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那之前,要是他知道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塞西莉亚介入了项目一事的话……
——伊恩那个人啊,他也许会笑着原谅自己吧。但那不是他的真实想法。他一定会深深受伤。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继续爱自己吗?
她什么也不能说,拖拖拉拉着任由时间过去。
成立新的项目组之后,塞西莉亚仍在继续她的工作。
然而以爆炸案为界,项目内容明显变质了。
从如何实现伊恩的理论,变成了如何实现跟伊恩的理论相同的东西。
不是从正面挑战透光率可变玻璃的理论,而是研究如何能以安全、简便并能实现量产的方法——即使无视伊恩的理论——实际制造出具有“透光率可变玻璃”功能的产品,这成了最优先讨论的事项。
在合作研究的名目下,这种做法对伊恩而言是明明白白的背叛。
但是,特拉维斯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表现出一种不可再有人牺牲了的悲壮感。对SG公司而言,伊恩的理论岂止是冰原,甚至成了喷出毒气的沼泽。
恰克的心情她无从得知,但他似乎对伊恩多多少少抱有抵触情绪,这在第一次宴会上跟他交谈时她就有所察觉。而无视伊恩的理论,他大概也不会太反感吧。
只有伊恩对此一无所知。
特拉维斯和恰克把沉默贯彻到底。因为距合作研究的合同到期还有不少日子,无视伊恩的理论可能会牵扯到违反合约的问题。
塞西莉亚害怕自己背叛一事曝光,对此也守口如瓶。
各怀鬼胎的结果,就是篡改透光率可变玻璃的研究方向一事被瞒了下来。
如果在这个时候就停止提供帮助,也许还有回头的余地。
然而塞西莉亚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间接导致无辜的员工丧生,又想不负责任地逃离,这能被原谅吗?而且——如果这个时候说要退出,特拉维斯也许会把她的工作说给伊恩听。这份恐惧断了她的退路。
她提议用自己专业的液晶替代透光率可变玻璃,现在想来也是一种逃避。
这是开发玻璃的项目,不能接受以非玻璃的材料为主。这样特拉维斯他们会不会就死心了呢——要说她没这种期待那是说谎。
然而,淡淡的期望被打碎了。
在两块玻璃之间夹入液晶这个主意,不仅没被拒绝,反而受到了称赞,在恰克手中简单干脆地进行到了制作样品的阶段。
得知向休的报告表面上成功结束了,塞西莉亚的胸中反复回荡着安心的情绪——这样伊恩就不会知道了。
听说要在伊恩面前进行样品演示的时候,她曾感到重重不安,但看来特拉维斯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背叛恋人,甚至还为自己的罪过未暴露而欣喜。她一边向伊恩回以微笑,一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脏透了。
——“答案你们应该知道”。
被问到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的时候,帕梅拉转述了休的话作为回答。
听在特拉维斯和恰克耳里,那也许是在说“你们好大胆子,居然敢拿假话骗我”。
而对塞西莉亚而言,那是对她数条罪状的弹劾。
——要不是你助了一臂之力,那些毫无过错的人就不会丢了性命。
——你,背叛了你的恋人。
※
“塞西莉亚,怎么回事!”
伊恩脸色严峻地逼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打湿了脸颊。她无力地摇着头,能说出口的只是空洞的道歉。
液晶的驱动基本不需要电压。之所以轻易采用了塞西莉亚的主意,用液晶来制作伪透光率可变玻璃,这是理由之一。
恰克当然知道,所以才敢用手去碰门。不过是确认安全的行为,结果却暴露了塞西莉亚的罪行,这他大概想都没想到吧。
只有伊恩什么都不知道。对他而言,理论的实用化只不过是“无趣的工作”。透光率可变玻璃的现实构成及变化条件——危不危险——等,他甚至都不觉得有必要特意去了解。
直到几分钟之前……
既然口口声声说着有危险的人自己轻易地用手去碰,那高压电一类的解释就是假的,在透明与不透明之间的切换是建立在其他原理上的,其中之一就是液晶。对伊恩而言,这些都是可以轻而易举联想到的。
“你光道歉我什么也不明白。”伊恩晃着她的肩膀,“你给我好好解释!你真的把我……”
声音突然断了。
没有任何征兆。伊恩的眼睛瞪大,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
抓着她肩膀的双手没了力气,伊恩缓慢地转向背后。
“见……鬼。”
他只低声说了这一句——无力地推着塞西莉亚,伊恩的身体倒了下去。塞西莉亚失去平衡,跌坐在冰冷的亚麻油地毡上。
“伊恩?”
