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天哪,我在心里暗叫。他不会……应该不会。不过,这真是完美的报复!
“你知道她也有许多珠宝,手上戴那么多戒指,每天都戴着那个该死的钻石胸针,好像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圣诞节派对的时候我们不是还看到她戴那些钻石和红宝石了吗?所以,我觉得她肯定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偷。于是,我偷偷沿着黑漆漆的长走廊往前走,蹑手蹑脚地去到外祖母紧闭的门前。”
他竟然真敢这么干。我就绝不会……
“黄色的灯光从最底下的门缝透出来,警告我她还醒着。这让我有些不解,因为那个时间她应该早睡了的呀。如果不是被逼无奈,看到里面透出来的灯光我估计就会打退堂鼓了,也不敢那么莽撞——你当然也可以用‘无畏’形容,因为我知道你想要成为一个出口成章的人,你现在反正已经是个行动派了。”
“克里斯,别转移话题,继续说,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转那么多弯,我会直接回到这里。”
“嗯,但我不是你,凯瑟琳·多尔,我是我……我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门推开一条小缝,尽管我心里也很担心会弄出响动,最后被她发现。但应该是有人给门铰链上过油,推开的时候无声无息,于是我放心大胆地透过那条缝隙往里看。”
“你看到她没穿衣服了?”我插嘴道。
“才不是呢!”克里斯不耐烦地回答,显然被惹怒了,“我没有看到她没穿衣服,庆幸没看到。她坐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穿一件长袖的重工睡袍,睡袍还有领子,一路有扣子扣到她的腰上。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算看到她没穿衣服的样子。你也知道她那头铁青色头发最让我们讨厌了。可我却看到她的头发没在头上!而是斜戴在床头柜上的一个仿真人头上,看着像是一定要把那头发放在旁边以防万一才会安心,哪怕是晚上。”
“她戴的假发?”我难以置信地问,尽管答案已经很明显。那些总是把头发往后面梳得一丝不乱的人迟早会变秃头。
“对,你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戴的假发,而她圣诞派对上的那个头发肯定也是假发。她实际有的头发非常稀疏,而且是黄白的颜色,有一大块根本就没有头发,只有很短的一些绒毛,露出粉红色的头皮。她的长鼻子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你知道我们平时是从来没见过她戴眼镜的。两片薄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眼睛则随着手上拿着的一本黑色的大书一行行地移动——不用说肯定是《圣经》。她坐在那里,估计是看到跟娼妓和其他邪恶行为有关的内容,眉头紧皱,一脸不悦的样子。我在外面看到这些,知道这会儿还没办法偷到她的东西。随后我看到她把《圣经》放到一边,下了床并在床前跪下。她低着头,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就跟我们平时做的那样,无声地祈祷着,祈祷了很久很久。最后她大声说了一句:“主啊,原谅我吧,原谅我所有的罪孽。我已经做了我认为最好的一切,如果我犯了错误,请相信我是无心之失。愿我永远得您垂青,阿门。”说完,她爬回床上,然后伸手去关灯。我站在走廊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不能两手空空地回来找你,因为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爸爸送给妈妈的戒指当掉。”
克里斯继续说着,手穿过我的头发,捧着我的头。“于是我去到圆形大厅,大厅的中央位置靠着楼梯,然后我找到了外祖父的房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打开他的门,面对那个总说快死了却活了一年又一年的男人。
“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一定要利用好。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跟真的小偷一样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梯,身上还背着那两个枕袋。呈现在我面前的是好多华丽的大房间,每一间都是那么富丽堂皇,我不禁猜想在这样的房子里长大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在想被这么多仆人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噢,卡西,房子真的很美,那些家具肯定都是从宫殿里运出来的。看着都好娇贵,让人不敢坐上去,太过好看,以至于用着应该都不会舒服,房间里还有好多原版的油画,我一看就知道,另外还有好多雕塑作品,大部分都放在架子上,地上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和东方地毯。至于去图书馆的路,我自然是了然于心,因为你曾经就此问过妈妈那么多问题。卡西,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庆幸你问了那么多问题,不然我肯定找不到地方。因为实在有太多的走廊过道,每一条都呈散射状往周围延伸而去。
