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拜托,”雪儿说道,“我在尽我最大努力呢。”
“我现在实在是累极了,”科莱特说道,她的脸看上去好像要流出泪来,“真的,我觉得我应该上床休息。”
雪儿不会接受拒绝的。从她离开威勒尔之后她就不再接受拒绝。“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黑呢。就当是睡前酒好了。”
科莱特发觉没法用拒绝摆脱她,便不情愿地打开了房门,在雪儿之前走进房间,站在地毯的中央,看了看四周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抱歉,屋子太乱了。”
她很明显又睡了一觉——或者至少是在床上躺着。被子被扔到床的一边,被她摞起来的几个薄枕头上有个很深的压痕,地板上还有一小堆衣服。
“还好啦,”雪儿试图宽慰她,“你应该看看我的房间,我都搬过来好几个月了。”
“不——这里全都是尼基的东西,我根本没法收拾,”科莱特说道,“我不知道要把东西都放在哪儿。我一直在想将来的某天她可能要将这些东西都带走。”
雪儿看了看周围她前好友的熟悉的私人物品。精打细算,她心想。如果尼基不想要的话……“这样,你有什么想送到我那儿的……”
科莱特突然转过身,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我不能那么做,这都是别人的东西!”
雪儿耸耸肩,说道:“我又不会离开这里,不是吗?如果她回来了,我会转交给她的。”她挥手指了指穿在科莱特身上的宽松长运动裤和翠绿色的背心。“再说,你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不是吗?”
科莱特脸红了起来,低头看着地面。“我会洗干净的,”她说,“那只是——你知道,我的衣服都脏了,我之前一直在旅途中。那只是我……”
雪儿咯咯笑出了声打破了之前的责问。“不用担心,就算你没洗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那么……我们喝一杯怎么样?”
科莱特一直活得像个发条娃娃,一直都在四处奔波,像演哑剧一样地忙忙碌碌。“当然可以,让我先……”她将单人扶手椅上一堆尼基的衣服拿起来,丢在后面的墙角。“恐怕我不知道玻璃杯在哪儿。”
“没关系。”雪儿径直走到小厨房左手边墙上的碗橱,拿出了两个平底玻璃杯。“我对这儿挺熟悉的。盘子碗什么的在这里,”她拉开洗碗池底下的柜门,“还有炖锅,这里的抽屉里都是刀叉什么的餐具。你这儿有冰吗?”
“冰?”
“尼基这里总是有冰的。”她在小冰箱前蹲了下来,打开了冷冻隔层。半袋冷冻青豆,还有一个冰格。“我就知道。你大概要把那牛奶原封不动地扔掉,别打开。应该是在尼基离开之前就放在那儿的。”
她将冰格拿了出来,在水管下面冲了冲,敲出几块冰放到两个玻璃杯里,然后向玻璃杯里倒满了百利甜酒。拿起其中一杯喝了一大口,咂摸着又倒满。“你瞧,真好喝。”
科莱特坐在了床上,看上去有些绝望,有些不知所措。“我还带了薯片,”雪儿说道,递给她一个玻璃杯,“你想我把薯片放在碗里吗?”
科莱特接过玻璃杯看了看,好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还是不要了,”雪儿自己答道,“没必要再刷一次碗对吧?”而后跌坐在扶手椅上,一只手将一条腿抱在胸前,又喝了一大口。“这玩意儿的缺点是,”她说道,“它尝起来根本就不像酒,对吧?而你一旦开始喝,它滑过喉咙的口感一点也不像是酒,会让你一直喝下去。”
科莱特抿了一小口,扬起了眉毛。“我之前从来没喝过这个。我以为这就是做鸡尾酒的,就像柑香酒一样。”她又抿了一口,“真是太好喝了。”
“从来没喝过?姑娘,你之前都在哪儿待过啊?”