恋人没回答。脸向下趴在地面上,身体一动不动。背部的白衣服上,红色的痕迹缓缓扩散。
大脑拒绝理解。
塞西莉亚依然跌坐在地,盯着背上染着血伏身倒下的伊恩——又转动视线看向后方过道深处。
什么都没看见。
只有单调的天花板、夹着过道的透明玻璃,朝着尽头的水泥墙延伸开去。
而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一角,塞西莉亚看到了一样红色的东西。
一个染得鲜红、反射着光的、尖锐的东西。
“啊——”
映在视线里的一切突然都有了意义——伊恩倒在地上,背上被刺了一刀。
“哇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从喉咙里冲出。她坐在地上往后退去,脚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救命啊!”她拼命在过道上往前跑,“谁来救救我,谁来——”
眼前忽地开阔起来,是门厅。塞西莉亚冲到铁门前,用尽全力捶打。
“求求你,打开门!放我出去!”
不知门外是否有人,塞西莉亚却不管不顾地苦苦哀求。用力捶门的手上渗出了血迹。
“原谅我!求你原谅我!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所以——”
塞西莉亚未能把她的哀求说完。
冰冷的冲击贯穿了心脏。
从喉咙溢出短短的呻吟。
她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冲击变成了灼热的剧痛。视线里落下了黑红色的幕布。全身的力气、意识,都迅速消失。
——伊恩。
她尝试想起恋人的脸。影子像蚕食般浮现在视野里,但还没连成具体的影像就消失了。
就在意识滑落到永远的黑暗之前——
她似乎听到从什么地方传来玻璃鸟的歌声。
第10章 大厦(Ⅴ)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一日11:40——
淡灰色的烟顺着消防楼梯升上来,开始流入顶层的楼梯平台。
——不妙。
玛利亚的太阳穴附近再次渗出汗水。烟到底升到这里来了。
顶层的空气中,仿佛东西烧焦的气味渐渐地、实实在在地越来越浓。温度似乎也升高了。就算想要确认火势,可现在烟都升到这里来了,下楼梯相当于自杀行为。
她无法上去楼顶,通往顶层和其他楼层的门也全都锁着。消防楼梯在大厦半腰被毁了。
无处可逃。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窒息。
再看防火门。从门缝渗出来的血迹扩散成差不多一张纸的面积,开始发黑凝固。
十一点四十分。只不过隔着一扇门,却无计可施,距某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死去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了。
“开什么玩笑啊!”玛利亚踹了防火门一脚,“你在那儿吧,你个杀人凶手!赶紧开门给我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防火门纹丝不动。也听不到应该在门另一边的凶手的声音。玛利亚一巴掌拍在门上。
——玛利亚,你千万要谨慎行事……绝不可莽撞。
她突然想起那个傲慢的下属说的话。
涟,你可要负责啊。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的言灵?都怪你乱说,现在可真的遇上大事儿了。
理是歪理,但如果不硬把恼火和不满化成语言,就无法压抑内心悄然而至的恐惧。
她倒是没生出惦记自己下属的心思。涟那个人啊,肯定早就从大厦逃出去,正在到处找她呢。那个人可真是,她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想——
怎么办……怎么办?
高度超过二百六十米,消防楼梯毁坏,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下一次爆炸。就算是涟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跑到这种地方来救她吧。
而且现在烟都到了这里,也不能选择抱着膝盖心平气和地等待救援这条路了。玛利亚只能靠自己向外部发出被困的消息,分秒必争地请求官方的救援。涟应该也在为自己奔走,但是NY州的消防及警察对身为外部人员的涟的话能听进去多少呢?
她也很想知道休·桑德福在哪里。如果他和玛利亚一样无法从顶层离开,那他应该早就打开通往楼顶的门请求救援了。到现在还没动静,也许他早就已经从楼顶离开了。这样一来,派人来顶层搜救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一定要采取什么行动……采取行动。
在通往楼顶的楼梯中途,她看到了嵌死的窗户。位置相当高,要打碎玻璃很难,而且还没有工具。听说楼里装了金属探测器,她就把手枪留在了酒店的保险柜里。现在她打心底感到后悔。
那么,胡乱按下楼顶的门的密码,跟彩票一样赌一把?概率令人绝望。是几兆分之一……不,比那还要小吧?
或者用身体撞门,凭暴力把门弄破?
