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万里无云,海面熠熠生辉。然而,在陶展文眼中,眼前的景色竟无一不散发出悲伤的气息。
码头上的风吹得比街上更为强烈。垂钓者仍然一动不动。旁边的汽艇却突然发疯般地拉响汽笛,像是在向对面的巨船挑衅。然而,那汽笛声并未持续多久,就变得虎头蛇尾,声息全无——陶展文决定回去了。
横穿过宽阔的海岸大街,终于回到香港上海银行的后门时,陶展文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又缓缓呼出。这次散步毫无作用,一切都与去时完全一样,他连一个好办法也没想到。
正在这时,一辆计程车在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对年轻男女走下车,向四周环视片刻后,女子毫不迟疑地来到陶展文身旁,突然用日语打招呼道:“你好。”发音十分古怪。
年轻女子从手提包中掏出一个笔记本,用铅笔写了几下,随后递到了陶展文面前。
——柬南大建筑物何处?
“就在那里。”陶展文用中文说道,“我正好也要去那儿,一起走吧?”
年轻女子顿时目瞪口呆,张口问道:“您是中国人?”
“是的。”
女子脸上浮现出亲切的微笑,并向陶展文介绍了追上来的同行男子:“这是我的丈夫,姓顾。”
两个男人相互点头致意。马克·顾刚要伸出手去,却立刻收了回来。在美国握手是普遍的习惯,在日本却不尽然。他此前每每也曾伸出手去,却无数次被对方无视。对方根本不会注意他手上的动作,而是一门心思地留意他的头部,以确保自己能在他行动之前弯腰鞠躬。
“你们去东南大楼有事?”陶展文边走边问道。
“是的,我们要去五兴公司……”乔玉答道。
“啊啊,要去李先生的公司啊?”
“您认识李先生?”
“认识。”陶展文说道,“我和他在同一幢大楼里。”
“啊,是这样啊!”乔玉说道,“您也在那幢大楼里开公司?”
“不是公司,是食堂。我在习附吠楼的地下室里开了—个小食堂。”
陶展文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们找李先生有事?”
“嗯,是的……”乔玉脸上露出疑虑的表情。
“我刚想起来。”陶展文说道,“李先生现在可能不在办公室,他刚才与客人一道乘车离开了。我亲眼所见,应该不会错。”
顾夫妇面面相觑,眼中均浮现出责备的神色。
“在旅馆时提前打个电话就好了……现在可好,事情变成这样!”女子的语调十分尖锐。
“当时不是还不知道能否出门嘛!”男子小声回敬道。但不难看出,他似乎一开始就已放弃了这场较量的胜负。
“只是打个电话而已,连两分钟都用不了,这点儿时间总该有吧?”
男子默然不语了。
“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夫妇间发生口角,关键时刻,陶展文自然而然地成了出面调停之人。他觉得自己不能保持沉默,便说道,“李先生刚才告诉我,他只是送南洋来的客人回酒店。”
乔玉仍然撅嘴不语。
“不然下次再来吧……”马克小声嘀咕道。
“反正他会回公司的,不如你们先在附近逛逛,然后再来?”陶展文建议道。
“吹风对你的身体可不好。”马克还想说下去,乔玉却故意扭过脸。
“内人有些伤风。”这次,马克望向陶展文,解释道,“明天再来也行,反正不是急事。”
“伤风?那可不行。”陶展文说道。
“她之前一直在发烧。”
“找医生看过了吗?”
“找了医生来旅馆看过,医生说虽然已经退烧,但今天一天最好都躺着不动……可是,内人就是不听医嘱。”
“那可不行。”陶展文说道,“我也是医生——不,算是个赤脚中医,但不管怎样,不听医嘱可不行。”
转过拐角,东南大楼便到了。
“那里就是东南大楼。”陶展文用手指着说道。
“真不知如何是好……”马克束手无策地望着沉默不语的妻子说道。
“李先生很快就会回来吧?”乔玉终于开口了。不过,她询问的对象并非丈夫,而是陶展文。
“我想是的。”
“那我们就在李先生的办公室等等吧!”
