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莱姆看看她,笑了一声。
丹斯皱了皱眉头。
“你不相信我。”
“抱歉,我刚才是在观察你吗?我可不想这样做。我女儿有时会说,我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实验室的老鼠一样。”
莱姆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不好意思地微笑着问:“那么?”
她扬起一边的眉毛:“该你了?”
“对表意学专家来说,我可是个难对付的人。我这样的人都不好对付。你无法真正看穿我,对吧?”
她笑了一声:“我基本可以看穿你。肢体语言有其自身的层次。你的脸、眼睛和头所显示出的信息不亚于其他人通过全身动作所透露出的信息。”
“真的吗?”
“这就是肢体语言的特点。其实像你这样反而更容易判断——信息更加密集。”
“那我岂不就是一本打开的书?”
“没有谁是一本打开的书。只是,有些书会比较容易读懂罢了。”
他笑了起来:“我记得,你谈过在你审讯人的时候,他们有不同的反应状态。生气、沮丧、否认和讨价还价……在那次事故之后,我接受了很多治疗。我不想接受治疗,但是当你直挺挺地躺着的时候,你又能做什么呢?神经科医生给我讲了哀伤阶段。那种感觉真是一样的。”
凯瑟琳·丹斯十分清楚哀伤阶段,但这并不是今天所讨论的话题。“我们的思维应对逆境的方式是很有意思的——无论是生理的创伤,还是心理的压力。”
莱姆看向别处:“我经常要和愤怒作抗争。”
丹斯注视着莱姆,她摇了摇头说:“其实,你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气愤。”
“我是个废人,”他尖叫着说,“我当然很生气。”
“我呢,我是个女警察。咱们有时候都有理由变得很恼火,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感到沮丧,我们还喜欢拒绝很多事……但是说到气愤,不,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走出了这个阶段,你正处于接受阶段。”
“当我不追踪杀人犯的时候,”——他冲着证据图表点了点头——“我就进行理疗。汤姆说,我的运动量远远超过了医嘱。顺便说一下,这种治疗让人觉得挺恶心的。怎么可能让人接受呢。”
“我说的接受不是这个意思。你能接受现状,并努力抗争。你并不是成天坐着不动。哦,真抱歉,不过你的确是坐着的。”
这句抱歉并不带有真正的歉意。莱姆忍不住哈哈大笑,丹斯觉得她的玩笑还真起作用了。她早就料到,莱姆是不在乎文雅风度和政治正确的。
“你接受现实。你试着改变它,但你却从不对自己撒谎。这是一种挑战,会很艰难,但这并没有激怒你。”
“我想你错了。”
“啊,你刚刚眨了两次眼。这是表意学上所说的压力反应。说明你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他又笑了:“你这女人真是个辩论高手。”他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哈,林肯,我发现了你的基准反应状态。你没法糊弄我了。不过别担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传出去的。”
前门开了,艾米莉亚·萨克斯走了进来。她们互相打了个招呼。从萨克斯的姿势和眼神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她心事重重。她走到前窗旁,向外看去,然后拉下窗帘。
“怎么了?”莱姆问。
“刚刚邻居给我打电话。她说,今天有人来我的公寓楼打听我的情况。他自称为乔伊·特雷法诺。我曾和乔伊一起在巡警部门共事过。他想知道我在忙什么,问了很多问题,还察看了整幢公寓楼。我的邻居觉得很奇怪,所以给我打了电话。”
“你觉得有人在假冒乔伊吗?那个人不是他吗?”
“肯定不是。他去年就离开警察部队,搬到蒙大拿州了。”
“可能他回来访友,想看看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是他的魂回来了。乔伊在去年春天的一场摩托车事故中遇难了……还有,罗恩和我都被人跟踪了。今天早些时候,还有人翻了我的包。当时包是放在我车里的,车门锁着。有人撬了我的车窗。”
“在哪儿?”
“就在斯普林大街,靠近那家花房。”
就在这时,凯瑟琳·丹斯似乎从记忆深处想起了什么事情。她费力理清头绪,说:“有件事我得说一下……可能没什么意义,但还是值得提一下。”

