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开始问道。
“我明白,”他接着说道,“但我带过来一些东西。”
“东西?”
托马斯伸手递过来一管粉色和白色相间的药膏。“这是山金车,缓解青肿的。这管不是新的,我已经用过了。对不起。”
她接过来,试着看看背面的说明,但她的老花镜放在卧室她的书旁边,所以她只能不抱希望地眯着眼睛看。“这里面是草药成分,”他说道,“你只要把它揉进皮肤里。这确实挺管用的。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是盲目迷信,但确实管用。”
“好吧,”她怀疑地说道,惊讶于这个落魄的男人还会涉猎盲目迷信的东西。
“我还带来了维生素C,应该也有所帮助。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这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对不对?”
维斯塔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我想这一定对她有好处的。总比让她吃蔬菜要容易得多,是不是?”
他大笑起来,比她预料得笑得还要开怀。“我也这么想的。她……”他的脸发生了变化,马上变得阴沉,好像他被丢在外面淋过雨。她意识到他都快要哭出来了。“维斯塔,她还好吗?”
好吧,好吧,她心想。你永远都不会完全了解别人。这对他来说一定是个可怕的打击,在街上发现她变成这样。她试探着握住他的胳膊,然后发现她自己突然有股想给他一个拥抱的冲动。他的身体在她怀里僵硬着,似乎这感情的流露对他来说是个震惊。他花了整整五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像少年在舞会上一样将双臂环绕着她,抱得她都喘不过气来。维斯塔突然充满想推开他的强烈的冲动。这感觉很不对劲,像这样被压在他身体里,闻着他紧张的汗水。“没关系的,孩子,”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没关系的。你做得非常棒。她欠你一条命,她确实欠你的。”
他松开她,后退靠在楼梯扶栏上,似乎有些犹豫。“她只是那么……哦,我的上帝啊,什么人会做这种事情?她还只是个孩子。我以为她会死。我真的以为我来不及把她抱回家,然后她就会……我以为她就会那样死在大街上,死在我的怀里。”
“我知道,”她说道,“可怜的你啊——那一定十分吓人。”
他摘掉眼镜,混乱地用衣角擦了擦。去掉那淡色的镜片,他的眼睛大极了,呈淡蓝色,就像一只丛猴的眼睛。“她还只是个孩子,”他重复一遍,“我可以……?”
“不是现在,托马斯。她还在睡觉。最好让她多睡一会儿。我确定她晚些时候会想见你的。”
“我以为——我应该直接带她去急诊室。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应该带她去的。”
她再次握了握他的胳膊。她需要让他冷静下来。雪儿是不能去医院的,不能见全科医生,不能留下犯罪报告。“不,你做了正确的事情。你确实做了。她不想去医院。如果她不想去你是不能强迫她去的。”
“但这太疯狂了,维斯塔。她不应该就……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有什么内伤呢?可能会存在内出血的情况,而且……”
“好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说道,语气更像是在阐述事实而不是想她所想。她自己也担心在那女孩腹部的那个又大又严重的肿块,然而她根本没法用力去触碰,一碰雪儿就尖叫着躲开。可能最后真的得去医院,不管雪儿愿不愿意。
“而且她身上都脏了,到处都黏上了尘土。而且所有那些伤口……”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替她清洗过了,给她洗了个澡,而且我们在所有能涂的地方都涂上了抗菌剂,托马斯。拜托,别再担心了。我们在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控制住局面。”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她能判断出他是想问关于她打底裤上的血迹,但不知道应不应该问。尽管事实是是这个人把她抱回家,是这个人拂去她黏在脸上的头发,就好像她是个小孩子,维斯塔感觉证实他的恐惧好像是某种程度的背叛。她拒绝了他。“她还在睡觉。没有别的更好的药了。而且她已经服下侯赛因带来的一些药——青霉素,还有足够能击昏一匹马的曲马多。要感谢上帝我们住在移民社区,对吧?”
“我希望我能帮上忙,”他说道,“难道就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我就不能帮忙吗?”
