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我们都是一群傻瓜!该死的傻瓜!
永远都不可能让她改观。她永远认为我们是恶魔之子!对她而言,我们压根儿就不存在。
心痛,真的很受伤。那种痛深入骨髓,我感觉心变成了一个空心球,任由疼痛肆虐而过。而在我的身后,我听到克里斯急促的呼吸声,双胞胎也呜咽了起来。
我要成为大人,要跟妈妈一样保持冷静和淡定。学妈妈的动作,妈妈的表情,像她一样摆动着双手。学她微笑,缓缓的,令人陶醉的。
可是,我的成熟是怎样表现的呢?
我直接把手上的盒子摔在了地上,我大声咒骂,把以前从不敢大声说的脏话全都骂了出来。我用力地踩上去,听到礼物盒在我的脚下碎裂。我尖声大叫!我气疯了,双脚跳上那礼物,不停地踩,不停地蹂躏,我听着里面的漂亮木框碎开——木框是我们从阁楼上找到的,用胶水重新粘好,重新抛光,好让它看起来像新的一样。我恨克里斯出的这个主意,竟然以为能通过这种方式融化那样的铁石心肠!我恨妈妈,恨她将我们置于此种境地!她应该更多地了解她母亲的狠心,她应该去商场卖鞋子的,反正肯定有一些事情是她应该做却没有做到的。
在我疯狂的践踏之下,画框碎成了碎片,之前所有的劳动随之化为乌有。
“停下!”克里斯大喊,“我们自己留着不就行了!”
尽管克里斯迅速阻止了我的破坏行动,但那脆弱的拼贴画还是被毁了,永远也拼不起来了。想到这里,我泪眼模糊。
我弯下腰,哭着捡起科里和凯莉费尽辛苦做的那只丝线蝴蝶,他们花了好大力气给蝴蝶的翅膀涂上漂亮的颜色。这只粉彩蝴蝶我要一辈子珍藏。
克里斯把抽泣的我拥入怀中,好似爸爸一样安抚我:“没事的。她怎么做都没关系。我们没错,错的是她。反正我们已经尝试过了,她不肯尝试而已。”
我们沉默地坐在满屋子的礼物中间。双胞胎也很安静,大眼睛里满是疑虑,他们想跟新玩具玩,但又迟疑着不敢行动。两个小家伙相当于我和克里斯的镜子,我们的情绪都反映在他们身上——无论好坏。看到他们那样,我好心疼,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再次向我袭来。我已经十二岁了。我应该学会跟同龄人一样处理一些事情,要冷静要淡定,脾气不能再那样暴躁。
妈妈走进房间,微笑着给我们圣诞节的祝福。她又拿来了新的礼物,包括曾经属于她的一个大型玩具屋……那个玩具屋也曾经属于她那令人讨厌到极点的母亲。“这个礼物可不是圣诞老人送来的。”妈妈说着,把玩具屋小心地放到地上,这下屋子里真的是一点空间都没有了,全部被各式各样的玩具和礼物堆满,“这是我给科里和凯莉的礼物。”说完,妈妈抱了抱他们两个,亲吻他们的脸颊,并告诉他们从今以后他们就可以玩过家家的游戏了,可以在“玩具屋”里扮演“父母”或“男女主人”,就跟她五岁时玩的一样。
我想如果她看出我们四个并不为她送来的玩具屋感到多么兴奋,或许她便不会这么说了吧。妈妈满脸堆笑,带着迷人的光辉跪坐在后脚跟上,跟我们讲她曾经多么钟爱这座玩具屋。
“而且,它价值不菲。”妈妈滔滔不绝地说,“放到合适的市场上去卖,像这样一个玩具屋可以卖上一大笔钱。”光是关节可移动的迷你陶瓷玩偶就价值连城了,更何况这些玩偶的脸全都是手绘的。玩具屋里的玩偶全是按照相应比例制作而成,包括里面的家具、挂画,准确地说,一切都跟真房子一样。这个玩具屋是由英国的一位艺术家手工打造。里面的椅子、桌子、床、灯具、吊灯等全都是独一无二的古董。这也难怪那位艺术家花了十二年的时间才完成这个作品。
“你们看这门的开合多么灵活,就跟我们自己住的一样。”妈妈继续说着,“抽屉也都可以抽进抽出。书桌的门还能用这把小钥匙锁上,你们再仔细看那墙上的推拉门——他们把那叫作折叠门。要是我们这个宅子也有这样的门就好了,就是不知道这种门怎么就过时了。再看天花板附近的手工雕模,还有餐厅和图书馆的护墙板——架子上都还放着微型书呢。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如果用放大镜看的话,你甚至能看出书上的字!”