“也许要等很久呢?”马克说。
“不如这样……”陶展文又不得不站出来说道,“你们去我店里,在那儿休息一下。我知道李先生的去向,可以打电话联系他。”
“叫李先生回来不太好吧?又没什么重要的事。”马克说道。
“李先生出去也不是为了重要的事。”陶展文说道,“他只是将南洋的大富豪送回洒店而已。虽说那位客人很重要,但还会在这边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应该无碍。同为实业家,席有仁自然清楚李先生事务繁忙,想必不会多作挽留。”
“席有仁……南洋的席先生在这边?”乔玉不禁出声问道,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陶展文凝视着乔玉的脸,静静地问道:“你认识席有仁?”
顾夫妇在“桃源亭”等了半个小时左右。但二人并非无所事事地杲坐,而是一直在与陶展文聊天。
乔玉仍然心情不佳。虽然退烧令她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应该外出。她浑身无力,脸颊发烫,时不时还感到一阵恶寒,却毫无办法。乔玉紧蹙眉头,身体不住地发抖。
“你很不舒服吧?”陶展文以医生的眼光观察着她,口中说道。
“是啊,身上有些发冷。”
“那可不妙。你们最好不要继续等了,马上回旅馆吧……都是因为顾及我,让你们留下来,实在很抱歉。”
“我一开始就觉得很不舒服,您不必介怀。我想外出,就勉强吃药退烧,谁知还是不行。”
“失礼了。”说着,陶展文探出身子,握住了乔玉的胳膊。乔玉一脸诧异。
“我是个兼职医生。”
陶展文测了测乔玉的脉象,然后将手放在她的额上,一时陷入沉思。
“请张嘴……”
乔玉乖乖地张开了嘴。
陶展文将手探入乔玉的头发中,随后又装出一副舔尝头皮的模样。这是特别服务。
“喂,健次!”陶展文朝着厨房喊道,“谁都行,去趟康安药房。”
然后,他又转向乔玉问道:“你能喝中药吧?”
“能。”
“好。”
陶展文开了一道处方。
桂皮、三钱。人参、三钱。
芍药、四钱。生姜、四钱。
甘草、二钱。大枣、三枚。
加水两杯半,熬至八分热。
女服务员去买药的期间,三人继续聊着天儿。
两位客人走进店来,要了拉面。他们不时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望向在角落里用中文交谈的三人。乔玉似乎对他们的视线格外在意,颇为忐忑地悄悄打听那两个客人的身份。
“不用担心,他俩是这里的常客,并非可疑之人,而且都不懂中文。”陶展文说道。
三人开始谈起日本的风俗和天气等话题,但都只是义务般地勉强交谈,显得小心翼翼,仿佛都在躲避什么。
直到女服务员拿着一包药回到店里,乔玉脸上才微微现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陶展文一直将顾夫妇送到了外面。他先顾夫妇一步走上街道,左右张望。不久,一辆计程车应和着他的动作,在大楼前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在计程车中,马克担心地望着妻子的脸,开口问道。
“那位医生不是说了吗——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没事了。”
“你真打算喝这包药?”
乔玉一边摆弄放在腿上的那包药,一边说道:“当然。我很久没喝过中药了,小时候经常被灌。你看这些药,虽然被包裹起来,但气味还是相当浓烈……这味道真令人怀念啊!”
“喝这些东西不会有事吧?”
“这是药啊!”
“可是,那个医生太古怪了,身为食堂店主,竟还兼任医生……你当真打算相信他,喝下这些东西?”
“完全相信!”乔玉断然说道,“我相信他,我并不认为他是个愚蠢的人。”
“我承认他很聪明。”马克说道,“但作为医生……与聪明与否并无关系啊!”
“你看到他舔尝头皮了吧?多有名医风范啊!”
“那可吓了我一大跳,太可怕了。”
“不要说了!”马克刚想继续说下去,乔玉便立刻阻止了他。
她知道丈夫要说什么,但她不想听。至少,她认为不应在计程车里随便谈论这个话题。
第二十八章 口信
陶展文于下午五点五分前拜访了二楼的五兴公司,职员们刚好在准备下班。
“啊,陶先生。”李社长一见到他,就热情地握手表示欢迎。
“我想您这时候该回来了,就过来看看。”陶展文说道。
“我在酒店同席先生聊了一阵,也是刚刚回来。”
“我来没什么别的事。”陶展文说,“在您和席先生离开后,一个叫马克·顾的男人偕同妻子前来找您。他与我在外面偶遇,便向我打听五兴公司的位置。”
“马克·顾?”