科莱特的样子有些受惊、多疑。好像我们两个讲的是不同的语言,雪儿想到。“哦,你知道的,四处走走,”科莱特接着补充道,“我之前一直都喝水晶香槟的。”
她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各自喝着酒,看着彼此。她看上去有点像我的朋友邦妮,雪儿心想,只不过老了一点。我挺想知道邦妮怎么样了,她本应该回去和她父亲住,但我知道她并不想回去。对社会服务部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你安顿得怎么样?”她问道,以打破这沉默。
科莱特耸耸肩:“哦,你知道的,还好吧,只是感觉有点陌生。”
“你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就好了。”
“是啊,”科莱特说道,随即又看向了别处。不会吧,雪儿寻思着。就那个我之前看她抱在怀里的小包?没人搬家就拿那么点东西,不是吗?她还记得她刚到这儿背着的徒步包,七个月之前,然后在心里耸了耸肩。侯赛因拿来的是个旅行箱,但从他单手拎到楼上的样子看,她觉得那箱子肯定没多少东西。
“感觉有点像搬进了别人的坟墓,”科莱特突然说道,“尼基到底怎么了?她去了哪里?”
“我也希望我知道。”这基本上是事实。在雪儿的生命中只有寥寥数位朋友,但对失去尼基这个朋友出人意料地感觉强烈。尼基对她特别好,让她来这儿看电视,在她俩周五晚上出去玩宿醉之后,周六的早晨会给她做英式早餐。“她只是——我是说,我知道她担心交不上房租,但也不是说房东会直接把她扔到大街上。”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雪儿回忆着。应该怎么说呢?亮橘色的头发,姜黄色的皮肤;脚踝处很容易得湿疹,对约翰尼·德普有着近乎疯狂的喜爱……“苏格兰人,”她最终开口说道,“她来自格拉斯哥。我猜她大概回那里去了。”
“嗯。”科莱特回应道。
“她都没有和我说再见。”雪儿悲伤地说道。


第十章
房东很不适应这样的高温,或者说高温根本不适合房东。不管是哪一个,像这样的天气,他通常大部分的时间都拉着窗帘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像今天这样的热天,他喜欢窝在他那皮质沙发上,全身赤裸,看着他的DVD光盘,电风扇的风吹着他的身体,直接从瓶子里喝健怡可乐,时不时地抬起他那大肚腩以便风能吹到皮肤的褶皱里。
但是今天是收租的日子,而收租日能给予他动力。他十一点出门走上街,穿着他的勃肯鞋向比乌拉果园缓慢地走去,躲在阴凉的一面以免他的头顶被太阳直射。在他的身后拖着一辆卡梅伦格子的购物拖车。他每次去比乌拉果园时都喜欢带着这个拖车,不只是因为方便,更主要的原因是没人觉得在街上拉着拖车的人会携带大量的现金。房东比他大部分的邻居都富裕,但他们从来都不可能从他的仪表判断出来。
他停在台阶下面喘口气,审视着他的领地。虽然他不会花太多时间关注美好的事物,罗伊·普利斯还是能看出二十三号是幢气派的房子,整条街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如果它位于某个中产阶级社区——富人区旺兹沃思或者媒体人聚集区帕特尼——那大概能值两三百万英镑吧,就算在现在的市场行情下,就算是花园另一边常常有呼啸而过的火车以及住在地下室的那个老太婆。就算这房子是现在这样的状况和地理位置,法罗与鲍尔漆粉刷的前门已经到处都是,门前的停车位上停的都是SUV,如果他能卖掉这幢房子,他的下半生将过上皇帝般的生活。找一个生活成本比较低的地方安顿下来,想买什么都可以。
房东将手插进裤子的后兜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他油光发亮的脸和头顶,又将它塞回裤子口袋里。这么热的天从车站一路走来,他的衬衫上留下了一条条的深色汗渍。但这都是干净的汗,他心想,而后动身走上台阶。
