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凶手是帕梅拉。目的是伊恩他们的性命,为的是向他们这些导致三年前爆炸事故的人复仇。另一方面,作为第二个凶手的你也有自己的目的,就是取走桑福德父女的命。
“不,换个说法。你真正的目的是救‘玻璃鸟’。为了放他们自由,你才策划要炸掉大厦,杀害两父女——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
多少个日夜,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利用自己律师的身份,潜伏在休·桑福德的身边。
“为了救‘玻璃鸟’而炸掉大厦?”明知身处劣势,他仍试图反驳,“就算不那么干,只要把事实公之于众不就足够了吗?”
“对你而言不够啊。况且一旦试图公开,只会落得还没行动就被毁灭的下场吧。”
“被毁灭?”
“据说休那儿时不时地有各界要人来访。你以为休从未向他们展示过他引以为傲的收藏室吗?把‘玻璃鸟’的事公布出来的话,他们生怕扯上关系,也会不择手段地把事实掩盖起来的。你身为律师,跟各界要人接触得多,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你下了决心,不借助司法手段营救,而是从当权者的视线中消除‘玻璃鸟’。你是为此才炸掉大厦的。这样一来,替身的尸体就算在瓦砾之下被发现,也无法辨明身份。”
“把他们作为伊恩·加尔布雷斯等人的替身杀害,就是拯救他们——你说我抱有那种疯狂信徒似的想法?”
“不是啊,正相反。被当成替身的不是‘玻璃鸟’,而是伊恩等人啊——在你们原本的计划里。
“将桑福德父女和伊恩等人监禁在顶层,趁机用水母船带‘玻璃鸟’逃跑。大厦崩塌,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人们应该会认为他们的遗体是伊恩·加尔布雷斯等人的,但对知道‘玻璃鸟’存在的人而言,会认为尸体里至少有一部分是‘玻璃鸟’。你图的就是这个。
“把大厦里众多无关的人卷进来并不是你的本意,所以你没有一口气把大厦炸掉,而是留出足够的时间让所有人能够安全逃离。”
※
涟回想起案发时的情形。
发生了好几次大规模的爆炸,直接死者居然为零,这只能说是个奇迹。简直就像凶手一直等着疏散完毕才炸掉大厦一样。
现在来看,那并不是什么奇迹。要是凶手一边观察现场的情况,一边计算爆炸时机的话,就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
“然而,罗娜杀害了‘玻璃鸟’,这颠覆了一切。你应该感到格外错愕吧。本应守护的人却在最后关头被杀。”
红发刑警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嘲讽的色彩,反而透着悲痛。
他感到的岂止是错愕。那是仿佛脚下裂开,身体落入黄泉深处一般的感觉。
“本来的计划是,帕梅拉在酒里下安眠药,等所有人都睡着之后,你去大厦顶层,两个人一起让‘玻璃鸟’坐上水母船——你们计划的步骤是这样的吧。救出‘玻璃鸟’的工作事无巨细都交给帕梅拉,你应该也不放心。
“你手里的枪本来不是准备当凶器的,而是为了万一受害人醒过来时阻止他们逃跑的。然而为了阻止发疯的罗娜,你别无选择,只能用那把枪射穿了她的额头。本应守护的‘玻璃鸟’被杀,你也失去了冷静。
“你们被迫修改计划,应该没多少时间了。马上就要到晚宴的集合时间了,水母船也会过来,无暇顾及琐碎的意见分歧了。”
对受了重伤但一息尚存的“玻璃鸟”,结果也只能见死不救。
就算采取急救措施,断气也只是时间问题——看上去是这样的。想干脆让其解脱……可她的身影在脑中闪过,就下不去手了。
在这个时候也许还能中止计划。可自从选择和帕梅拉联手开始,计划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在红发警察的旁边,黑发刑警始终保持沉默。他的视线锐利,像在盯着某样看不见的东西。
“让伊恩等人代替‘玻璃鸟’坐上水母船——将杀害他们的地点从大厦顶层改为旧宅邸,对当时的你们来说这是最好,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
“也许可以按当初的计划,把参加晚宴的人、父女二人及‘玻璃鸟’一起关在顶层,可这么一来,大厦崩塌之后,发现的尸体数量就会太多了。‘玻璃鸟’他们既然已经死了,就只有让伊恩他们离开顶层了。幸好,旧宅邸准备了食品。分量够你或帕梅拉暂时藏匿‘玻璃鸟’所需,足够应付较长时间。”
“要是这样……”他的声音变了调。“那为什么帕梅拉死了?你不会说是我杀了她灭口吧?”
红发女人摇了摇头。
“帕梅拉的死亡推定时间和伊恩等人几乎相同,是发现遗体的五天或更早之前——就是案发的前一天或当天。你有不在场证明,这点涟已经查过了。”
“那……”
“这是你的另一个失算之处。你算不到帕梅拉会遭到反击而死。”
“反击?”