“但其实通往图书馆的路很简单:那是一个很长、很黑、很大的房间,安静得好似坟场。天花板估计有六米高。一排排的架子向上立着,一架小铁梯蜿蜒着通到二楼,还有一个阳台,站在上面便可以拿到二层的书。下面一层放着两架木楼梯,靠栏杆放着,应该就是为了取书用的。我从没在一个人家里见过这么多书。怪不得妈妈给我们拿了那么多的书也从来没被人发现——尽管我仔细看的时候,还是能看到有空的地方,好似空掉的牙一样,在一排排包皮的、镶金的、带书脊的贵书中间。里面放着一张黑色书桌,很大,看着得有一吨重,书桌后面放着一张很高的皮革转椅,我可以想象外祖父坐在上面的样子,向左右的人发号施令,或坐在书桌前打电话——桌子上足足摆着六部电话,卡西——六部!不过当我走过去,想要试着拨一下,却发现电话都是不通的。书桌的左边是一排很高很窄的窗户,对着一个私家花园——即便是晚上看,景色也还是很美。房间里有一个深红木的档案柜,看着十分精美。两个很长、很软、偏黑色的沙发沿着一米高的墙往两边延伸,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人从后面走。椅子都集中放在壁炉处,当然,里面还是散乱着很多的桌椅还有其他一些东西,让我不时地绊几下,还有好多好多的古董小摆设。”
我叹息一声,因为尽管他现在说的这些是我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但我还没听到他说那件可怕的事情,这让我感到不安,好像一把刀悬在头上随时都会落下。
“我一开始以为钱会藏在那张书桌的后面。于是我用手电筒照着拉开每个抽屉。所有的抽屉都没上锁。这也没什么奇怪,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的!这让我更加感到奇怪——怎么可能书桌里不塞满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呢?重要文件可能会锁在银行的保险柜中或你私人的保险柜里,你不可能把文件锁在书桌的抽屉里,毕竟真碰上小偷是一定会想办法撬开的。可是我拉开的那些抽屉里,没有橡皮筋、没有回形针,没有铅笔,没有钢笔,没有便笺纸,或其他一些杂物——书桌不就是放这些东西的吗?我当时真的是满腹疑心。也正是那个瞬间,我下定了决心。我可以看到图书馆对面,看到外祖父房间的门。我慢慢地朝那扇门走过去。终于要见到他了……面对面地见到那让人憎恨的外祖父。
“我在脑海里想象相遇的画面。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但还是跟冰块一般坚硬、刻薄、冷酷。我一脚踢开房门,拉亮电灯,然后他会看到我。他会倒抽一口气!他会认出我……他一定知道我是谁,只要看我一眼就会知道。然后我会说,‘我来了,外祖父——你认为不应该出生的外孙来了。而在楼上北边的一个上锁的房间里,我还有两个妹妹。曾经我还有一个弟弟,可他现在死了——而你也是害死他的元凶之一!我当时已经想好了这些,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场能不能说出来。我想如果是你,你肯定会大喊着说出这些话——凯莉也会是一样的反应,如果她有足够的词汇表达自己的话——但是你肯定是能够表达出来的。不过我可能还是会说出这些话,哪怕只是为了看他脸部抽搐,或者他会流露出悲伤,哀痛,又或是怜悯……当然可能性更大的是对我们竟然一直活在世界上的愤慨!我知道这些,我无法再忍受一分钟被囚禁的生活,无法接受凯莉跟科里一样死去。”
我屏住呼吸。他胆子好大,竟然敢直面那令人讨厌的外祖父,哪怕他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或者半截身子都已经入了土。我屏气等待克里斯告诉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想来个出其不意,但我又觉得不应该表现得这样胆小,应该更大胆一些——于是我抬起脚猛地踢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结果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想打手电筒。于是我在墙上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结果却没找到。我只好打开手电筒射向前面,看到的是一张白色的医院里面的那种床。我盯着看了许久,因为眼前是我从未想过会出现的画面——蓝白色条纹的床垫从中间叠起放在那儿。空无一人的床,空无一人的房间。没有奄奄一息的外祖父,没有看到他吊着最后一口气,或身上连着各种让他保命的机器——我感觉肚子像被谁打了一拳似的。卡西,我没看到他,我原本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他。
“离床不远的角落里放着一根拐杖,拐杖旁边放着那辆我们曾见他坐过的闪亮轮椅。那轮椅看着很新——他肯定也不常用。房间里除了两把椅子,就只剩下一个单独的梳妆台这一件家具……而且梳妆台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刷子、梳子,什么都没有。那个房间跟妈妈离开的套房一样干净整洁,只不过这个房间更简陋而已。外祖父的这个病房感觉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空气沉闷。台面上落了很多灰尘。我转了两圈,想找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什么都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带着满心的愤怒和沮丧,我跑回到图书馆,开始找妈妈曾跟我们提过的那幅特殊的风景画,她说那幅画后面是一个保险箱。
“我们在电视里看过很多次小偷开保险柜,只要掌握方法就很简单。只需要用耳朵靠近密码锁,然后缓慢旋转,仔细听那一声咔嚓的响声……再数转了几下……我当时在心里盘算。然后就能知道数字并正确地拨号——接下来,呼啦!保险柜就将被打开。”
我打断他:“外祖父,他为什么不在床上呢?”
