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心里清楚,除了那意料之外的一拳,其他一切都和计划一致。博斯猜测司机和另一个俄罗斯人可能正在翻看他穿的衣服,还有钱夹和背包里的东西。

除了看上去非常正当的驾驶证,钱夹里还有好几张不同名字的证件——这是流浪瘾君子到处骗处方药的必备道具。里面还有一张多米尼克·赖利旧爱的老照片,以及散布在南加州各地其他诊所的卡片和笔记。

最让博斯担心的是隐藏在钱夹夹层里的GPS信号发送器。钱夹上附着的安全链既是天线,又是求救开关。如果被从钱夹上扯下来,它就会向GPS脉冲发送紧急电码,药品管理局的幽灵小队就会立即破门而入。

相比之下,背包一开始就是为了让翻看里面东西的人相信多米尼克·赖利确实是一名流浪瘾君子。他们会找到阿片成瘾的随身用品——非处方通便剂和大便软化剂,还有一支用T恤包起来的、藏在其中一个隔袋底部的枪。他们还会找到一部一次性手机,里面的通话记录和短信文件都是药品管理局事先编辑好的。

所有这一切都经过了精心设计。赖利的随身之物都是流浪瘾君子的必备品。枪是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握把缺失了一块。枪已上膛,但是撞针被拆掉了,所以无法作为火器使用。他们预测博斯很可能会进入桑托斯的组织,而这把枪则会被没收,但是药品管理局并不想承担把功能良好的武器送给敌人这一可能的风险。毕竟,很难说在这之后手枪会返回到局里。因为烟酒枪支及爆炸物管理局就是前车之鉴,他们在之前一次的卧底行动中,把武器拱手送给了墨西哥毒贩集团,遭到各方的口诛笔伐,该机构的声誉目前仍在恢复中。

最重要的是背包里有个塑料药瓶,处方标签上写着多米尼克·赖利的名字。药是在西峡谷的一家药店买的,开处方的医生则是伍德兰希尔斯的肯尼思·文森特。如果检查的话,他们会发现这些都是有据可依的。瓶子里只有两片药,也是赖利最后两片八十毫克计量的通用氧可酮。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他会来柏高这家诊所。

背包里还有一个用旧钢笔做成的碾药器,对鼻吸者来说,可以发挥两种功用:把药片放进去,转动笔杆将药片碾成粉末;摘掉笔帽,直接用鼻子吸食。粉末状的氧可酮劲最大,而碾碎药片的药效完胜生产商制造的缓释剂。

博斯的整个人设都在这个背包里装着了,他此刻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钱夹和链子。他不希望自己的任务在真正开始之前,就因幽灵小队突降诊所而结束。

博斯光着身子,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结果。

 

 

 

 

 

23


按照博斯的估算,得有一个多小时不曾有人到这个房间里来。有几次他听到走道里有说话或走动的声音,但是没人过来开门。他伸手抓起地上的手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弯曲的手柄靠在左手边。

每一分钟似乎都有几小时那么长,然而博斯的头脑还在快速运转。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女儿。他临行前并未打电话告诉女儿自己会失联一段时间,因为他不想让她担心或者问东问西。此时,博斯意识到自己可能因此失去了与至亲至爱对话的最后一次机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他暗自发誓,不会有问题的。他一定会竭尽全力,逃出生天,然后第一通电话就打给她。

门突然开了,吓了博斯一跳。他差点转动手杖的手柄将刀拔出来,不过还是控制住了。柜台服务员把司机留下的东西都拿了进来。他把衣服扔到博斯膝盖上,砰的一声把背包从肩膀上扔到地上。

“穿上衣服,”他说,“没有枪,没有电话。”

“你在说什么?”博斯说,“那都是我花钱买的,那是我的东西。你们不能就这么拿走。”

博斯站起身,衣服掉到了地板上。他握着手杖的中间位置,似乎是随时准备用它敲打别人的脑袋,丝毫不在意自己正一丝不挂。

“穿上衣服,”柜台服务员说,“没有枪,没有手机。”

“去他娘的,”博斯说,“把我的枪和手机给我,我要离开这儿。”

柜台服务员得意地笑起来。

“老板回来,会和你谈谈。”他说。

“行,那再好不过了,”博斯说,“我也想和他谈谈。这都什么事啊。”

俄罗斯人又从门口出去,随手关上了门。博斯穿上衣服,从背包里拿出另外一件“脏”T恤穿在最里面。他在背包里找到了钱夹,检查了一遍,发现链子还在。他可以确定GPS追踪器所在夹层的缝合处没有被动过手脚,不过他发现自己的驾驶证和医保卡都不见了。

