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巴布告诉他了。我听见了。”
“不。巴布是在哈里已经开始拐弯后才说的。”
“不对。”内森试图回忆,“是在那之前。”难道不是吗?他当时思绪万千,没太注意。“再说,哈里知道车在哪儿,之前已经告诉他了。”内森说。
“我知道。我们昨天就知道了,可我们还是没记住。我们已经和巴布来过一次,可我们载着另外一个警察来这儿时,还是搞错了。哈里怎么会知道走哪道裂口?”
“因为他对这一带了如指掌。他和我们一样知道该走哪道裂口,而且他可以猜。”
在斜坡底下,哈里的车轰隆隆地启动了。内森摇摇头,拧动卡梅伦的钥匙。车顺利启动了,就像昨天那样。他把脚稳稳地踩在刹车上,开动车子,开始跟着哈里和巴布的车朝坟墓的方向驶去。哈里沿着牛栏行驶,重走着他们昨天走过的路。内森看到前面的车里隐约有两个头在动。那是哈里和巴布在交谈。
“他只是猜出来了。”内森又说了一遍。
“好吧。”艾克桑德终于说,他猛地靠在了他的座位上,“是啊,可能吧。抱歉。这两天真够离奇的。”
“我知道。”
哈里的车开始加速,内森踩着油门紧跟其后。他看不到哈里和巴布的脑袋在动了,想来他们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内森看着前面的车越开越远,感到一阵刺痛。起初,那感觉像皮疹带来的瘙痒,微弱,能忍受,但让人觉得不舒服。他告诉自己忍住,那可是哈里叔叔。内森从小就认识这个男人。如果说只有一个人能读懂这片土地,那就是哈里。如果他根据经验猜到了,那根本没什么讲不通的。
然而,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内森耳畔响起。这片地方很大,哈里猜得也太准了。


第十章
被卡梅伦抛弃的食物开始在后面散发出腐臭味,内森把车窗往下摇了一条缝。
“我们可以把它们倒掉。”艾克桑德说,显然他和内森想的一样。
“是啊。”内森点点头,但并没把车速降低。出于某些他还不太明了的原因,现在无论丢掉什么,都会让人觉得怪怪的,感觉太轻率。
艾克桑德仍在看着前面的车里哈里和巴布的影子。内森皱了皱眉。他相信哈里,真的相信。也许是发自内心的相信,虽然他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一点。然而,当哈里转过头跟巴布说什么的时候,内森发现自己开始回想他们抵达卡梅伦的车那里前一分钟的情景。
“格伦能从你的牧场边界外看见卡姆叔叔的车,这事很有趣,”艾克桑德突然说,“这车在别的方向上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是啊。不过很多事都很有趣。卡姆不可能在大白天把车丢在路中间,而丢在那里,可能几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人们能来这里几次呢?一星期一次?再说,也只有我们来,要不就是阿瑟顿那些人。”
“我觉得,”艾克桑德说,“这一带太平坦了。如果我不想我的车被看见,我恐怕也会丢在岩石那片地方。”他望着空荡荡的土地,“说什么早些时候没人开车或飞机路过,那是胡扯。就算星期四已经来不及救人了,但星期三不一定。”
内森没有回答。艾克桑德说得对。如果那辆车早点儿被发现,发现它的人立即发出警报,那么救援人员就能及时赶到了。内森突然想知道—他试图不去想,但忍不住—如果换成是自己会如何。如果是自己抛弃的车被发现了,路过的人会帮忙呼救吗?或者,他们发现车之后会不会置之不理?老实说,到了紧要关头,他们是不是还不如他?老实说,他真的不确定。
