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绑架了小孩,不太可能大老远将人质载往横滨港或名古屋港,那么做的风险实在太高。我想应该是距离夏帆就读的小学最近的港口,也就是东京港。”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等等,我拿手机查一下。”
由香里取出手机上网搜索时,我用双手手掌紧紧按住了膝盖,不让脚继续抖动。我感觉得出来,自己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脉搏也越来越快。
“我找到了一个港口信息网站,能够依船身长度、吨位数、预定出港时间等条件查询港内停泊船只的实时信息——但现在停在东京湾里的船,没有一艘属于‘大和田海运’,不行,完全找不到。”
“可恶,我猜错了吗?”
我不禁感到既沮丧又绝望。此时的心情,就宛如希望好不容易孕育出了嫩芽,却又被恶徒一脚踏扁。仔细想想,出入港口的检查应该是相当严格才对,要将绑架来的孩童藏在车子里运到船上,恐怕并不容易。看来我的推测是错的,夏帆可能只是被关在山上的小屋,或是某个喽啰的公寓房间里。
不,等等——那个声音嘶哑的歹徒勒住我的脖子时,好像还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你敢报警,就只能到河底去找你可爱的外孙女了。”
河底?
“由香里!除了港口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停泊船只?——有没有可能是造船厂?”
“啊!”
“而且应该是公司持有的造船厂,其管理没那么严格。”
“我来查一查。”
我听到由香里严肃的呼吸声,一会儿之后她说:“我找到了‘大和田海运’的官方网站,上头有公司资讯——有了,这家公司有专门制造小型船只的造船厂,在江户川区东葛西町。”
“还有其他造船厂吗?”
“除非官网上没写出来,否则应该是没有。”
“看来是那里没错。”我点了点头,朝司机喊,“麻烦载我们到江户川区东葛西町。”
“——客人,我可不想乱蹚浑水,请不要把我卷进麻烦事里。”
“事关孩子的性命!开快点!”
“——好吧。”
我感觉车子开始加速,然后取出手机,拨给了入境警备官巢鸭。他一接起电话,我立即如连珠炮般说出了心中的推测。
“请等一下!”巢鸭的语气非常无奈,“我们不能光凭想象就轻举妄动,要搜查私人组织,必须先向法院申请搜查令才行。请你冷静点,我们也会尽快——”
“该死的公务员!”
我咒骂了一声后切断了通话,若是家中的电话机,我想必会狠狠摔下话筒,但此时我只能紧紧握住手机。
我不断在心中祈祷这个推测没错,夏帆必须立刻洗肾才行,倘若在造船厂里没有找到她,等我见到她时,恐怕她早已因肾衰竭而在痛苦中断了气。
时间漫长得宛如静止了一般,这种感觉就像是永无止境的等待。出租车一停,我赶紧握住了导盲杖,由香里搀扶着我下了车,迎面吹来一阵潮湿的晚风。
“看得见什么吗?”我问。
“嗯,造船厂虽然有屋顶,但只有侧边有墙壁——从这个方向可以看见正在制造中的船舶骨架,以及浮在河面上的小船。”
“周围看起来怎样?”
“很阴森,没有半点亮光。船的骨架像是肋骨,放眼望去,简直像是船的乱葬岗。有一些用蓝色塑料布盖住的大箱子,铁皮墙壁上挂了好几个轮胎,还有小型的起重机及钢铁的工作平台——整座造船厂透着一股冰冷感。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不,没有人的地方正适合藏匿人质。你刚刚是不是说河面上浮着小船?”
“对,河上有一艘小船。那里有数根突出河面的桩子,船就被绑在桩子的旁边,静静地上下晃动。要是长时间被关在那样的船里,确实会晕船——啊!我看见船上的黑暗角落有个人动了一下!”
“晚上的造船厂竟然有人,肯定不寻常,有可能是负责把风的小喽啰。”
“夏帆就在那艘船上?”
“有这可能。”我取出手机,“你先等等,我再打一次电话到入境管理局,看他们能不能派人过来。”
“没用的,他们一定还是那句老话。等拿到搜查令,夏帆可能已经——”由香里接着语气坚定地说,“沿着平台可以上船,我过去看看。”
“啊,等等——”
我来不及阻止,由香里已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只留我独自站在原地。长年生活在没有光的世界里,晚上甚至可以听见黑暗所发出的微妙声响。强烈的不安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夹杂了河水气味的晚风刮上了裸露的面孔。
四下一片死寂,仿佛陷入了长眠之中。这里不同于摩天大楼林立的市区,既没有车辆往来的噪声,也没有夜生活的喧嚣,而是充塞着静谧的氛围。这一带想必连行道树也没有吧,因为我听不见树木随风摇曳所产生的枝叶摩擦声。
我甚至不知道数米前方是什么状况——那里是不是平台的边缘?地上是否放置着钢材?有没有一辆沉重的拖车,或是危险的裁断机?