然而克里斯好似没听见我说的话一样:“我站在那里,仔细听着,终于听到咔嚓的响声了。我在心里想,如果真的够倒霉,说不定保险柜开了,但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然后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卡西?我确实听到了咔嚓的响声,可我却数得不够快!但我还是抓住转动密码锁顶轮的机会,想着说不定可以靠运气按照正确的顺序选出正确的数字。然而保险箱终究还是没开。我听到了咔嚓的响声,但我不明白。百科全书并没有教我怎么成为一个好小偷——我想这肯定是天生的才能。于是我开始往四周寻找,想找一个够细够强韧的东西插进锁中,想着挑断里面的弹簧来开锁。卡西,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真该死!”我嚷道,真够衰的。
“没错!我只好迅速躲到沙发后面,趴平在地上——这时我想起我的手电筒还落在外祖父的小房间里头。”
“天哪!”
“是啊,我想我死定了,但我还是没有出声,只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进了图书馆。那个女的先开口说话,声音听上去很甜。
“‘约翰,’她叫道,‘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听错!我真的听到这间屋子有动静。’
“‘你总是这样疑神疑鬼。’一个男人粗声回道。他肯定就是约翰了,那个秃头管家。
“那两个拌嘴的人随便看了一下图书馆,便朝小房间走去,我屏住呼吸,心想这下肯定会发现我落下的手电筒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没有发现。我想或许是因为约翰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女人身上吧。正当我打算起身离开图书馆时,他们又回来了,不过也算天助我,他们进来之后直接就在我之前藏身的那个沙发上躺下了。我用手枕着脑袋,打算打个盹儿,知道你肯定急死了,在想我为什么还不回来。不过我知道你没有钥匙,所以也不担心你会出去找我。幸好当时我没有睡着。”
“为什么?”
“你听我说嘛,卡西。‘你看,’那个约翰回到图书馆在沙发上坐下之后,说,‘我不是说了这里没人吗?’他不无得意地说,似乎很高兴。‘说真的,莱维,’他继续说道,‘你就是太紧张了,这样子可少了很多乐趣。’
“‘可是,约翰,’那个女人又说,‘我真的听到声音了。’
“‘我说了,’约翰回答说,‘你总是听错,就今天早上你还在说阁楼上有老鼠,还说多么多么吵。’说着,约翰忍不住地笑了,笑得很小声,我想他肯定是对那个漂亮的姑娘做了什么事情,才让她也跟着发出傻笑。如果说那是抗议的话,我反正是没怎么看出来。
“接着那个约翰又说,‘那个老婊子正在灭杀阁楼上的小老鼠。’
“‘也是。’莱维说,‘她真的是个刻薄的、铁石心肠的老女人,跟你说吧,我一直觉得老头子比她好一点——至少他还懂得怎么微笑。可她——她压根儿就不会笑。我好多次进到这间房间打扫,都发现她在他房间……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盯着那张空床,脸上是那种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觉得大概是幸灾乐祸吧。他死了,她活得比他久,而现在她自由了,没有人再把她赶回去或者不让她做这个不让她做那个。上帝啊,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忍受彼此的。不过现在他死了,而她得到了他的钱。’
“‘是啊,她确实得到了一些。’约翰说,‘但那些钱其实也都是她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而她女儿,马尔科姆·尼尔·佛沃斯的百万美元财产全都由她继承了。’
“‘嗯,’莱维说,‘那个老巫婆,反正她也不需要更多钱。也怪不得老头子把整个庄园留给女儿。毕竟她忍受了那么多,旁边明明有护士伺候着,老头子却非得要她伺候。对她就跟对待奴隶一样。不过她现在也同样自由了,嫁了那么年轻英俊的丈夫,自己也同样年轻貌美,还继承了巨额财产。你说要是能成为她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有些人啊就是运气好,而我……我从来都没什么运气。’
“‘那我呢,莱维,亲爱的?你不是有我吗——至少在我碰到另一个美丽姑娘之前,我还是爱你的。’
“而当时我就躲在沙发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震惊到麻木。我当时感觉都要吐了,然而却还得听那对男女不停地说啊说。我想站起来赶紧回到你和凯莉身边,趁早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可我被困在那里。我一动,他们就会看见我。而那个约翰,他跟外祖母是亲戚关系……是她的第三个表弟,妈妈曾经跟我们说过……尽管我觉得表弟不表弟的并没多大关系,可那个约翰显然是外祖母的心腹,不然她不会让他随意使用自己的车。卡西,你见过他的,就是那天那个穿制服的光头男人。”
我当然明白克里斯说的是谁,但我只是躺在那里,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克里斯有些犹豫,微微退开了几步,盯着我的脸。“卡西,你没在听吗?我费这么大劲儿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没听到吗?”
没听到?我当然听到了,一字不落。
他拖了好长时间才去偷妈妈的珠宝。而他应该早听我的,趁早把那些东西都拿回来。
结果,妈妈和她的老公又开始了一趟旅行。这算什么新闻呢?他们一直都是那样来来又去去啊!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栋房子,对此也不能怪他们,我们不也准备做同样的事情吗?
