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
「就是地址目录。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地址目录。只能认为是犯人把目录拿走了。所以,犯人的目的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与柳泽之间的联系。只是普通强盗的话并没有做这些事的必要。
这次的盗窃案,很可能只是为了隐藏犯人真正目的而进行的伪装。调查组在深入调查时发现,柳泽三年前曾在亲和化工工作过,而且是被分配到了炸药部门。更值得注意的是,柳泽是在京都长大的,今年三十三岁,身高一米七二。到这里,负责柳泽被杀案件的调查员察觉出柳泽的特征完全符合诱拐悦夫的犯人条件。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与我们调查组进行了联络。在让认识柳泽的人听了诱拐电话录音之后,所有人都肯定那是柳泽的声音。已经可以确定柳泽就是打来诱拐电话的人不会错了。而且,有很多人表示,柳泽曾说过最近他会有一笔大收入。」
岩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枚照片,放在了玻璃茶几上。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带着眼镜。
柳泽幸一吗。
第二枚照片上,男人的五官比想象中还要带着强烈的信念。
男人薄薄的嘴唇,给人一种像是在宣泄他的才能不被世间认可的不满一样的感觉。
脑中又回响起听筒另一边的声音。
原来就是这个男人吗。
杀害悦夫的就是这个男人吗。
「那为什么说还有一个共犯呢?」
「那是因为柳泽在悦夫被诱拐的时候和为了拿走赎金而监视着船库的时候,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悦夫被诱拐是在十八日早晨八点之后的七分钟之内,而在那个时候,柳泽正在住家附近的一家名叫【把戏】的咖啡店吃早餐。在咖啡店八点开门之后柳泽就露脸了,然后到八点半左右他一直在跟老板还有其他一些熟客聊天。另外,在第二天也就是十九日,我们认为犯人从下午六点到七点之间一直在监视着船库,而柳泽在那个时候,也在【把戏】吃晚饭。」
「咖啡店老板的证言可信吗?」
「可信我们询问得非常深入,确实是可以相信的证词这样看来,这个案件就应该是团伙作案了柳泽负责打威胁电话,而另一个人-。我们觉得应该是案件的主犯-负责诱拐监禁悦夫和夺取赎金」。
「也就是说分工行动,好互相确保不在场证明?」
「没错。十九日的夜里,主犯本来是企图在确认成濑先生您把赎金送到之后就把赎金夺走的。
但是,他发现了监视着交易现场的警察,没有去拿赎金就逃走了,然后他把赎金夺取失败的情况告诉了柳泽。那之后柳泽就给府上打了终止交易的电话吧。这之后,两个人起了争执,主犯就把柳泽杀害了。」
「在柳泽认识的人当中有可疑的人吗?」
「非常遗憾,现在仍没有找到。但是,从他把地址目录拿走这一点来看,主犯必定和柳泽有着某种程度的关系。现在,我们正在全力彻查柳泽的交际关系。主犯肯定就隐藏在这些人之中。」
第二天的报纸和新闻,都报导了诱拐事件的主犯把从犯杀害的消息。
柳泽幸一被害,好像加深了媒体对这个事件的狂热。
收取赎金失败。
年幼的人质被杀。
同伙间的矛盾。
毫不留情把共犯者杀害的冷酷主犯。
这个事件确实集中了所有可以令媒体沸腾的要素。
警方大概是想从导致人质被杀害的失态中多少挽回些颜面,便积极向媒体公开了关于柳泽幸一的情报。就这样,之后的两三周时间里,被灭口的愚蠢共犯的话题一直充斥着各个电视台的娱乐节目和周刊杂志。
然而,我却怎么都不想看。
纯粹是因为兴趣而被报导的新闻,只会给我带来痛苦而已。
与此相对的,岩崎会定期过来告诉我关于柳泽调查的新进展。
根据岩崎告诉我的情况,柳泽幸一生于1959年。
在京都上完高中后,考入了一桥大学经济学部。
大学毕业后进入亲和化学公司,被分配在广岛分公司的制品管理科。
但是十年后,由于个人原因辞职。
综合柳泽上司和同事的证言来看,柳泽虽然优秀,但完全没有协调能力,经常与他人发生摩擦。
在辞职之后,柳泽回到了町柳老家,继承了老家的印刷厂。
两年后,柳泽的双亲在能登旅行时遭遇交通事故去世。
在经营自家的印刷厂期间,柳泽依然不断跟周围发生冲突,在双亲去世后,印刷厂的五名工人立刻辞职了。
在那段期间,柳泽像是过着相当颓废的生活。一月上旬好像还因为在居酒屋里跟邻座客人发生争执把人打伤,导致伤者住院两周而被以伤害罪逮捕了。
但是那个时候柳泽并没有被起诉。
然而,从了解到的这些情况来看,还是有一个让人疑惑不解的问题。
那就是柳泽为什么会把我家选为目标呢。