“我们检查了他们的死因。”玛利亚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上面写了字的纸展开,“特拉维斯·温伯格,背上中数刀;帕中梅拉·佩林,胸部中一刀;恰克·卡特拉尔,腹部中一刀;伊恩·加尔布雷斯与塞西莉亚·佩林,都是背上中一刀。你注意到了吗,只有特拉维斯被刺了好几刀。
“为了洗刷三年前的遗恨,帕梅拉多次挥刀刺在他身上。这可以理解。但其他受害人完全没遭受如此充满怨恨的杀害方式。为什么?明明恰克是现场的开发负责人,而伊恩提出的理论成了事故的元凶,就算对他们怀有比对特拉维斯更深的仇恨应该也不出奇吧。
“能考虑的可能性并不多。帕梅拉第一个杀害了特拉维斯,却被下一个目标乘虚而入,反而被杀了。”
沉默再度降临。
他受不了了,压着声音说:“真是怪了……主谋帕梅拉既然死了,那杀人也应该到此结束了啊。”
“悲剧并没有结束。帕梅拉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她死后仍前仆后继,夺走了全部受害人的性命。”
“活到最后的某个受害人,因为太绝望而自杀了?”
“不,没人自杀。旧宅邸里发现的尸体全都死于他杀,这是辖区验尸官的看法哦。”
“荒谬,你是说有个不为人知的第六人,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藏在某处?”
“是啊。”红发女人毫不犹豫地断言道,“恰克的日记里写了。‘六只玻璃鸟都很美’。可是死在大厦里的‘玻璃鸟’是五个人。剩下的一只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听到一声呻吟。
花了好几秒才注意到那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罗娜一个接一个杀害‘玻璃鸟’,但并非对所有人都下了手。可能是帕梅拉或休阻止了她,只有一只,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你把那一只交给帕梅拉,让帕梅拉把她和伊恩等人一起用水母船带离大厦顶层。留下来只会在大厦崩塌时死去,就算想坐直达电梯带她出去,也必须要从两名保安身边经过。抱着她或拉着她的手,毫无疑问都会被他们注意到。没办法带她出去,只能让她坐水母船逃走。
“在伊恩他们来之前,你们应该藏在了屋顶的暗处——比如电梯出入口的阴影里了吧。等水母船来了之后,帕梅拉带伊恩等人进入吊舱内的客舱,你趁他们不注意时背着‘玻璃鸟’上去,飞行时也可以藏在驾驶室里。
“重要的是在这之前,要让人觉得所有人都留在了顶层,所以需要他们亲自给外界打电话。只要说些‘没忘带什么东西吧’这类的话巧妙引导,让特拉维斯意识到晚归的问题,他自然就会跟家里联系。而关于水母船的事儿,只要说‘老爷吩咐要保密’,就能不让他们说出来。
“在飞行的时间里,幸存的‘玻璃鸟’很老实。帕梅拉能让她乖乖听话——或者也可能是她因家人惨遭杀害的打击昏了过去。”
“你没清楚地回答我的问题。就算在水母船里敷衍过去了,到了旧宅邸,‘玻璃鸟’要藏在什么地方?”
这时——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黑发刑警,突然动了动嘴唇,像是在对身边的红发女人耳语。
“OK,好的,涟。”红发女人的声音微微传入耳中。
突然,黑发刑警挥动右臂。
就像投出牵制球的一流投手那样,既没有准备动作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黑发刑警扔出来的那个东西从维克多的身体右侧掠过,在差几步到栏杆、空无一物的地方被弹开了。
是水气球。从本应空无一物的地方发出短促的惊叫。水滴洒落在看不见的空间,映出了人的身影。
空间呻吟着,裂开了。
一名少女从裂缝中现身。
——长长的金发。
——左耳上方插着蓝黑相间的羽毛装饰。
——仿佛透明的肌肤。
——红色的眼眸。
——美丽的容貌不似这世间所有。
是“玻璃鸟”。
“‘艾嘉’——”
维克多忘我地低声叫出她的名字。
这情形奇妙至极——就像把大幅风景照片竖着撕开,后面露出了一张脸一样。
但是凝神望去,她不是从异度空间出现的,能看出她身上穿着某样透明的东西。
为了不被人看见,带她来这儿的时候让她穿上了透明的那个东西。
“这就是答案。”红发女人发出“将死”宣言,“这就是由伊恩·加尔布雷斯构建理论,塞西莉亚·佩林添枝加叶,特拉维斯他们偷偷做出来的,布状折射率可控玻璃。
“详细情况我也不完全清楚,不过原理就是这种玻璃能巧妙折射照过来的光,并正好从反面射出。内侧的物体尽管就在眼前,但从外边看就像什么都没有一样。如同隐形战斗机一般。
“据大厦的保安说,去年十二月做报告的时候,特拉维斯带了两件样品上顶层。一个是带电极的灰色板件,那大概就是透光率可变玻璃的样品。另一个则像一块透明的黏土。‘黏土’——仔细想想这表达很奇怪。一般来说玻璃的样品应该是又硬又脆的,可为什么会用这种形容软的东西的说法呢?