不是伊尔莎的错,甚至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要不是因为她,内森那天就不会到镇上去。那是他连着去那个酒馆的第三个周末,他已经不再骗自己说他去镇上有事。那里值得他去一趟,于是他就去了。
内森第二次去的时候,和伊尔莎在空荡荡的酒馆里面对面坐着。他给伊尔莎讲了离婚的事,说他儿子生活在一千五百公里之外。伊尔莎则告诉他,她的母亲在医生诊断出癌症晚期后,她被迫暂停学业,成了专职保姆,她很投入,但临终护理的日常苦差事让她吃不消。她妈妈死的时候,她反倒释然了。
他们又喝了一杯。不知为什么—内森想不起来了—他们最后笑了,从微笑变成大笑。不是为了已经发生的事,而是为了其他事,一些开心的事,让别的一切显得比较可以忍受的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喜欢她的眼神,喜欢她看他时的眼神。他给她讲了讲那些沙丘。她笑了,说希望哪天能和他一起去看看。
内森第三次去镇上时又待到了打烊。他帮伊尔莎锁好门,伊尔莎伸出手够他的手。整条路上空无一人。伊尔莎让内森领着她离开唯一的街灯,这样他们就能更清晰地看到灿烂的夜空。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他发现自己正如内心希望的那样,把她紧紧压在他的四轮驱动车的一侧,她温暖的嘴唇挨着他的嘴唇。他既高兴又有些难以置信,飘飘然地打开车的后车门。他的睡袋已经铺开,正等着他。他把手伸到她的衬衫下面,她的皮肤又软又热,他能感觉到她把手放在自己的牛仔裤上。他紧紧地搂着她,聆听着她迅速、有节奏的呼吸。星光透过布满尘土的车窗,照在他们身上。
后来,他躺着,看着她。车门打开了,以便微风能够吹进来。睡袋被踢到了一边。
伊尔莎笑了。黑暗中,她的牙齿显得很白。“怎么样?”她问。
“没什么。那……”他思考着措辞。绝妙,让人精神焕发,让人像变了个人似的。“棒。”他说,那是雅基离开后的头一回,当然不止如此,“真的很棒。”
“多谢。”她哈哈笑起来。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他的一只手抚摩着她。
伊尔莎又笑了:“我确信背包客的日记簿上会这样说:‘这是日出时你消失的地方,我再也没有你的音信了。’”
这回轮到内森哈哈大笑了:“不可能。”他把她拉近了一些,她翻到了他上面。他感到了她的皮肤迸发出的活力。“那是不会发生的。”内森说。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他错了。不过,他当时真的是那么想的。
“他们为什么停了?”坐在乘客座上的艾克桑德突然身体前倾,把内森的思绪带回到当下。就在前面,哈里的车停在牛栏旁。那里离牧人坟墓还远,内森的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哈里跳下车,引擎还在运转。他蹲下来检查地面,不时地用手指触碰尘土。
“他在干什么?”艾克桑德问道。
“我不知道。”内森摇下车窗,探出身子,“哈里!你在干什么?”
“看看!”
“看什么?”
“随便看看。”
圣海伦斯的警官也说过诸如此类的话,但这话从哈里嘴里说出来,似乎有某种别的意味。
内森摇上车窗,耸了耸肩:“你听见他说的话了。看着吧!”