不等他穿完,门又开了。这次,两名俄罗斯人都走了进来。博斯正坐在椅子上系工作靴的鞋带,柜台服务员走到远处的墙边靠墙站着,双手抱在胸前,司机则站在博斯前面。

“我们有活给你。”司机说。

“你是说工作?”博斯问,“我能跟你说什么——我不需要工作。”

司机向前走了一步,博斯这次赶紧做好防备,但司机只是伸手给了他一张叠起来的纸。博斯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打开后,他发现是一张处方单。处方单顶端印着埃弗拉姆·埃雷拉医生的名字以及州和联邦药品许可证编号,下面手写着“80毫克一片的氧可酮,60片”。对药物傀儡或是用药上瘾的人来说,这张小纸条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圣杯。对博斯来说,这无疑是吉兆。这说明他不仅仅掌握了诊所经营者的犯罪证据,还成功地打入了对方内部。

“这是什么?”他问,“你们让我受了这么多罪,打我肚子,然后就给我这张处方?”

司机从博斯手里一把夺回处方。

“你不想要的话,没问题,我们可以给别人。”他说。

“等等,我想要,好吗?”博斯说,“我只是想知道这里到底他妈的在干什么。”

“我们有生意,”司机说,“想要药品你就得工作。我们可以分享。”

“分享什么?”

“分享药片。你一片,我两片,像这样。”

“听起来这买卖对我没多少好处,我想我还是……”

“无限量供应。我们负责处方,你负责拿药。很简单。我们按照每个药片一美元的价格付你钱。所以你既能得到药,也能拿到钱,这还不愿意吗?”

“一美元?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卖到二十美元。”

“我们这儿给得多。我们提供保护,还有住的地方。”

“住哪儿?”

“你加入的话,就能看到。”

博斯看了看后面靠在墙上的人。信息很明确。加入,或是被打趴下。他脸上摆出了认命的表情。

“我得工作多长时间?”他问。

司机耸了耸肩。

“没人会选择退出,”他说,“钱和药都太棒了。”

“是的,但是如果我想退出呢?”

“你想退出的时候,就可以退出。就这样。”

博斯点点头。

“好的。”他说。

司机走出了房间。柜台服务员走过来,把博斯的身份证件和医保卡递给了他。

“你现在就出发。”他说。

“去哪儿?”博斯问。

“面包车,就在外面。”

“好的。”

柜台服务员指了指门。博斯从地上抓起自己的背包和手杖,向门口走去。这次他恢复了正常的走路姿势,并且把护膝挪到了膝盖下面。

博斯从后面走回诊所,出了前门,柜台服务员跟在他后面。面包车停在前门外,傀儡们正从一侧的车门上车。博斯可以看到司机坐在方向盘后面,转过身来正透过车门盯着他。他和博斯都知道如果要逃走的话,现在就是最佳时机。博斯四处看了看,然后朝圣费尔南多路另一边的怀特曼管制塔望了望。他知道那里有人在关注着他,幽灵小队也隐藏在附近,举起拳头在空中快速晃一晃便是信号。如果博斯那么做,他们就会冲过来解救他。那样的话,整个行动也就结束了。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司机。最后一名傀儡已经上了车,轮到博斯了。他摇了摇头,像是别无选择,然后上了车。他挤到司机后面的座位上,旁边坐着一个剃了光头的女人。他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的空当里,副驾驶座位上没有人。

柜台服务员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拍了两次车顶。面包车离开了路边。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包括司机。博斯俯身向前,尽可能地看清司机的脸。

“我们去哪儿?”他问。

“下一个地点。”司机说。

“那是哪儿?”

“别说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头。”

“我的手机呢?我有个女儿,我得给她打电话。”

“不行。之后也不行。”

光头女人用胳膊肘顶了顶博斯的肋骨,他转过来看她。她只是摇摇头。她深色的眼睛告诉他,如果他继续说话的话,所有人都会遭殃。

博斯靠在座位上,不再说话。他扫了一眼面包车。在司机后面,除了他,还坐了十一个人。很多人他在周二监视时都有见过。这群男男女女都是一把年纪、形容枯槁、颓废无神。博斯低下头,开始思考自己的任务。他看到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双手紧握,放在膝上。在她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他看到一个由三颗星星组成的小小文身,看起来像是个外行作品。墨迹很深,星星的角很尖,应该刚文不久,不像他自己的文身那样有了一些年头。

和本周早些时候博斯和卢尔德看到的一样,面包车走的还是同一条路线。汽车穿过怀特曼机场大门,来到跳伞飞机所在的机库。车上的人都下了车,一群人开始通过跳伞门,登上飞机。博斯往后靠了靠,让旁边的女人先下车。