“保安的话虽不中亦不远矣。那不是黏土,而是布。叠起来塞进塑料袋,就成了一块。特拉维斯应该也不许保安碰样品——保安一定是在检查手提箱里面的时候,无意识地注意到那个东西晃动起来会有轻微变形,所以感觉会像‘黏土’。作为样品,特拉维斯把那个东西——可以叫作‘光学迷彩布’吧——交给了休,之后帕梅拉夺走它,让她穿上,令其从他人的视线中消失。”
※
涟看出维克多的脸色变了,从一副拼死的表情,转变成认命的表情,甚至让人觉得安详。
“搭乘水母船到达旧宅邸之后,帕梅拉让伊恩等人下船,让他们在宅邸内的客厅或者什么地方等着。”玛利亚继续她的推理,“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让穿着光学迷彩布的那位姑娘——她就是‘艾嘉’吧——下船,让水母船回去,把她暂时藏在宅邸内的空房间里。
“之后,帕梅拉在伊恩等人的晚餐里偷偷下安眠药,把失去意识的他们搬到地下的收藏室,换掉他们的衣服,自己也一起进去,开始行凶……大致经过应该就是这样吧。
“那时候她连艾嘉也一起带到了地下室。我们在收藏室角落的墙上发现了不属于伊恩等人的指纹。
“虽然也会把艾嘉卷进凶杀里,但考虑到万一有人偷偷进来发现她的话,她可能会逃出去,所以比起把她留在地上,还是放在视线范围内比较放心。地下室中,能藏下她的房间应该也不少。而且——给艾嘉穿的光学迷彩布,也能成为强大的复仇工具。
“只要穿上它,就会很容易趁对方不备下手,也能代替雨衣挡住溅出来的血。行凶之后只要像把衬衫翻过来一样,把沾了血的一面穿在里面,从外面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这样,帕梅拉首先杀害了特拉维斯。
在行凶的时候,先把艾嘉藏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旧宅邸地下室的一角,有面墙上留下了指纹,应该是艾嘉的,已经查明墙上用的是折射率极端不同的玻璃。艾嘉没穿光学迷彩布的时候,就把她带到那儿,嘱咐她决不可乱动。平时艾嘉受帕梅拉照顾,可能已经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了。
行凶之后,帕梅拉在厨房或者浴室用水迅速洗掉沾在光学迷彩布上的血,翻过来给艾嘉穿上,藏到别的房间。就算剩下的人一起查看房间,只要不一步一步走遍整个地下室,就不会发现“有别人在”。
终于,剩下的人发现了特拉维斯。他们最先会怀疑帕梅拉吧,可是既然她身上没溅上血,就不能认定她是凶手。凶器也和光学迷彩布一样,洗掉上面的血迹,藏在女仆装的裙子里边。擦掉水渍的抹布也一样,或者是直接用裙子的内衬擦的。有可能会有人提出搜身,但大概——杀人之后,或者杀人之前——巧妙地对同为女性的塞西莉亚做些诱导,就能不清不楚地带过去。
躲过嫌疑之后,帕梅拉做好了相同的准备,向下一个目标走去——
但是,她却被杀了。
“你们怎么想?”维克多突然问道,声音里已没了敌意,“都弄到了光学迷彩布这种道具,帕梅拉为什么会遭到反击?”
“其实详细的前因后果我本来也不太清楚。”玛利亚将目光投向艾嘉,“但知道只有她活了下来,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帕梅拉接下来要杀恰克,却被艾嘉阻碍了。”
“被艾嘉?”
为什么?维克多露出诧异的表情。
“很简单啊。”玛利亚回答,“因为她爱着恰克啊,就像恰克爱上了她一样。对来见自己的恰克,艾嘉也不知不觉爱上了他。”
涟发挥想象。
恐怕是听到了恰克的声音吧。艾嘉知道了他也在地下,便违背了帕梅拉的命令,走出来找他。
她最终找到了正走在过道上的恰克。恰克有他自己的想法,肯定是要去查看帕梅拉的情形。就算帕梅拉躲过了嫌疑,可光说道理无法消除他的疑虑。
艾嘉跑向恰克——可就在这个时候,帕梅拉从阴影中现身,袭向恰克。
家人惨遭罗娜杀害,艾嘉不管愿不愿意都懂了“杀人”的意思。帕梅拉的表情大概藏在光学迷彩布之下,可看到她握在手里的凶器,艾嘉肯定理解了帕梅拉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她本能地扑出来阻止帕梅拉。
受到意想不到的妨碍,帕梅拉被恰克乘虚而入,被夺走了凶器并遭到反击。
“恰克大概惊慌失措。艾嘉应该也至少惊叫了一声。恰克拼命思考,总算勉强理解了眼前的情形。他从帕梅拉身上抢走光学迷彩服让艾嘉穿上,带着她和帕梅拉的尸体一起进了就近的房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没溅到特别明显的血迹。”
切换地下收藏室墙壁透明度的开关,应该是恰克在帕梅拉的衣服里找铁门的钥匙时发现的。但他恐怕没找到最关键的铁门钥匙。
后来的调查中发现,长按开关十五秒就可以打开地下室的门。这机关利用了人的盲点。如果恰克——或者伊恩、塞西莉亚注意到了这个机关,那之后他们的命运应该会有极大的不同。
然而,他们没注意到。
总算能逃离现场,恰克把艾嘉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可对他而言事情已经在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把他们关在这里的帕梅拉死了,现在已经无法自行离开收藏室了——他只能这么想。
既然杀了人,就不可能再离开这里。恰克大概苦苦想了很久,然后——
“他脑中闪现恶魔的灵光。干脆把伊恩和塞西莉亚也杀掉,和艾嘉两个人待到最后。”
在离维克多稍远的地方,艾嘉静静地站着。
她的表情处处透着无瑕,略显寂寞。她脑中在想些什么呢?自己身处何种状况,玛利亚说的话——或者说U国语本身——她能听懂多少呢?自己的存在暴露了,她却待着不跑,是因为听从保护自己的维克多的话吗?这点涟无法窥探。
恰克下了可怕的决断,他的脑中是否有哪怕一瞬间,闪过他原本的恋人罗娜的脸呢?他可曾为负罪感而痛苦?