这一点,警察和媒体虽然对柳泽进行了彻底的调查,还是没能查到柳泽和我家的联系。
柳泽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是陌生人。
无论是柳泽以前就职的亲和化学公司,还是他在老家经营的印刷厂,都和【medianow】没有任何业务往来。【medianow】的职员当中也没有认识柳泽的人。
柳泽曾经就读过的学校,也与我和早纪子、悦夫就读过的学校不同。
柳泽的居所以及印刷厂的位置,也与我家与【medianow】的公司地址相距很远。
柳泽的家和印刷厂在出町柳,而我家在修学院,【medianow】在崛川丸太町。
以夺取金钱为目的的诱拐,即使诱拐犯和被害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也会发生。
只要是知道被害人家庭富裕的人,都有可能犯案。
但实际情况中,诱拐犯和被害人之间存在联系的情况占大多数。
因为想要实施诱拐,犯人必须了解被害人的家庭情况和资产状况,熟悉想要诱拐的对象的日常行动。
所以,犯人必然会把目标定在离自己较近的富裕家庭上。
虽然由于怨恨而发生诱拐案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诱拐目标就更会是离犯人较近的家庭了。
但是,我家却和柳泽没有任何联系。
在京都市,资产丰厚的家庭也有很多。
那当中,容易被当做诱拐对象的有小孩的家庭应该也不在少数。
为什么柳泽会选上我的家庭呢?既然没有任何联系,到底有什么原因呢?还是说,与我家有联系的并不是柳泽,而是主犯。
也许柳泽确实与我家没有任何联系,他只是听从主犯的指示罢了。
但是,警察和媒体的搜查,并没有发现柳泽身边可能是主犯的人物。
10
葬礼过去一周之后,我第一次回到【medianow】上班。
职员们纷纷对我表示了慰问。
我谢过了他们,就埋首于工作之中。
到了休息日,柏木和香苗带着我和早纪子出去转了转。
我跟柏木聊公司的事,香苗聊了她现在正在进行的翻译工作的事。
之后,聊到了我和柏木两人与香苗和早纪子两人相遇时候的往事。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小孩子呼唤父母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原本还算愉快的对话。
那个瞬间,我和早纪子都把他错当成了悦夫,想要回头看看。
可那个孩子不是在呼唤我们,不会对我们微笑,也不会朝我们跑来。
我们站在那里,记起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短暂的幻想消失了,只剩下寂静的悲伤将我们包围。
事件过去两个月之后,警察们不懈的搜查终于有了一些成果。
他们查到主犯曾在柳泽身边现身过一次。
那天晚上,岩崎刑警也为了向我报告搜查近况拜访了我家。
「现在正在对柳泽的交际关系进行地毯式的搜查。无论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时代的朋友。还是他在亲和化学公司上班时的同事、经营印刷公司时有业务来往的客户,总之只要是柳泽认识的人全部要彻底调查。」
「那么发现可疑人物了吗?」
岩崎表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目前还没有发现。但是,我们再次找【charade】的老板调查的时候,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前去问话的搜查员刚听到时并没怎么重视,只是因为掌握的情报很有限所以才在搜查会议上发表了。但是,之后却意外地顺着这个消息得到了线索。」
「奇怪的事情?」
「【charade】的老板在事件发生的十天前,也就是四月八日下午,在京都车站的鸟丸出口遇到过柳泽。柳泽说他正准备乘坐新干线去广岛。老板和柳泽去买票的时候,去往广岛的那班新干线正快要发车。
这时,柳泽突然说忘记买土产了。他让老板先走,然后去了售票处附近的卖店买了传统点心【八桥】。因为用掉了1分钟左右的时间,所以当柳泽买好车票走到月台的时候,新干线已经发车了。因为老板是要到东京去,所以和柳泽告别上了其他班次的新干线。所以柳泽之后的行动就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你没有觉得柳泽的行动有些太刻意了吗?」
「刻意?」
「听好了。柳泽买的土产是【八桥】。这种点心不光只有售票处附近,月台的卖店也有在销售。因为是大量生产的商品,所以所有的卖店销售的都是同种口味。既然新干线很快就要发车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在月台附近买更好吗。」