艾克桑德坐回去,他等待着。几分钟后,哈里终于回到了他的车里。他们又开始移动了。
天刚亮,伊尔莎就离开了他。镇里虽然没几个人,并且相距很远,但他们都起得很早。她在扣衬衫扣子时吻了他。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内森说。
“不用。”她指着酒馆旁边的住宿区,“我就住在那儿。”
“这么近?那我们应该去那儿啊。”
“怎么了?你在这儿不够开心吗?”她跳下他的车,莞尔一笑。
“开心。我开心。”
“我也是。”
他一边看着她离开,一边忙着穿衣服。他那天整个上午都笑嘻嘻地在镇上办他的事。他差不多忙完了,开车回家前,他去加油站加油。有人把车停在了他的车旁边。内森认出了那辆昂贵的四轮驱动车,发现自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当他的岳父(前岳父)打开驾驶门下来时,他一直低着头。他瞥见基斯·沃克尔在犹豫,但不是很久。那里只有两台油泵,内森用着一台,如果基斯需要加油,那他别无选择。他选了那个闲置的油泵。
“内森。”
“你好啊,基斯。”内森把注意力集中在油泵上。他马上就要加满油了,然后驱车离开。事实就是这样。
“我昨天和雅基聊了。”基斯打量着他。
内森看着刻度盘上转动的数字说:“哦,知道了。”他什么也没问。
“听着,她要通知她的律师反击。”
“那是她的权利。”
“内森,聪明点儿吧。别要求接触那么频繁。打电话和探视次数太多了,艾克桑德那个年龄的孩子可吃不消。”
“我的律师觉得那是非常标准的监护分歧。”
“对那些离了婚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口子,那样也许不过分。可你的房子离这儿那么远,显然有些过分了。”
“离开的人是她,不是我。”内森闭了嘴,然后又张开,“再说,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把艾克桑德留在身边。”
基斯有四座牧场,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地主之一。碰上好年景,他或许能登上富豪榜的榜尾。他此时摇摇头,嘴角垂了下去。“我和凯茜会去布里斯班见艾克桑德。没理由让一个男孩子来这里。”
“我是他爸爸,基斯。”油泵停了,油箱满了,“我有绝佳的理由。”
内森第一次仔细打量着他的岳父。基斯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很疲惫。也许是为了数钱睡得太晚,内森一边想,一边进屋付款。透过窗户,他看到基斯在看着自己。
内森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岔子,才使得那家伙这么和自己过不去。基斯和内森的爸爸关系不睦,可那很正常。内森和他爸爸相处得也不好。内森和雅基第一次走到一起时,基斯一切正常。不过内森觉得,基斯也许只是忍着没说,他希望那场恋爱按常规发展下去,最后以失败告终。
内森和雅基的关系越好,和基斯的关系就越差。婚礼临近时,他几乎还没和他的岳父好好聊过天。后来听说基斯不止一次劝说雅基不要结婚,这是雅基在房间另一头冲内森嚷嚷时说的。
但是,无论基斯是否愿意,婚礼都已举行了。之后,基斯切出他辽阔牧场的一部分,将其当作致歉礼物送给了新婚夫妇。那是相对较小的一块长条形土地,与布莱特家的土地接壤。“你们不妨把它当作在克拉比牧场的一个据点。”基斯这样解释。如果他们好好经营,让它发展壮大,那么将来可以从基斯那里购买更多的土地。
内森私心里对牛栏另一侧那块长条形土地持保留意见,他看不上那块地,但雅基很激动,他也就没说什么。雅基怂恿他往那块土地上投钱,把它当作家产好好经营起来。内森在他爸爸去世时获得了伯利-唐斯三分之一的土地,他把其中一半卖给了卡梅伦。他把钱投进了新土地,但立马就打了水漂,雅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怂恿他把他剩余的伯利-唐斯的土地也卖了,再加把劲。她爸爸能从牧场挣那么多钱,内森为什么不能呢?他拒绝卖掉他继承下来的剩余土地,这导致了夫妻间第一次争吵。
雅基回娘家待了几天。她一回来,内森就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基斯给他们的那块地中看不中用!他们又大吵一架,雅基直接回到车里,又回娘家待了几天。内森看着她驱车驶离那块差劲的土地,突然想到,这可能正是基斯所希望的景象。