但是,罗娜居然杀了艾嘉的家人,自己也成了一具尸体躺在顶层的宴会厅,这是他肯定无法想到的。
罗娜为什么直到最后也没杀情敌艾嘉?
良心和慈悲,不会是这么美好的原因。她是打算让艾嘉好好看着家人死在自己面前吧。
偷偷拿走笼子的钥匙,把艾嘉转移到珍稀生物用的小笼子里关起来,把其他“玻璃鸟”一只一只带到笼子外边,在艾嘉的面前将其杀害——涟的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应该也有看到家人的尸体因恐惧四下逃窜的人,罗娜也一刀刺在了那些人的背上。
应该有一只的发型是模仿恰克的,但对熟悉恋人容貌的罗娜而言,那只不过是似是而非的存在而已。
就这样,罗娜逼着艾嘉看了一场杀戮表演,也许是打算把最想杀的她当成最后的乐趣下手。
罗娜的选择转了一圈回来,最终逼着恋人做出了残酷的决断。
“就是说,是恰克杀害了伊恩和塞西莉亚?那之后又是谁杀了他?是艾嘉?爱着恰克的她对恰克下手?”
“不是啊。恰克杀了帕梅拉之后就没再杀人。在那之前,这次轮到他遭到反击了。”
维克多浮现出哑然无语的表情。
“否则就会如你所说,恰克应该到最后都活着。和艾嘉一起。那么是谁杀了恰克呢?答案是二选一,伊恩或者塞西莉亚。
“发现帕梅拉尸体的时候,恰克为了不让其他两人进入房间——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艾嘉,应该说了不少谎。比如说……对,比如用开关先把墙壁和门变成透明的,再说‘带电,别靠近’。
“能瞬间看穿这种谎言的人,也就是事先知道透光率可变玻璃结构的人,向SG公司提出各式各样技术性建议的人——是塞西莉亚啊。”
涟再次展开联想。
决定杀害伊恩和塞西莉亚之后,恰克把艾嘉藏在了自己房间里。他大概不想让艾嘉再次看到自己的手染上鲜血吧。
了断了帕梅拉性命的凶器,应该依然插在她的胸前。他想去拿回那个凶器。
可塞西莉亚快了一步。
她先于恰克拿到了凶器——恰克来到放着帕梅拉尸体的房间时,她从阴影处出来刺死了他。
她也许脱掉了衣服,这样就算被血溅到也没关系。弄脏了自己的手,这事绝对不能让伊恩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必然会与她分手。“一切都是恰克搞的鬼,他被逼上绝路最后自杀了”。这就是塞西莉亚当时能编出的最好的剧本。
恰克惨叫一声,很快就死去了。塞西莉亚把他的遗体拖到了他的房间。
塞西莉亚自己也竭尽全力了吧。她没发现——恰克的房间里,恐怕就在床下,躲着身穿光学迷彩布的艾嘉。
“对艾嘉而言,这时的心情恨不得哭喊出来吧。然而她一直把自己隐藏起来了,可能恰克跟她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叫’。对她而言,她爱着的恰克的命令是绝对需要服从的。
“继家人之后,连所爱之人都被夺走的艾嘉——在身为‘玻璃鸟’活到现在的她的心里,大概第一次萌生了仇恨的感情。”
艾嘉从恰克腹部拔出凶器,穿着光学迷彩服,走出房间去找复仇的对象。在迷宫似的收藏室里,找到塞西莉亚并接近她大概花了不少时间吧。她模仿帕梅拉要杀恰克时所做的,把凶器藏在光学迷彩布内侧带在身上。
而这段时间里,塞西莉亚和伊恩一起发现了恰克的尸体。看到凶器被拔出,塞西莉亚肯定惊愕不已。
艾嘉终于找到了对看不见的凶手心生惧意的塞西莉亚,连同碍事的伊恩一起杀害了。
那个艾嘉,此刻正不言不语地立在风中。
蓝黑渐变色彩的羽毛装饰在她的左耳上,随风摇晃。作为“鸟”的象征,休大概平时就让他们戴在头上。
现在,一只设计过时的发夹——大概是维克多妻子的遗物吧——固定着那根羽毛,但在别第的地下时是怎样的呢?惨剧发生时,也许羽毛从头发上掉落,他人发现后曾经困惑过吧。负责照顾她的帕梅拉应该也比较注意,用光学迷彩布一直盖住她的头发,其他时候就嘱咐艾嘉不能乱动——但包含细节在内的真相已无从得知了。
※
“姑且问一声,是你把伊恩等人的尸体埋起来的吧?”
红发女人问道。
维克多没回答。
大厦崩塌之后,调查也已经告一段落,到了约好的日子,帕梅拉却没有任何联系。
他确认过没有警察监视之后,开车前往休的旧宅邸,用帕梅拉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大门,再输入从帕梅拉那儿获知的密码,打开地下室的铁门。
等待他的是伊恩等四人的尸体,跟他们一起气绝身亡的帕梅拉和——
也不去擦拭溅在自己身上已凝固成黑红色的血迹,坐在恰克尸体旁边不停唱歌的一只美丽的玻璃鸟。
细节已无从得知,但明显是艾嘉杀的人。
擦掉地下室的血迹,埋了尸体,处理掉凶器,做这些是为了让人觉得这是“出于自己坚定意志的人”干的。
偏偏爆炸当天,有个警察误入大厦顶层,目击了其他“玻璃鸟”的遗体。可见警察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查到旧宅邸了。
要完全消除作案痕迹,无论是精力还是时间都不够。自己能做的只有拿走落在地上的羽毛装饰,这样拙劣的遮掩工作至少不会让人怀疑到“玻璃鸟”头上。
※
“请告诉我们。”涟向刚上年纪的律师问道,“杀害桑福德父女,真的只是为了救‘玻璃鸟’吗?听说你在这次案发之前,早就已经是休·桑福德的法律顾问了。如果你是当上法律顾问之后知道‘玻璃鸟’的真相,那你身为朋友应该会追问桑福德。就算因此失去法律顾问的工作,自己也会置身于危险之中。
“不是这么回事吗?你是从一开始就怀有明确的杀意接近休,寻找下手的机会吗?”