  *  *  *

  已经很晚了,但莱姆还是召集了所有人:塞利托、库柏、普拉斯基和贝克尔。
艾米莉亚·萨克斯打量着他们。
她说:“我想让大家明白一个问题。有人在跟踪我和罗恩。凯瑟琳刚告诉我,她觉得她也看到了一个人。”
表意学家点了点头。
萨克斯然后看了一眼普拉斯基:“你说,你觉得也看见了那辆奔驰车。你有没有再次看到它?”
“没有,从今天下午起就没见过。”
“你呢,梅尔?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我觉得没有,”这个瘦长的男人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不过,我也没太注意。实验室技术人员通常不习惯被人跟踪。”
塞利托说他也觉得自己可能看见了一个人。
“丹尼斯,你今天在布鲁克林的时候,”萨克斯问贝克尔,“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监视你?”
他愣了一下,摇着头说:“我?我没去过布鲁克林啊。”
她皱起了眉头:“什么……你没去过?”
贝克尔摇了摇头:“没有。”
萨克斯又看看丹斯,她正在观察贝克尔。这位来自加州的探员点了点头。
萨克斯的手伸向她的格洛克手枪,然后转身面对贝克尔:“丹尼斯,把手放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
“我们该谈谈了。”
屋里的其他人——他们事先都已经得到指示——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普拉斯基一直把手放在他的枪上。隆恩·塞利托走到贝克尔的身后。
“嗨,嗨,嗨,”他说,皱着眉头,回头看着这位体格魁梧的警探,“这是在干什么?”
莱姆说:“丹尼斯,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凯瑟琳·丹斯刚刚认为值得一提的事情非常微妙,这并非关于谁在跟踪她的问题;萨克斯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丹尼斯·贝克尔放松神经。丹斯刚才回想起,先前当贝克尔提到自己曾去过花房前的犯罪现场时,她发现他双腿交叉,回避与他人的视线接触,而且他的坐姿也暗示了他可能有欺骗行为。他的解释是,他刚离开现场,想不起来斯普林大街有没有解禁。因为他没有理由为自己的行踪而撒谎,所以她当时也没多想。
但是,当萨克斯提起,有人在现场强行闯入她的车子——贝克尔当时也在场——丹斯就想起了这位警督可能做出过欺骗的行为。萨克斯曾打电话给当时也在现场的南茜·辛普森,问她贝克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就在你离开之后,警探。”这位警官说。
但是贝克尔却告诉她,他又在那里呆了近一小时。
辛普森还说,她相信贝克尔去了布鲁克林。萨克斯之所以问他去那个区干什么,是为了让丹斯有机会找出表明他撒谎的信号。
“你闯进我的车里,翻看我的包,”她说。声音很尖厉。“你还找邻居打听我的情况——假冒一位曾跟我一起工作过的同事。”
他会否认吗?如果丹斯和萨克斯猜错了的话,那么贝克尔一定会变得怒气冲天。
但是,贝克尔低头看着地板说:“好吧,这完全是个误会。”
“你真的找过我邻居吗?”萨克斯生气地问道。
“是的。”
她慢慢地靠近他。他俩的个头几乎一样高,但此时,萨克斯的愤怒似乎使她凌驾于他之上。“你开奔驰车吗?”
他皱起眉头说:“就凭警察的薪水?”这个答案似乎是诚实的。
莱姆瞥了一眼库柏,他刚查了机动车管理局的资料库。他摇摇头,说:“不是他的车子。”
看来,在这点上,他们搞错了。但是,很明显,贝克尔想拿走什么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莱姆问。