“是一个来自美国的二代华裔。他说想见社长,我就告诉他您不在。”
“我不认识这个人啊……马克·顾……是老人吗?”
“不是,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不过,真正想见您的似乎是他的妻子,据说是您以前的熟人。”
“以前的熟人?”社长歪着脑袋沉思了片刻,“算了,去会客室聊吧!”
“不必了。那位夫人只是托我带个口信,不用坐下来说。她不知您何时能回来,又感染风寒,很不舒服,就早早回旅馆休息去了。总之,她只是要我转告您,她明天上午还会再来。”
“您没问那位说要见我的夫人叫什么名字吗?”
“嗯……”陶展文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我的确问过她的名字……但真不好意思,我最近似乎有点年老昏聩,什么事立马就忘了……对了,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玉’……淑玉?不,不是这个。红玉?不,这名字听起来好像苹果,也不是……”
“最后一个字是玉……”李社长凝思片刻,突然说道,“是乔玉吧?”
“对,对,就是乔玉。哎呀,我太健忘了……真不想变老啊!她托我带个口信给您,然后就立刻乘计程车回了旅馆。我们只交谈了不到两分钟。”
“乔玉吗……真是叫人怀念的名字啊!”说着,李社长合上双眼,片刻后问道:“她还好吗?”
“她感染风寒,身体有些虚弱。不过,她说下次再来时,能看得出她一定很希望让您见到她更健康的模样。若非如此,她应该会等您回来的。”
“乔玉……”李社长感慨良深地低声说道,“她已经结婚了吧?我印象中的乔玉还是个孩子,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只有十四五岁。如今想来,就如同昨天一般。”
“哈哈,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这样说啊!果然,我们都老了。”
“是啊!”老绅士脸上浮现出彬彬有礼的微笑,点头应道,“如您所见,我的头发也全白了。”
这时,职员们开始陆续离开。
“我们别站着说了,还是去会客室聊吧!”
“乔玉的口信我已带到,没别的事了……”
“喝杯茶吧,正好有铁观音。”
“哦?铁观音?”陶展文两眼放光,“看来我这个馋鬼一见名茶就迈不动步了。”
“到这边来吧!”
李社长叫住了一名拿着提包正准备离开的女职员,并叫她前去沏茶。然而,他的口气听起来,与其说是社长下达的命令,不如说更像是一位颇有风度的绅士的郑重请求。
“请原谅我一直提起年纪……”陶展文在会客室的沙发坐下,开口说道,“我虽想永葆青春,但孩子的成长却清楚地告诉我自己在逐渐老去。进小学、升初中、考高中——每到孩子入学和毕业时,我心中就会怅然若失。我女儿很快也会嫁人。唉,只是想想,就不由得一阵心痛。”
“我没有孩子。”李社长语调毫无起伏地说道,“不过,若是见到乔玉,肯定也会不由自主地意识到自己的年纪。”
“除了孩子的成长,还有朋友的离世,这也叫人怅然若失啊!”
“是啊。”李社长重重地点头说道,“不久前徐先生的遇害实在令我震惊。阔别二十余年的朋友,才刚见面,还来不及高兴,他就死了——而且还是那样的死法。究竟是谁杀了那么好的老人?警察至今还未确定凶手吗?”
“徐铭义一案错综复杂。既然他向人放贷,便难免遭人记恨。而且,他还与地方政客之间存在着秘密关系,从动机这一点上来看,头绪多得出人意料。还有,虽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其中似乎还牵扯到了男女关系。”
“男女关系?”
这时,女职员端茶进来,带来了一股铁观音的香气。“社长,那我先回去了。”说完,女职员便离开了。
“不过,男女关系这条线索应该是最不可能的。”陶展文啜了一口铁观音,继续说道,“因为那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那最可疑的线索是什么?”李社长问道。
“相较之下,方才提到的与政客之间的关系难道不够可疑吗?”
“我听说,有些日本政客与暴力团体之间似乎存在着密切关系。”
“您指杀手?”陶展文笑道,“在电视里,倒是会经常活跃啊!但如今,以杀人为职业是活不下去的。不过,若是作为临时副业,那就不得而知了。倘若为了保守秘密,或许也有人会拿出一大笔钱来雇用杀手——前提是这样做值得的话。”
“据报纸报道,有个男人吹着口哨走进了徐先生的房间,是吗?”