“嘿,等一下,”他冲司机喊道,“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这是要坐的飞机,”司机说,“你上飞机。”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我可没答应这个。把我的处方给我,我要退出。”

“不行,你上飞机。现在。”

他把手伸到自己座位底下,博斯看到他手臂的肌肉动了动,应该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他转过头来看着博斯,并没有让博斯看到他拿的什么。不过,信息很明确。

“好的,好的,”博斯说,“我上飞机。”

他是最后一个登上飞机的人。在机舱内部,两侧都有纵向长凳,挂着安全带。里面的人正在系安全带。博斯看到手上有星星文身的女人旁边有个空位,就坐了过去。这一次,他坐在她的左边。

在飞机引擎声的遮掩下,她靠到他旁边,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句话。

“欢迎来到地狱。”

博斯往后挪了一点,看着她。看得出她曾经是个美人,但是现在,她的眼神已经死了。他猜测她至少有五十岁了,可能再年轻几岁,也有可能年轻得多。这取决于她沉溺于药物的时间长短。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纯朴的气息。她颧骨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她有印度血统。他不知道她剃光头发是不是为了骗取信任,就像他的手杖和护膝一样。她让人以为她是个病人,或许正在接受放射性治疗。

谁知道呢?或许这些都是真的。他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自己能跟她说些什么。

博斯环顾四周,注意到在上飞机时,自己有从一个坐在前面的男人身边经过,那人明显是组织成员。他很年轻,肌肉发达,在博斯看来像是东欧人。他背后是临时搭建的铝制隔离板,将驾驶舱和客舱分隔开来。隔离板上面有一扇小小的推拉窗,但窗户是关着的,博斯看不到飞行员。

前面的男人敲了敲身后的隔离板,飞机立即开始朝机场移动。来到跑道后,飞机开始加速,毫不费力就飞了起来,向高空飞去。在飞机攀升和重力的作用下,旁边的女人滑向博斯,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稳住她。就像被干冰碰到一样,她猛地推开他。他连忙举起胳膊,做出停手的姿势。

还在攀升时,飞机开始右转,向南飞去。博斯朝那女人靠过去,但没有碰到她,他尽量放低声音,但又确保能被听到。

“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我们一直去的地方。别跟我说话。”

“你先跟我说话的呀。”

“那是个错误。请别再说了。”

飞机碰上了气涡,猛颠了一下。她又向他滑了过来,但是这次她抓住了头顶的把手来稳住身子。那些把手原本是让跳伞的人靠近跳伞台时用的。

“你没事吧?”他试着问。

“没事,”她说,“滚开。”

博斯用手势表明自己说完了。他原本想问问她的文身,但看得出她眼里满是恐惧。他往飞机前面看去,明白了原因。他试图和她交流的行为被前面的肌肉男看到了。博斯两手交叉成十字,保证自己不会再试图去交流。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窗户,想要打开遮光板,但是遮光板似乎被永久地关上了。只有跳伞飞机门上的窗户没有被挡上,可那离博斯太远了,他没有办法查看下面的地理情况。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万里无云的蓝天。

他想知道霍文和药品管理局是否有像此前承诺的那样追踪这架飞机。他们已经检查过了,发现这架赛斯纳飞机的异频雷达收发机已经无法使用。在空中,他们需要依赖视觉追踪,而博斯钱夹里隐藏的设备只能用于短距离的地面追踪。

他看了看飞机两侧所有人的脸。十一名男女看起来都是一副憔悴而又不幸的样子,就跟一个世纪前,人们身处尘暴区时拍摄到的照片一样,眼里全无希望,无处为家,深陷毒瘾。此前无法融入的人,现在也无法融入,在这场国家危机的底层边缘,他们就像牲口一样被赶到了一起。

他靠在后面,算了起来。飞机上一共有十二个傀儡,每人每天可以给桑托斯的组织提供一百片药的话,也就是共有一千两百片药会以最低三十美元一片的价格卖到街上。仅仅是这一支队伍,每天的收入加起来就有三万六千美元,一年则会超过一千三百万美元。博斯知道还有其他队伍和其他组织存在。

不论是钱的金额,还是药的数量都让人震惊。这是一家巨大的企业,满足了各州、各城市和各乡镇的需求。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手上有星星文身的女人会说欢迎来到地狱了。

 

 

 

 

 