“你在帮忙了,你已经帮大忙了。她真是幸运撞进了你的怀里。我都不确定如果她没遇到你还能不能自己回来。走吧,我得回去了。我不想把她自己丢在那里太久。”
“好吧,”他怀疑地说道,“你可以叫我,如果……”
“没必要的,”她坚定地说道,“你可以在她睡醒后下来看看。”
“也许她想要读点什么东西?我想她得在床上躺一阵子。我有一些旧的《旁观者》和《新政治家》。我知道这可能不是……”
她强忍着没有大声笑出来。哦,保佑你,托马斯。你一丁点都不明白,是不是?“我觉得她不太会起来看杂志,”她安慰地回答道,“但这是个很好的想法。我现在真的需要回到她身边去。抱歉。另外要谢谢你。”
她留他一个人站在楼梯平台上,返回到卧室里。这里的空气弥漫着疾病的苦涩,还覆盖着一股滴露消毒水的味道。在床上,那个瘦小的身形正侧躺着,头发平摊在枕头上,那只猫蜷缩在她熟睡的臂弯里。自从托马斯把她带回家,它就没离开过她左右,那只猫。一直坐在或者卧在她身边,时不时发出呜呜声,好像它觉得这样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她痊愈。维斯塔尽可能安静地慢慢穿过房间,但雪儿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发出一声叹息后醒了过来。
“没关系的,雪儿,”维斯塔说道,“没关系,是我。接着睡吧。”
那个女孩在床上翻身的时候疼痛得呻吟着,那只猫起身走了几步蹲坐下来,邪恶地盯着她。维斯塔打算把它轰走,但雪儿抓着它颈后的皮毛把它抱在胸前。维斯塔只得作罢。它身上肯定不少的细菌,那只猫,但雪儿喜爱它,而就这只猫的表现来看,这种感觉无疑是相互的。天知道,雪儿的人生中没有喜爱过多少东西。为什么要把这只猫从她身边带走呢?
而且这个女孩已经得到了所有能得到的帮助。维斯塔的胃一阵搅动,当她看到那个人对她的脸做了什么,当她的嘴巴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小古怪耳后的敏感部位。真是一个漂亮的脸蛋。她也许可以给那嘴唇缝针,但我可以做什么呢?我又不是护士。我只是个急救人员。我怎么能知道她那眼睛单纯是被打得乌青还是里面有什么确实被打坏了?
雪儿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满是污泥的足球,被人泄了一半的气。她身上的青肿开始变成紫黑色,她左半边脸肿得非常厉害,很难想象还能不能恢复到本来的面目。她的右眼肿胀得睁不开,只有一小截粘着化妆品的眼睫毛从缝隙中伸出来。她歪向一边的嘴一直张开着,下嘴唇的正中有一道裂口。
“现在是什么时间?”
“将近四点钟。”
“我一直都在睡觉吗?”
“是的,”维斯塔说道,“你几个小时之前就睡着了。”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拿过来凑在那女孩的嘴边,耐心地等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你感觉怎么样?”
雪儿喝光一整杯水,向后跌躺在枕头上。
病床上只有孤单单的一个枕头——我回头一定要再拿上来几个。这样她至少能坐起来。可怜的小姑娘,等会儿我再上来的时候一定要给她多拿几个枕头和靠垫。她没有电视还真是遗憾。这段时间她一定会无聊得流泪的。
雪儿用舌头在嘴里面舔了一圈,仔细检查着。“我想我被打掉了一颗牙。”
“我并不觉得奇怪。身上的疼痛怎么样了?”
雪儿的脸色变得阴沉,一滴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来。
“那你的肚子呢?”
“没事,我想那只是肿起来而已。肋骨才是最疼的。他更多地踢到肋骨,而不是柔软的部分。”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再吃一片药。”
“好的,”雪儿说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好的,那太好了。”
维斯塔去取来曲马多和青霉素片,又接了一杯水。“至少你没有对这两样药过敏。如果出现过敏反应的话,你必须去医院的。”
“谁说从没有好事儿发生在我身上?”雪儿说道,然后咳嗽起来。维斯塔将一只手放在雪儿的脑后,支撑着她再喝一些水把药片冲下去。在她的手掌下,维斯塔感觉到一个鸡蛋大小的肿块。哦,我的天啊,假如那是内伤呢?假如她的大脑正在流出来但我根本不知道呢?我们本应该把她带到急诊中心的。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对,”她说道,试图使她的声音听上去更自信一些,“就这样。你很快就会感觉好一些了,我保证。”
雪儿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她一直都表现得特别坚强,但是她一定筋疲力尽了。维斯塔赶忙把水杯放下,将雪儿的手握在她的双手之间,轻抚着她的手背,感觉到她被擦破的关节上粗糙的疤痕。“哦,亲爱的,”她说道,“哦,宝贝。你会好起来的,你很快就知道了。”