“那人名叫田村,是那个大人物吉田庄造的侄子。”
“啊,是那个叫田村的人啊!”李社长的声音一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有时他的语调也起伏颇大。此刻,他的声音也是如此,像是带着一丝潜藏在深处的激动情绪般说道:“听说他是被掺有氰酸钾的威士忌毒死的……不知他为何会去徐先生的房间。总之,吉田氏此前曾派田村来过我这里。对了,你当时不也恰好在场吗?”
“是吗?”陶展文说道,“我们虽在同一幢大楼里,但算上这次,我也只来过两回,第一次是为了通知徐铭义的葬礼……啊,当时有个男人,我前脚刚到,他后脚便离开了。”
“那人便是田村,是他叔父吉田氏派来的……如今想来,真叫人毛骨悚然啊!倘若吹口哨的男人就是田村,那他与徐先生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通过叔父吉田,他与徐先生之间应该多少有些关系。”
“报纸上大书特书,将吹口哨的男人描写成了谜一般的人物,警察似乎也在尽力搜寻那个男人的下落。”
“他们猜错了。”不知从何时起,陶展文的语调也变得和李社长相似,如此重要的断言,他说起来竟然无比轻松。
“哦?”李社长脸上掠过一丝疑感的表情,但转瞬即逝,“吹口哨的男人出现之前,徐先生还活着吧?我听说当时还有目击者。”
“是咖啡馆的女招待。”
“没错,报纸上也有报道。”
“谋划周密的犯罪是很难找到破绽的。”陶展文说道,“如此一来,就只能从动机上寻找突破口。例如,针对田村遇害一案,警察就在拼命调查田村的过去。总之,按照常理,犯罪的动机一定隐藏在被害者的过去之中。不过,田村辗转更换过多个职业,需要调查的范围大得难以想象,连警察也束手无策。若要逐一调查,想必会万分辛苦。”
“那会是很大的工作量啊!可是,难道他们不能再缩小焦点覆盖的范围吗?我得知田村当日拜访过徐先生后,突然觉得田村一案与徐先生一案必有关联……若将焦点集中在两个案件的相关部分,也许就能查出什么,不是吗?不过,连我这样的外行都能想到这一点,警察想必早已着手展开调查了。”
“事实上,警察还不知道吹口哨的男人就是田村呢!”
听闻此言,连李社长也不禁目瞪口呆。
陶展文将视线移向窗外。夕阳已经西下,街道渐渐被一层暮色浸染。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走廊里一片嘈杂。从工作中解放出来的女职员们身穿各种颜色的大衣在大楼前的街上穿梭,红、蓝、黄、绿……
“我知道很多警察不知道的事。”陶展文微笑道。
李社长默然不语,似乎不知说什么好。
陶展文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未将所知之事告诉警察,是有原因的。警察想必已经查明徐铭义同田村之间的关系,因为田村笔记本里记录的一串数字与徐铭义被杀前一天从银行取出的现金金额完全吻合。说不定,警察也猜出吹口哨的男人就是田村,但那也仅是猜测而已。但我却知道那是事实。我之所以保持缄默,是因为我认为此事与案件的本质并无关系。”
“看来您对此案的内幕所知颇多啊!”
“没错。”陶展文说道,“我还向警察隐瞒了一件事。根据管理员的证词,您刚一离开,就有一个男人拜访了徐先生。至于那人是谁,警察尚未调查清楚,不过我知道。那个男人虽然隐藏行踪,还是被我查明了。我明天一定会抓住他的。”
“您比真正的警察还要厉害啊!”李社长目不转睛地盯着陶展文魁梧的身躯说道,“您抓住那个男人后,准备将他交给警察吗?”