24


在空中,博斯可以感觉到飞机在做一系列飞行动作,包括绕圈、改变飞行高度、拉升和俯冲等。他猜这么做是为了确定是否存在任何空中监视。他所不能确定的是这只是例行动作,还是因为他。他想到了杰里·埃德加提到的那个人,那个被药品管理局策反、上了飞机,却在降落后再也没有出现的人。

最终,飞机开始逐渐降低飞行高度,在起飞近两个小时后猛地着陆。飞行时间只是博斯的估算。为了让自己更接近离群索居的流浪汉形象,博斯这次没戴手表。

所有人安静而有序地下了飞机。博斯看到他们面前是一条沙漠跑道,被太阳炙烤的平地环绕着一条棕黄色的山脉。就他所知,他们可能是在墨西哥,不过,在跟随其他人朝一辆等候着的面包车走去时,他往四处看了看。浓烈的气味和地面上的白色盐碱块都在告诉他,他们很可能是在索尔顿湖附近。杰里·埃德加提供的情报帮上了忙。

博斯在面包车上找了个靠窗的位子,以便进一步观察他所处的环境。他看到另外两架跳伞飞机正停在远处的跑道上,在它们后面,太阳低低地挂在空中。这为他提供了方向,很快他就知道,面包车正朝着跑道的南方开去。

博斯四处找了找手上有星星文身的那个女人,看到她坐在自己前面两排的座位上。他看她时,发现她俯身向前,双臂紧紧抱在自己胸前,肩膀紧绷。这又让他想起自己只是个假装上瘾的人。车上其他人才是真的药物上瘾。

三十分钟后,面包车停在了一处看起来像是棚户区的地方。博斯在追查案件的时候曾经到过墨西加利的郊区和边境附近的其他地方。这里有房车、公交车、帐篷、用铝板搭建的棚房、防水帆布和其他建筑残骸。

不等面包车停下,人们就从座位上起身,挤到车门旁边,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下一段旅程。此前还安静平和地坐在座位上的傀儡现在都在推搡着争抢位置,博斯仍旧坐着观察。他看到那个手上带星星文身的女人抓住一名男子的胳膊把他扯到一旁,好在人群中占据更好的位置。

车门打开了,人们差点摔下车。透过一旁的车窗,博斯看到了原因。从营地过来打开车门的男子正在给每一个坐面包车来的人分发他们晚上的药剂。傀儡从面包车出来时,他把药片放到他们张开的手里。

意识到自己需要支撑住他的假身份,博斯站起身,将背包甩到肩膀一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来到人群中最后一个人身边,将另一只空闲的手放到那人肩膀上向后拽,以便自己能够挤到前面去。

“嘿,狗娘养的!”那人叫道。

博斯感到那人要争回自己的位置。他转身举起手杖,斜着拿在手中。那人比他年轻很多,但由于药物成瘾,很是虚弱。博斯轻而易举地用手杖击退了那个人。那人落到后面座椅间的空走道里。博斯在朝门口挪动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那个人。

博斯是倒数第二个从面包车里出来的,等在门口的男人将一个淡绿色的药片放到了他张开的手掌中。博斯边看着药片,边从面包车旁走开,他看到上面刻着“80”的字样。和他争执的人随后下车,也分到了一个药片。

“不,不,不,等一下,”他说,“我还要。我需要两片。再给我一片。”

“不,只有一片,”分发的人说,“你打斗了,只能分到一片,就这样。现在继续往前走。”

他的口音和在柏高诊所里的两个人有些许不同,不过,博斯认为他也来自东方阵营的国家。

与博斯争执的那个瘾君子看着手里的药片,脸上满是痛苦,这种表情他几十年前在越南那些难民绝望的脸上见到过,在好莱坞非法占用房屋的那些药物成瘾者的脸上也见到过。这种表情总是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我该怎么办?

“求你了。”他说。

“继续往前走,布罗迪,要么你就准备好消失。”发药的人说。

“好的,好的。”这个瘾君子说。

他们跟着其他人,排成一列朝营地走去。博斯走在队伍最后面,以防备那个叫布罗迪的人。在走的过程中,他注意到那个有星星文身的女人在他前面几个位置,从兜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然后把双手放在身前。从她肩膀的动作可以看出,她正在用博斯看不到的双手转着什么东西。他知道这是碾药器。她或许是急需服用药物而迫不及待,或许是害怕这些人中有人,可能就是布罗迪,会抢走她的药。

他看到她把双手举到面前,捧着嘴和鼻子,似乎是要打喷嚏。她边走边用鼻子吸食药粉。

布罗迪边走边扭头用恶毒的眼神看博斯。博斯伸手用手杖的橡胶尖顶着布罗迪后背的中间位置,使劲推了一把。

“继续走。”博斯说。

“你欠我八十毫克,老头。”布罗迪说。

“好啊,你来抢啊。随时奉陪。”