内森感觉车颠簸了一下,他告诉自己要集中注意力。地面不平,他对卡梅伦的车又不熟悉,要是陷入沙丘就坏了。前面哈里的车慢了下来,他又停了两次,每次都下来检查牛栏沿线的地面,或慢慢转一圈,查看周边情况。
“你觉得他去坟墓那里看什么?”当坟墓出现在视野里时,艾克桑德问道。
“我不知道。”内森说,“但他是看着卡姆长大的,他也许就是想亲自看看。”
“可能吧。”艾克桑德的语气听起来不太相信。
在雅基终于一去不返时,内森对艾克桑德的思念超过了自己的预料。雅基一再威胁要离开,威胁了那么长时间,结果当她终于离开时,对内森来说几乎是一种解脱。雅基要让他知道,他是个爱找碴儿的丈夫、爱找碴儿的爸爸、极爱找碴儿的养家者!内森曾经以为他会乐于看到她的背影,但与艾克桑德的分离却让他觉得像挨了一记闷棍。
内森一再翻看照片。看着艾克桑德幸福的脸蛋、小手、浓密的头发,他心里已然翻江倒海。他甚至怀念艾克桑德夜半的哭声,虽然听起来就像引擎加热时发出的声音。艾克桑德还是个婴儿时,内森常常坐在婴儿床旁边,在黑暗中轻弹他的吉他。能让他缓和痛苦的事情不多,而这是其中之一。当雅基发现琴声不仅没有什么帮助,反而更令人厌烦时,内森感到吃惊。
内森不愿当着艾克桑德的面和她吵架。他和雅基处不来不是孩子的错,甚至也不是雅基的错。冷静下来想想,诚实地讲,内森承认他的责任更大。结婚而后分居,那几年,他的日子很难过。雅基离开后,有时他的确心情愉快了一些,比如说和一个不错的荷兰女服务员躺在后车厢里的时候,但是,他对艾克桑德的思念依然绵绵不断。
内森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他在加油站无视基斯,坐进车里径直回家,情况会怎样。他原本可能会在离开时握握岳父的手,或一拳砸到岳父脸上。如果真是那样,从长期来看,情况或许会好一些。但他一样也没做。他付完油钱,基斯在加油站前院叫住了他。
“你要知道,内森,我和凯茜会给雅基付律师费。”
“扯淡!”内森在距离他的车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是真的。”
“我不关心那是不是真的。”内森转过身,朝基斯走了几步,“我说的是,我不敢相信你会插手。”
“我们觉得你有点儿不理智……”
“我?”
“……我们要确保雅基的利益得到很好的保护,还有艾克桑德的。”
“艾克桑德挺好的,伙计。他不需要你的帮助。他需要随时能见到他爸爸,那才是他需要的。”
“内森……”
“要是你该死的女儿……”
“嘿!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基斯气呼呼地说。
“哼,你管住你自己的吧!如果你该死的女儿得逞,我就再也见不到我儿子了。”
基斯没有回答,但答案就写在他脸上,清晰得就像他亲口说出来了一样。没错,确实是这样。
内森感到非常恐惧。他早料到在争取探视时间上会遇到阻力,但他没想到他们居然那么干。他们不能把他和艾克桑德彻底分开。能吗?他觉得不能。可话又说回来,基斯有的是钱。
内森又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前岳父。内森看到加油站的服务员凯丽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后来,她口齿伶俐地对众人说是内森挑衅的。不过在当时,他并不在乎。
“基斯,伙计,”内森语气温和,有所克制,“你认真听我说,因为这将是你今年听到的最真实的话。你也许可以买卖这个地区每一头该死的牛,但你无法让我离开艾克桑德。”
“可雅基想那么干。”
“狗屁!我不会让雅基得逞的。”
“那要看我帮不帮忙。如果你是个好一点儿的丈夫和父亲,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基斯摇晃着钥匙,也许有点儿紧张。
“伙计,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让那个女人幸福。要不是你经常在她耳边诋毁我,说我是个废物,说不定她就不会离开我。”
“难道你觉得她看到了事实,这是我的错?我尽可能地帮你了,内森。我给了你那块地,不是吗?我不是给了你机会吗?”