没有回答……问了也是白问。不管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他的所作所为都无从赎罪。
就在涟放弃追问的时候,维克多突然开口道:
“你们知道十年前,发生在这座大楼的恐怖爆炸案吗?”
果然——玛利亚低声说。
“那时的死者里就有你的家人或者熟人吧。”
“有些不一样。我和她直到爆炸案发生之前还完全不认识。”
“‘她’?”
“抱着装有爆炸物的行李袋进入大楼的小女孩。虽然抓到了凶手——但成了炸弹搬运工的她的身份到最后都未能查明。
“不可能查到的。因为就算她留下了遗体,她作为一个人也是不存在的。”
玛利亚的脸色变了。
“不会是……”
“是的,她是‘玻璃鸟’。她被养在这栋大楼里,在偷偷跑到外边玩儿的时候,在广场的长凳上遇见了我。”
※
我们的关系仅仅如此。
在大楼附近广场的长凳上并排坐着,任由时间流逝。我和小女孩之间的关联只有这么多。
那是妻子的丧礼之后过了十几天的时候——记忆中是这样的。
不足半年与病魔斗争的日子,只是给了我一些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这也许已经是一种救赎了。但是她走了之后的空虚无从填补,两个人一起度过的回忆统统伴随着痛苦。我为了避免想起妻子,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过着往返于办公室和家之间的日子。
在广场的长凳上坐下,真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下班回来的路上,突然停下脚步,在摩天大楼之间的散步小路上随便走着——发现了广场上摆着一条长凳,像是被所有人忘却了一般,孤零零地无人问津。
在长凳上坐下,呆呆望着天空开始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情——这时,有一个小女孩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是个奇怪的孩子。
整齐的披肩黑发。白色的衣服。设计可爱的凉鞋。
年龄应该不到十岁。仔细看过去,发现她稚嫩的面容格外精致。
那个小女孩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就像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小动物一样。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问她从哪儿来的,她就转向后方,指向映在视线中最高的大楼。那是休·桑福德拥有的大楼。
是去那儿购物跟家人走散了吗,脑中掠过无聊的推测,又马上消失了。当时的我,只有在不得已时才跟他人交流。
那个小女孩爬上长凳,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显得一点儿也不害怕我。
要说我没觉得困扰,那是假的。
我和妻子没能生个孩子,所以我不习惯跟幼儿打交道。我开始生硬地跟小女孩断断续续聊了几句。
小女孩的说话方式和她的年龄相符——不,比外表更为幼稚,像是刚开始学说话的婴孩。
最后无话可说了。小女孩靠着我,头搭在我膝盖上睡着了。我不知如何叫醒她,就脱下上衣盖在她身上。
那个小女孩在快黄昏的时候才醒。我跟她说该早点儿回去,小女孩就频频回头地离开了广场。
这经历实在缺乏现实感。
是做梦或者是幻觉吧。但是小女孩脑袋的重量还残留在膝盖上,这不是错觉。
我离开广场。只是一个迷路的小孩吧。我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她。
但是几天后,那个小女孩又来了。
跟小女孩并排坐在长凳上,成了我新的日常。
那是奇妙的时间。
不玩耍,也没沉浸在深入的对话中。只是并排坐着吹风,看流淌而过的云朵。安静得再无别物——仅仅是平稳的时间。
说起来,感觉跟妻子也是这样度过只有两个人的时光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我在记忆里翻找,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回想起跟妻子在一起的回忆了。
小女孩来的日子没有规律。
有时连着三天都来,有时会两天都不见踪影。来或不来的日子不分假日或工作日。后来想想,那是受休的展示及楼内的人往来的影响,她能偷偷溜出来的时间并不固定——当时的我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些,只是以为大概是她的监护人上班时间不固定而已。
我总觉得要是去深入了解小女孩的身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如泡沫般消失。看不到她的日子,我甚至感到一丝寂寥。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就像毫无预兆的开始一样。我会在小女孩不来的长凳上一直等着,最后一个人离去吧。
不知何时起,我开始暗暗希望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结束确实没有任何预兆地来临了。
然而那是根本无法预料到的最糟糕的结束方式。
那天,我一如往常坐在长凳上。
不知是因为阳光照射还是工作的疲劳,我眼皮极其沉重,几乎在坐下的同时就睡着了,急忙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小女孩来了。
小女孩突然站住,指着我的脚下。我低头看过去,长凳下靠里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包。
这大概是失物吧。因为在视线的死角,我坐下的时候没注意到。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在这长凳上坐过,这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那个包。我跟她说失物应该交给警察,她就点点头,抱起了那个包。对她而言包似乎太沉了,我想应该帮她一下,她却固执地摇着头,一个人走向楼群的方向。
那是永别。
几分钟后,从大楼那边传来爆炸声。
凶手一个星期后自首了。
是一个自己的公司过去被休搞垮的男人。他本想自杀,可到了最后关头恐惧袭来,就把炸弹放在无人的地方逃走了。
死者十三名,负伤者数十名。在U国国内的恐怖袭击案件中,这等规模也是近年罕见的。
小女孩始终身份不明,案子的搜查却结束了。
那时候我为什么没去看一眼包里放了什么呢?