我蹙着眉头,用怀疑的目光久久地凝视克里斯。显然他还知道什么,却没有告诉我。他还在保护她,他还爱着她。
“卡西。”他说,声音撕扯着。
“没事的,克里斯,我不怪你。也就是说,我们亲爱的可爱的善良的慈爱的妈妈和她年轻英俊的丈夫开始了一趟新的旅行,并且还带上了所有的珠宝,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熬过去的。”尽管出去之后没什么保障,但我们还是要走。我们可以工作赚钱,一定能找到办法养活我们自己,赚钱给凯莉看病,让她好起来。别管那些珠宝,也别管妈妈的无情,说也不说一声地就弃我们而去。其实现在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她的那种自私自利的冷漠。克里斯,为什么掉这么多泪——为什么?
“卡西!”他突然变得生气,泪流满面地转过头盯住我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听我说的话,为什么没有反应?你没长耳朵吗?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我们的外祖父死了,他已经死了快一年了!”
可能我真的没有认真听他说,不够认真。可能是他的绝望,让我错过了信息,这一瞬间,我才真正被这一消息击中。如果说外祖父真的死了——那这真是爆炸性的好消息!也就是说,妈妈可以继承遗产了,我们会变得富有,她会打开门放我们出去。现在我们不需要逃跑了。
然而又有一些念头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许多令人绝望的问题——外祖父死的消息妈妈没有告诉我们。她明明知道我们这几年等得多煎熬,为什么她总要让我们在黑暗中等待?为什么?我困惑不已,我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感觉:高兴,兴奋,遗憾。一种古怪的令人麻木的恐惧感赶跑了我的犹豫。
“卡西,”克里斯轻声说,尽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们还要这么小声地说话。她跟我们已经身处不同的世界。凯莉命悬一线,一步步朝科里靠近。她不肯吃东西,失去了另一半——科里,她已经没有生活下去的意愿。“我们的妈妈故意欺骗了我们,卡西。她父亲过世了,那之后几个月就宣读了遗嘱,可她却一直瞒着我们,任由我们在这里腐烂。九个月前,我们就该出去的,我们本可以有更健康的生活。科里本可以活到今天的,如果外祖父一死她就让我们出去的话,或者哪怕是宣读完遗嘱再放我们出去也可以啊!”
我一时无法承受,跌进了妈妈用背叛挖下的深渊。我忍不住地哭起来。
“省点眼泪吧。”可他自己明明刚哭完,“还有一些你没听到,还有……更糟糕的。”
“还有?”他还告诉了我什么?事实已经证明妈妈就是个骗子,是偷走我们青春的小偷,而且她并不打算把继承来的巨额财富跟她已经不再想要不再爱的孩子分享。那天晚上我们不开心,她还跟我们说了那么多安慰的话,让我们期待未来。那个时候她是否就知道或者猜到,自己会成为外祖父让她成为的那样呢?我倒进克里斯怀中,枕在他胸前。“别再跟我说了!我听得够多了……别让我更恨她!”
“恨……你还不知道真正的恨是什么呢。但在我告诉你剩下的事之前,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去佛罗里达,就跟我们计划的那样。我们在太阳底下生活,尽可能让生活更好。我们无须为自己感到羞耻,或者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罪孽跟妈妈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即便你死在我前面,我也会记得我们在这楼上在阁楼的生活。我会看到我们在挂满纸花的阁楼上跳舞,你那么优雅,而我是那么笨拙。我会闻到那灰尘和朽木的味道,会记得那玫瑰一样香甜的味道。
“我们要改变,我们要把不好的坏的东西统统抛掉,留下最好的那一部分。不管未来是天堂还是地狱,我们三个都在一起,是一个整体。我们要成长,卡西,无论是身体上、精神上还是情绪控制上。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实现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我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医生,而你要让帕夫洛娃在你面前相形见绌。”
我已经厌倦了这些关于爱的话语,关于未来的种种可能,因为我们仍然被关在这里,仍然摆脱不了死亡的阴影,即便是睡着了也还在祈祷。
“真的,克里斯,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告诉我——所以直接说出来吧。说的时候拉住我的手,那样我就能承受你要说的任何事情了。”
可我终究还是太无知,太缺乏想象力——太自以为是。
· 意大利地区。
· 美国弗吉尼亚州中部城市。
第22章 结束,开始
“猜猜她是怎么说的,”克里斯继续说,“关于每周最后一个周五不必打扫这间屋子的原因。”
我怎么猜得到,我又不是她。于是我摇摇头。很久之前仆人们就不再到这个房间里来,我几乎都已经忘了最开始那可怕的几周了。
“老鼠,卡西。”克里斯说着,蓝色眼睛变得冰冷而坚硬,“老鼠!我们的外祖母编造说这上面有几百只老鼠……聪明到会沿着楼梯爬到二楼的小老鼠。因为里面有这么多该死的老鼠,所以她只能把门锁上。”
我听着克里斯的话,心里感叹外祖母竟然能编出这么精彩的话让仆人们远离这儿。阁楼上都是老鼠,还会沿着楼梯往下爬。
说完,他便转过了身。
“克里斯,你还有事瞒着——到底是什么事?”