托马斯·邓巴在门廊桌上留下一个信封,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那堆垃圾邮件的一旁,那堆邮件里的大部分都是寄给早已搬走的住户的。托马斯是他知道的仅有的几个有稳定收入的房客,为人一丝不苟,安静且值得尊重。他在市民建议服务中心工作,由于那里削减了工作的时间,他现在就职于一家家具回收慈善商店,做的是管理方面的工作。在搬到这里的三十六个月里,他每个月都能按时交纳租金。和托马斯打交道从来都不麻烦,另外,和杰拉德·布赖特好像也是如此。他的信封就放在邓巴的旁边,房东的名字用整齐的大写字母写在信封的正面。房东将这两个信封揣进他的口袋,也不费心查看信封里的东西。他知道邓巴的信封里装着一张写着精确租金金额的支票,填写得非常认真,字迹整洁,每行都按照格线书写间距一致,还有一个大写的“亲启”。
而布赖特的信封则装的是现金,那个傻瓜就这么直接把信封放在那里等着人偷。当然,他大概就在房间里吧,房东心想,听着外面的动静,尽管没有音乐声传出来。据我所知,他还会从锁孔里向外窥视,如果有人打算偷走这信封,没等这人走到前门他就会跳出来抓个现行。
他敲了敲二号房间的门,听到了门闩拉开的声音和防盗锁滑向一边的声音,皱了皱眉头。科莱特打开门,穿着一件及膝的棉布裙,头发用一根橡皮筋扎在脑后。她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看上去好多了。我发誓她应该是认真打扮过了,他心说道,还真是个美人呢,我们的科莱特,如果她能洗掉那张“别碰我”的脸就好了。“一切顺利吗?”他问道。
“都还好,谢谢。”
“我看你给房门加了几道锁啊。”他说道。
她耸了耸肩。“只有弹簧锁也不是特别安全不是?尤其是在楼下老妇人发生事情之后。”
“我希望你没有弄坏我的房门。”他不悦道。
“如果我弄坏了你的房门,那就从我的定金里扣吧。”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那表情就像是过去常常对付刁蛮的顾客。他觉得应该是在西班牙管理那间酒吧的经验。但是他一点也不相信她的故事,将来也不会。女警察?可能是。像这种什么都不问就可以住进来的房子总是会吸引各种类型的人,而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总会有警察出没。女教师?他思索了片刻。对,就是这样的,她是另一个教师,和她丈夫分开之后处在低谷期,但她还是不会摆脱教师那精于洞察的气质。
“安顿下来了?”
“是的,谢谢,”她答道,“我已经在屋里准备好了上次没有给你的钱。稍等片刻。”
她转身进屋,关上了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
他的房客似乎很少让他看到他们屋内的天地。还真是讽刺,考虑到我有这幢房子里每个房间的钥匙。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四处走动的声音,之后是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他在她往回走的时候迅速退回到走廊的中央。她的胳膊从拉着防盗链的门后伸出来,手里拿着一捆钞票。“给你,”她说,“我想应该都在这儿了。”
房东接过钞票开始数。三百二十英镑,一分不差。“是啊,”他说道,“到下个月之前你都不用再付任何费用了。”
“你会把我之前要的收据给我的,对吧?”她又用那个表情看着他。自从二十一世纪初他尝试将这里的房间租给学生而失败之后,就没有人再向他要过收据了,但维斯塔·柯林斯总是叫他仔细填写她的租金簿。他写字台的抽屉里应该有个收据本的,他非常肯定。也许有些泛黄了,但他觉得没关系。“可以,”他说道,“我下次路过的时候给你带过来。”
“谢谢。”她答道,随后坚定地关上了门。
现在的收租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政府部门会将侯赛因·赞贾尼的租金直接转账到他的银行账户。这些寻求政治庇佑者/单亲家庭社会保障部的账户各有利弊。税费是个麻烦事儿,但至少支付是定期的。从来没有不负责任的人逃过他们的租金,不存在“我保证下周就交钱”的类型。一开始偶尔需要等着政府的转账,但是到最后都会转账给他的。