我为什么不替小女孩拿包呢?
年幼的小女孩丧命,而行尸走肉的我却得救了。命运的捉弄充满恶意,没有道理可言。
一发生爆炸,我就立即赶过去,大楼入口附近是如同地狱的惨状:窗户炸碎,门炸没了,墙壁坍塌,窜起火焰和烟。人们的惨叫声和警笛贯穿鼓膜。
这些景象成了噩梦,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脑海中,迫使我一次次从床上跳起来。
我没法去找警察。我和小女孩一起坐在长凳上的样子,就算不多,但也曾被一些人看到过。要是贸然跑去找警察寻求帮助,可能会被当成凶手,给戴上手铐。警察甚至有可能已经在调查我了。就在我拖拖拉拉犹豫不定的时候,凶手被捕,我失去了就那次案件跟警察接触的机会。
之后留给我的只有强烈的懊悔和自责。跟妻子死别让胸口破了一个洞,而小女孩的死往这个洞里灌入了灼热的铁汁。
该死的是你自己。我脑中响彻责怪自己的声音。但是,不负责任地选择死亡,这样的行为也为我所不齿。
怎么能原谅自己在对她赎罪之前,就随随便便地死去呢?
赎罪?怎么赎?
无法挽回她的生命,有可能挽回的,只有她的身份。
案发好多天了,但是没有关于查明小女孩身份的报道。就算曾让U国全国为之战栗,可爆炸案和过去的重大案件一样,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每个人,甚至连警察在内,大家都想忘掉那个小女孩。
——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最后和她交谈的你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那之后,查明那个小女孩的身份,就成了把我留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话虽如此,但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身份调查,我要凭一己之力进行,明显困难重重。
事到如今再去找警察交换信息,反而有打草惊蛇的危险。正在我发愁该怎么办的时候,幸运降临到了我的身上。那是案件过了几个月之后。
休·桑福德的法律顾问辞任,他将公开招聘继任者。
通过重重审核,我幸运地坐上了法律顾问的位置,我开始真正——但秘密地——调查,几周后,耳闻了奇怪的传言。
说在是发生爆炸的那栋大楼里,有小女孩的幽灵出现。
发生事故的现场衍生出怪谈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奇怪的是目击幽灵的传言中,有极小一部分掺杂了事故之前的成分。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女孩从楼上下来。
不是在小女孩死去的入口大厅,而是在“楼上”,这点更令人费解。当时的大楼跟桑福德大厦不一样,公寓部分只有靠近顶层的三层楼,其他楼层基本都是办公区域。
我调查了公寓原先住户的情况,没有跟小女孩年纪相仿的孩子,也没有失踪的孩子。
我问她从哪儿来的时候,小女孩指着大楼。如果她的意思不是“从那边来的”,而是“从那里边来的”,那小女孩应该住在大楼某处。
我对楼里所有的法人集团重新进行了调查,终于发现了黑暗的端倪。
过去本要租下办公区域中最高楼层的公司破产,那层从几年前就一直空着。
据说是这么回事……
租赁资料上显示,那几层由休的海外公司的分部租了下来。那是在避税港设置了总部据点的一家皮包公司。
脑中升起一个不祥的臆测。
那个小女孩会不会是在那个地方——被休豢养?
休时不时会一个人,或者带着女儿来大楼。
一开始只是单纯以为休有这方面的兴趣而已。但花了更长时间一点点地收集信息,搞清了休真正的兴趣是收集珍稀生物之后,我的推测转向更加可怕的方向。
大概就是这个时期,我心中萌生出对休的厌恶和憎恨。
几乎同时,我第一次作为同伙跟帕梅拉有了接触。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像个影子一样追随桑福德父女,自然且完美地做好分内之事。上一任女佣因年纪大了退了下来,帕梅拉接替了她的工作。尽管初来乍到,但工作起来就像几十年的老手一样。但我注意到,她有时会不顾女佣的身份,狠狠地盯着休。
我之所以会注意到,肯定是因为自己也怀有类似的感情吧。我偷偷地把她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她:
“你恨休·桑福德?”
