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彭佩蒂先生抽雪茄吗?”
“这么一想的话——他不抽,先生。至少我从来没见他抽过。现在回想起来,只偶尔看到过他抽烟。”
“麦尔曼先生呢?他抽雪茄吗?”
希尔达一脸困惑不解的样子。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先生?”
梅瑞狄斯笑了。
“要知道你的任务是回答问题,而不是问问题。”
“抱歉,先生,麦尔曼先生吗?不,麦尔曼先生不抽烟也不喝酒。他是真正的圣人……曾经是!”希尔达大吸了几口气,纠正道。
“不喝酒!”梅瑞狄斯惊呼,迅速地和洛克比交换了一个眼神,“你是说,他完全不碰酒精的吗?”
“是的,先生。”
梅瑞狄斯很困惑。那么麦尔曼是怎么和帕克小姐一起喝雪利酒的呢?还有抽雪茄?这又是怎么回事?死去的这位小姐肯定不爱抽雪茄吧?他问了这个问题,但希尔达的回答很坚决。她的女主人确实抽烟,但只抽一种闻起来像烧干草的奇怪香烟。那么希尔达是怎么在房间里闻到这股非常独特的气味的呢?
“现在跟我说说,”他继续道,“那天晚上你有听到从帕克小姐的房间里传来任何不寻常的声音吗?”
希尔达目瞪口呆地看着督察,好像他是一个魔法师一样。
“天哪,这也太巧了!我是说,你问我的,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女主人回来没多久,我听到她房间传来一阵咚咚响。像是跺脚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在房间里发脾气走来走去一样。我当时不得不穿过大厅去餐厅取东西。当然,那时候没多想。我觉得也许是女主人在做她的瑞典操练习什么的。但想到此后发生的事情——”
“那具体是什么时间?”
“在帕克小姐回来之后,不超过一分钟的时间。”
“在这之后,你还听到什么声音吗?”
“嗯,我觉得我听到了什么,但那时候我已经回到厨房。所以不是很确定是不是真的。”
“所以你觉得你听到了什么?”
“一楼大厅有东西被撞倒、打翻了的声音。就在彭佩蒂先生按门铃前的一两秒钟。但厨娘总说我爱幻想不存在的噪音。所以这也许只是我的幻想。”希尔达停了下来,吸吸鼻子,挑衅地补充道:“但厨娘也不能否认我在那边的落地窗上发现的古怪事情。即使耳朵骗了我,我的眼睛肯定没问题。督察,我发誓晚上7点进屋的时候,那些窗户是关上闩好的。但等我10点过后再去一楼检查门窗的时候,窗户却是打开的。这绝对不是我的幻想!我感觉,”希尔达严肃地补充道,“昨晚屋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就我看来,有人在女主人还在庄园主屋的时候偷溜了进来,然后晚些时候又从落地窗那里溜了出去。我在门厅里听到的动静一定是这人弄出来的。但他们是谁,为什么来……这个,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梅瑞狄斯显然很感兴趣。
“你是说,当帕克小姐在主屋吃饭的时候,有一个不明人士设法进了寡妇小屋,还找到了去帕克小姐房间的路?然后,等帕克小姐回来后,又设法溜下楼,从那边的落地窗离开?”
“就是这个意思,先生!”
“你是说,帕克小姐在彭佩蒂先生到之前,见了这个不明人士?”
“我是这么想的。”
“但当帕克小姐在主屋的时候,有人能够不被你们察觉偷溜进来吗?”
“哦,这很简单,先生。我和厨娘总是等女主人离开后开始吃饭,也就是说那时候我们都在厨房里,如果他进来的动静很小,我们完全察觉不到,不是吗?”
“但前门那时肯定是锁着的吧?我注意到那是一把上好的耶鲁锁。”
“哦,我不是说他是从前门进来的。前厅的两扇窗户是开着一部分的,如果他够敏捷,是可以从那边溜进来的。”
“那他为什么不从同一个地方离开呢?”梅瑞狄斯敏锐地问道,觉得这个女孩的想象力确实有点太过丰富。
希尔达想了一下,然后明朗地笑道:
“先生,如果他看到彭佩蒂先生出现在车道上,也许不想撞见他,所以才从房子侧面这边的落地窗离开。这很自然,不是吗?”