他将科莱特的钱塞进装着信封的口袋,从购物拖车拿出他的备忘记事本,将拖车留在走廊。拖着他那沉重的身躯缓慢地一步步爬上台阶,紧抓着楼梯扶手作为辅助。上帝啊,这天气也太热了。看天气几个星期之前就应该下雷阵雨了,但到现在连个雨点也没看见。他真希望能下点雨。现在感觉就像从糖浆里蹚过来一样。如果有趣的部分不在二楼,他总会将二楼留在最后。
他在楼梯平台停了下来,又一次擦了擦他的眉毛,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挂锁的钥匙很显眼,被他的手指摩挲得锃亮。他有时坐在沙发上就喜欢将这钥匙拿在手里,摸着它会让他感觉离壁橱里的东西更加贴近了。他用手指拨过这把钥匙,很快找到了标着三号的钥匙。他总是喜欢在敲门的时候把房门钥匙拿在手上,以防房客不给他开门。有时候他们会一直躲到他们觉得他离开了,耍滑头不想付房租。当他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快把他们的魂儿都吓出来了。
他在雪儿·法雷尔的门外停了下来,听到了门内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脚步声在移动,接着是水龙头开了又被关上的声音。她在房间里。他对她会如何回应很感兴趣,便抬手敲了敲门。
出乎他的意料,她的脚步声立刻穿过了房间,随即打开了门,就好像她在等他的出现一样——和上个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来这里三次才堵到她,最后还是他在壁橱里守株待兔,听到她匆匆上楼的声音才堵到她。“你好呀!”她尖声说道,朝他笑了笑。这是个又虚伪又过于欢快的问候,过于友善了。
“你好。”他满是狐疑地答道。
她今天看上去漂亮极了。头发用一根筷子松散地盘在脑后,几缕黄铜色的卷发落下来贴着她的脖子,那脖子如此光滑,就像是汉白玉做的。她瘦小的身躯全都是这样的皮肤,他知道的。他无数次想过要触摸这皮肤。
眼妆是棕色和灰褐色的浅烟熏妆——睫毛没有像以前那样被她刷成蜘蛛腿。她穿着一条五分裤,就像他小时候年轻女孩流行穿的那种;上半身是一件露脐上衣,当然在他小时候没人穿成这样;脚上趿着一双松糕鞋,那高度感觉就像踩着梯凳一样。她的腿像小马一样又细又长,平坦的小腹透过棕色的皮肤显露出肌肉的线条。他知道她一直都在花园里晒日光浴,有一种年轻的清新与芳香,站在她面前,他显得又矮又胖,身上黏着汗,动作又笨拙。他觉得他已经克服掉对所有年轻女孩的愤恨,她们那不经意的美丽,以及他蹒跚在路上时她们望向别处的眼神,似乎他是她们心中最不想见到的存在,但雪儿不一样。
“我猜你是来收租金的。”她说道。
“是啊。”他回答说。
“请稍等一下。我已经预备好了。”她转过身走进房间,大步跨过破烂的地毯,径直走向放在床边的山寨寇依手包。
房东随她走进房间,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在听到门闩咔嗒一声关闭后,她猛然转身,将双臂交叉在她微微隆起的胸前,背靠在洗碗池边。那两条长腿和睁大的眼睛,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丛林里被偷袭的小鹿。她比我个头要高,他暗自思忖着,但我比她块头要大很多,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的惊恐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几秒钟之后就消失了。随后她收起她的恐惧,那个充满街头智慧的利物浦人又回来了。“我记得我说过等一等。”她回击道,伸手去包里翻找她的钱包。
他可以看见她时不时透过她的下睫毛偷偷地瞄着他,以防他有任何异动。他很享受这点,知道她不管装出怎样的漫不经心,在他面前始终是感到拘束的。
比上个月冷淡多了,他心想。但上个月她手头紧,不得不向他拍马屁。“我想你也许想给我泡杯茶。”他开口说道。