妈妈如数家珍地给我们介绍着玩具屋,一个只有巨富人家的孩子才能拥有的玩具。
听妈妈那样说,克里斯捧场地从玩具屋取下一本小书,凑到眼前去看,结果证明那么小的字确实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得清(他一直都渴望拥有某款很特别的显微镜……而我希望将来送给他那个显微镜的人是我)。
对于创作这样小而精致的家具所需要的高超技艺和非凡耐心,我表示由衷钦佩。我看到伊丽莎白风格的屋子的前厅还放着一架钢琴,钢琴上盖有一条丝质涡轮状图案的围巾,镀金镶边。餐桌中央摆着小朵的绸花,自助餐的银碗中放着蜡做的水果。两个水晶吊灯高高垂下,蜡烛插在烛台上。仆人们在厨房忙活,系着围裙准备晚餐。身穿白色制服的管家站在前门处迎接客人,而在前厅衣着华丽的女士与面无表情的男士相邻而立。
楼上的育婴室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小婴儿躺在摇篮中,手臂向上伸着想要人抱。旁边还有一栋屋子,屋子后面有一架四轮大马车,马厩里还有两匹马。天哪!谁能想到竟然能有人做出这么小这么精致的东西!我的目光扫向窗台,欣赏那雅致的白色窗帘和厚重帘幔,餐桌上摆着盘碟和银器餐具,锅碗则放在厨房的橱柜中——那橱柜差不多也就一粒大点的青豌豆那么大。
“卡西,”妈妈用手环住我的肩膀说,“你看看这块小地毯。这可是正宗的波斯地毯,纯丝制作。餐厅的地毯也是东方风格。”妈妈滔滔不绝地讲着这座玩具屋的过人之处。
“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它看着还这么新呢?”我问道。
妈妈的脸色阴沉了一下,“最开始它属于母亲,但那时候这个玩具屋是用一个大玻璃箱装起来的。她只能透过玻璃箱看,却不能触摸。后来给了我,父亲就拿了一把大锤子砸碎了玻璃箱,他允许我玩里面的所有东西——条件是,我要双手放在《圣经》上发誓,绝不弄坏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
“那你发誓了吗?后来有没有弄坏过东西?”克里斯问。
“是的,我发了誓,但我也弄坏了东西。”妈妈低垂着头,我们无法看到她的眼睛。“以前里面还有一个玩偶,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形象,我在给他脱外套的时候把他的手弄断了。为此我挨了一顿鞭子,不仅是因为弄断了那玩偶的手,还因为我想看他衣服下面是什么样的这个念头。”
克里斯和我没有说话,可凯莉却抬起头,对玩具屋里盛装打扮的玩偶们表现出极大兴趣。她尤其喜欢躺在摇篮里的那个小婴儿。见凯莉如此感兴趣,科里也凑近去观察玩具屋里的宝贝们。
这时妈妈的注意力转到了我身上。“卡西,自打我进来你怎么一直板着张脸?不喜欢你的礼物吗?”
我无言以对,克里斯只好替我回答:“她不开心是因为外祖母拒绝了我们送给她的礼物。”听到克里斯这么说,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但避开了我的目光。克里斯又说:“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圣诞老人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给我们送来了。最要感谢你送的玩具屋。双胞胎肯定会玩得很开心的。”
我的视线转向两台让双胞胎在阁楼上骑的三轮小单车,应该可以帮助他们增强腿部力量。妈妈还送来了一双溜冰鞋,可以让克里斯和我在阁楼的教室里溜。因为那间教室是抹灰墙和硬木地板,所以隔音效果比阁楼的其他位置都要好。
妈妈站起身,离开之前神秘地冲我们笑了笑。走到门外,她告诉我们她会马上回来,果然她给我们送来了一个最棒的礼物——一台便携式的小电视!“父亲把这个给我,让我在卧室里用。我当时马上就想到送这个给你们再合适不过了。现在你们就有了可以接触世界的真正窗口。”
听妈妈这么说,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了希望。“妈妈!”我大声喊道,“你父亲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这是否意味着他现在重新接受你了呢?他是不是原谅你跟爸爸结婚的事了?我们现在可以下楼去了吗?”