我恍然大悟。
正是这样。
「那么,柳泽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柳泽演了一出戏故意错过了列车。去买土产的目的,只能是认为柳泽是为了错过列车而争取时间。」
「但是,柳泽为什么必须要错过列车不可呢?」
「恐怕是柳泽跟什么人约好在鸟丸口见面吧。但是,对方还没有到。所以柳泽才必须错过一班列车。」
「可那样的话,柳泽直接向老板说明因为要等的人还没来所以必须坐下一班列车不就好了吗,不用特意去买土产争取时间也可以啊。」
「如果是一般情况的话是这样的。但是,如果柳泽正在等的人不能被人看见的话呢?」
「-----如果正在等着的人不能被人看见?」
突然,一个不得了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了。
「----柳泽是在等待诱拐事件的主犯吧。」
「我们也觉得是这样。柳泽和主犯约好在鸟丸口见面然后一起去广岛。在那里柳泽偶然遇见了老板。但是主犯那个时候还没有现身。柳泽不得不错过这一班列车了、但是,又不能向老板如实解释原因,因为那样的话老板一会儿说不定会看见那个人。主犯当然不能暴露在老板的面前,所以柳泽决定假装忘记买土产以争取时间,既不用向老板说明缘由又错过了列车。」
「但是,柳泽为什么要去广岛呢?」
「是为了弄到作案时要用到的炸药和雷管。柳泽在亲和化学工作的这七年中,一直被配属在广岛分公司的制品管理科。亲和化学公司在广岛有火药工厂,柳泽就在那里从事制品管理工作。所以柳泽对于炸药和雷管的保管地点,肯定是十分熟悉的。柳泽借助着主犯的帮助进入工厂仓库盗取了材料。我们向广岛分公司调查取证的时候,发现四月末分公司进行数量调查时,少了5支炸药和1支雷管。」
「从他们约在京都站北侧的鸟丸口而不是南侧的八条口这一点来看,可以考虑主犯居住在京都站北侧吧。」
「是的。这样就大幅度限定了主犯的居住区域。今后我们会对左京区、右京区、中京区、上京区和北区进行重点排查。」
我感觉到有些兴奋。
这一来可以确定主犯身份的两个有力条件就有了。
第一是,主犯居住在京都站以北。
第二是,主犯在四月八日下午没有不在场证明。
岩崎警部补犹豫地开口说:“其实,从老板那里我们还听到了一件事。只是,目前还不知道那件事跟这起事件有没有联系……”
岩崎警部补的语气像是在犹豫这件事有没有对我说的价值。
「是什么事情呢?」
「事件发生的一周前,也就是四月十一日,柳泽在即将离开【charade】的时候,说了奇怪的话。他说‘谁都没发现,其实Y那家伙是假货。」
「“Y那家伙是假货……?」
「谨慎起见,我们调查了柳泽身边有没有名字是Y字母开头的人,但是一个也没有发现。果然,到底还是和诱拐事件没什么关系吧。」
确实让人觉得和诱拐案没什么联系。
但是,柳泽是案件的从犯。
所以说,他的任何言语都可能跟事件有关。
「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到了跟主犯有关的重大线索。只要进一步调查柳泽的人际关系,肯定能发现主犯的。离逮捕他不远了。」
11
但是,事情却没有按我们的预期发展。
那之后,搜查行动就走入了死胡同。
诱拐犯无论是在监禁悦夫的地方还是在杀害柳泽的现场都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所以一直没能查明主犯的身份。
在柳泽的关系网中虽然有数人住在京都站以北,但是那些人在事件发生的十天前,也就是四月八日那天全都没有去过广岛。
在悦夫被诱拐的时间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这些人也没有金钱方面的困难。
就这样过了半年、一年。
虽然警方拼命调查,但还是没能查明主犯的身份。接着,第二年、第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最终,我和早纪子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从外表虽然不易察觉,但悲伤却一点点将我们的心撕裂了。
直到四年前-----2000年十月十五日。
在家附近买完东西,走在白川路上的早纪子,看到由于司机疲劳驾驶而驶向人行道的汽车就快要撞到上幼儿园的孩子,便飞扑过去。小孩子只受了一点擦伤,而早纪子却没有避开驶来的汽车。
之后,早纪子被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在公司上班的我接到医院的通知匆忙赶去的时候,早纪子的急救手术刚刚结束。
我联络了正在自己船冈山的家里进行翻译工作的香苗,香苗也马上赶到了医院。
我们在医院大厅里向负责手术的医生询问我妻子的状况。