“迟些再告诉你……等我们离开这里吧,到时我一定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我们明天一大早就离开。”克里斯对我说,而我没有说话。他抓起我的两只手,用力握了握,“我们要尽快给凯莉找一个医生——还有给我们自己。”
真是漫长难熬的一天。一切就绪,我们无事可做只能盯着电视。凯莉缩在墙角,我们两个分别躺在各自的床上,看着最喜欢的肥皂剧。肥皂剧看完之后,我说:“克里斯,肥皂剧里的人跟我们一样——他们也都不到户外去。哪怕出去了,也只是通过对话表现出来,从未见过。他们整天就在客厅、卧室这些地方打转,坐在厨房里喝咖啡或者站着喝马提尼。但他们从来没有出去过。不管发生了什么好事,不管他们认为自己将如何幸福,总会有灾难突然降临粉碎他们的希望。”
莫名的,我感觉房间里还有别的人。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外祖母就站在那里。她那双残忍、冰冷、坚硬的灰石眼睛里流露出对我们的轻蔑,由此我也知道她应该已经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了。
她开口跟我们说话,声音还是冰冷的:“你们两个与世隔绝,竟然也这么精通世故啊!你以为这不过是开玩笑似的夸大生活——其实一点都没夸大。你们的预见是对的,没有什么事是会让人称心如意的。到头来,你总是失望的那一个。”
克里斯和我看着她,心都凉了半截儿。“隐藏的太阳总会照进黑夜。”说完这句话,她便走了,然后将身后的门锁上。我们各自坐在床上,凯莉仍然无精打采地站在角落处。
“卡西,别这么丧气,她不过是想再次打击我们而已。她或许事事不如心意,但那并不代表我们就走投无路呀!关于明天,我们不必追求完美,但也要勇敢走下去。我们只需要追寻一点点幸福,这样就不会失望。”
如果说一点儿小幸福就能让克里斯满足,那还真是让人佩服。但我们努力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梦了那么久,渴望了那么久——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满足,一点点快乐还不够。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天起,我要掌控自己的人生。不管是命运,还是上帝,甚至是克里斯都不能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或者以任何形式压制住我。从今天起,我只属于我自己,我要争取我想要的一切,只对自己负责。曾经因为贪婪我被囚禁于此。经历背叛、欺骗、谎言……但这一切现在都过去了。
那个月光皎洁的星夜,妈妈带着我们穿过密林,那时我还不到十二岁……豆蔻少女的年华,而三年零五个月之后,我已经长大成人。我比外面的山都还要老。阁楼的智慧嵌进了我的骨子里,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圣经》上有句话说,万物皆有时,有一天我听克里斯引用了这句话。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幸福日子就在前面等着我。
那个脆弱的、金发碧眼的德累斯顿娃娃去哪儿了?不见了。陶瓷娃娃变成了钢铁娃娃——我将变成一个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人,无论前面有什么阻挡。我把坚定的目光转向凯莉,她仍然站在墙角,头低垂着,脸都被头发遮住了。明明才八岁半,可她走路却跟老人一般蹒跚。她也不吃东西,不说话。也不跟玩具屋里的那些可爱的娃娃玩了。当我问她是否想要带走几个娃娃的时候,她只是低垂着头。
哪怕是凯莉,哪怕是她顽固的、强硬的那一套,现在也打败不了我了。没有人能抵挡住我的意志,更不用说一个八岁的小孩。
我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尽管她无力地反抗了几下,但显然这种反抗是徒劳的。我抱着她在桌子旁坐下,把东西强塞进她嘴里,她试图吐出来但我逼着她咽下去。我将牛奶杯放到她嘴边,尽管她嘴巴闭得紧紧的,但我还是强行让她张开嘴巴把牛奶吞进肚子。凯莉喊叫着骂我坏。然后我把她抱到洗手间,用纸帮她擦她也不肯。
我把她放到浴盆里,头发打上洗发露。再给她里里外外穿了几层厚衣服,我自己也是一样。等到她头发干了,我用梳子帮她把头发梳得闪闪发亮,看起来就跟从前一个样,只不过头发细了很多,看着也没那么美了。
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我一直将凯莉抱在怀里,跟她小声说克里斯和我对于未来的计划——我们将在佛罗里达的阳光下快乐地生活。
克里斯坐在摇椅上,也已经穿好衣服,正傻傻地拨弄科里的吉他。“跳起来吧,芭蕾舞女孩,跳起来吧。”他轻声唱起来,我得说他的歌声还真不赖。说不定我们可以从事音乐——组一个三人组——如果凯莉最终能同意开口的话。
我手上戴着一个十四克拉镶金的手表,瑞士制造,估计花了妈妈几百美元,克里斯也把他的表戴上了。其实我们也不算身无分文。我们还有吉他,班卓琴,克里斯的宝丽来照相机和许多水彩画可以卖——还有爸爸送给妈妈的那两枚戒指。
明天早上我们就将逃离——但我为什么总觉得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突然我想起来了!克里斯和我一直都忽略了。如果说外祖母可以打开我们上锁的门,不声不响地在那里站那么久,直到我们发现她……那她以前是否也这么做过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她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说不定她已经想好计策阻止我们的逃跑!