妈妈的蓝眼睛再次黯淡下去,表情纠结。她做了肯定的回答,说外祖父现在对她的态度确实好了一些,但跟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显出高兴——因为外祖父只是原谅她违背上帝的罪孽,却还是没有原谅她对社会道德的破坏。接着她又说了一些话,让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
“下周,父亲会让他的律师把我写进遗嘱。他打算把一切都留给我,包括这栋房子,在我母亲死后它也将成为我的遗产。父亲不打算留任何钱给母亲,因为母亲本身就从她的父母那里继承了大量的遗产。”
钱——我才不在乎什么钱呢。我只想出去!听妈妈说完,我变得特别开心,以至于直接用手搂住妈妈的脖子,亲吻她的脸颊,紧紧地抱住她。这绝对是我来到这个庄园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不过我随后想起,妈妈似乎还没有说我们可以到楼下去。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离自由近了一步。
妈妈坐在床上,嘴角上扬,尽管眼中并没有笑意。克里斯和我说了一些傻话,妈妈大声笑起来,笑得却很僵硬,跟她平时的笑很不一样。“是的,卡西,我已经成为你外祖父一直想要的那个孝顺、顺从的女儿。他说什么,我听什么。我终于让他高兴了。”说着,妈妈突然停住,看向透进微光的双层窗户。“事实上,我哄得他很高兴,所以今晚他特意为我举行一个派对,好让我以前的老朋友还有本地的人重新认识我。这将会是一场盛事,毕竟我的父母一旦请客排场肯定小不了。他们自己并不饮酒,但也不介意给那些不害怕下地狱的人提供酒水。所以,今晚会有宴席,还有管弦乐团伴奏的舞会。”派对,圣诞派对!管弦乐团伴奏的舞会!宴席,妈妈会被写入遗嘱,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我们可以去看吗?”克里斯和我异口同声地问。
“我们一定不发出声音。”
“我们到时候躲起来,不会有人看见。”
“妈妈,求你了,妈妈。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人群了,而且从来没参加过圣诞派对。”
我们不停哀求,直到妈妈实在拒绝不了。她把克里斯和我拖到一边的角落,不让双胞胎听到,然后小声说:“有个地方可以让你们两个躲着看,但我不能让双胞胎出去,太冒险了。他们还太小,不可控因素太多,你也知道他们根本就坐不住。而且凯莉一高兴就喜欢大喊大叫,到时肯定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所以你们答应我,一定要瞒着他们。”
我们答应了。自然不能告诉双胞胎,哪怕妈妈不让我们发誓也不能告诉。因为我们怎能让最可爱的两个小家伙知道,他们在这件事上被抛下了?
妈妈走后,我们唱起圣诞歌,这一天的确很开心,尽管餐篮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吃:里面放着双胞胎不喜欢吃的汉堡三明治,冰冷的火鸡条,好似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大概是复活节剩下的吧。
天早早地就黑了,我坐在那儿呆呆地凝视玩具屋,凯莉和科里跟里面的陶瓷小人还有那些价值连城的迷你模型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只许远观不能亵玩的没有生命的物体,想想也知道,一个小女孩能从中学到多少东西呢?然后玩具屋又给了另一个小女孩,玻璃箱是没了,但一旦打破里面的东西便要被惩罚——这可真有意思。
突然,我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万一凯莉或科里打破东西,他们会遭受怎样的惩罚呢?