这也是令人绝望的。虽说身为警察身体练得相对健壮,但自己一个人用身体去撞,到底要撞多少次才能把坚固的门弄坏呢?就在犹豫不决之间,时间和能做的选择也正实实在在地减少。
是赌运气还是赌力气?她用手抚着胸口,调节呼吸。
交给运气,不太符合自己的性格。
就在她退后几步,正要对着门突击时——
咔嚓,门发出了声音。
一时收势不住,玛利亚不由得冲出几步。
她以为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可门依然关着。她谨慎地把手指放到门把上,用力一转——简直无法相信,刚才还怎么弄都纹丝不动的防火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向外打开了。
应该是电子锁。尽管不了解具体构造,但大概是哪里的电路因火灾故障了。刚决定不赌运气,就有幸运从天而降,这也太讽刺了吧。
门完全打开了。不愿目睹的景象映在了玛利亚的视网膜上。
一个人倒在地上。
似乎是个女人。黑色长发盖过肩膀,过于瘦削的身体穿着像病号服一样的白衣服,背上一大片都被血染成了红色。看起来是刺伤。未能完全凝固的血有少量流到了防火门外。
她肯定就是隔着门喊救命的那个人。
用手指按在女人的颈部,能感觉到尚有一丝体温,但没了脉搏。玛利亚咬着嘴唇,将遗体的上半身转过来对着自己。
大概二十岁过半吧。表情因痛苦和哀求而扭曲。想着这大概本该是张相貌姣好的脸,玛利亚愈加看不下去了。合上她的眼睛,把遗体放回原位。
目光投向门外。烟的量比刚才增多了,消防楼梯下方闪现黑红色的火舌。
没时间了。顾不上背着遗体走了。玛利亚对死者道过歉,踏入楼层内部。黑红色的血迹斑斑点点地在地上连成线,像是在给玛利亚指路。
楼里很昏暗。
日光灯熄灭了。看来跟防火墙的门锁一样,照明的电力系统应该也毁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上的应急灯投下的微弱光亮,朦朦胧胧地照出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布满玻璃的巨大空间。
直达天花板的大玻璃像迷宫的墙壁般围成好几层。用玻璃隔出来的小房间——或者叫笼子更合适——纵横相连。从笼子之间穿行的过道不是一条直线,到处都有岔路和转角。
“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不由问出了声。
地面是亚麻油地毡,天花板和外墙是裸露的水泥。没有窗户。被称为休·桑福德的私人住宅的顶层,居然建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个疑问马上有了答案。
玻璃笼子里关着一些奇异的动植物。
羽毛华丽的鸟,白毛的猴子,像豹一样的猫——这里陈列着几头,不,几十头各种不知名的生物。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不少动物都发了狂。
是动植物园——而且养的都是普通的动植物园绝对看不到的生物。
这是珍稀生物的收藏室。玛利亚对生物不怎么熟悉,但也能凭直觉明白这一点。这是违法交易活生生的证据。
玻璃笼子的一角开着一株花,她有印象,应该是还没流入市面的深蓝色玫瑰——“深海”。
署长那个浑蛋,居然私自转卖了。
这就是对玛利亚他们的搜查横加阻拦的理由啊。她想留下证据,但不知道怎么拿出来。那边貌似有一个透明的门,但门是锁着的。
对着玻璃出拳捶打——打不破。手感觉像打在墙上一样痛。这是强化玻璃吧。
找不到能用来击碎玻璃的工具。她暂时放弃,沿着玻璃迷宫向前跑,可还没跑出几米就停下了脚步。
过道前方有人倒在地上。
好像是个男人。被金发盖住的脸对着自己这边趴在地上。他和防火门那儿的女人一样,穿着病号服般朴素的白衣服——背上也被染红了。
“喂!”玛利亚跑过去摇着他的肩膀,“你没事吧?!怎么了!”
没有反应。从手掌传来的温度冷得吓人。来不及了……
倒在地上的不止一个人。
金发男人不远处是第二个人。好像也是男的。褐色的卷发,戴着眼镜。衣服同样是白的。血似乎是从腹部流出来的,在地板上汇成了一片。
稍远处是第三个人。这也是个男的。黑发整齐地梳到脑后,衣服同样是白色病号服——这表达很难说对还是不对。他上半身黏糊糊地染成黑红色,几乎分辨不出原先的颜色。
再远一点儿是第四个人。似乎是女的。扎在脑后的黑红色头发几乎散开,胸口有一摊鲜红的血痕。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她匆匆用手指挨个在颈部按了按,全都没了脉搏,显然已经死了。
看来这些人全都被刺了。但是没看到刀一类的凶器……他们是被杀的吗?
四个人——不,算上防火门边的女人就是五个人。从外表看年龄在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年纪最大的也只有三十来岁吧。至少明显不是五十多岁的休·桑福德本人。
……是谁?他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他们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谁杀了他们?