梅瑞狄斯点点头。
“我想你可能说中了什么。”他转向洛克比,“很有趣,不是吗?有趣又相当古怪。一个相当复杂的情况。”他又转向希尔达,慈祥地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小姑娘,我们应该没有需要你的地方了。你一直很坦率,对我们帮助很大。我需要你在证词上签个名,但我们可以晚点再做这件事。”
Ⅱ
“现在该做什么?”女孩离开后,洛克比问道。
梅瑞狄斯瞥了眼他的手表。
“你可能会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我建议你先上车,去斜屋客栈点好午餐。我随后步行过去……推理——需要漫长而孤独的苦思。同意吗?”
“我可从来不会阻止别人思考。”洛克比笑着说,“听说这是一种锻炼大脑的好方式!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肯定有很多东西要思考!”
等洛克比沿着寡妇小屋的车道驶离,梅瑞狄斯点燃烟斗,开始慢慢穿过庄园,往北入口走去,最后会走到塔平·马莱特路。他故意选了一条绕过帐篷区的路,因为急于避开一切干扰。他无比确信,这个案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事实上,里面充斥着许多非常棘手的并且让人觉得古怪和困惑的地方。一连串相关的问题开始在他脑中穿行,但梅瑞狄斯以强大的意志力和逻辑性,从检查完的所有问题中挑出比较突出的部分。如果想找到答案,他就必须逐一击破。
希尔达的证词自然成了分析事实的起点。有没有人(除了假扮成彭佩蒂的麦尔曼之外)在佩内洛普·帕克死之前与她有过接触?这姑娘提供的信息似乎表明了这一点。希尔达提到这位可能的访客时,说的是“他”——也许这只是措辞的缘故。但那人也很可能是位女性,不过希尔达闻到的雪茄味似乎表明应该是男性。到目前为止,完全无法判断闯入者的性别。确定的是,希尔达和厨娘吃饭的时候,有人进入了寡妇小屋,悄悄走到佩内洛普的房间,和她有过简短交谈,打算离开时,麦尔曼正在走近前门。这迫使闯入者只能通过落地窗离开,而落地窗是不能从外面闩上的。接受这些事实真相之后,可以从中推断出什么呢?这个不明人士肯定很熟悉佩内洛普的日常行程,包括家里用人的情况和房子的布局。总之,肯定是很熟悉那位死去小姐的人。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溜进溜出呢?很显然是为了掩盖这次拜访。这就说明此次拜访是带着某种犯罪意图的。又是什么样的犯罪意图呢?是明面上那么简单的答案吗……谋杀?
总之,当披着斗篷、粘着胡子的麦尔曼走进佩内洛普·帕克的房间的时候,她是否已经死了?
一阵兴奋袭上梅瑞狄斯心头。假设这件有点惊人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然后呢?麦尔曼走进那个房间,突然遭受可怕的惊吓。死在他前面椅子上的是他曾经疯狂爱着的女人;尽管她对他冲动的情书报以令人不愉的威胁,也许他仍爱着她。从各方面看,麦尔曼都是一个敏感易激动的人。他有没有可能一时心理失常,选择自杀呢?有毒的雪利酒就在手边。他很可能注意到了苦杏仁的味道,立刻明白了佩内洛普是怎么死的。然后他认为这也是结束自己生命的恰当手段。
“呣,”梅瑞狄斯沉思着,“合理但有点恶俗。但想想这个推理的缺陷,立刻就能想到一个非常不对劲的地方。如果麦尔曼是自杀的,为什么要撬开书桌拿回那些信呢?这当然不合逻辑。他肯定知道自己没办法在倒地死亡前把这些信毁掉的。即便是麦尔曼在自杀前谋杀了那位小姐,这依然是一个让人困惑的地方。”
第二个有问题的地方是——除非是麦尔曼谋杀的那位小姐,不然他为什么要戴手套呢?据阿克莱特所说,当他的雇主进入寡妇小屋时,是没有戴手套的。但出来的时候,却戴着手套。也就是说,麦尔曼肯定是在屋内把手套戴上的。除非麦尔曼就是凶手,不然这么做是非常奇怪且毫无意义的。