贝克尔看着萨克斯说:“艾米莉亚,我很希望你加入到这个案子里来。你和林肯一起,才能构成一个顶尖团队。坦白说,你们很受媒体的追捧。而且,我也很想跟你们合作。但是,等我说服上级让你参与这个案子后,我却接到一个电话。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她的语气很坚定。
“我包里有一张纸。”他向普拉斯基点头示意。普拉斯基正站在他那只旧公文包旁,“那张折好的纸。最上面,右边。”
这位新手警探打开了包,找到了那张纸。
“这是份电子邮件。”贝克尔继续说。
萨克斯从普拉斯基手中接过来,边看边皱起了眉头。她有一阵子似乎僵住了。然后,她走到莱姆身边,把那张纸放在他轮椅的宽大扶手上。他看了看这张简短而机密的纸条。这是警察总部一位高级警监写的。上面说,几年前萨克斯曾和一位名叫尼古拉斯·卡雷利的纽约警局探员谈恋爱,而尼古拉斯后来面临多项罪名的指控,包括抢劫、贿赂和伤害罪。
萨克斯并没有牵涉到这些案件中,但是不久前,卡雷利被释放了,上级担心她可能会和他有联系。他们不认为萨克斯会做出一些违法的事情,但是,如果人们发现他俩在一起,那就会——正如字条所说的那样——“很尴尬”。
萨克斯清了清喉咙,但什么也没说。莱姆知道尼克和萨克斯之间的事——比如,他们曾谈到结婚;他们之间曾经非常亲密;当她得知他秘密的犯罪行为时,她几乎崩溃了。
贝克尔摇摇头说:“很抱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上面让我提供一份完整的报告,包括我在哪里监视你这样的细节,以及我所了解的关于你的一切情况,无论是工作以内还是以外的。还有你和卡雷利或者其朋友之间的接触。”
“这就是为什么你到我这儿来盘问关于她的情况,”莱姆生气地说,“简直荒唐。”
“林肯,我不想冒犯你。我就明说了吧。他们想把她抽走,他们不想让她参与这桩惹人注意的案子,因为她过去的经历有疑点。但是我不相信。所以我想把事情搞清楚。”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尼克了,我也不知道他已经被放了出来。”
“这就是我打算告诉他们的情况。”他又朝他的公文包点了点头:“我的记录都在那儿。”普拉斯基又找到几张纸,递给萨克斯看。她看完之后又把纸展开给莱姆看。这些都是贝克尔的记录——他监视她的次数,他所提的问题,以及他在萨克斯日程表和通讯录中查找到的信息。
“你真是个不速之客。”塞利托说。
“我承认。我有些过分了。对不起。”
“你他妈为什么不来找我?”莱姆吼道。
“或者来找我们当中的任何人。”塞利托说。   棒槌学堂·出品
“这是上级交待的任务,还让我保密。”他转向萨克斯,“让你不愉快了。对此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很想让你来办这个案子。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我已经把我的结论告诉他们了。整件事情都结束了。求你了,我们能不能别再谈这个了,继续调查我们的案子吧。”
莱姆瞥了一眼萨克斯,最让他伤心的是看到她对整个事件的反应,那呆滞的目光和涨红的脸颊。她不再感到生气。她觉得非常窘迫,因为自己成了这场争执的起因,同时也给同事们带来了麻烦,打搅了他们的工作。很少会看到萨克斯会像今天这样痛苦和脆弱——因此这也让人觉得很难过。
她把那张纸还给贝克尔。她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便拿起外套,平静地走向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