“没有牛奶,”雪儿回应道。她找到钱包,将纸钞像扇叶一样从夹层里一张一张抽出来,就像在玩扑克牌一样。五十的,二十的……看得出来她这个月收入不菲。“也没有茶。我从不喝茶,那是魔鬼的饮料。”
“没关系,”房东说道,“那我就来杯水吧。”
他走向洗碗池。她穿着那双笨拙的鞋子踉跄着想向后靠,但还是没有躲过他经过时故意蹭过来的胳膊。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胸部透过她轻浮的上衣蹭到他胳膊上的柔软质感,感觉到胸部被触碰后出现的鸡皮疙瘩。之后她躲开他,径直朝床头柜大步走去,拿起她的香烟,仿佛这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她从中抽出一根,点燃后很外行地直接将烟吹向屋顶,而并没有先吸进去。
房东慢下脚步,考虑选择滤水台面上两个不成套的玻璃杯中的哪一个。一个是弓箭牌平底玻璃杯,就像是他们上学时用的那种,小酒馆喜欢用这种玻璃杯喝葡萄酒,以鼓励当地过上富足生活的人前来怀旧;另一个是品脱玻璃杯,杯壁上标有度量衡标记。她比上个月又多了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全都不配套,都是些廉价的东西,而且都是酒吧和咖啡馆常用在街边桌子的东西。两个小碟子,一只汤碗,一个带金属手把的厚玻璃拿铁杯,几把茶匙,一把餐刀,一把餐叉。她用顺手从别人的生活中拿走的东西一点一点建起自己的家。地板上有个浅碟,干燥变硬的棕色残渣黏在表面。她一直在喂那只该死的猫,他心想。好吧,如果将来我需要将她赶走的话,这点可以作为其中一个借口。
他最终选择了品脱玻璃杯——这么热的天气和爬楼梯已经使他口渴不已——将水龙头拧开半分钟,把水管里的温水排出来。随后接满一杯水,转过身面向她喝起来,透过水杯上下打量着她。
“哎呀,”他说道,“这下好多了。那么你最近怎么样啊,亲爱的?住得还舒服吗?我发现你给自己买了新床单。”
他提到了她睡觉的地方,这让她觉得备受羞辱,尽管床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在别人的卧房里是需要遵循一些礼节的,其中一项就是要像看待作为家具的沙发一样看待床。被子被堆在了床的一端,聚酯棉布的床单皱皱巴巴的,很明显她睡觉就盖的那床单。这天气实在太热,不适合盖平时的被子。他很想知道她睡在那床单下会穿什么,有些期待她什么都没穿。
“还好,”她答道,“谢了。”
她数好了钱,向前迈了一步,伸出胳膊把钱放在了滤水台面上,随即退了回去,双臂抱在胸前,试图不满地盯着他。
房东掏出手帕,摘下眼镜擦了擦,然后再次擦了擦他的脸,伸手将那沓纸币拿起来开始数,享受着在他数钱时她那渐渐明显的紧张。“都在这里了。”她告诉他说,再次浅吸了一口香烟,将烟灰弹进床头柜上一个满是污渍的浅碟里。
“你没在床上吸烟吧?”他问道,好像她再次违反了一项不成文的规则一样,“那可是会引起火灾的,你知道的。”
雪儿耸耸肩,她才不会回应这个问题呢。房东数完钱,再次数一遍,纯粹就是享受数钱的过程。“没问题吧?”雪儿问道。
他再次数完这沓钱,将钞票卷起来塞进绑着科莱特房租的橡皮筋里,一起揣进裤子口袋里。“嗯啊,”他说道,“没问题。”
“很好。”雪儿回应道。
他再次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再一次仔细观察着她,看她的脚正在轻轻点着地毯。他思忖着是否坐一会儿拖延时间,但椅子上堆满了衣服。她洗干净的衣服,他推测着,因为有一小堆内衣裤和几条裙子被踢到了床边的角落里。
“那个,”她不自在地说道,“我得走了。有人要见,有事要做。”
房东喝光了玻璃杯里的水,将杯子放在沥水台面上以便她回头清洗。“事情是这样的,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微微皱眉,脸上满是疑惑,还夹杂着些许无聊。
“是这样的,”他继续说道,“我之前一直以低于市场价格的租金把这房间租给了你,因为我很同情你,我也想帮你在这儿站稳脚跟。但是我恐怕从下个月开始租金要涨价了。”
雪儿抬起了下巴。“什么?”