女孩的嘴角向下撇着,啜泣声从嘴唇里冒出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维斯塔!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嘘,”她安慰道,“嘘。你只需要安心把伤养好。”
雪儿的脸上满是泪水。咸咸的泪水一定刺痛了她的伤口。维斯塔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轻擦她的伤口和青肿的周围,试着把那泪水擦干。
“他会把我赶出去的,”雪儿说道,“我知道他会的。”
“什么?因为你生病了就把你赶出去?别傻了。”
“但是我付不起房租。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
“没事,他绝对可以等。”
那个杂种,她心想。像那样直接涨房租,就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因此受到惩罚。我要告诉他,他都做了什么,逼她承受那样的风险。我要让他亲自体会一下。我已经开始想去他那里,告诉他我的想法。那个好色、恶心、讨厌的家伙,就知道欺负年轻女孩子,也许还能免于受到惩罚。
“你不用担心这个,”她很惊讶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会是如此平静,虽然内心充满着唾弃的愤怒。“我们会解决的。我会解决的。他可不想找我的麻烦。”
雪儿啜泣着闭上另一只眼睛,翻过身来,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屁股上全是伤口——昨晚维斯塔和科莱特不得不把一个个碎小的玻璃碴从伤口里挑出来,在她泡完澡身上还是暖的并且相对安静些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一个姿势能让她舒服地躺着。
维斯塔的心在胸膛里备受折磨。她想哭。她也许是老了,但是她记得60年代的时候年轻是什么样的,那时候什么都是新鲜的,那时候生活中充满了探索、冒险还有不会出错的事情。现在一切都糟透了,她心想,对雪儿来讲,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从来就没有希望。在她这一生中没有人照顾她。对于像雪儿这样的女孩,这样的事情只不过是弱肉强食的世界的一部分。
她伸出一只手,将女孩的头发从她脸上拨开。头发在她手指下沙沙地响动着,有种粗羊毛的手感。我甚至不知道是她父母的哪一位给了她这头秀发,她心想。哪一个是黑人,哪一个是白人?据我所知,也有可能不是她父母遗传给她的。我知道她的祖辈是白人,因为我见过照片,但我不知道那是她父母中谁的母亲。哦,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其他任何一个人。这真的太不公平了。
门口又有人敲门。雪儿抬起头,随即倒回到枕头上,仿佛这样的努力就已经太费力了。“谁啊?”维斯塔大声问道。
“科莱特。”
维斯塔放心下来。她从早上八点就一直守在这里,她的后背和两胯在那破旧的椅子上坐得生疼。她慢慢走到门口,让科莱特进来。
“还好吧?”
“是啊。”维斯塔答道,然后转过身看向她的身后。“是不是啊,亲爱的?”她鼓励地问道。
雪儿没有回答,只是侧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头柜。
“她刚刚吃过药了,”她告诉科莱特说,“而且她还睡了一小觉。希望她很快能再睡一会儿。”
“她感觉怎么样?”
“一直都疼痛不已。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我觉得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至少没有特别严重的伤。”
除了她的皮肤,还有她的心、她的精神,她心想。
但所有的这些都会痊愈的。是的,会留下疤痕,但只要她想,都会痊愈的。
科莱特走进房间。她手里拿着一束花——一束康乃馨,是那种廉价的花,使维斯塔与墓地联系在一起——还有一袋罐头和一些小包的食品。“汤,”她说道,“我觉得汤应该是不错的。另外我还买了一些面包和一些葡萄。你应该吃点东西,雪儿。”
“我不饿。”雪儿说道。
“好吧,那就待会儿再吃,”她说道,“我还买了利宾纳。每个人都喜欢利宾纳,是不是?”
雪儿抬头看着她,眼睛里再次充满了泪水。“是啊,我喜欢喝利宾纳。”
科莱特的脸上露出笑容。天啊,她笑的时候真可爱,维斯塔心想。当所有的压抑和痛苦从她脸上消失后,她就变得——很漂亮。她走到洗碗池前,把品脱杯接满水,把花插在里面,还尝试着整理了一番。“侯赛因送来的。”她说道。
“你瞧?”维斯塔说道,试图让气氛显得轻松欢快些。“这是不是挺好看的?每个人都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是不是?”