 


第二十二章 [晚上 11:55]

 

  文森特·雷诺兹正仔细打量着餐馆里的那个女人。
这两个男人都在看着她:身材苗条,褐色头发,大约三十岁,穿着运动衫。她的短发往后梳着,用一个发夹加以固定。他们从她位于格林威治村的旧公寓开始一路跟踪她,先来到当地一家小酒吧,然后又跟到了这里,距离她家几个街区远的一家咖啡馆。她和她的朋友,一个二十多岁的金发女子,此时都很快乐,不停地说笑着。
露西·里克特正享受着她在人世间的最后快乐时光。
邓肯正用别克车的音响系统欣赏古典音乐。他像往常一样陷入了沉思,非常的冷静。有时,你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而另一方面,文森特却觉得心里面快被饥渴掏空了。他吃了一块糖,接着又吃了一块。
去他妈的伟大方案。我需要找个姑娘……
邓肯拿出那块金怀表,看了看,轻轻上紧了发条。
文森特看过几次那块怀表,但每次都觉得那块表很漂亮。邓肯解释说,这是块宝玑表,制作者是很久以前的一位法国钟表匠。(“在我看来,他是所有钟表匠中最伟大的。”)
这块表很简单。表面是白色的,标有罗马数字,还有一些小的指针,用于指示月亮的不同相位,邓肯还告诉他,这表还带有一部万年历。他解释说,这块表上还有“保护伞”装置,那是一种防震系统,是宝玑品牌创始人亲自发明的。
文森特问他:“你的表有多久的历史了?”
“那是12年制成的。”
“12?那是罗马时代吗?”   棒槌学堂·出品
邓肯笑着说:“不是,真抱歉。那是原始销售单上的日期,所以我认为那就是造表的年代。我的意思是,那是法国大革命历法中的第12年。在君主制垮台之后,共和国宣告使用一种新的历法,始于1792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概念。每周十天,每个月三十天。每六年是一个闰年,这一年专门用于开展各项体育运动。出于某种原因,政府认为这种历法更平等,也可以尊重那些受压迫的穷人。但这太不实用了。这种历法只持续了十四年。就像很多革命思想一样——它们都是纸上谈兵的高手,并不实用。”
邓肯动情地看着金色的表盘:“我喜欢那个时代的手表。那时的表代表一种力量。并不是很多人都能买得起表的。表的主人可以掌控时间。你去找他,可你得等到他设定的时间才能见面。人们发明了表链和表袋,这样一来,即使有人将表揣在怀里,你仍然可以从表链上看出他拥有一块表。在那个年代,钟表匠就是上帝。”邓肯停了一下,笑了一声,“我是打比方的,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可是真的。”
文森特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18世纪出现了一场哲学运动,人们将表用作一种隐喻。这场运动宣称,上帝创造了宇宙的运行机制,然后给它上好发条,它就开始运转了。这是一种永动钟。上帝被称为伟大的钟表匠。不管你信不信,这种哲学观念拥有众多的追随者,也把钟表匠提升到了类似牧师的地位。”
他又看了一眼怀表,然后把表放好。“我们该走了,”邓肯边说边冲着那两个女人点了点头,“她们一会儿就要走了。”
他发动引擎,打开转向灯,驶到了街面上,暂时离开那个女受害人:她即将在一个男人手里失去生命,不久之后,又会在另一个男人手里失去贞操。不过,他们今晚还不能下手,因为邓肯得知她丈夫上的是白班,会在今晚六点至十点之间的任何时候到家。
文森特不住地深呼吸,企图压抑住饥渴的感觉。他吃了一包薯片,问:“你打算怎么做?我是说,怎么杀她。”
邓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之前也问过一个问题:前两个受害者过了多久才死的。”
文森特点点头。
“嗯,露西恐怕要等很长的时间了。”尽管他们弄丢了那本介绍如何折磨人的书,邓肯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本书上的大部分内容。他开始描述他将怎么杀死她。这种方法被称为“水刑”。将受害人吊起来,上身仰面躺在地上,双脚向上伸,然后用胶带封住嘴,然后往他的鼻子里灌水。如果你时不时地允许他呼吸几口空气,那么你想用多长时间都行,直到把他杀死为止。
“我打算给她半小时,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还能延长到四十分钟。”
“她活该,是吧?”文森特问道。
邓肯犹豫了一下。“其实你真正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嗯……是的。”
“我从没告诉过你。”
“是的,从来没有。”
信任简直就像时间一样珍贵……
邓肯瞟了一眼文森特,目光又转回大街上。“你知道,我们每个人在人世间活着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或许只有几天或几个月。当然我们希望能活很多年。”
“没错。”
“就像是上帝——或者是你所信仰的其他什么神灵——有一份很长的名单,列出了世上每个人的名字。当上帝手中的钟表指针指向某个时刻,生命就结束了。一些人就消失了……嗯,我也有我自己的名单。”
“十个人的名单。”
“十个……其中的区别在于,上帝杀人好像并没有什么理由。但是我有。”
文森特不说话了。有一阵子,他既感到聪明也不感到饿。他只是正常的文森特,听一个朋友在说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现在,我终于觉得我们的关系非常铁,所以可以放心地告诉你这个原因。”
然后他继续讲了下去。