乍听之下什么也没有的黑暗空间,却是危机四伏,如果随便乱走,很可能会遭受严重伤害。当然我可以利用敲打导盲杖来避开危险,但如此一来,我就像是脖子上挂着铃铛的猫一样引人注意。
强烈的无力感令我不禁咬紧牙根,指甲因拳头握得太紧而刺入了掌心。女儿为了救孩子而深入险境,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我竖起耳朵聆听,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没有由香里的脚步声,更没有尖叫声,这是否意味着她已顺利潜入了船内?抑或——还来不及呼救就被困住了?沉重的不安压迫着我的胸口。
我将导盲杖放在地上,紧紧握住了手机,以便随时可以报警。接着我以鞋底紧贴地面的方式往前跨出了一步,这一步踏在地面上,没有让我突然落入河中。
我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踏出第二步。我将左手伸向前方探摸,确认有无障碍物,手掌什么也没摸到。第二步也踏在地面上,第三步、第四步——光是前进一米,就要花上数十秒。心中的无力感从不曾如此强烈,心脏的鼓动越来越快。
就在我正准备踏出下一步之际,忽然感觉到晚风悄然止歇。伸手一摸,前方有个冰凉的硬物,形状摸起来像是根横在空中的H形钢,多半是根钢梁。我小心翼翼地弯腰通过,避免一头撞上。
又走了数步之后,脚下传来吱嘎声响,而且地板微微下沉。我会不会已经来到铺设在河面的木板上了?若是如此,接下来必须走得更加谨慎小心才行。
我以腿部平移而不抬起脚的方式前进,随时注意自己是否已走到木板的尽头。脚下依然是平坦的木头地面。
“爸爸!”由香里的叫声打破了寂静,“夏帆——”
右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怎么了?”我大声回应,“找到夏帆了吗?”
“在我背上。看起来很虚弱,但没有大碍!可是——”
“站住!”
我听见了充满敌意的男人叱喝声。两道脚步声奔跑在木头地板上,离我越来越近。
“由香里!”我大喊。
脚步声在我正前方停下。
“有个男人追了过来!得快逃才行!”女儿慌张地说道。
“你快送夏帆去医院!”
“好!”
沉重脚步声从我身旁经过,自身后迅速远离。当我将脸转回正面时,另一道脚步声已迅速逼近。
“让开!”
就在脚步声来到我面前的瞬间,我扔下手机,朝声音的方向扑了过去。我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动作完全是凭直觉做出的。我感觉到身体撞在那男人身上,男人闷哼了一声,接着我紧紧揪住了对方的身体,想要将他扳倒,那男人的身体却纹风不动,简直像是一棵根部深入大地的树。
只要能撑一分钟——不,三十秒也好——
男人用手掌将我的下巴往上推挤,我的脖子不由得往后仰,感觉喉咙的肌肉随时会断裂,耳中仿佛听见了颈椎的摩擦声。我紧扣在男人背后的双手也仿佛随时会分离。下一瞬间,我的额头遭受攻击,宛如被人用巨大的铁锤敲了一下,多半是男人对准我的额头施展了一记头锤吧。由于眼睛看不见,敌人的任何攻击对我来说都是奇袭,无法为痛楚预先做好心理准备。强烈的痛楚令我怀疑头盖骨已经碎裂。
但就算赔上这条老命,我也要保护女儿及外孙女的安全。
我不再有任何奢求,只要她们能平安,即使要我牺牲生命,我也无怨无悔。神啊,请赐给我力量吧。
我咬牙忍受着剧痛,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是下巴一旦被往上推挤,身体就再也使不出力气,双手手指顿时被拉开。下一瞬间,我感觉到一块硬物撞上了我的腹部。当我察觉那是男人的鞋底时,我已被男人一脚踹开,我的上半身骤然往后仰倒,脚下一个踉跄,突然间脚底踏了个空,整个身体向下摔落。
我反射性地伸手在黑暗中乱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在重力的拉扯下,天与地在一瞬间调换了位置。就在我以为后脑勺要撞上坚硬地面的瞬间,地面竟然向下凹陷,接着将我的全身吞噬。原来是水,我落入了河中。
吸了水的衣服像铅一般沉重,不断将我拉入河底。我在水里拼命挣扎,手腕终于伸出了水面,我赶紧将脸凑了过去,贪婪地吸取空气。但转眼之间,浪潮再度将我覆盖,河水灌入了我的口中,我再度没入水中,一阵痛楚自鼻孔贯通到脑髓。
我用力拨动包覆在身体周围的河水,寻找着水面,手臂再度冲破了水面。我在到处是水的黑暗中不断挥动手臂,却摸不到任何栈桥或小船。要如何才能回到陆地上,我已经没了头绪。
波浪不断朝我袭来。由于眼睛看不见,我根本来不及判断状况。在我遭河水灭顶之前,我似乎听见远方传来了呼唤声。“喂——你在哪里——”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有人!