“好啊,我们等着瞧,等着瞧。”

布罗迪把风衣的袖子系在腰间,黄色的T恤紧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从后面的有利位置,博斯可以看到他两臂的肱三头肌上都有文身,但已经模糊到看不出来了,文身应该是在监狱里用牢房混合的墨汁刺出来的。

飞机上的人、领路和分药的人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开阔的区域,似乎是营地的中间位置。三角形的帆布棚子挂在头顶,白天可以提供阴凉,但是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面的地平线处,天已经有些凉了。地面是坚硬的,博斯猜测这就是赋予这地方非官方名称的板坯。

有人坐在其中一个三角凉棚下的桌子旁。人群在面包车司机的带领下来到这片区域。他们看着桌子旁的男人,这个男人冲他们点了下头。博斯看到这人的红色衬衫上别着一枚徽章,看起来像是锡做的私人安保徽章。不管怎么说,这显然表明他是板坯城的警长。桌子上放着两个纸板箱。

在卧底行动开始之前的情报会上,博斯看了几张药品管理局提供的有关桑托斯的照片。这些照片最新的也是三年前拍到的。他可以确定坐在桌子旁的人并不是桑托斯。警长站起身,看着站在他面前这些深陷的眼睛。

“吃的在这儿,”他说,“每人一个,拿了就走。”

他开始打开桌子上的箱子,此时,人群并没有像分发药片时那样争抢。食物在他们的生活中显然不是最重要的。博斯向前走去,没有推搡,等来到桌子前,他看到其中一个箱子里装的是能量棒,另一个则是用锡纸包裹的卷饼。他拿了一条能量棒,转身走开。

人群分散开,朝不同方向走去。显然,所有人都有要去的地方,只有博斯例外。布罗迪又瞪了他一眼,然后往一个敞开的黄黑色帐篷走去。那个帐篷看起来像是用以前用于清除白蚁的防水布做成的。

在人们朝不同方向走去的掩护下,博斯单膝跪地,把手杖放下,能量棒放在手杖旁边,然后开始重新系自己工作靴上的鞋带。牛仔裤右腿的褶边藏着以备不时之需的盐酸纳洛酮,左腿褶边里则有一个开口,是用来藏匿他们发给他的药片的,可以保存起来,并在最终起诉时当作证据。在前一天的训练中,他多次练习了系鞋带这个动作。在把裤腿底部卷到鞋带顶上的时候,他将药片滑到了里面褶边的洞里。

他站起来时,带星星文身的女人从他身边擦过,小声对他说:“准备好,今天晚上布罗迪会来找你的。”

之后她便走了,朝着布罗迪去的同一个帐篷走去。博斯看着她走过去,什么都没有说。

“你。”

博斯扭头看着桌子旁边的人,那人正在后面指着博斯。

“你去那边,”他说,“找张空床,把你的脏东西扔床底下。明天你就不用带着那些东西了。”

博斯系完另一侧的鞋带后,转过身向后看去。警长指的是后面一辆老旧的校车,看起来应该是在完成接送学生的使命后,又被用来接送野外工作人员继续用了一二十年。当时它被喷成了绿色,现在看起来破旧不堪。车上的涂料早已褪色、氧化。窗户要么是被喷成了黑色,要么就是被人用铝箔从里面封住了。

“我得带着我的东西,”博斯说,“我需要带着。”

“没地方放,”警长说,“你把它留在这儿。没人会动它。你要是带着它,它就会被扔下那该死的飞机。明白了吗?”

“好的,我明白了。”

博斯站起来,朝校车走去。登上后门的两级台阶,他就到了车里。里面很黑,空气不流通,散发着酸臭味,而且热得让人发昏。警长所说的床是军队剩下的行军床,一个接一个地摆放在两边,中间留了条狭窄的过道。他慢慢沿着过道往里走,很快就意识到空气好点的位置就在他刚刚进来时经过的门旁边,而那个地方的行军床早已被其他人占据。他们或者是已经睡着了,或者是用呆滞的目光盯着博斯。右侧最里面的行军床空着,似乎没被占用。博斯将自己的背包扔到地上,用脚推到床底。之后他坐到床上,四下看了看。空气有些发臭,混合着体味、口臭和索尔顿湖的味道。博斯想起多年前他和杰里·埃德加参加了一次尸检后,埃德加对自己说过的话:所有气味都是微粒。博斯坐在那里,意识到自己正呼吸着校车上那些药物成瘾的人身上散发出的微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