她仿佛戴着面具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动摇,声音里带着戒备:
“我不懂您的意思。”
“那我换个方法问。关于休饲养的那些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帕梅拉一时屏住了呼吸。
“你不必瞎担心。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跟帕梅拉说了爆炸案的始末,以及我到那时为止调查到的所有情况。那是我第一次跟人说起那个小女孩的事情。
我的话换了别人大概很难接受,但随着我的诉说,帕梅拉脸上的戒备神色渐渐消退。可能正是因为难以置信,她反而觉得可以信任我,至少明白我不是搜查员或情报人员之类的了。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知道小女孩的身份,这点我明白了。知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帕梅拉问我,我老实回答说“我不知道”。
“一开始我想着要赎罪,还没想过之后要怎么做。但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话——如果有别的孩子跟她的遭遇一样的话,我无法视而不见。”
帕梅拉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里夹杂着认命甚至在那种感情之上的平静。
“桑福德叫他们‘玻璃鸟’……你遇到的可能是从笼子里偷偷溜出来的一只。”
据帕梅拉说,爆炸案发生时,上一任女佣住在大楼的居住区。作为一个女佣,这是破格的待遇。
当时,休在自己家里没有饲养他们的设备,就把伪办公室所在的无人楼层当成笼子。让女佣住在楼上,完成家里的工作之余也负责照顾他们。帕梅拉说出了她的推测。
“可能是因为我嘴严,所以才相信我。就算再找一个人专门负责照顾他们,也会多一个人知道秘密……而且本来‘玻璃鸟’就是人。这话本不该我说,但照顾人的话,比起宠物店的店员或动物园的饲养员,女佣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时的监视并没有现在这么严。而且在懂事之前就从人的世界隔离出去的“玻璃鸟”,本来只有理解一些简单命令的智慧,可能也有个别的,从照顾他们的人说的话语中渐渐有了智慧。小女孩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她瞅准女佣和休不在的空当,时不时会出去散步——这就是帕梅拉的推测。
“她的……她们的身份能查出来吗?”
帕梅拉摇摇头。
“顶多只能查到是从哪里的保育机构领回来的吧。就算是桑福德,应该也不至于把身世清楚的孩子从父母身边夺走。”
那人好歹也是为人父母的——帕梅拉又语含轻蔑地加了一句。
尽管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从知道内幕的人口中再次听到这些事实,我变得极度失意。
那个小女孩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等她回家的家人,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刚才说有了智慧的孩子,是说现在也有孩子能理解你说的话吗?”
帕梅拉的表情沉了下来。
“桑德福在案件之后好像立即着手‘更新换代’了,大概是知道了幽灵的传言后有所戒备吧——我也被严格命令不可在他们面前说出任何不必要的话。”
“更新换代”这个词让人背脊发冷。帕梅拉说她不知道当年那些人怎么样了。
唯一一个可能知道详细内情的上一任女佣,也因为年事已高,在一年前去世了。
帕梅拉之所以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那是上一任去世之前,在交接工作的时候跟她透露了一定程度的信息。
“上一任跟我说‘若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救她们出来’。心情变得沉重是事实,可我自己也有其他要干的事情。”
“要干的事情?”
“和你一样。我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才潜伏到桑福德家的。”
大楼发生恐怖爆炸案七年后,休·桑福德名下的建筑再次发生了爆炸。
那是在SG公司研究所发生的事故。现场附近的三名员工死亡。其中一个就是帕梅拉的恋人。
她当时在研究所所在那条街上的咖啡店上班,恋人是店里的熟客。常见的恋爱故事情节。帕梅拉落寞地微笑道:
“无论是警察还是桑福德,恐怕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们对家人和店里都隐瞒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失去恋人,帕梅拉决心复仇。
事故的前一晚,她从恋人口中听到了他工作的内幕。说最近的工作装置运行条件相当勉强,跟上面的人反映说这很危险,上面的人也听不进去。
对她而言,SG公司对事故细节避而不谈,试图以现场的操作失误推脱了事,相当于表明了事故背后有见不得光的罪行。
她辞了工作,把证件等卖给不法贩子,并买下了“帕梅拉”这个身份。这个帕梅拉跟家人已经断了关系,也没有交往密切的朋友,所以冒名顶替出乎意料的简单。
“为什么把这些都告诉我?”
“因为我们都一样。”帕梅拉盯着我说,“我也是,恐怕你也是,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仅仅将桑福德的恶行昭告天下,你大概也不只是这么个打算吧?”
就这样,我们成了同伙。
帕梅拉要对引发研究所的事故又试图将之一笔抹销的人复仇。
我要救出“玻璃鸟”,并制裁把他们当动物一样对待的桑福德一家——为小女孩复仇。
我们结成了合作关系。那正好是桑福德大厦竣工,他们一家要搬到顶层去住的时候。
我们秘密制订了计划——杀害复仇对象,救出“玻璃鸟”,毁掉休的权势。