没工夫讶异了。一股烧焦的味道飘进玛利亚的鼻腔。
烟已经追上来了。玛利亚不禁咋舌,丢下死者离开。
从错综复杂的玻璃墙壁之间穿过,突然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
这是一间如同小宴会厅般的大房间。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天花板上挂着奢华的枝形吊灯。房间中央放着椭圆形的桌子和几张椅子。
桌子旁倒着两个人。
一个是估计不到二十岁的少女。灰金色的头发扎成一条马尾。穿着符合年轻人风格的粉色毛衣和牛仔裤,向右侧身倒在地上。
只是她的情形与年轻人应有的感觉相去甚远,极为凄惨。
她的眉心印着弹痕。
以她的头部为中心,地毯染成一片红色。她浑浊的双眸空洞地盯着地毯。从脸颊到毛衣、牛仔裤,到处都溅上了血迹。连右手都从手掌到袖口全沾满了血。
而另一个人是五六十岁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距离少女十几步远的地方,仰面倒在地上。这个人的眉心也被打穿了。宽额头,白发,肥壮的庞大身躯裸身穿着浴袍,露出胸口的肥肉。手脚不雅地摊开在地毯上。
是休·桑福德。
玛利亚目瞪口呆。
这个U国数一数二的实业家,连玛利亚也认得他的脸。可他此刻却变成了一具沉默的尸体。在追查违法交易一案时,她还想总有一天会跟这个人见面的,可实在料不到居然会在发生恐怖爆炸的大楼中,以他杀尸体的形式遇到。
这就是说……旁边的少女就是休的女儿,罗娜·桑福德。
她是被父亲连累的,还是一开始她就是凶手的猎物之一?但不管是哪种情形,这都是让人痛心且无法原谅的。
没看到凶器。也没有人影。后方靠墙摆着一排书架。连成一排的书架有一处断开,那后面通向一个昏暗的空间。
自己好像是从那儿出来的。作为出入口来说,这地方很不自然。是暗门吗?说起来那像迷宫一样的收藏室也是,休的兴趣似乎很孩子气。
隔着桌子,看到对面有一扇门。
一路走过来都没有活人的气息。如果凶手还在,就应该在前面。
对方有武器,而自己赤手空拳。没时间犹豫了。玛利亚冲向书架,拿起一本书塞进套装的胸口。用来防身未免靠不大住,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一点儿。她想拿椅子当武器,可拎起来发现相当重,反而会妨碍自己行动,就放弃了。
下定决心后,玛利亚把门完全打开。
是电梯间。
没有人。右边能看到层门。这就是直达电梯吧,可按下升降按钮却毫无反应。要是能运行的话,自己也许一口气就能下到地面了,看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步步逼近的火势,身在暗处的凶手。被双重危机耗费着心神,玛利亚沿铺着地毯的走廊往前走。
没有人。
应该是休或罗娜的私人房间。餐厅。厨房。
宽敞的楼层中,只要看得见的门她都一一打开查看,但不见凶手的身影。
走到了尽头。从楼层整体来看,这里应该是与玛利亚进来的那道防火门相对的一侧。这边没有门,只有平滑的墙壁。
走廊只有一条路。自己没遇到任何人。
全无凶手的踪迹。
让凶手逃了?可是,凶手能逃到哪里去呢?
就玛利亚的确认来看,能够出入顶层的地方只有两处:玛利亚进来的防火门,以及电梯。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这期间玛利亚没遇到任何人。电梯停了。凶手究竟从哪儿来,又逃到哪儿去了?
是在她查看房间里面的时候,从别的房间偷偷溜走了吗?或者刚才就藏身在收藏室的某处?当时如果有人的气息,她觉得她应该会察觉到,但如今既然找不到凶手,就只能认为是她看漏了。
怎么办?要不要去追凶手?在这种情况下可没空慢慢玩儿捉迷藏。关键是连对方逃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楼顶?
因为防火门的锁打开了,她才得以进入顶层。那通往楼顶的门锁可能也打开了。如果凶手避开了玛利亚,从防火门逃去了楼顶的话……
可能会被持有凶器的凶手伏击,但总比在这里拖拖拉拉要好。如果能上到楼顶,自己得救的可能性也更大。
就在转身跑出去的下一刻——巨大的炸裂声在前方响起。
地板摇晃。被突然的风压推着,玛利亚空踏了几步。
带着烧焦味道的尘埃飘起。玛利亚皱着眉,捂住嘴,拨开烟尘——在她的眼前,晃动的红光和惊人的热浪挡住了去路。
“不会吧?!”