我掰了一点巧克力放到嘴巴里,好用巧克力的甜来缓解飘忽的邪恶想法带来的酸涩。


第10章 圣诞派对
双胞胎入睡不久,妈妈如约而至。她是那么的明艳动人,让我心里充满自豪和赞赏,还有那么一丝羡慕。妈妈一袭长礼服配绿色雪纺裙,深绿色的天鹅绒紧身低胸上衣,露出迷人的乳沟。绿色雪纺裙的下面是闪亮的鞋带。耳朵上的钻石翡翠长耳环令人目眩,而她身上的麝香香水味仿佛把我带到月光皎洁的东方花园。怪不得克里斯会那样怔怔地盯住她,一副迷醉的样子。怀着渴望,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愿有一天我也能变成这样……但愿我也能拥有那倾倒众生的窈窕曲线。
随着她的移动,雪纺裙好似翅膀一样飘起。在妈妈的带领下,我们第一次走出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昏暗房间。我们紧跟妈妈银色高跟鞋踩出的步伐,一路穿过北厢昏暗而宽敞的走廊。路上,妈妈小声对我们说:“有一个地方我小的时候曾经躲过,也是在那里偷看大人们的派对,没让我父母知道。你们两个人可能会有点挤,但那是唯一可以让你们既能看到派对现场又不被人发现的地方。我要你们再次答应我,一定不能发出声音。要是你们困了,就悄悄回去——你们要留意一下回去的路线。”妈妈交代我们出来不要超过一小时,怕双胞胎半夜惊醒后发现我们不在。他们可能晃荡到走廊找我们,到时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悄悄钻进一张椭圆形黑色大桌下面的柜子,柜子带门。挤在里面很不舒服,不透气,但我们能透过柜子另一面的网状挡板看到外面的一切。
妈妈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们看到下面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房间,天花板上挂着三个水晶和黄金大吊灯,足足有五层,上面插着蜡烛。天花板悬得特别高,我们躲在柜子里无法看到全貌。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蜡烛同时燃烧!蜡烛燃烧的香味,加上摇曳烛光映在闪亮棱柱上的光影,折射出底下女宾身上的珠宝光芒,彼此相得益彰,使那场景美得好似一场梦——不,比梦还要梦幻,像电影,是灰姑娘和王子相拥而舞的那种宴会厅!
几百位盛装出席的宾客觥筹交错,谈天说地。角落的那棵高大圣诞树美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那树足足有六米高,树上挂着几千个闪闪发光的金色小灯,衬着五颜六色的装饰品,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几十个身穿黑红制服的仆人在宴会厅来回穿梭,手上捧着的银托盘摆满精致美食,他们把盘碟集中放到一张大长桌上,中间有一个水晶大喷泉将纯白的水喷入一个银色的碗中。男人女人手上都捧着高脚杯,里面盛着晶莹诱人的美酒。厅里还另外摆着一对银制大酒杯,配相应的小杯——每一个酒杯大到可以让一个小孩跳进去畅饮。整个画面是那样的闪耀,那样的激动人心……看来门外面的世界依旧精彩,知道这一点也是让我们高兴的。
“卡西,”克里斯轻声在我耳边说,“只要能尝一口那水晶银喷泉里流出的水,让我把灵魂交给魔鬼我都愿意!”
我的想法跟他一样。
我从未感觉如此饥渴,如此贫乏。我们两个都被财富造就的这璀璨夺目的一切震惊了,为之倾倒。供男男女女跳舞的舞池地面铺着马赛克砖,打蜡之后光亮得足以映出人影。镀金边框的巨型镜子挂在墙上,映出一对对舞动的佳人倩影,让你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幻影。依墙而设的许多椅子和沙发都是金色镶边,底座和后背为红色天鹅绒或白色织锦。椅子自然是法式的——路易十四或十五时代的风格。笙歌燕舞,光彩夺目!