我看向克里斯,不知道是否要跟他提这件事。这一次他再没有理由犹豫或者找借口留下……于是我说出了自己的疑心。克里斯仍在拨弄吉他,显然并没有受我的问题影响。“刚才看到她的那个瞬间,我就有过这个想法,”他说,“我知道她很信任那个管家约翰,说不定会让他在楼梯下等着阻止我们离开。让他试试吧——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们明天早上离开这里!”
可是一想到外祖母,想到管家在楼梯底下等着,我就感到十分不安。凯莉在床上睡着了,克里斯继续坐在摇椅上弹吉他,我则往阁楼走去,想进行最后的告别。
站在摇晃的电灯泡下面,我往四周望去。思绪回到了第一天刚来到这儿的情景……我看到我们四个手拉着手,往四周望,被这巨大的阁楼和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家具以及到处散落的垃圾杂物震住了。看到克里斯爬得很高,冒着生命危险帮凯莉和科里挂秋千。然后我信步走到教室,看着双胞胎曾坐着读书写字的那张书桌。至于那张我们常躺在上面日光浴的脏旧床垫,我没有再看。那张床垫会让我想起别的记忆。我出神地望着阁楼中间的花——偏向一边的蜗牛,样子凶残的紫色虫子,克里斯和我亲手写下的标志牌。而在花园丛林中间,我看到我一个人孤独地舞蹈,永远都是一个人,除了那次克里斯站在阴影处看我跳,他的痛也是我的痛。因为在跟克里斯跳华尔兹的时候,我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时,克里斯在楼下喊。“该走了,卡西。”
于是我迅速跑回教室。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句话:
以前我们住在阁楼上,
克里斯托弗,科里,凯莉,和我,
现在只剩下三个。
然后我签了自己的名字,写下日期。在我心里,我知道我们四个的鬼魂一定能赢过其他那些被关在阁楼教室小孩的鬼魂。我要留下一个谜,让后来人解开。
克里斯最后一次用那把木头钥匙打开我们的牢狱之门。如果说外祖母和那个管家在下面等着,那我们也将拼死一斗。克里斯提着两个塞满衣服和其他东西的行李箱,肩上挂着科里心爱的吉他和班卓琴。他带领我们沿着昏暗的长廊往前走,走到后楼梯处。我抱着凯莉,她还是半睡半醒的样子。相比于三年前我们抱着凯莉上这同样的楼梯,她的体重真的只重了一点点。克里斯手上提着的两个行李箱也正是那个可怕的夜晚妈妈提着的那两个,那时候我们还很小,心中还有爱,还相信这个世界。
我们把从妈妈那里偷来的钱用两个小袋子装着夹在衣服里面,之所以要把这钱分开放是担心有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导致克里斯和我分开——那样我们俩也不至于身无分文。凯莉反正会跟着我们其中一个,能得到照顾。那些很重的硬币也都分成两份,用袋子装着放在行李箱里,以分担重量。
克里斯和我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看了那么多的电视,知道人不能那么天真,世界的世俗和残忍远非我们所能想象。我们的确年纪还小,容易受伤,战斗力不强,身体状况不佳,但我们已经不再天真。
克里斯打开门后的那个瞬间,我感觉心跳都静止了,生怕随时有人出来阻止我们。然而克里斯先走了出去,然后回头微笑着看着我。
外面天气很冷。一团团的雪在地上将融未融。不用多久,雪花就会再次飞扬。头顶灰色的天空已经预示了这一点。不过,外面并不会比阁楼冷。脚下的土地感觉是轻飘飘的。在坚实的木地板上走了那么多年,突然踩到土地上感觉很奇妙。其实我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说不定约翰会跟在后面……带我们回去,或者试图带回我们。
我抬起头用力呼吸外头干净而凛冽的山间空气。这清新的空气如同美酒一般让人沉醉。我先是抱着凯莉走了一段,随即放她下来自己走。凯莉东倒西歪地迟疑着走了几步,打量四周,一脸的茫然。她用力吸了几口空气,摸了摸红红的精致小鼻子。哦……她不会这么快就感冒吧?