妻子除了右臂和肋骨骨折、脑震荡之外,还因为汽车撞击而伤到了内脏,并且还有多处擦伤。
我紧抓着医生的衣襟询问着情况。
医生低垂着眼睛,用慎重的语气回答我:“——手术成功了。应该已经没有危险了。”
我摇晃着医生的肩膀,医生的脖子颤颤晃动着。
「拜托您了,请一定要救救我妻子。」
医生被气势汹汹的我惊得后退了一下。
「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所能的。」
这样说着,医生便慌张离去了。
我们走到病房前的长椅上坐下,不安地继续等待着。
妻子不仅失去了独生子,现在连自己也身负重伤,连明天的情况也无法想象。
为什么早纪子非要遭遇到这种不幸不可呢?比任何人都要温柔,不愿看到任何人受到伤害的妻子,为什么居然要面对这种命运?直到傍晚,负责的医生才带着护士进入病房。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病房出来,向着我和香苗说:“如果只是五分钟左右的话可以进去看一看。”
我们立刻站了起来。
当手指触到门把手的时候,我感到了些许的不安和胆怯。
早纪子也许已经面目全非了。
但是,不论变成什么摸样,早纪子还是早纪子。
我慢慢打开病房的门。
妻子躺在病床上,毛毯盖到胸口位置。
头上包着绷带,右臂打着石膏,左手上插着输液针。
早纪子察觉到门被打开,躺在枕上的头动了动,看向了我和香苗。
虽然脸色苍白,但还在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姐姐你真是笨蛋!」
香苗快步走向病床,突然爆发出怒吼。
「突然冲到车前面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呀。要是死了怎么办!」
「让你担心了真对不起。」
「对不起要是有用的话就用不到警察了。要不是看你现在受了伤真应该敲敲你的头。真是个笨蛋,笨蛋,笨蛋!」
香苗一口气说完,突然留下了眼泪。
接着转过身去,拿出了纸巾擦拭了起来。
我尽力调整着语气说:“总之没事真是太好了。你裹着纱布的样子也很漂亮呢。”
「恩,谢谢!」
「但是,这回的事情有点欠思考呢。你又不是短跑运动员。」
「真的是对不起。可是,当车撞向那孩子的瞬间,我就把那孩子看成悦夫了。就想着,一定要救悦夫啊、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了。但是,因为运动神经太迟钝了,所以自己被撞到了。我还真是太笨了……」妻子苦笑着。
接着妻子又一脸担心地问道:」我说,那个孩子没事吧?」
「嗯。听说只是点擦伤。」
「太好了……」
明明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只顾着担心别人。
就是这点让人放不下。
香苗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吸了吸鼻子,故意假咳了一下。
「电灯泡就先退下了。你们俩人慢慢聊吧。」
香苗故意用装傻的口气说着,离开了病房。
我和妻子就这么凝视了一会儿对方的脸。
「拜托了,以后千万别再做这样的事。你再离开的话,我就孤独一人了。」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绝对不会死的。我会连悦夫的份也一起活下去。直到头发苍白的那一天,我也会陪你活着的。」
「真的吗?你能跟我保证吧?」
「我保证。我到现在为止有哪一次没有遵守约定吗?」
「那,你和我拉钩吧。」
接着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拉住了对方的小指。
妻子的小指纤弱白皙。
我的全部力量都能通过小指流入早纪子的身体就好了,我衷心这么企盼着。
门被打开,护士走了进来。
「患者已经很疲倦了。今天的探视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万分不舍地离开的了病床。
在走出病房之前,我向着妻子的方向回过头。
「我明天再来。」
早纪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妻子的笑脸。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睡,直到清晨才勉强睡着。
早晨七点过后,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早纪子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突然间我感到世界一片黑暗。
柏木和香苗也在我之后赶到了病房。