克里斯和我看着舞池里的一对对佳人,个个都那么年轻美丽,英俊潇洒。我们评论着他们的衣服、发型,猜测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但我们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还是追随着妈妈,她是全场注意力的中心。妈妈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一个高大英俊、蓄着络腮胡的黑头发男人跳舞。他递给妈妈高脚杯,给妈妈拿食物,二人并排坐在天鹅绒沙发椅上享受开胃小菜和前菜。我觉得他们俩靠得太近了。我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转到长桌后面的三位厨师身上,他们似乎在摊薄饼,里面再卷蘸酱火腿肠。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害得我们只好不停地咽口水。
我们平日里吃的就那几样,都吃厌了:三明治、汤、永远不变的炸鸡和土豆沙拉。而宴会的所有食物看着都是那么让人垂涎欲滴。而且都是热的。我们平日里总是冷饭冷菜,连温热的食物都不曾吃到几口。牛奶只能放到阁楼楼梯,这样才不至于腐坏变酸——有时牛奶瓶甚至都会冻得结冰。而要是把餐篮也放到阁楼楼梯,所有东西都会被老鼠啃得精光。
妈妈跟那个男人不时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们会接吻吗?妈妈是不是在谈恋爱?即便我站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也能看出那个男人明显倾心于妈妈。他的眼睛一刻都不离妈妈的脸,手总是轻柔地触碰妈妈的身体。跟着慢节奏的音乐跳舞时,他紧紧搂着妈妈,两个人脸贴脸地跳。一曲舞罢,那个男人又用手环住妈妈的肩膀或细腰——有一次甚至胆大包天地去摸妈妈的胸口!
我本以为妈妈会气愤地甩他一巴掌——换我我就会!但妈妈却只是别过头笑,推开了那个男人,大概说了些类似不要在公共场合这么做的话。而那个男人只是微笑着拿起妈妈的手放到嘴边亲吻,两个人凝视彼此,用眼神诉说着——反正在我看来是那样的。
“克里斯,你看到妈妈跟那个男人了吗?”
“当然。他的个头不比爸爸矮。”
“你看到他刚才做什么了吗?”
“他们就跟其他人一样吃喝谈笑和跳舞呀。卡西,你想想,等妈妈继承了那么一大笔财富,我们以后过圣诞节或者过生日也能开这种派对了。哈,说不定那时能在派对上看到同样的脸呢。我们还要邀请格拉德斯通的朋友们都过来参加。噢,要是他们看到我们继承的这些家产,肯定会大吃一惊!”
就在这时,妈妈和那个男人从沙发上起身离开。于是我们只能把目光转向人群中第二迷人的女人,我们对她表示同情,因为她怎么能比得上妈妈?
然后,我们看到外祖母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进宴会厅,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不过这回她倒不是穿一身灰了——光这一点就足够让我和克里斯惊诧了。外祖母身穿一件深红色的天鹅绒礼服长裙,前面紧身后面飘逸的设计,精心卷过的头发高高束起,脖子上、耳朵上、手上和手指上戴着各式闪耀的钻石珠宝。谁会想到下面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就是每天都到阁楼上来的铁石心肠的外祖母!
我跟克里斯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不得不承认,她这样子看着确实很端庄美丽。
“没错,让人印象深刻。跟古希腊女战士一样,那么高大。”
“心肠歹毒的希腊女战士。”
“没错,武士一个,随时准备用眼神跟人决斗。反正她有那么凌厉的眼神,也无须别的武器了。”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他了!看到我们从未见过的外祖父!
他坐在一辆闪亮的轮椅上,身着无尾礼服,配黑色镶边的白色礼服衬衫。稀疏的金色头发已近白色,在灯光照射下闪着银色光芒。他的皮肤没有一丝皱纹,至少从我们所在的位置远远看过去是这样的。克里斯和我既震惊又着迷,无法移开视线。
外祖父看上去很虚弱,但作为一个行将就木的六十七岁的老人,他却有一种不符年纪的帅气。突然,他抬起头向上看,目光直接射向我们藏身的位置,吓得我们魂儿都没了!有那么一瞬,我感觉他似乎知道我们在那里,知道我们就藏在网状挡板的后面!我看到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天哪,那个微笑是什么意思?
真正看到他的人,我还是觉得外祖父应该不会像外祖母那样无情冷酷。难道他真如我们想象中是个残忍而专制的暴君吗?宾客们上前跟他打招呼,从他脸上洋溢着的微笑,从他握手和轻拍别人肩膀的样子,我感觉他挺亲切的。而且感觉他病得也没那么重,不过是坐在轮椅上的一个老人罢了。然而,命令妈妈脱光衣服用鞭子从头抽到脚的是他,在旁边冷眼相看的也是他。这叫我们如何原谅?