但这又如何呢?她在麦尔曼进屋前就死了吗?还是麦尔曼给她下的毒?呣!一个非常微妙且难以决定的点,就目前情况来看,不得不先搁置一下。
梅瑞狄斯的思绪转向了谋杀的作案手法。目前有的证据:1.一个雕花醒酒瓶,里面装着有毒的雪利酒,但没有找到指纹;2.一个用过的玻璃杯,有苦杏仁的味道和死去那位小姐的指纹;3.另一个用过的玻璃杯,同样有苦杏仁的味道,但没有发现指纹。显而易见的结论是,凶手把氢氰酸下在了装着雪利酒的醒酒瓶里,然后把酒倒进两个玻璃杯里。梅瑞狄斯认为,毒药很肯定是被密封在一个小玻璃瓶中——要么是含有2%无水酸的普通氢氰酸稀释液,或者是含有4%无水酸的舍勒[2]溶液。但凶手直接把毒药下到醒酒瓶里而不是玻璃杯里这点让人十分费解。因为首先醒酒瓶是不能塞住的,而且正如梅瑞狄斯记忆中的那样,醒酒瓶的瓶颈非常细。其次,如果凶手把毒下在杯子里,他可以立刻看到毒药效果,但把氢氰酸下在瓶子里肯定会被稀释掉。这难道是凶手什么令人费解的怪癖?
这自然又引发了梅瑞狄斯对有毒饮料的第二点猜想。如果杯子里的雪利酒都是从醒酒瓶里倒出来的,那么麦尔曼和死去的那位小姐应该都吞下了相同剂量的氢氰酸。这样的话,那位小姐应该是在麦尔曼离开房间前就已经死亡的,因为麦尔曼自然希望在自己服毒前确保毒药的致命效果。据希尔达的证词看,麦尔曼在楼上的房间里待了大约10分钟。如果麦尔曼是凶手的话,他肯定不可能一开始就让她喝下有毒的雪利酒。在喝酒前,他们肯定有一定程度的交谈。实际上,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出帕克小姐的死亡应该是瞬发的。然而,相同剂量的毒药对麦尔曼是什么效果呢?他走下楼,走出寡妇小屋,沿着车道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好几米远,然后自己爬上了车。直到一段时间后,在回北区小屋的路上,死亡才降临。
诚然,大多数毒药对不同个体的影响不尽相同。有些人的耐药性更强一些。但在这个案件里,毒药效果差异之大足以让人对事实进行更仔细的分析。也就是说,让帕克小姐中毒的剂量是否和麦尔曼摄入的毒药剂量相当呢?麦尔曼当然可以给自己少倒一点有毒的雪利酒。但为什么呢?如果他都打算自杀了,那么肯定更愿意痛快地死去而不是缓慢地死去。
有件事很重要。他必须让法医马克斯顿下午过来一趟,对两具尸体进行第二次检查。他可能会面对直接质询——回答出佩内洛普·帕克是否是当场立刻死亡的。从这个角度推论案件,还要仔细分析醒酒瓶里剩下的有毒雪利酒和两个用过的玻璃杯底部残余的几滴液体。
除此之外呢?梅瑞狄斯用力扯着烟斗。今天收集到的证据已经足够多了。就他看来,有时候比证据不足更有害的是证据泛滥。如果可能的话,他喜欢解决完一部分问题后,再着手另一部分问题。就好像在长途跋涉之前,要先把松掉的线头系紧。
这是他喜欢的办案方式。但命运总是习惯于忽略人类的喜好,固执地推动事情大步发展。而就在此刻,虽然梅瑞狄斯毫不知情,而命运已经铆足了力气打算扰乱他的计划。
***
[1]译者注:Horlicks,好立克粉,一种含麦乳精的冲泡饮料。
[2]译者注:Scheele,舍勒,瑞典化学家,氧气的发现者之一,研究过普鲁士酸——也就是氢氰酸的特性和用法。
第十五章
致命效果
Ⅰ
这场双重悲剧对奥西里斯之子夏季集会的打击很大。尽管寡妇小屋惨案发生的第二天雨就停了;尽管太阳在试图突破松软的云层,给云层镀上了一层金边,但突然失去先知和一位深受喜爱的内殿成员,还是让奥教教众备感消沉和恐惧。卡、巴和阿布的神秘象征意义不再能如以往一般引起人们讨论的热情。即使是最狂热的奥教徒也不再关心萨胡是否有阿库[1]的问题,这个消息对大家想象力的巨大影响可想而知。
离开演讲帐篷,只有一个主题值得讨论……这出惨剧!