我急忙张口呼救。夜晚的河面一片漆黑,若不知道我的确切位置,根本无法将我救起——
一阵波涛又将水送入了我的口中,我再度沉入水下,根本没有时间呼救。回忆的狂潮涌上了心头,我仿佛回到了松花江的浊流之中,昔日的亡灵抓住了我的四肢,想要将我拖入水底,我已分不清楚上与下。如果想获救……一定要赶紧让对方知道我的位置才行……
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赶紧拉开腰包,取出里头某样东西扔进水里。
肺部遭水流压迫,似乎随时会爆裂,仅存的空气都漏光了,大量河水灌入口中及鼻中,身体慢慢沉向河底。
就在我体悟死亡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领口,那种感觉就像是衣服被浮在水中的树枝钩住了,但那根树枝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不断拉扯我的衣领。
于是我不再胡乱挣扎,放松了身体。不一会儿,我的脸离开了水面,原本差点遭挤压破裂的肺,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
“液体探针”漂浮在我的右边,不断发出“哔哔”声响。探针一旦碰触到液体,就会发出电子警示音。这原本只是视障人士专用的小工具,功用是避免饮料溢出杯口,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多亏了它发出“哔哔”声响,岸上的人才能得知我溺水的位置。
“谢——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我一边喘气一边道谢。
借由身体的接触,我可以肯定这个环抱着我的人是个男人。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强而有力的手臂拉着我一起游泳。不久之后,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在他的牵引下伸手一摸,摸到了疑似栈桥的木板。我紧紧攀住那片木板,将上半身往上牵引,接着跨上右脚,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才让身体及宛如铅一般沉重的衣服完全离开水面。
男人似乎也跟着爬上了栈桥,两人的衣裤不断有水滴滴落在栈桥上,发出滴答声响。
“若不是你搭救,我已经溺死了,请问——”
对方还是没有答话,就连照理来说应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也被他刻意压抑住了。
我突然想起了“缄默的恩人”——
在那北海道的暴风雪中救了我的性命的神秘男人。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已被他救了两次,但他从不开口说话,只是化为一道影子,躲藏在黑暗之中。
我从前曾怀疑是比留间一人分饰两角。但真是如此吗?冷静想一想,北海道的“缄默的恩人”与此刻眼前的“缄默的恩人”不见得是同一个人。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恩人的脚步声踏着木板走向远处,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我的手掌似乎摸到了什么,仔细一摸,赫然是我的导盲杖及手机。
“真的很谢谢你。”
我赶紧拨了电话给由香里。数响铃声之后,女儿接了电话。
“爸爸?你没事吧?”女儿的口气焦急得似乎快要失去理智。
“我不要紧,你呢?爸爸没能成功拦住追你的那个人。”
“别担心,我现在在警察局。我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说了,警察应该马上就会赶到你那边。”
“夏帆呢?她也没事吧?”
“我刚叫了救护车。”
“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我就在这里等警察来吧。”
“缄默的恩人”听到“警察”这个字眼,顿时转身想要离去。
“请等一下!”我赶紧切断通话,朝着前方大喊,“我怕又落入河里,能不能请你带我走到造船厂外?”