内森哈哈大笑:“是啊,没错!你没完没了地强调这个。我从没在那块地里找到过什么机会,你不是不知道。你想让我像个傻瓜,你想让雅基看到这一点,你如愿以偿了,伙计。干得漂亮!至于艾克桑德,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走着瞧!”
“要是我放弃那个孩子,你就真的高兴了吗?你觉得那样更好?”
“要说实话吗?是的。我觉得雅基和艾克桑德跟着你这样的男人过不上好日子。”
“为什么?”内森虽然愤怒,但还真有些好奇,“我就这么糟糕吗?你从来都不愿意了解我,基斯。”
“我了解你这样的男人。”基斯说,“我在内地活了一辈子,我了解这里的情况。我知道你这样的男人是什么德行。”
“你究竟想说什么?”
“懒得跟你废话。我不习惯这个。我要走了。”基斯打开了他的车门。
“等等!你在说谁?你说的是我爸爸?”
“他算一个。”
“嘿!别走!”内森伸出胳膊,拽住车门,挡住基斯的路。他比基斯块头大多了。“这不公平。”内森说。
“你确定吗?”基斯盯着内森的胳膊,直到它们慢慢垂下。基斯摇摇头,坐进车里,摇下车窗,说:“不要企图给雅基打电话。你和她沟通应该通过律师。”
“岂有此理,基斯。”内森上半身已经探进车窗,凯丽在加油站柜台后面看着,“这是我和雅基之间的事,不要用你的钱掺和。你听见了吗?不要拿我的家人胡来!”
“不,内森!”基斯哈哈大笑起来,“你才是那个听不见的人。我会一直填支票,能填多久就填多久。雅基和艾克桑德不是你的家人,他们是我的家人,我要确保他们得到适当的照顾。因此,你现在给我听好了,我不在乎你想要什么,我只在乎我想要什么,在乎雅基想要什么。”
“你真的要那么做吗?”
“你他妈的以后别再往我或我的家人跟前凑!”
内森原本可以把胳膊伸进窗户,打断基斯的鼻子。时至今日,他有时还会想当时究竟该不该那样做。至少那样做的话,整个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想到了伊尔莎。基斯的出现把昨夜那种神奇的感觉冲淡了,但就在一瞬间,内森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没那么重要,他和他的钱不是万能的。
内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再说一句话,他表现出这辈子前所未有的自控能力,走向他自己的车,然后离开了。
到了坟墓附近,哈里停好车,内森停在稍远处。不知为何,与前一天相比,那座坟墓看起来更加孤独了。巴布下了车,跟着哈里走到墓碑旁,他们并肩而立。风沙几乎让地面恢复了原样,正如内森的预料,已经很难看出卡梅伦曾躺在这里。内森隔着挡风玻璃看见巴布说了些什么,哈里的脸微微皱了一下。
“你想下去吗?”内森转向艾克桑德。
“不想。”艾克桑德不肯向卡梅伦的尸体曾经躺过的地方看,“你呢?”
“不想。”
他们坐在车里。腐烂食物的气味从后面飘了过来。
内森再次看见那辆昂贵的四轮驱动车是在距离镇子数英里之外的地方。他离开了加油站,手牢牢抓着方向盘,基斯的话在他的耳朵里回响。和伊尔莎在一起的昨夜已恍如隔世,内森此时只感到热,感到满腔怒火。他原本想径直开回家,但他能够感到,由于缺乏睡眠,他的困意上来了。这在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在面包店前停下车,进去买了杯咖啡。他仍感到疲倦,但当他坐到车里,啜饮着咖啡,他想起了自己缺乏睡眠的原因,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二十分钟后,内森上路了。
当他看见那辆四轮驱动车斜着停在砂石路上时,他已离开镇子半个小时了。也许四轮驱动车并没有停车,只是不能动了。它一半在路上,一半离开了路。内森先是发现了完好的车辆,然后才看见了斜靠着引擎盖的人影。
后来,内森断定自己肯定花了三四分钟,才做出决定。无论他做了什么决定,都不是一时冲动。他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这使情况变得更糟。
总之事实是,内森看见基斯的车斜停着,然后又看见了基斯。认出方向盘后面坐着的是内森时,基斯脸上露出了非常失望的神色。不过,他的胳膊挥动了一下。他的身体稍稍弯着,一条胳膊在空中挥舞,另一条贴在体侧,靠近他放钱的口袋。
内森来不及细想,脚就重重地踩了刹车,然后又减轻了力度。他想起了艾克桑德,想起艾克桑德现在已经远远离开了自己。他感到胸膛沉甸甸的,血液涌上了头。此外,他还想起了基斯说过的话。
你他妈的以后别再往我或我的家人跟前凑!