“卡西,”克里斯唤我,“你们俩得快一点。我们时间不多,路还远着呢。要是凯莉累了,你就抱起她。”
于是我牵起凯莉的小手,拉着她往前走。“凯莉,深呼吸几次。这种新鲜空气,新鲜的食物,还有阳光会让你不知不觉变得强壮,让你身体变好。”
凯莉苍白的小脸朝我这边靠过来——她眼里刚才闪过的是希望吗?“我们要去见科里吗?”
自从得知科里去世的消息以来,这是她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我看着她,知道她对科里的怀念有多深,但我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我不能把她这一点希望都给抹杀。“科里去了很远的地方。你还记得我说过,看到爸爸在一个美丽的花园吗?我说爸爸将科里抱在怀里,现在是爸爸在照顾他。他们在等我们,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次与他们相见的,只不过还得等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卡西,”她皱起眉头抱怨道,“如果我不在,科里不会喜欢那花园的,要是他回来找我们,现在我们走了他怎么知道去哪里找呢?”
听着凯莉的这番恳切话语,泪水已经在我眼眶里打转。我抱起她试图搂紧她,但她却挣扎着要往回走,她半转过身子回头看那栋我们即将远离的大房子。
“凯莉,来,走快一点!科里在看着我们——他想让我们逃离!他正虔诚地祈祷我们能在外祖母派人将我们抓回并再次将我们关起来之前逃走!”
我们沿着弯曲的小路往前走去,克里斯在前面走得飞快。我知道,他会带我们去到那个火车小站,就是那个只用四根木柱支着一个锡皮屋顶的小站,还有一条摇摇欲坠的绿色长椅。
初升的太阳照着山顶,赶走环绕在山腰处的迷雾。随着我们离小站越来越近,天空也变成了紫玫瑰的颜色。
“快点,卡西!”克里斯在前面喊,“如果我们错过这班火车,就只能等四点那趟了!”
噢,天哪,我们绝不能错过这一趟火车!万一错过了,外祖母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抓我们回去了!
走着走着,我们看到一辆邮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脚边放着三个邮包。他取下帽子,露出布里洛特有的红头发。他朝我们的方向友好地笑了笑:“你们起得可真早呀!”他冲我们欢快地打招呼。“是要去夏洛茨维尔吗?”
“是的!是去夏洛茨维尔。”克里斯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放下两个箱子。
“好漂亮的小姑娘呀!”邮递员用怜爱的眼神看着凯莉说,小凯莉则有点怕怕地拉着我的裙子,“不过我说了你们别介意,她看着可有点虚弱。”
“她确实生病了。”克里斯确认道,“不过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邮递员点点头,似乎相信了这番话。“有票吗?”
“我们有钱。”说完,克里斯聪明地加了一句,也相当于是为以后碰到一些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做准备,“不过我们的钱只够买票。”
“孩子,那得拿出来了。因为545次列车就要来了。”
当我们坐上那趟清晨的列车,前往夏洛茨维尔,我们看到佛沃斯家的豪宅高高耸立在山坡上。克里斯和我无法移开视线,我们都想从外面看看那座监牢是什么样。我们的目光尤其聚焦在阁楼黑色百叶窗紧闭的窗户上。
随即,我的注意力转到了北厢,二楼最靠里面的那个房间。我用手推推克里斯让他看,只见房间的厚重窗帘被掀开,现出一个模糊的高大老妇的身影,她往外看着,在找我们……然后消失不见。
她肯定看到了火车,但我们知道她绝不可能看到我们,就像我们站在房间也从来看不清疾驰列车上的乘客一样。不过克里斯和我还是滑到椅子上坐下。“你说她这么早就上去干吗?”我小声对克里斯说,“平时她一般都要等六点半才会给我们送吃的上去。”
克里斯苦笑道:“呵,不过是又想抓住我们干什么违禁的罪恶事情罢了。”
也许是这样,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当她走进去看到空空的房间,看到我们放在衣橱和抽屉里的衣服都不见了,会是什么想法什么感觉。即便她叫,也没有回应,头顶的阁楼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抵达夏洛茨维尔之后,我们买了去萨拉索塔的汽车票,结果被告知还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坐上前往南方的车。然而这两个小时已经足够约翰跳上小汽车追上我们坐的慢速火车了。
“别那么想。”克里斯说,“说不定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她也不会傻到告诉他,尽管他倒是有可能自己八卦出来。”
我们想,万一老巫婆真的派约翰来找我们了,那避免被他找到的最好办法就是保持移动。我们把两个行李箱以及吉他、班卓琴都寄存在一个租来的存物柜中。我和克里斯一人一边牵着凯莉,朝城市的主街道走去。我们知道佛沃斯庄园的仆人们放假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拜访亲戚、购物、看电影或找其他的乐子。如果今天刚好是星期四,那可就糟糕了。幸好是星期天。
当时我们身上穿着肥大的衣服,脚上套着胶鞋,头发剪得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应该就像来自另一个星球吧。但其实并没有人盯着我们看,我先前还担心这件事呢。他们把我们当普通人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回到人群之中,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不同面孔,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你说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行色匆匆?”克里斯问,其实我也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我们走到一个角落处停下,犹豫不定。科里应该就埋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我多想去到他的坟前献一束花。总有一天,我们会带着黄玫瑰回到这里,跪下来祈祷,无论这样做是否能改变什么。现在,我们必须远走高飞,不让凯莉再受到任何伤害……我们要先离开弗吉尼亚州才能给她找医生。
“我们可以去找警察,说出我们的故事。”克里斯说,我看到他的目光有些游移,“这座城市会为你和凯莉提供保障,你们并不一定要跑。你们俩可以去寄养家庭,或者去孤儿院。至于我,我不知道……”
每当克里斯这样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我就知道他是有事瞒着我——那件他说要等到离开佛沃斯庄园才告诉我的特别的事。“好,克里斯,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所以你也可以说了。你到底一直在隐瞒什么?”