伊恩·加尔布雷斯,特拉维斯·温伯格,恰克·卡特拉尔,还有塞西莉亚·佩林——把他们引到大厦顶层,连同桑福德父女一起监禁起来,让他们成为“玻璃鸟”的替身,将他们杀死。其间,把“玻璃鸟”带到大厦外放他们自由。
最后,毁掉整座大厦。
这是为了消除“玻璃鸟”的鸟笼——活生生的人的牢笼——的痕迹,让死者的身份暧昧不清。还有就是,为了追悼帕梅拉心系之人和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如此庞大的计划,我们一点点将其变为现实。
有了一个要把伊恩等人叫来的最合适的名头。SG公司和M工科大学的合作研究项目几乎每年都会举办宴会。如果能在宴会之后,以休的名义将他们这些项目的中心人员叫来参加家庭聚会的话,绝不会有人起疑。
问题是要如何才能让休这么做,这个问题出乎帕梅拉的意料,很简单就解决了。她装作不经意地教唆罗娜——说可以制造一个跟恰克更为亲近的时间。
罗娜的——我们的——提议,对女儿言听计从的桑福德干脆地接受了。
还有一个难题就是如何搞来炸药,这也很快就有了眉目。十年前发生爆炸的那栋大楼计划拆除施工时,是我跟周边居民和施工队斡旋的。没费什么工夫,我就查清楚了施工队的仓库管理情况。
一开始的计划是,帕梅拉给伊恩等人还有桑福德父女下安眠药,我算准时机到大厦顶层,帮忙把“玻璃鸟”带上水母船。
NY州除了休拥有的那一架,其他也有很多水母船来来往往。考虑到万一把“玻璃鸟”带到楼顶的时候被别的水母船上的人看到,我们也没忘把他们的发型弄得跟伊恩他们相似。实际的准备工作是宴会前一天帕梅拉做的。
我们没准备衣服。就算想给他们穿上和伊恩等人相似的衣服,但不到当天也不知道伊恩他们会是什么样的打扮。只要脱掉他们的外套给“玻璃鸟”披上,大概就能够混过去了。
顺利救出他们之后,我在旧宅邸接他们,让水母船回去,藏着他们直到风头过去——我利用休的法律顾问的身份,在郊外准备好了让他们居住的地方——帕梅拉则留在大厦里,完成她的复仇。
我问她要怎么离开顶层,帕梅拉回答说“我没打算离开”。
“完成复仇之后,我就要去找他了……我的旅程到此结束。”
为了在大厦崩塌之后模糊死因,凶器也没使用刀具,而是选择了钝器。
来不及逃生,被压在下面的桑福德父女和伊恩等来客,还有女佣,他们的遗体都在瓦砾中被发现——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的纸上谈兵,被嫉妒“玻璃鸟”的罗娜——那个我和帕梅拉都没当回事的女孩一手粉碎了。
※
“是你们从拆除施工队的仓库偷走炸药的吧。”在涟的旁边,红发上司继续说道,“放下炸弹的应该是帕梅拉——可放在大厦的什么地方、放多少,这是谁,又是怎么决定的?你总不会说全都是随便弄的吧?”
维克多摇了摇头。
“当上休的法律顾问之后,第一个工作就是跟大楼的租户商铺交涉,让他们退租。因为必须如实了解情况,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都熟悉了高层大楼的设计和实际情况——还有炸弹的构造和制作方法。”
声音里带着些微的痛苦。
这样啊——玛利亚低下头,又再次抬起头。
“跟我来。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叫你的律师——哦不,话说回来你自己也是律师。随便你怎么为自己辩护都行。”
玛利亚向维克多迈了一步。就在这时——
少女“玻璃鸟”脚下一蹬地。
发丝飘动,一口气缩短了几米的距离,她像是用自己的身体撞上去般抱住了玛利亚。“呀!”安静的少女出乎意料的行动让玛利亚叫了一声。
“不行,快回来,听话!”
艾嘉猛烈摇头。
——虽没放松警惕,但有了一瞬的疏忽。
维克多拔出手枪,枪口指向涟和玛利亚。
玛利亚的脸绷紧了。
“别干傻事!你已经逃不了了!”
艾嘉不动了,怔怔地看向维克多。大概是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她无邪的眼眸中慢慢透出恐惧。
“放心吧。我没打算劳烦你们动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
维克多的视线移到艾嘉身上,低声说“对不起”。
“住手——”玛利亚叫道。
艾嘉发出惊叫的声音。
涟冲了过去,可维克多比他早一步把枪口塞进自己口中,扣下了扳机。
黄昏的阳光落在楼顶。地面的颜色跟鲜红的血融为一体。
艾嘉面无表情地瞅着维克多的遗体。涟咬咬嘴唇,向少女走去。
被凶手逃了,逃到了鞭长莫及的地方。就算能把他活着逮捕,这位刚上年纪的律师也逃不过重刑,可身为警察,这起不了任何安慰的作用。
而且比自责的念头更多的是——看着被丢下的艾嘉,涟的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
被夺走身为一个人的生存方式,家人惨遭杀害,失去所爱的人,而现在连救了自己的人都丧了命。少女自己的手上也染了鲜血。虽不知道对她会不会有法律的制裁,但她不会有幸福的未来了。
玛利亚也满面苦涩,视线交替在维克多和少女身上移动。涟隔着光学迷彩布,正要按住艾嘉的肩膀,就在这个时候——
艾嘉猛一推开涟的手。
如同食肉动物般的爆发力。涟疼得皱起眉,就在那一瞬间,艾嘉猛然冲了出去,跳上屋顶的栏杆。
“你干什么!快回来!”
玛利亚铁青着脸叫道。
仿佛根本不是站在不稳的地方一般,艾嘉很自然地站了起来。长长的金发从光学迷彩布中露出来,仿佛长尾鸟类的尾羽一般晃动。
艾嘉回头看向他们,露出格外寂寥的微笑。
她蹬在栏杆上,就像从停歇的树上飞起的小鸟一般,身体腾空,消失在楼顶的另一边。
涟和玛利亚并肩冲过去,越过扶手向下看。
没有“玻璃鸟”的身影。
没看到本应跌落在地面的身体,也没看到血迹——
只有从摩天大楼之间吹过的冰冷的风。
参考文献
《9·11生死分歧的102分钟来自坍塌的超高层大厦内部的惊人证言》(吉姆·德怀厄凯文·弗林著三川基好译/文艺春秋)(中文译名《102分钟》)
宫崎川正《玻璃转移的统计物理学》,物性研究·电子版4(4),044206(2015)
宫崎川正、尾泽岬、池田昌司《玻璃转移理论最近的发展》,热测定42(4),135-141(2015)
加藤纯一《超材料的基础》,精密工学会志78(9),767772(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