突然,两个人说着话朝我们所在的地方过来了,吓得我们俩赶紧噤声。
“柯琳一点都没变。”一个男人说,“如果说有变化,那就是变得更漂亮更神秘了。她真是个魅力无穷的女人。”
“哈!这是因为你一直都喜欢她,艾尔。”与男子同行的女伴说,“可惜她看上了克里斯托弗·佛沃斯,没看上你。不然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我很诧异,那两个小心眼儿的自大狂怎么会原谅柯琳。”
“他们不得不原谅。毕竟三个孩子只剩下一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不觉得事情的走向很奇怪吗?”女人明显喝了很多酒,声音显得醉意蒙眬,“三个孩子……却唯独只有被轻视被嫌弃的那个活下来得以继承一切。”
同样喝得半醉的男人咯咯地笑起来:“柯琳并不是一开始就被看不起的。还记得老头子以前多么宠爱她吗?在他眼里,柯琳做什么都是对的,直到她后来跟克里斯托弗私奔。只不过她那个脾气暴躁的巫婆母亲对她从来没有任何耐心。大概是出于嫉妒吧。但是你想想,巴特·温斯洛捡了多大一个便宜。要是能给我该多好!”看不见面目的艾尔满是渴望地说道。
“谁说不是呢!”女子讥笑道,顺手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我们藏身的桌子上,听着像是装着冰块的玻璃杯。“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女人,对哪个男人不是一块大肥肉呢?阿尔伯特·多恩,要是让你这种笨蛋捡着,还不得高兴死。可惜柯琳·佛沃斯永远都不会正眼瞧你,别提现在了,哪怕是我们都还风华正茂的时候也不会。更何况,你和我在一起呢。”
拌嘴的两个人慢慢走远了。后面的时间里,又有一些声音传来又飘远,克里斯和我两个人也看得累了,又急着要上厕所。另外我们也担心独自留在房间的双胞胎。万一某位客人闲逛进那个房间然后看到正在睡觉的双胞胎呢?到时全世界——包括外祖父在内都会知道我们的妈妈其实已经有了四个孩子。
一群人围着我们藏匿的地方谈笑、聊天、喝酒。他们停留了好久才终于离开,总算给我们一个偷偷打开柜门逃走的机会。见四下无人,我们迅速从柜子里钻出,朝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急着上厕所的克里斯和我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跑到了属于我们的那个无人问津的偏僻角落。
回到房间,看到双胞胎正在各自的床上熟睡着,一如我们离开时的情景。两个小家伙看着好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像两个脸色苍白的虚弱玩偶……跟历史书上画着的那些生活在多年以前的孩子一样,一点都不像活在现代——可他们曾经是,而且以后也将是,我发誓。
接下来的问题是,克里斯和我都抢着上厕所——但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克里斯直接把我推到床上,迅速跑到卫生间门口重重地关上门并上锁。被尿憋着的我感觉克里斯在里面待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天哪,他怎么还没尿完!
解决完生理问题,我们俩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讨论刚才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你觉得妈妈是不是打算跟那个叫巴特·温斯洛的男人结婚?”我揪着一颗心问。
“我怎么知道?”克里斯回答得漫不经心,“不过其他人似乎都认为妈妈会嫁给他,他们在某些方面对妈妈的了解肯定比我们多。”
这话怎么说的。我们是她的小孩,难道最了解妈妈的不应该是我们吗?
“克里斯,你为什么这么说?”
“说什么?”