当然,有人严厉驳斥了麦尔曼先生先谋杀了佩内洛普·帕克再自杀的谣言。大家普遍认为下毒的另有其人,可能是与先知和他迷人的侍祭有仇。到目前为止,麦尔曼先生在惨案发生前伪装成彭佩蒂先生去拜访过帕克小姐的消息还没有泄露。关于此案的所有讨论最后都会归于一个问题:在惨案发生前,有教友看到可疑人士出现在寡妇小屋附近吗?他们一致认为,看见可疑人士的教友有责任立刻向警察报告。蒙图-穆特先生(奥教唯一一个经过证实的埃及人)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来见梅瑞狄斯督察了。
蒙图-穆特先生平生有三大爱好——古埃及学、巴氏牛奶和飞蛾。对第一个和第三个爱好,他投入了大量时间学习研究。而第二个爱好,可以说是他赖以为生的东西。如果可以这么表述的话,他算得上是牛奶成瘾,一个不可救药的牛奶豪饮者。当然,前提是必须巴氏杀菌的。对祖国伟大文明的自豪感,驱使他加入奥教。而鳞翅目昆虫学家的身份,使他在6月6日——星期四晚上来到莲花池边,就在寡妇小屋西南边约四五百米的地方。
在老考德内庄园的短短几天时间里,蒙图-穆特已经捕捉制作了好几个标本——包括两只完美的长须夜蛾,一只雌性的和一只超小的。这些当然都很好,但他目前只关心能不能再网罗到那种只能在死水边找到的稀有飞蛾。因此,黄昏后不久,蒙图-穆特就带着他的灯笼、罗网和标本匣出发,穿过庄园来到莲花池边。毛毛细雨完全没有吓退他,因为多年经验告诉他,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出来捕飞蛾。他穿着橡胶靴,脚步踏得很轻,手上的灯笼是关上的。直到点缀在池塘边的黄华柳林,他才突然打开灯笼,光线打在树叶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映出一片珍珠灰。但紧接着他就被吓了一跳,因为几乎就在脚边,一个人影跳了起来,窜到树丛深处去了。
“谁在那儿?”蒙图-穆特警惕地喊道,“拜托告诉我你的身份。是谁?”
除了雨滴轻轻打在池塘平静水面上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蒙图-穆特很困惑,有点害怕,但他还是深入到黄华柳林下的茂密灌木丛中,他的灯笼照射出来的光线像一只在黑暗中窥探的眼睛。然后他再次惊扰到那个徘徊的人影,但这次那人影从林中窜了出来,冲到池塘的远端。蒙图-穆特试图跟上他,但不巧被绊倒了,还摔碎了灯笼的电灯泡。但就在这一瞬间,蒙图-穆特注意到了两件事——那个人穿着一件带腰带的雨衣,而且没戴帽子。但对于那个人的特征,他什么也没看到。
当然,那时的蒙图-穆特虽然感到困惑,但并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直到第二天“传出”双重悲剧的消息,蒙图-穆特才在其乐于助人的帐篷室友的催促下找到警方。
蒙图-穆特通过哈格·史密斯夫人得知,梅瑞狄斯督察把他的总部设在了塔平·马莱特的斜屋客栈。因此,在大帐篷用过午餐之后,蒙图-穆特借了一辆自行车,骑车来到了客栈。幸运的是,梅瑞狄斯还在边用餐边和洛克比讨论案情,还没有离开客栈继续调查。梅瑞狄斯让客栈老板安排了一间私人客厅供他使用。在老板自家点缀着蕨类植物盆栽、红色天鹅绒和小酒杯的客厅里,梅瑞狄斯了解到案件的另一个复杂情况。
虽然蒙图-穆特的英语不是很好,但他依然非常健谈。几分钟后,梅瑞狄斯草草记下了证词的关键点,开始了盘问。
“你什么时候到的莲花池?”