  *  *  *

  她的汽车引擎盖上反射着一道月亮的白光,直刺她的双眼。
艾米莉亚·萨克斯正沿着伊斯特河疾驶,紧急情况下使用的警灯斜放在仪表板上方。
她觉得自己快被压垮了。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警察中的某些败类可能已卷入谋杀本·克里莱和弗兰克·萨克斯基的犯罪团伙中。高级警监弗莱厄蒂可能随时会让她放下手中的案子。丹尼斯·贝克尔的监视,以及因为尼克的罪行而导致的不信任,这些都令她倍感压力。另外还有副高级警监杰弗里斯的粗暴态度。
最糟糕的是关于她父亲的消息。
想想:你辛苦地工作,放弃心灵的宁静,冒着生命危险,如果这些最终会毁了你心中最可敬的本质,那么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呢?
她猛地把变速杆拨到四挡,将车速提到七十码。引擎轰轰的声音仿佛是半夜里的狼嚎。
没有哪个警察会比她的父亲更优秀,更坚定,更有良知。但是,看看别人都对他做了些什么……然后她又意识到,不,不,她不能这么想。别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是她父亲自甘堕落。
她记忆中的赫尔曼·萨克斯冷静而幽默,喜欢和朋友们一起在下午看赛车,也喜欢和女儿去拿骚区的旧货市场淘宝,寻找罕见的汽车化油器、垫片或排气管。可是,现在她才知道这些性格仅仅是表面现象,隐藏在外表之下的却是一个更为阴暗的人格,一个她压根就不了解的人。
艾米莉亚·萨克斯的内心感到焦躁不安,这令她产生怀疑和困惑,也迫使她要去冒险——无论风险有多大。她因此而痛苦。但是,这样做也有令人喜悦的回报,那就是解救无辜的人,或捉拿危险的犯罪分子。
这种热情使她勇往直前;很明显也能使她暂时忘记父亲这回事。
雪佛兰的车尾摆了一下,于是她轻轻刹车,稳住了车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林肯·莱姆说过,问罪犯为什么要犯罪,这种问题是毫无疑义的。犯罪动机到底是贪婪、欲望、错觉、报复,还是突发奇想,这种考虑只是在浪费时间。警察唯一需要回答的问题在于:我是不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或者,我是不是甘心达不到这样的正确标准?这才是每个人最终应该回答的问题。
过了布鲁克林桥,再拐一个弯,驶离主要公路。然后再拐上十来个弯,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但始终保持朝南的大方向。
最后,她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座码头,猛地一刹车,汽车在路上留下了十英尺的刹车痕迹。她从车里出来,用力关上门。她穿过一座小公园,攀过水泥路障。萨克斯没有理会那里的警示牌,迎着呼啸的寒风径直走向码头。
天哪,这里可真冷。
她走到一排低矮的木栏杆前停住,用戴着手套的手紧抓着栏杆。往事开始向她袭来:
在她十岁那年,一个温暖的夏日夜晚,她父亲将她举起放在码头中间的塔门上——它还在那儿——紧紧地抓着她。她当时一点都不害怕,因为父亲曾在社区的游泳池里教会她游泳。即使刮来一阵风把他们吹落码头,他们也可以很轻松地游回扶梯,边笑边比赛谁游得快,然后再爬回码头——或许他们还会再次手拉手跳到水里去,从十英尺高的地方一头扎进浑浊而温暖的水里去。
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她父亲端着咖啡,她自己则手拿一瓶汽水,他俩一起凝望着水面。父亲谈到了母亲罗斯。“艾米,你妈妈,她脾气不好。这并不是说她不爱你,你得记住。她就是那样的人。不过,她为你感到骄傲。你知道她最近对我说过什么吗?”
后来,在她成为警察之后,也是站在这里,就站在她今晚开来的同一款卡马洛车旁边(尽管当时车身被漆成黄色,挺适合这辆大马力的汽车)。萨克斯穿着警服,赫尔曼则身着粗花呢夹克和灯芯绒裤。
“艾米,我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我患上的某种疾病。”   棒槌学堂·出品
她等着父亲说完,感觉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拇指的皮肉里。
“是一种癌症。也不严重,我会接受治疗的。”他告诉她一些疾病的详细情况——他和女儿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然后,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摇着头说:“可真正的问题在于……我刚花了五美元来理发,可现在,一旦接收治疗,头发就要掉光了。”他摸了摸头说:“早知道就把钱省下来了。”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见鬼!”萨克斯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别哭。
但她做不到。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寒冷的湿气刺痛了她的脸庞。
回到车上,她启动引擎,开回莱姆家。当她回来时,莱姆在楼上,已经睡觉了。
萨克斯走进健身房,普拉斯基在这儿把所有关于克里莱和萨克斯基案件的证据都列表记录下来了。她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勤奋的新手不仅把这块白板藏在这里,还用一块布罩住。她揭开布,阅读他书写工整的字迹,然后又添加了一些她自己的注解。

 

 

  本杰明·克里莱谋杀案

   ·本·克里莱,五十六岁,表面看属于上吊自杀。用的是晒衣绳。但拇指断裂,因此不可能将绳子打结。
·一封电脑打印的自杀遗书,叙述其心理压抑之情。但是,这种情绪不足以使其自杀,且无精神/情感疾病史。
·感恩节前后,两个男人闯入他家,可能将证据烧毁。白人,无法得知其面部特征。一高一矮,在屋内逗留约一小时。

  西切斯特别墅中的证据:
·撬锁进入;手法熟练。
·壁炉工具上和克里莱书桌上留有皮质纤维痕迹。
·壁炉前的泥土比住宅周围的土壤具有更高的含酸量,且含有污染物质。是来自工业区吗?
·壁炉内有被烧过的可卡因痕迹。
·壁炉内有灰烬。
·财务记录、电子表单、证明有上百万美元的资金活动。
·检查文件中的企业标识,将账目寄给刑侦会计师检查。
·死者日记内容:换车油,理发预约,去圣詹姆斯酒吧。
·皇后区犯罪现场试验室对灰烬的分析报告。
·公司会计系统使用的软件标志。
·刑侦会计师:高级经理的标准薪酬数字。
·表格被烧毁,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什么,还是为了躲避调查?
圣詹姆斯酒吧
·克里莱来过几次。
·显然,他并没有在那儿吸毒。
·不确定他和谁碰面,但是可能是附近纽约警察局118分局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