吧?”
丹斯说:“这是我的爱好。”
“真的吗?你会弹乐器吗?”
“我会唱一些。我曾唱过民谣。但是现在,如果放假的话,我会把孩子们和狗放在野营车后座上,然后带他们去四处找歌听。”
莱姆皱了皱眉头:“我听说过这种做法,这叫做……”
“通俗的说法叫‘采歌’。”
“当然,就是这个名称。”
凯瑟琳·丹斯对此充满激情。她承袭了民歌乐手的悠久传统,他们会旅行到偏远地区,现场录制传统音乐。阿兰·洛马卡斯可能是其中最知名的一位人物,他曾徒步穿越美国和欧洲来采集经典老歌。丹斯有时会前往美国东海岸,但是这些曲子都已经被别人记录过了,所以她最近大多是去一些内陆城市,还有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省、加拿大西部、密西西比河流域以及拉美裔人口众多的地方,如加利福尼亚南部和中部。她对一些歌曲进行录制和分类。
她把这些告诉莱姆,还告诉他一个网站,那是她和一个朋友共建的,上面介绍一些音乐家、歌曲和音乐知识。他们会帮助一些音乐家获得其原创歌曲的版权,再将听众因下载歌曲而支付的所有费用转交给音乐家。唱片公司通过这个网站和其中一些音乐家取得联系,这些公司就可以购买他们的音乐作为独立制作的电影配乐。
凯瑟琳·丹斯没有告诉莱姆,她和音乐之间还有些别的关系。
丹斯常觉得自己压力过大。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她需要近距离接触那些她所询问的目击者和罪犯。坐在离精神错乱的杀人犯仅三英尺的地方,和他斗上几小时、几天甚至是几星期,这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工作,但同时也让人感到精疲力竭。丹斯工作时非常投入,将自己与调查对象密切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在谈话结束之后很长时间里,她仍能感受到他们的情感。她依然可以在脑海中听到他们的声音,久久地扰乱她的思绪。
是的【注:原文里用的是西班牙语“Si”,表明调查对象是拉美人士。】,是的,好吧,是我杀了她。我割断了她的喉咙……还有,她的儿子,那个小男孩。他也在那儿。他看见我了。我必须杀了他。我是说,谁会放过他呢?但是那女人活该,她竟敢那样看我。这不是我的错。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烟抽吗,可以吗?
音乐具有神奇的疗效。如果凯瑟琳·丹斯在听索尼·泰瑞和布朗尼·麦克金【注:美国布鲁斯音乐的两位大家。】的音乐,或是U2、鲍勃·迪伦、大卫·拜恩的音乐,她就不会想起凶手卡洛斯·阿伦德愤怒的抱怨,说他在割断受害者喉咙时,对方的订婚戒指划伤了他的手掌。
很疼。我是说,太疼了。那个臭女人……
林肯·莱姆问:“你有没有参加过职业演出?”
她曾经演出过几次。但她后来辗转过许多地方:波士顿、伯克利、旧金山北滩,她已经没心思演出了。演出似乎是件很人性化的工作,但是她发现,这真的只是你自己和音乐之间的事情,跟听众没有关系。凯瑟琳·丹斯更想知道别人对他们自己的生活和爱情有什么看法——以及如何通过歌曲来表达这些看法。她意识到,在音乐这方面,就像她在工作中一样,她更想扮演职业听众的角色。
她告诉莱姆:“我尝试过演出。但最后我觉得,最好还是把音乐当作朋友来对待。”
“所以,你就成了陪审团顾问和警察。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你自己猜猜看吧。”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丹斯犹豫了一下。通常她不愿意谈她自己的事(总是要先听,后说),但她觉得和莱姆很谈得来。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他俩是对手,但却有着共同的目的。并且,他的冲劲和倔强让她觉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另外,他也喜欢侦探这个职业。
于是,她说:“乔尼·雷·汉森……就是那个名字中不带‘h’的乔尼。”
“是罪犯吗?”