电梯间在燃烧。
大概是在直达电梯里放了爆炸物。层门像是被巨人践踏过般从内侧挤坏,喷着黑烟。地毯烧了起来。凶手可能还周到地堆放了可燃物,有种类似柴油的刺鼻味道冲进鼻腔。
无法前进——被火和烟还有热辐射阻拦,到宴会厅的门虽只有几米的距离,玛利亚却无法前进。
透过晃动的火焰和烟看去,火已经往宴会厅方向烧过去了。
妈的!
玛利亚再次转身,沿着走廊跑出去。已经顾不上脚上传来的疼痛,也没有追凶手的时间了。扑进餐厅,关上门。餐厅里摆着高级桌椅,对面是窗户,窗外有无数摩天大楼层层林立。
窗户——没有窗锁,是固定窗。玛利亚抓起椅子,使出浑身力气朝窗户打去。
响起极大的声音。窗户出现了裂纹。两次、三次、四次——每打一次,裂纹都扩大一些。
“你这——”
抡起椅子击出第五下。随着一阵尖锐的声音,玻璃碎了一地。
风狂扫进来。玛利亚险些被吹倒,好不容易才站稳。她从窗边往下看——马上强烈地感到后悔:不看就好了。
离地面好远。
人、汽车、公园的植被,看上去都小得像沙粒。大概是看热闹的人吧,人群像蚂蚁一样远远拥挤在大厦周围。
玛利亚的头依然探出窗外,战战兢兢地把视线移向上方。从窗户上框到楼顶边缘,目测有四五米。中间全是光滑的玻璃,凭一己之力爬上去是不可能的。就算把窗帘拧起来结成绳子,也没有地方可挂。
而且——楼顶也有黑烟冒出。
和直达电梯一样,莫非楼顶也放了爆炸物?这种情况下,也不知救援直升机能不能着陆?
不行……已经无处可逃了。
烟熏的味道更重了。开始有烟从餐厅的门缝侵入。再有几分钟,火势就会蔓延过来了吧。
到此为止了?
当上警察,也曾好几次卷入棘手的案子。她已经有了自己可能会死得很惨的心理准备。但她终究想象不到,等待她的会是这么悲壮的结局。
平时是不是应该更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啊。
最后一次见家人和朋友是什么时候来着?跟同事还没打过招呼。鲍勃请他喝酒的钱也还没还。
对傲慢的下属,也没法当面抱怨。
真是的——
在这时候,浮现的居然净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后悔情绪。
“开什么玩笑!”从打破的窗户探出身子,玛利亚大叫,“涟,你在干什么!我在这里啊。你听不见吗!?快点叫人来救我,你个笨蛋!”
嘶喊声空虚地随风消散。玛利亚再次深吸一口气——
巨大的阴影笼罩头顶。
白色平滑的圆形气囊。吊舱和支架。
乘风响起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是水母船。
气囊旁边好像标着什么记号,在玛利亚的位置看不清楚,只能勉强辨认出文字。
——“AIR FORCE”。
从吊舱垂下一条类似绳子的东西——是绳梯。从最下端往上一米左右的位置,有人抓着绳梯。大概是为了减少晃动,梯子下端绑着重物。
受侧风和从大厦喷上来的烟的影响,水母船大幅摇晃着。白色机体换了个能够与风对抗的姿势,降低了高度。楼顶传来剧烈的响声。支架应该接触到了楼顶的地面。机体平静了下来,不再左右摇晃。虽看不到楼顶的情况,但从大致位置能猜到,水母船应该是避开了烟喷出的地方。
支架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还在继续。绳梯静静地摇晃着靠近。看到抓着绳梯的人,玛利亚不由惊讶得叫出声。
“约翰?!”
“玛利亚!”
U国第十二空军少校约翰·尼森扯着嗓子喊。
从头盔边缘露出的铜褐色头发,如猎豹般精悍的身体——没错,这个玛利亚极为熟悉的青年军人正抓着绳梯,一副竭尽全力的表情叫道:
“我这就过去!你待着别动!”
玛利亚说不出话来。
有一瞬间全身被虚脱感包围——接着马上袭来一股想笑的冲动。
喂喂,这算什么事儿啊!
陷入走投无路的危机时救援及时赶到,这是哪里的动作片啊,真是的!
回头看向背后。烟从门缝悄悄流入,眼看着浓度不断增加。已经没有一点儿拖延的时间了。
玛利亚转回头再次对着窗户,用椅子敲掉窗框上剩下的玻璃后,把椅子丢到地毯上,两手按着窗框,单脚踩上去探出了身体。约翰的脸色变了。
“住手,别乱来!等我过去——”
“没那时间了。火已经烧到眼前了。我可不想成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