“是的,”他说道,给了她一个油腻腻的笑容,“恐怕是这样的。”
她现在不再显得无聊了。“可是……”她说道,“等一下!”
“怎么了?”他问道。
“我刚搬过来四个月。”
他将双手在身前摊开:“真抱歉,但物价一直在上涨。”
“那你说涨到多少钱?”
“我想每个月涨到三百英镑。”
雪儿的脸涨得通红。“我……你是当真的吗?”
如果有什么比年轻女孩还要让房东喜欢,那就是任人摆布的年轻女孩。“你可以选择搬到别的地方去,”他说道,“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有好多人排着队想租这样的房间呢。”
“但是你不可以就……这是违法的。”
房东扬了扬眉毛,得意地笑道:“我觉得你和我谈合法之前你得先有份合同,亲爱的雪儿。而且我确信你是经过挑选才选择了这间不要住户推荐信或者定期转账租金的房间的。在当下这很流行。尽管如此,如果你想去举报我的话……”
他没有说完下半句,看着她的脸慢慢涨得通红。她知道她别无选择。别给她留一点希望。
“大概会去市政厅?”
她转过脸看向别处,一只胳膊盖在肚子上,再次吸了一口烟。
“社会服务部?”
她盯着他的双眼,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挑衅。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他们。”他提议道,以显示他现在的优势。“把你的信息提供给他们?”
“不要,就这样吧。”她的声音有些沉闷,没有了令他恼怒的轻快语气。
“很好,”他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不用担心,从下个月开始,你还有很多时间。一切都还好?住得还舒服?”
雪儿耸耸肩。“无所谓了。”她答道。
他今天应该不会从她这儿得到更多的乐趣了,便离开了厨房的台面,缓慢地朝房门走去。“好吧,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你知道的,我随时恭候你的电话。”
他走出了门口,对她微笑着说:“哦,你这个年纪实在不应该吸烟的,那玩意儿对你没什么好处。”
她没有回答。
站在门外的楼梯平台,他再次掏出钥匙,检查着房间里的动静。楼下前门那里有音乐传出,但房子的其他地方都非常安静。雪儿房间的门后也没有任何动静。他想象着她还站在他离开时的地方,把脸埋在双手里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仔细查看了壁橱的门,打开挂锁放在地毯上,把门开到最大,方便他走进去。壁橱里的空间很小——是楼梯下面的三角形空间,四英尺深,有一扇被刷成白色的临街窗户,这样就节省了照明的费用——几乎没有能容纳他的空间,但房东已经了解如何调动他庞大的身躯在这个狭小的男人世界里行动自如。他挤进门,一屁股坐在壁橱内老旧的扶手椅上——没有扶手,因为房东的块头根本坐不进去——然后在身后关上了门。
在那整齐地建造在楼梯踏面下的架子上,红色的亮光朝他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一张光盘已经录满,从光驱中弹出。房东拉开装着租金簿的皮夹的拉锁,将弹出的光盘插入皮夹的一侧,换成另一张空白光盘插入光驱。留在稍晚再慢慢欣赏吧。今晚将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