内森开了过去,没有停车。


第十一章
虽然没人在乎,但从记录的情况来看,后来内森的良知占了上风。驶离基斯所在的地方三十分钟后,他拐了回来。当他赶回基斯的车旁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那个家伙的四轮驱动车还在那里,依然奇怪地斜停着,但基斯已无影无踪。内森此时感到不安,就通过无线电报告了这件事。经过不同寻常的漫长等待,才有人回答他。他被告知基斯已被救护车接走。
“他没事吧?”内森问道。
又是漫长的等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两分钟。
“太迟了,伙计。”一个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说话的人他肯定认识,但他就是听不出来是谁。
“什么太迟了?妈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你假惺惺的良心发现太迟了。他对我们说你见死不救。”
那人说完这话之后,无线电没声音了。
内森此时瞥了艾克桑德一眼。艾克桑德看着站在牧人坟墓边的巴布和哈里。巴布背对着他们。哈里蹲在墓碑旁,检查着墓碑底部的小坑,那个坑只剩下很小一部分。他蹲了很久,然后站起来,环视了一下那片土地。内森懒得转动脑袋。他知道那里有什么。除了连绵无垠的大地,什么也没有。
基斯中风了,差点儿死掉。差点儿,但毕竟没死。他根本不感谢内森。在被放在担架上抬进救护车时,尽管他已经被死神敲响了门,但基斯还是使出力气,从嘴上拽下氧气罩,告诉救援者内森曾开车经过,把他丢在那儿等死。
实际上,在内森离开十五分钟后,基斯就被一个货车司机发现了。他真他妈的幸运!每个人都这么说。毕竟是千分之一的机会。与这件事有关的消息就像一场沙尘暴,刮遍了整个地区。人们对内森的厌恶与怀疑显而易见。把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不顾,这不是态度的问题,而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内森做了前所未有的事,让整个镇上的人—白人、土著,老人、年轻人,长期的对手、铁哥们儿—团结了起来。只要说起内森的罪恶行为,三十年的怨恨都可以放在一起。
在这个问题上,巴拉马拉整个社区都坚定不移。不顾同乡的死活几乎不可想象,绝对不可以原谅!内森·布莱特在内地出生、长大,如果他不明白这一点,那么他就别想在这一广大的社区混了。
内森道歉了,真诚而恳切。哈里和丽兹代表他道了歉,不久,卡梅伦也加入进来。雅基从布里斯班打来电话,臭骂了他一顿,然后挂断电话,给她的律师打了电话。
社区的惩罚迅雷不及掩耳。镇上举行了一次让内森备受折磨的会议,内森站在六十双写满指责的眼睛面前读了一封准备好的道歉信。他紧张不安。在他自己看来,那封道歉信既笨拙又空洞。他说了与前妻关于探视问题的争斗和他受到的压力,但这不能成为他做出这件事的借口。就算他身上着了火,半死不活之际,他也仍应停下来施以援手。没有任何理由能够为他的所作所为辩护。如果这件事能够证明什么的话,那就是雅基的要求是正当的。她的律师后来获得了他发言的记录,并据此来反对他的探视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