“花里胡哨的东西。”雪儿说道,然后闭上眼睛。
维斯塔关上门,脸色立即阴沉起来。一整天要保持微笑还有这几个小时一直在安慰的负担让她筋疲力尽。那个该死的男人,她心想。我要休息几个小时,但在那之后我会直接去他那里。我不敢相信他这么大胆。彻头彻尾的杂种。我要去他那里然后告诉他,只是因为他们废除了房客的权利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这么欺负人。我已经受够了,真的,我已经够了。
她的身体变得非常僵硬,使她不得不一直扶着楼梯扶手才能下楼,每次只迈出右脚,一级一级地慢慢往下走。
她今天体会到了衰老,而且她讨厌被提醒着70岁确实老了。她总是以自己能保持年轻而自豪,奋力反击着那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出现的年老的态度,然而最终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想法令她恐惧。她真希望在她还在雪儿房间的时候记得吃一片曲马多,但是她公寓里还有好多布洛芬。吃几片药,喝一杯茶,再躺下休息一会儿,然后我就直接去他家,她心想。我一定要告诉他,他不能欺负人。
她打开公寓门的瞬间,一股臭味扑面而来。就像那只老鼠一样——腐烂,恶臭,老旧——却要严重得多。那是一股浓稠黏的味道,而且这股味道很强烈。
“哦,天啊。”维斯塔说。这回又是什么?难道我受的罪还不够吗?真的,就在今天,就在最近这几周?我受的罪还不够吗?
她打开楼梯间的灯走了进去,用她开衫外套的袖子捂住脸。是下水道的污水,她就知道会是下水道的问题。不难闻出来这是屎尿和肥油的味道,尽管这并不是你每天都能闻到的臭气。
在她脚下,地毯又湿又黏。维斯塔频频作呕,还是向前走去。是那些下水管道。她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要求他来修理那些该死的下水管道。什么东西发生了严重的故障,而现在弄得她的厨房到处都是。
第二十七章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叫你解决这个问题?现在你看看。”
房东坐起身来,戴上他的眼镜。
“你谁啊?”
“别假装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维斯塔·柯林斯!我的卫生间到处都是屎!我告诉过你,你需要处理那些下水管道!”
“冷静点,亲爱的。”他说道,随即听到电话那边愤怒的尖叫。
“别告诉我冷静点!你怎么敢跟我说冷静点!而且别该死地叫我亲爱的。我不是你的亲爱的。”
有人点着了她的内心,他心想。只要一有机会,我得把那电话从门厅拆除。我可不想付着月租听她朝我咆哮。
“你这个懒惰、贪婪的小男人,罗伊·皮尔斯!之前你就像你小时候一样,现在你变得更甚!我的公寓被毁了,被毁了!卫生间到处都是下水道的污水,现在都快漫进厨房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好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怪在我身上的。”他乖戾地说道。
“因为你一直拖着拖着不叫管道工来修理,现在每当有人在楼上冲厕所,或者用水龙头,就有更多的污水从我的马桶里涌出来!你要给通下水管道的公司打电话,而且你现在就得打给他们。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好像我就会照做一样,我又不是钱造的,尽管她觉得我是。
“我回头过去看看。”他说道。
“不,不,不!你需要现在就解决这个问题!侯赛因已经试着修理那个满是粪便的马桶一个多小时了,而他根本弄不了。好像是什么油腻的东西堵住了下水道。这需要专业人士拿着通管道的杆子,而不是你和一瓶漂白剂。”
“我说了,”他重复道,“我回头会过去。”
“那你叫我们在这期间要做些什么呢?没人能用厕所,即使用了冲下去的也会再溢出来。而且我不能再用我的公寓了,完全不能用了。我没法洗东西,我没法做饭。如果我试着在那里做饭吃,我很可能会被毒死。”
那也不会是场悲剧的,你这个讨厌的老太婆,他心想。照我看来你已经活得够久的了。
“我发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她说道,“如果你不把这个问题解决,我明天就给市政厅打电话。到那时候你就不仅仅是修理那些下水管道了,你还得换掉那些坏了的热水器,还有可能要安装暖气设备,还有消防设施。之后还要解决门锁的问题,清理楼下那一地的脏水,还有其他我让你侥幸逃脱没有解决的问题。我已经受够了这堆烂事。这是他妈的最后的通牒。在问题解决之前我会去住旅馆,并且要你埋单。”
“你先等等,没人和我说要住旅馆的事情。”
“好吧,那你想我怎么做呢?你想我去举报你?你想这样吗?我相信他们会感兴趣的。老鼠,下水管道的污水,还有楼上躺在她房间那个可怜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是伤,都是因为你。”
“你说什么?”
“哦,是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你随便给房租涨价。”
雪儿·法雷尔,这里还有雪儿·法雷尔的事情。“你说的这是什么啊?”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她甚至都不能洗澡。这太令人恶心了!反正我已经下定决心举报你,你个贪吃的家伙。我猜你以为你可以让她做……做任何事。你让我觉得恶心,罗伊·皮尔斯。我不再忍受这个了。我现在就像住在贫民窟里。”
“好吧,你付多少钱就住什么样的房子,”他耀武扬威地回击道,“就你付给我那点租金,连贫民窟都住不起。如果你不喜欢,你随时都可以搬到别的地方去。随便你。因为我只会等我方便的时候再过去。”
维斯塔陷入了沉默。当她再次开口时,她似乎又获得主动权,好像有人按了开关一样。
“你能重复一遍你刚才说的话吗?”