“你刚才说——其他人在某些方面比我们更了解妈妈。”
“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卡西。于我们而言,妈妈只是妈妈而已。而在其他人眼中,她却是一个极有可能继承巨额遗产的漂亮性感的年轻寡妇。那些男人还不跟飞蛾扑火一样扑向她。”
哇!克里斯竟然说得这么随意,好似他一点都不在乎一样——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很在意的。他心里肯定很难受,就跟我一样,因为我们都不希望妈妈再嫁给别的男人。我直直地盯住克里斯……果然,他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不在乎,这让我有些暗爽。
但我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多想也跟他一样,永远都保持乐观啊。但我内心深处知道生活一定会将我置于悬崖之上,让我进退两难。我得振作精神,得让自己变得更好,变得跟克里斯一样——要始终乐观地看待生活。哪怕心里难过,我也得跟克里斯一样学会掩饰。我要学着微笑、学着不再皱眉,不要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我们俩讨论了妈妈再婚的可能性,而那自然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我们总认为妈妈还是属于爸爸,我们希望她能守护我们的记忆,永远对最初的爱情保持忠诚。万一她真的再婚,我们四个又该如何自处?那个蓄着络腮胡叫温斯洛的英俊男人,他会接受四个并非他亲生的孩子吗?
“卡西,”克里斯若有所思地大声叫我,“你觉不觉得这是我们探索这栋房子的最好机会?我们的房门没有上锁,外祖父母都在楼下。妈妈这会儿没空理我们——这难道不是我们探索房子的最佳时机吗?”
“不行!”我惊恐地大叫,“万一被外祖母发现了怎么办?她会把我们打得皮开肉绽的!”
“那你就留在这里带双胞胎。”克里斯竟表现得毅然决然,“万一我被抓——即便这不可能发生——我也会独自承担后果,不连累你们。想想有一天,万一我们需要逃离这栋房子呢?”说着,克里斯的嘴角浮起一抹自嘲似的笑容,“我得伪装一下,以防被看见。”
伪装?怎么伪装?
我怎么忘了阁楼上那么多旧衣物呢!克里斯只上去了几分钟就下来了,换了一套还算合身的旧式黑西装,原本他就比同龄人高大一些。他还在一个木箱子里找了一顶乱蓬蓬的黑色假发戴上,把原本金黄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只要灯光不是太亮,被人看到大概也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小个子男人罢了——一个样子滑稽的小个子男人!
换装之后的克里斯扬扬得意地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然后又换成格鲁乔·马克思一样的前倾姿势,手上假装夹着雪茄。他直接在我面前停住,绅士般假装从头上取下礼帽向我致意,有点害羞地咧嘴笑着。我被他这个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地笑着。然后他直起身说:“你现在告诉我,谁能认出你面前这个黑头发的阴险小个子是佛沃斯家的人?”
没人!谁见过佛沃斯家的人长这样呢?这样一位动作笨拙、身材瘦长、轮廓分明、一头黑发再加一脸铅笔胡子的佛沃斯先生?反正就连阁楼上也找不出一张与之相似的照片。
“好吧,克里斯,别弄得太夸张了。你去吧,看能有什么发现,但你也别在外面待太久。你不在这里我心里不安。”
只见克里斯走上前,用那种密谋一样的舞台姿势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的美人儿,我会给你带回关于这栋古老大宅子所有阴暗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说着,克里斯突然抱住我,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秘密?他竟然还说我表现得太夸张!他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不明白我们就是佛沃斯家最大的秘密吗?
当时我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圣诞节的晚上,当然得穿新衣服睡觉——反正圣诞老人给我送了好几套新的来。我穿在身上的这套睡衣十分可爱,白色长袖,袖子的手腕处有花边,上缀蓝色绸缎丝带,蕾丝镶边,上衣前后两边都有衣褶,还有精致的粉色玫瑰、绿叶绣花。这确实是一套让人喜欢的睡衣,做工精美,穿着它感觉自己也跟着变美变优雅了。
克里斯走到门口,有些犹豫,目光仍然注视着穿了新睡衣的我。我猜他大概是很喜欢扮演勇敢骑士吧,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小孩,保护所有仰仗于他的人。
“在我回来之前照顾好自己。”克里斯轻声说。
“克里斯托弗,”我也轻声唤他,“你就缺一匹白马和一个盾牌了。”
“不,”克里斯回道,“我还需要一头独角兽和一把绿色龙头尖刀,等到阳光灿烂的八月正午,我会穿着白色的闪亮盔甲凯旋。待我翻身下马,你会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高大英雄,说话都会不自觉地变得格外尊重,我的凯瑟琳小姐。”
“是的,大人。去驯服你的龙——但不要耽搁太久,因为我在这冰冷的城堡里撑不了多久。城堡已经打开,我等你回来。”
“保重。”克里斯小声说,“别怕,我很快就来接你们三个。”
跟克里斯的这一番夸张表演让我忍俊不禁,上床挨着凯莉躺下我还在咯咯地笑。那晚,我难以入眠,因为我想到妈妈和那个男人,想到克里斯,想到世间的男孩和男人,想到浪漫——还有爱。伴着楼下隐约传来的音乐,当我终于进入梦乡,我用手摸了摸爸爸送给我的那枚心形宝石戒指。其实那枚戒指我早就已经戴不进手指。它是我的试金石、我的护身符,我把它挂在一条金色手链上戴着。
爸爸,圣诞快乐。


第11章 克里斯的探索
一双手突然粗鲁地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摇醒。我惊恐万分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几乎没能认出来那是妈妈。她怒视着我,用同样愤怒的声音诘问我道:“你哥哥去哪儿了?”