对方有好一阵子没有反应,似乎是在犹豫不决,但他最后还是牵住了我的手腕。我一边敲打导盲杖,一边在恩人的引导下迈步向前。走了一会儿,地面由木板变成了混凝土,又前进片刻之后,眼前由一片漆黑转变为深蓝色,若不是附近有路灯,就是来到了透着亮光的建筑物附近。
“缄默的恩人”放开了我的手腕,我向他道了谢,便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此时我灵机一动,赶紧拿起手机,选择了从前学过却早已淡忘的摄影功能。接着我又想起,在开始摄影时手机会强制发出模拟快门声的“喀嚓”声响,这是为了避免有人把手机当成偷拍的工具。
于是我在按下摄影键的同时,故意大喊:“请留步!我想问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我刻意说得煞有介事,“缄默的恩人”果然停下了脚步,我相信他此刻一定转头面对着我。
我以不会被注意到的自然的动作将手机镜头对准了前方的黑暗空间。
“请问你为什么救我?你到底是谁?”我这么问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缄默的恩人”依然沉默不语,但我并不在意。他可以藏身于只存在我眼前的黑暗空间,却无法逃离手机镜头的捕捉。在摄影画面之中,他将无处遁形。
片刻之后,远方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缄默的恩人”立即拔腿逃走了。
* * *
[1] 日文中的“酔う”一词,除了可指喝醉酒之外,还有晕车、晕船的意思。
第23章
★
女儿必须在医院照顾夏帆,我独自一人留在警局面对入境警备官巢鸭,以及另一名中年刑警。虽然此时已是深夜,警局内还是一片嘈杂。
我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大和田海运”的人绑架了夏帆,逼我交出自称是我亲哥哥的偷渡客徐浩然,我跟女儿找到了监禁地点,将夏帆救了出来——
说完了前因后果,我顺便提了俳句中隐藏的密语。
“——你的哥哥杀了人。”
“那个叫马孝忠的中国人,知道伪装成‘村上龙彦’的那个人过去犯下的罪行,因此将秘密藏在俳句中,想要告诉我这件事——”我解释道。
“——我想你猜错了。”巢鸭的口气充满了思索,“不,应该说,你跟我当初都猜错了。当马孝忠提出想要寄信给你的请求时,我们都怀疑你借由某种方式涉嫌这起偷渡案。但这原来是个天大的误会。现在听你说了俳句中的密语,我才领悟马孝忠的真正用意。事实上,有些事我们并没有告诉你。”
“你对我有所隐瞒?”
“并非刻意隐瞒,而是以为这跟主要案情无关。让我从头说起吧。两个月前,我们入管局逮捕了货柜偷渡案的幸存者马孝忠。他知道不可能逃走,只好供出了关于逃亡中的徐浩然,也就是另一名幸存者的一些事。”
巢鸭侃侃地说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马孝忠在货柜内结识了徐浩然,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互相倾诉了偷渡的动机及未来的梦想。徐浩然对他说,自己在日本有个全盲的弟弟,只要这个弟弟能证明自己是遗华日侨,就能获得永久居留权。马孝忠心想这可是宝贵的人脉资源,于是刻意吹捧徐浩然,向他索取联络方式,徐浩然似乎取出写着“岩手县老家”地址的信封让他看了。
但随后发生了悲剧。货柜通气孔被封住,氧气越来越少,身体较虚弱的偷渡客一个接一个窒息而死,马孝忠的妻子及小孩也无法幸免。
在这惨绝人寰的“棺材”之内,呼吸的人渐渐减少,存活者反而多了些苟延残喘的时间。马孝忠虽然身强力壮,但到了后来,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在这时,马孝忠察觉到不对劲。徐浩然乍看之下似乎也奄奄一息,但其实神志依然相当清醒。
马孝忠勉强振作起精神,仔细观察徐浩然的诡异举动。半晌后马孝忠才惊觉,原来下毒手的人遗漏了一个通气孔,而这个通气孔竟然被徐浩然独占了。多半是自孔外透入的一缕月光,让徐浩然发现了这个孔吧。
徐浩然仰靠在货柜的壁面上,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却暗中将脸凑在孔边,贪婪地吸着空气。
“为争夺通气孔而发出的声音惊动了港口值勤人员,才让这桩走私案曝光。马孝忠被送进医院之后,向入管局人员大骂徐浩然这个人太过无耻,入管局人员只好温言安慰,对他说:‘这攸关他自己的性命安危,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但马孝忠完全听不进去,不断高呼:‘一定要告诉他在日本的亲人,他是一个多么卑鄙的人物。’入管局人员一次又一次劝他放弃这个念头,对他说:‘为了活命而损及他人利益的行为并不犯法,你就原谅他吧。’入管局人员会这么帮徐浩然说话,或许是出于同情吧。毕竟徐浩然在战后被遗留在中国,历经六十多年而无法回归祖国,最后走投无路,只好选择偷渡。”
我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
“我们为了追查这起偷渡案,不断向他追问详情,他本来针对偷渡部分一直保持缄默,但过了一阵子后,突然对我们说想要寄点字信给全盲的朋友。”