克里斯低垂着头,凯莉靠得更近了,紧紧扯着我的裙子,尽管她的眼睛里还流露出看到川流不息的车流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的兴奋,有些人还会对她微笑。
克里斯低声说:“还记得她说她愿意做一切事以重新赢得他父亲的喜爱,从而继承家产吗?我不知道他到底许诺了她什么,反正我听到那些仆人在说。卡西,外祖父死后没几天,他就增加了一个遗嘱附录。上面写着如果妈妈被证明跟第一任丈夫生了孩子,她就无权继承任何财产——并要返还所有用继承来的财产购买的东西,包括她的衣服、珠宝和投资——总之就是全部。还不止这些,他甚至还写了,如果她的第二场婚姻也育有小孩,那她同样会失去一切。妈妈以为他原谅了她,其实没有,没有原谅,也没有忘记。哪怕进了坟墓,他也要继续惩罚她。”
我觉得克里斯把这个作决定的重担压到我身上,实在是太不公平太残忍了。他为什么要这样?
一幕幕的画面闪过我的脑海,记忆回到爸爸死的那天。我看到我们在后花园开心地笑;我看到我们去沙滩,去划船,去游泳,去山上滑雪;我看到妈妈在厨房里做她最拿手的菜好让我们高兴。
是的,她的父母的确知道该如何抹杀她对我们的爱——他们真的知道,还是说克里斯想的跟我一样,如果我们真去到警察局说出我们的故事,到时说不定就会上全国报纸的头版头条,舆论关注可以弥补我们失去的一切吗?我们的隐私——我们想要一块生活的愿望?我们是否可以为了报仇而失去彼此?
我再次望向天空。
上帝啊,他压根儿就没有为地上的人写好剧本。我们只能自己写自己的剧本——过的每一天生活,说出的每一句话,刻进脑海的每一个想法。而妈妈的剧本也都是她自己写的,尽管是个令人遗憾的悲剧。
曾经,她有四个她认为完美无缺的小孩——而现在,她失去了他们。曾经,她有四个深爱她并且认为她完美无缺的小孩——而现在,他们不再这么认为。她以后也不想再有新的小孩。她对于钱财的迷恋,会让她一直遵守她那个残忍父亲的遗言。
妈妈会变老,而她的丈夫还年轻。她孤独的日子还在后面,但愿她能忍受。如果说她再也不想抱我,应该也想抱抱克里斯,抱抱凯莉吧……当然,有一天她会想要亲近我们以后的孩子。
我们坐上汽车,离开这座城市逃往南方,开始我们的新生活。等我们再见到妈妈——相信命运一定会如此安排——我们会直视她的眼睛,然后转身走开。
“走吧,卡西,”克里斯向我伸出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让我们跟过去道别,向未来问好。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不能再浪费,前面还有无限美好等着我们。”
克里斯的这番话,才真正让我感觉到了真实,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感觉到了自由,自由到可以抛下复仇的念头。我放声大笑,转身跑到他身边去牵他的手。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抱起凯莉,紧紧搂住她,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你听到了吗,凯莉,我们即将去往冬天也是繁花盛开的地方——那里的花终年不败,这会让你的嘴角浮现微笑吗?”
我苍白的嘴角似乎已经忘了该如何微笑,听他这么说,我只是微微牵动嘴角。而这已经够了,至少现在够了。
第23章 尾声
终于讲完了我们最初的青春故事,我感到如释重负,而我们的余生也都与这个故事息息相关。
逃离佛沃斯庄园之后,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竟然也不断地朝着目标靠近了。
生活从来都阴晴不定,但至少我们都活了下来。只是对于凯莉而言,还是大不相同的。哪怕被玫瑰包围,她也还是很难忍受没有科里的生活。
至于我们是如何应付下来的——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生活从来阴晴不定,
但总有那么一天,
隐藏的太阳会照进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