“差不多是在9点钟过一点的样子。”他干脆地说。
“你到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吗?”
“不算。还有一点光亮,但不多。我带着吸引飞蛾用的灯笼,所以还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的。”
“你说这个人是蹲在树底下的?”
“看起来是这样。”
“你觉得他是在故意躲避你吗——他想隐瞒自己身份?”
“就是这样!”蒙图-穆特激动地叫道,“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在我问‘谁在那儿’和‘是谁’的时候不回答呢?他不仅不回答,还跳起来,钻进黑暗中消失了。”
“你说你没有注意到他的特征,穆特先生。但对于他的体型和身高,有什么印象吗?”
“哦,是个大块头。肌肉发达的样子。个子很高,比平均身高高多了。差不多有一米八。”
“穿着一件带腰带的雨衣,但没有帽子,对吗?你记得他头发是什么颜色吗——浅色还是深色?”
“只有我的灯笼光情况下,很难判断。但我觉得应该是浅色,不是深色头发。”
“当他第二次溜走的时候,你没有想要追上去吗?”
“没有。那时候天更暗了。而且没有灯笼照着,我也不好追。我在黑暗中视力很差。”蒙图-穆特先生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着:“而且我个子比较小,还有点害怕,您应该能理解。池塘在晚上显得特别孤零零的——离哪里都远。也许您已经去过池塘了?”
“没有,”梅瑞狄斯承认道,“还没有。但我打算今天下午去那里看看。也许一小时后我们池塘见,穆特先生。方便吗?”
“荣幸之至。”蒙图-穆特说着微微弯腰。
“很好!”梅瑞狄斯总结。
Ⅱ
蒙图-穆特一骑车离开,梅瑞狄斯就开始和洛克比讨论起这条新线索的含义。他对这个新调查方向的出现感到很恼火,因为手头上还有许多未解决的问题。
他们刚在客栈老板拥挤不堪的客厅里抽完一斗烟,梅瑞狄斯一脸不满地对洛克比说,“你看,我们离你最初的想法越来越远了,这个案子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问题的关键是——真的是麦尔曼杀了帕克小姐,然后自杀的吗?还是他自杀是因为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就发现帕克小姐已经死了呢?或者有没有可能麦尔曼和帕克小姐都是被某个第三者谋杀的呢?”
“别指望我!”洛克比笑道,“就我看来,都挺合理的。”
梅瑞狄斯继续:
“但是,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有人在帕克小姐从庄园主屋回来之前就进到了楼上的客厅。但现在问题是,这个‘某人’和穆特先生在池塘边惊扰到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时间上符合吗?”洛克比问。
“不是很清楚。我们不知道这个不明人士偷溜进寡妇小屋的具体时间。一直到9:35,希尔达才听到帕克小姐房间传来的奇怪响声。而穆特是在9点左右到的池塘。”
“也就是说穆特看到的人和希尔达听到动静的那个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没错。”
“如果那个家伙想在帕克小姐回来前溜进寡妇小屋,池塘周围的树林肯定就是他藏身等候的绝佳地方了?”
“但他为什么要等呢?”
“什么?”
“我是说——为什么要等?那人为什么不在他觉得最合适的时间去寡妇小屋呢?毕竟,在附近徘徊是有一定风险的。而且他是涉险逃过才没被认出来。如果穆特看清了他的特征,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但现在……”梅瑞狄斯耸耸肩,“高个子、宽肩膀、浅色头发——没有太多线索,不是吗?”
洛克比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他的思路好像飘向一些与刚才督察说的话无关的方向。他突然抬头看着梅瑞狄斯。
“你意识到氢氰酸会引起痉挛吧?”
“所以呢?”
“那个女仆听到的响声。”
“然后呢?”