“我说,”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怕她会听错,“等我方便的时候再过去。”
“所以你拒绝让这个房子能住人了?”
“我没这么说。我是说在我去之前你得等着。”
“我可不会的,你要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自己给管道公司打电话呢?我可以这么做,然后把账单给你。只是我一点钱都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不用这么多年从你象征性付给我的那点租金里省下的现金雇他们呢?他心想。天啊,你怎么就不去死呢?
“哦,那你就去住宾馆吧,”他厉声说道,“随便你。再说谁在乎你做什么?”
“我确定市政厅会在乎的。”
“你似乎认为市政厅有神奇的力量,”他说道,“那就是个当地的市政厅,不是他妈的地球联合总会。”
“你还敢咒骂我!如果你想被登记在坏房东名单——”
“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东西。”他再次厉声说道,随即挂了电话。
他摘下眼镜,用T恤衫的衣角擦了擦。该死的维斯塔·柯林斯。我都46岁了,她还用对待12岁的我那样冲我说话。到处多管闲事,命令我做这做那,也不想想这是谁的房子。
我希望她赶紧去死,他心想。她已经活得够久了,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她他妈的退休之后就永远待在那个地方。从来没去过任何地方,没做过任何事情,只是坐在我的地下室摇晃着她的手指。她在这个世上一点用都没有。该死的老女人,还有她舒适的鞋子和椅子外罩。她为什么就不能拿着那八千英镑赶紧滚蛋呢?没人想要她。她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没有家人,没有孩子,没有工作。什么都没有,只是纯粹的自私。
他靠回到沙发上,发出一声呻吟。最近他的体重确实开始困扰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去看过医生或是站在体重秤上。上一次他量体重的时候,体重秤已经过了二十英石的刻度,而且他知道从那之后他一点分量也没减少。很多年前他的足弓就被压平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膝盖活动得越来越慢。我很快就会需要一根拐棍,他心想,然而我依然要资助那个老太婆去伊尔弗拉库姆度假。说她没钱请管道工,但她从来都不缺钱在周三的时候去做头发,不是吗?
那个老贱人让他觉得消化不良。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卫生间里,直接从瓶子里灌一勺盖胃平喝下去,等待着广告里说的凉爽的感觉,虽然那感觉从来就没出现过,紧接着又喝了一口,打了一个饱嗝。好吧,他心想,我想我最好给管道公司打电话。我可不想她到市政厅举报我。
他走到电脑前,开始查找管道公司的号码,维斯塔在他的脑袋后面一直唠叨着。她似乎一个暗示都没能领会到,他心想。我在最近这几年给她的暗示已经够多了。蟑螂,楼上漏水的浴缸,入室抢劫,在她的香草植物上喷百草枯……那只老鼠可谓是神来之笔。她到底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要是我就不会。我肯定几个月之前就搬走了。她就是顽固,就是该死的顽固。看来在我最后不得不花一千英镑给那个老贱人换热水器之前,我得升级我的小把戏了。
我希望她他妈的赶紧死,好从我的脑袋里消失,他再次想着,拿起电话准备拨号,而他的手指悬在拨号盘上。那个热水器,他心想,它早就过时了。那个柯基修理公司的人在他上次来维修时就这么说,说它差不多已经该换了。
也许,他心想,我可以让它派上用场。
Augean stables,奥吉厄斯为希腊神话的人物,相传舍内养牛3000头,30年未打扫,粪秽堆积如山,赫拉克勒斯引阿尔甫斯河水入舍,于一日内冲洗干净。
第二十八章
维斯塔没有去住宾馆。她不能忍受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不能离开雪儿,甚至不能面对她的东西不在身边的想法。这是一个痛苦的傍晚,她尽量把没有被弄脏的财产搬离那个房间,用毯子堵住门缝防止恶臭味溢出,但那味道还是从门缝里飘出来。在卫生间里,马桶里满是冲不下去涌出来的脏水,地板上积了一英寸厚的污秽。甚至连浴缸都回涌了,积蓄了半缸混浊的污水。没必要试着清理这些。在下水道还是堵塞的状态,只要楼上的什么人忘记而冲了马桶,所有清理的工作都会毫无意义地被归回原位。这就好像在清理奥吉厄斯牛圈,完全是字面意思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