她点点头,开始诉说起自己的经历。六年前,在一起由加利福尼亚州公诉人指控汉森的案子中,丹斯曾受雇于检察官,来帮助其挑选陪审团成员。
汉森是一名三十五岁的保险经纪人,住在奥克兰以北的孔特拉·科斯塔县。有人曾试图闯进他前妻的住宅,但当晚她并不在家。县治安官的副手在例行巡视她家住宅时,发现了这个人,并开始追赶他,但还是让他跑了。
“这似乎并不太严重……但这件事还没完。县警察局有些担心,因为汉森处于限制令管制期间——他曾多次威胁其前妻,并两次袭击她。因此他们找到他,和他谈过话。可是他否认这一切,于是他们就把他放了。但到了最后,他们发现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来立案,于是正式逮捕了他。”
她解释说,由于他以前有过违法前科,所以一旦B级和E级指控成立,至少可以判他五年徒刑——这样他前妻和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就可以暂时摆脱他的骚扰了。
“我在检察官办公室里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她们的遭遇真让我难过。她们一直生活在极度的恐惧中。汉森会寄给她们一些白纸,也会在她们的电话上留下一些怪异的言语。他还会站在整整一个街区以外的地方——这在限制令期间是允许的——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他还会让人送些食物到她们家里。这些行为都不违法,目的只是告诉你:我一直会盯着你的。”
母女俩去购物也不得不伪装之后再悄悄溜出社区,到离她们住处十至十五英里外的购物中心去买东西。
丹斯挑选了她认为非常合适的陪审团人选,选派了单身女性和职业男士(他们崇尚自由,但并不过分信仰自由主义),他们会同情受害者的境况。她也照例参与了整个审判,以便为控方提出建议——当然,同时也对她自己选出的陪审员做出评判。
“我在法庭上很仔细地观察汉森,而且我确定他有罪。”
“但还是出了问题?” 棒槌学堂·出品
丹斯点点头。“很难找到目击者,要不然就是他们的证词不成立。实物证据要么不见了,要么就是被破坏了。而汉森又有一系列让控方都无法驳回的不在场证明。被告反驳了地区检察官指控的每一个关键点;就像他们在检查官的办公室里装了窃听器一样。于是他被宣告无罪。”
“太糟糕了,”莱姆看了看她,“但是,我想应该还有下文吧。”
“我想也是的。审判结束两天之后,汉森跟踪他前妻和女儿来到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用刀杀死了她们。当时,他女儿的男友也在,所以也被他杀了。后来,他逃离现场,后来还是被抓了——不过已是一年以后了。”
丹斯呷了一口咖啡:“凶杀案发生后,检察官试图找出在审判中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给我看了最初审问的记录。”她苦笑了一下。“当我回顾审判记录时,真被吓坏了。汉森很聪明——而审问他的警官要么是全然没经验,要么就是太懒惰。汉森在耍他,就像是在玩弄一条鱼似的。最终,他对于检方的指控了如指掌,于是他将其各个击破——知道如何恐吓目击者,如何处理掉证据,以及可以提供何种不在场证明。”
“我想他还得到了其他消息。”莱姆摇着头说。
“是的。警官问他是否去过米尔山谷。然后还问,他是否经常去马林县的购物中心……这些都给了他足够的信息来得知他前妻和女儿会在什么地方购物。他后来实际上就是在米尔山谷的购物中心附近守株待兔,直到她们出现。他就在那儿把她们给杀了——由于她们在别的县购物,所以当时并没有任何警察在保护她们。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沿着一号公路——太平洋海岸公路——开车回家,我没有走一〇一号公路——那条宽阔的高速路。我一直在想,任何需要陪审团顾问的人都可以雇用我,并支付我每小时一百五十美元的报酬。这都没错,没有任何不道德的行为——整个体系就是这样运作的……但我又不禁在想,如果是我来审问汉森,或许他就会进监狱了,那三个人也就不会死了。
“两天以后,我就报考了警校……其余的事情,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已经成为了历史。好了,你能提供什么内幕消息?”
“想知道我是怎么决定当警察的?”他耸耸肩,“可没这么具有戏剧性。事实上很无趣……就这么一个跟头栽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