我讶异于妈妈竟然也有如此失控的时候,瑟缩着躲过她的手,转头看向离我几米远的另一张床。空的。噢,克里斯在外面耽搁了太久。
我该说谎吗?说克里斯在阁楼上?不,我面对的是深爱我们的妈妈,她会理解我们的。“克里斯说去这层楼的其他房间转转。”
坦白是最好的策略,对吗?更何况我们从未对妈妈说过谎,彼此之间从来没有谎言。我们只有逼不得已的时候对外祖母说过谎。
“该死,该死的!”满肚子怒火的妈妈咒骂着,矛头一下子对准了我。是啊,克里斯是她最偏爱的宝贝儿子,肯定是受到我的蛊惑才会这样子背叛她。妈妈用力摇动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俨然成了一只任人摆布的布偶娃娃,摇得我头晕眼花。
“就为这一次,无论有任何理由或任何重大日子,我也绝不会再让你和克里斯踏出这房门一步!你们俩都在我面前发了誓——可你们却失信于我!我怎么能再相信你们?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相信你们。我以为你们爱我,你们绝不会背叛我!”
我瞪大眼睛。我们背叛了她吗?她的这种反应也让我感到很震惊——难道不是她出卖了我们吗?
“妈妈,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安静地躲在柜子里面。周围人来人往,但没人知道我们在那里面。我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你刚才说不许我们再出去,你必须让我们出去!你总不能把我们一辈子锁在这里、藏在这里吧。”
妈妈表情纠结地望着我,没有回答。我想她或许是想抽我一耳光,但她没有,而是松开了钳住我肩膀的手,转身离去。她裙子的后摆好似翅膀一样扬起,香水的甜香味道在空气中飘荡,却因为刚才妈妈的失态行为让我作呕。
就在妈妈走到房间门口,打算出去自己找克里斯时,门突然开了,哥哥自己回来了。他倚在门上,转头看向我。正打算张口说话的时候,他看到了妈妈,随即我看到他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不过,这一次克里斯并没有跟平时见到妈妈那样双眼放光。
妈妈迅速闪到克里斯身旁,意图十分明显。她抬手甩了克里斯一个重重的耳光!没等克里斯反应过来,妈妈又抬起左手在克里斯的另一边脸颊甩了一耳光。
只见克里斯苍白讶异的脸上现出两个大红手印。
“以后再敢这么做,克里斯托弗·佛沃斯,我连卡西一块打。”
克里斯面无血色,以至于那两个红手印在苍白的脸上好似血痕一样。
我感觉全身的血往下流,耳朵嗡嗡响,力量一点点流失。妈妈突然间好似变成了陌生人,完全不是我们认识的模样,甚至我们都不屑于去认识这样的女人。她真的是平时那个话语亲切充满爱怜的妈妈吗?那个深刻理解我们久禁于此之苦的妈妈?是不是这栋宅子对她施了魔法,让她变得不一样了?我的脑海突然闪过好多画面……所有的小事叠加在一块……妈妈的变化一直都有迹可循。她现在来看我们的次数越来越少,并不是每天都来,跟最开始一天来两次更是没法比。我好害怕曾经信任和依赖的一切突然开始崩塌——只剩下一屋子的玩具和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