陶展文摇头:“能不交则不交。”
从方才起,李社长便已注意到,陶展文懒洋洋地闭上了双眼。当他摇头时,两眼才微微睁开一条细缝。他口中嘀咕着“徐铭义真可怜”,眯缝着的双眼后面闪过了一道光芒。
“确实很可怜啊!”老社长也不停地眨动双眼说道。
“说起来,您可是徐铭义的老朋友了。我和徐铭义至多不过十几年的交情,您才是他真正的老朋友。”说着,陶展文翻找口袋,掏出了一个圆圆的象牙棋子。
“这个给您吧!”陶展文说道,“我本打算将它作为徐铭义的遗物留下,但我已被选为死者遗产管理人之一,可以物色其他物件。您是徐先生的老朋友,所以还是先把这个给您吧!徐铭义对棋子十分看重。他以前有一副木雕的好棋子,但染上了墨水,就给了朱汉生,这个棋子是他新买的。他那个人是绝对不会用有瑕疵的棋子下象棋的。”
李社长接过棋子,端详了许久,“是象牙的,这棋子很精致。他以前就喜欢下象棋。”
“是啊!”陶展文说道,“徐铭义爱好下象棋,我们总是在他的房间里对局。那一天,我们也是很久没有较量过了。之所以说很久,是因为在象牙棋子买回之前,手头一直没有棋子。对了对了,我们当时激战正酣,您便来了。我想起来了,就是在安记公司的朱汉生和徐铭义对局之时。那一局是朱汉生赢了。或许是看到您大驾光临,徐铭义便无法深思熟虑,以至于落子匆忙。他棋力很强,极少会像那样完败。”
“我也记得。”李社长说道,“当日,我本欲同徐先生商量与席先生会面之事。”
“不过,对朱汉生而言,您的到来却是好事一桩。在那之前,朱汉生一直输棋,那一局的胜利令他十分开心,连棋盘都被他撞翻了。”
“对对,没错。”
“他手忙脚乱地去捡棋子,却并未发现,一枚棋子夹在了他裤子的折边里,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却被我发现了那枚棋子,便留了下来——也就是这枚棋子。”
“原来如此。那我就收下了,我会将它作为不幸旧友的宝贵纪念好好珍藏的……”
李社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刻在棋子上的红色“帅”字。
“李先生。”陶展文起身说道,“您也快回家了吧,请原谅我说了这么多无聊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不如再聊一会儿?”李社长说道,“反正我回家也无事可做。我虽已这把年纪,却还是一个人生活。”
“我来只是为了转达乔玉的口信,如今口信已经带到……对了,您和乔玉究竟有多久没见了?”
“十年……也许更久吧!”
“如此说来,这次会面一定十分感人,我真希望能作为见证人见识一下啊!”
“见证人不是已经有她的丈夫了吗?而且,您明天要去抓人,想必会很忙的。”
“我会提前解决的。总之,我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到场看看你们会面的情形啊!”陶展文温柔地笑道。
李社长也微笑道:“我们虽在同一幢大楼里,却一直没机会多多亲近,若是能早些认识您就好了。”
陶展文来到走廊,李社长也随后相送。
“我送您到楼梯口吧!”
“谢谢。”陶展文并未强行拒绝。
楼梯旁边的上方有一个正方形的窗户,可以看见部分天空,一个红色的广告气球正在那里飘荡。
“恕不远送,我还要回办公室稍微收拾一下——是的,必须善后才行。”说着,李社长伸出手去。
“谢谢您特意送我。”陶展文握着老社长的手说道。
李社长容颜枯藁,宛如深山里的老僧一般,其俊雅的脸庞也显得黯淡无光。
陶展文刚走下两三级台阶,身后的李社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乔玉夫妇住在哪家旅馆?”
“嗯,叫什么旅馆来着?”陶展文转过身来,“我的确问过他们旅馆的名字,但已经忘了。哎呀,真是老了啊!”
“既然乔玉身体不适,我不欲打扰,只想打个电话,听听她那令人怀念的声音。”说着,李社长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陶展文的双眼。
陶展文沉默不语。然而,片刻之后,他的脸上便浮现出春风般的温暖微笑,开口说道:“我终于想起来了,叫东方旅馆。是啊,要是您打电话过去,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社长仿如枯木般地伫立原地,目送陶展文走下台阶,消失在一楼走廊的拐角。
第二十九章 是夜
晚饭后,陶展文坐在卧室桌子边翻开了《灵枢·素问集注》。可是,他的眼珠一动不动,似乎并未在看。
《灵枢·素问》是中国医学古籍。
著名的《三字经》以“人之初”开头,这本医学三字经便加以效仿,以如下语句开篇——
医之始 本岐黄 灵枢作 素问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