“你的哥哥杀了人。”
原来我完全搞错了方向。
俳句密语中所说的“哥哥”并非住在岩手县乔装成村上龙彦的那个男人,而是徐浩然。马孝忠认为独占通气孔的徐浩然杀了他的妻小,不甘心见他过着幸福的生活,因此想尽办法要让他遭到报应,最后终于决定揭发这个秘密。马孝忠以为如此一来“杀人凶手”徐浩然就会遭亲人唾弃。
要如何才能将货柜内发生的事告诉徐浩然那个住在日本的“弟弟”?马孝忠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点字俳句”这个手法。他先让入管局人员误以为他要向同伴传达秘密讯息,而且内容与偷渡案有关,但点字俳句的收信地址是徐浩然当初告诉他的老家。他把秘密藏在俳句里,是因为入管局人员一直为徐浩然说话,他认为一旦目的被察觉,就会遭到制止。
我说出了心中的推论,巢鸭回答:“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我们能早一点知道逃走的徐浩然与你是兄弟关系,应该就能猜出俳句中隐藏的密语了——对于造成你心中的无谓误解,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原来住在岩手县的“哥哥”不曾杀过人。我相信了俳句中的密语,满心以为“哥哥”从前杀了人,并怀疑他这次将母亲也杀了,如今这个怀疑的基础已遭到了彻底的颠覆。“哥哥”真的杀了母亲吗?当我在客厅内发现母亲的遗体时,带着信逃走的人是徐浩然。
他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这些最关键的谜底,依然没有揭开。
我来到了医院,向接受紧急洗肾的夏帆问道:“精神好吗?”
“非常好,踢一场球也没问题。”夏帆痛苦地喘着气说,“外公,是你救了我?”
“是啊,外公跟妈妈一起救了你。”
“谢谢你,外公。那时候我好不舒服,本来以为快死掉了,幸好能够再见到妈妈。”
夏帆的声音相当虚弱。我摸索到她的脸,在她的头顶上轻抚。“是啊,真是太好了。夏帆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激动的情绪让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母女是我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
我说完了这几句话后,病房陷入一阵沉默,耳中只听得见透析仪的声音。
“爸爸——”由香里以试探的口气说,“其实我有个想法——”
“想法?”
“我们想跟爸爸一起住。”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令我顿时脑袋一片空白。
“——不行吗?”
“当然行!我开心得不得了!”我赶紧回答,“这还用问吗?你的房间到现在还在等着你回去住呢!但是——这样好吗?我可能会变成你的负担。”
“我可不是为了爸爸才要这么做。只要回家住,就不用付房租,而且我出去上班的时候,夏帆也有个人可以聊天解闷。”
从由香里那羞涩的语气,我甚至可以想象她腼腆的表情。
“我也帮得上忙!我会帮外公做很多事!”夏帆兴高采烈地说,“而且有外公陪着,就算妈妈上班去了,我也不会寂寞!”
家庭失而复得,让我的心情犹如孤寂的黑暗中射入了一丝温暖的曙光——
我眼眶一热,半晌说不出话来,为了掩饰涌上心头的感情,我急忙想要岔开话题。就在这时,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有个谜底还在等着我去揭开。
“对了——”我转头面向由香里,“我在造船厂拍了段影像,想请你帮我看看。里头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曾救过我两次,却不肯开口说话,我只好偷偷把他的模样拍下来。”
“外公的长腿叔叔?”夏帆问。
“是啊,可以这么说。对方不愿意让我听见声音,很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我将手机递给由香里,“你帮我看看。”
在女儿操作手机的时候,我只是默默地等着。潜藏在我的黑暗世界中的“缄默的恩人”到底是谁,答案或许马上就要揭晓了。到底是谁一直跟踪我,在北海道及造船厂救了我的命,却一直保持沉默,不愿被我知道身份——?
“爸爸,我看了影像——”
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等着由香里继续说下去。那个人会不会是女儿也认识的人?
“里头的人是——住在岩手的伯父。”
第24章
★
住在岩手的“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个伪装成村上龙彦,而且可能为了遗产而杀害母亲的男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阵子我不断追查“哥哥”的真实身份,应该早已被他当成了眼中钉才对。只要我一死,他就能永远以村上龙彦的身份活下去。为什么他要特地救我的性命?母亲生前曾告诫我“绝对不能去挖你哥哥的底细”。难道“哥哥”虽然是假货,却不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