“那可能是帕克小姐临死前的痛苦挣扎。一个不是很令人愉快但合理的想法。”
梅瑞狄斯表示反对。
“希尔达说听起来像沉重的脚步声。这说明是有一定节奏的声音。我个人认为是脚步声。”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一个很确切的理由。希尔达提到,她是在女主人进屋‘一分钟左右’后听到的响声。所以我觉得她不太可能一进房间,就被骗着喝下一杯有毒的雪利酒。”
“为什么不能呢?”洛克比反驳道,“她进屋的时候没有尖叫也没有喊出声,说明她看到这个男人在她房间里一点都不惊讶。或者换一种说法,她可能在那个时间看到他在屋里会有些惊讶,但不是害怕,因为她和那个人很熟。如果很熟的话,在她进屋一分钟后,给她倒一杯雪利酒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确实是一个很干净的推论。”梅瑞狄斯承认,“但这位朋友肯定会和她一起喝一杯?我们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做,因为没多久他就从落地窗那里溜出去了。而他也不可能给自己倒一杯没有毒的雪利酒,因为被投毒的是醒酒瓶。此外,只有两个玻璃杯有使用过的痕迹,而另一个杯子肯定是麦尔曼用过的。”
“我亲爱的朋友,”洛克比大笑,“你对这帮奥西里斯之子知道多少啊?我打赌他们一半的人都滴酒不沾。这个家伙很可能就是滴酒不沾的那一半。”
“所以你觉得是这个闯入者谋杀了帕克小姐,而不是麦尔曼?”
洛克比点点头。
“坦率说,我是这么想的。”
“那麦尔曼呢?”
“这个嘛,也许正如你所说,他可能是发现帕克小姐死了,然后自杀的。另一方面……”
“什么?”
“也许是意外呢?”
“意外?”
“没错。”洛克比笑道,“麦尔曼看到死去的帕克小姐,打击太大,感到头晕。然后转向装着雪利酒的醒酒瓶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但关键是他不知道酒里有毒!”
“这当然是一种可能性。”梅瑞狄斯考虑了一下这个新理论,然后继续:“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洛克比,为什么麦尔曼倒酒前要戴上手套呢?很古怪,不是吗?”
“天哪!”洛克比尖叫道,“我完全忘了那副该死的手套。进门的时候没戴,但出门的时候肯定戴着。这问题很棘手。”
“我还可以说得更夸张一些,但算了!”梅瑞狄斯笑笑,“你看,我亲爱的朋友,现在的情况非常不理想。我们两个可以继续推出各种合理的推论,但自己又能轻易推翻所有推论。”梅瑞狄斯站起身,在光滑的壁炉上敲了敲他的烟斗,然后拿起帽子。“现在,在去赴蒙图-穆特先生的约会之前,你可以打电话叫马克斯顿下午过来一趟吗?我想要了解更多关于法医鉴定的证据细节。同时,我需要你从总部派个人送一些证据去苏格兰场。”
“你是指?”
“装雪利酒的醒酒瓶和那两个玻璃杯。我想要分析这三件物品里的液体残留物。如果麦尔曼和帕克小姐是同时喝的同一瓶里的酒,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麦尔曼会那么久之后才昏过去。”
“你觉得帕克小姐是当场死亡的?”
“是的——差不多吧。如果不是,我亲爱的朋友,她肯定可以在麦尔曼离开之后,赶到门口呼救的,不是吗?这也是我需要马克斯顿再彻底尸检一次的原因之一。”
Ⅲ
蒙图-穆特先生在莲花池附近等着他们。他相当夸张地重演了一遍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指出他在哪里第一次碰到那个位未知的潜伏者,等等。梅瑞狄斯拿出笔记本,绘制了一张周边的地形草图,当天晚些时候,又把它扩展成一张更加全面的老考德内庄园地图。据他判断,池塘离寡妇小屋的边篱大约有四百多米的样子。虽然池塘周围的环境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但两地之间基本上还是平坦开阔的地面。一条模糊的小路从池塘边蜿蜒地延伸出来,一直伸展到寡妇小屋背面某个地方。梅瑞狄斯决定好好调查这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