柏木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香苗咬着嘴唇流下了眼泪。
早纪子陷入了昏睡状态,医生和护士正在病床前紧张地忙碌着。
据说是被伤到的脑血管破裂了。
病床旁边放置着心电图仪,伴随着有规律的电子音在显示屏上描绘着波形。
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昨天还能清醒着交谈的早纪子,今天早上连说话也做不到了。
接着,在上午十点五十一分。
心电图上的光线不再有波形,像无风的海面一般。
从此再无起伏了。
早纪子的表情平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是,那像是床单一样苍白的脸色,却告诉我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医生宣布死亡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抽走了。
我的视线模糊,身体开始颤抖。
周围人的存在从意识中消失,我和不会再改变的妻子就漂浮在白色的阴暗之中。
早纪子去世了。
十七年来陪伴在我身边,与我真心相爱的妻子死去了。
这就如同我自己死去一般。
忽然想起早纪子说过的话。
直到头发苍白的那一天,我也会陪你活着的。
唯独这个约定她没能遵守。
无论谁,都有不可替代的存在。
给自己的世界赋予意义的存在。
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就是恋人,对音乐家来说就是音乐吧。
对我来说,不可替代的存在就是悦夫和早纪子。
当这两人被从世界上夺走的时候,对我来说,世界就丧失了意义。
在早纪子的葬礼之后,我就如字面意思一般地,失去灵魂,变成了一具空壳。
那个时候,我四十二岁。
不过多久,就会变成五十岁,六十岁,衰老死去吧。
到那时为止都将不得不过着没有早纪子和悦夫的空虚的岁月,想到那种时光的漫长,我方法就要发狂了。
为了从那种想法中逃离,我埋头于工作中。
柏木每天早晨在medianow和我碰面时,都显露出担心的神色,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然而我噤口不语,把话题转移到了工作上。
对我来说这样比较好。
不想听遗憾的话语。
窗外,西边广阔的天空渐渐染成赤色时,我的不安就会增加。
是对回家的恐惧。
对回到一个人也没有的,空空荡荡的家的恐惧。
我每天都在办公室留到很晚,直到员工一一向我道别,我不管旁人的目光,只管扑在工作上。
柏木则一直陪着我。
在拉下了百叶窗,回复寂静的办公室里,我们几乎不交换语言,就这样敲击着键盘。
过不了多久,柏木也开始偷瞄时间,随后发出一声长叹,起身开始做回家的准备。
嘟囔着告别的话,友人离开了办公室。
是为了回到有香苗夫人在的,温暖的家中。
午夜零点时分,我终于也离开了办公室。
驾车行驶在深夜的道路上,回到没有一盏灯亮着的家里。
也不吃什么象样的食物,就开始喝酒。
喝着喝着,就失去了意识,落入泥醉的睡眠。
早晨,伴随着头痛醒来,洗手池的镜中看见的自己,苍白、瘦削、衰弱,眼中还带着血丝,是一张鬼魂一样的男人的脸。
最令人无措的是假日。
无法忍受待在一个人也没有的家里,但是如果去办公室的话,会被大楼的保安用惊愕的表情迎接。
我时而乘车,时而步行,漫无目的地在京都的街道中游荡。
但是,这种行为就像是用舌头舔舐痛楚的牙齿一样。
京都的街道,所到之处尽是让人想起早纪子和悦夫的回忆之所。
和早纪子初次接吻的,有着树荫的京都御苑。
经常和她一起去的新京极电影院。
两人紧挨着走过的鸭川河岸。
租借了一天用来举行结婚仪式的北山饭店。
两人开始共同生活的下鸭的公寓。
悦夫出生的北大路的医院。
带着悦夫一起去的四条河原町的百货商店……。
不论到哪里,都会勾起我的回忆,让我想起已无法回到身边的两人。
能让我的心安宁的地方,哪里都没有。
12
警方调查停滞后,已经过去了相当的日子。
空虚的生活仍在持续,在不久之后就会确立了时效法规,最终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忘记这件事..。那是我开始思考的时候。
同时我在在接受癌症检查时,发现已经受到恶性胰腺癌的侵蚀。
胰腺癌不像胃和结肠癌,往往很难及早发现,在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我的情况也是一样。
〈MediaNow〉的社长之位退让给了柏木,之后我立即办理京都大学医院入住。
直到今天,也就只剩下半年时间了。
跟大多数癌症病人一样,一开始我完全不敢相信。
也问了医生很多遍是不是误诊。
当我发现我没有被误诊的时候,眼前就被被恐怖来袭似的。
有一瞬间也有追随着早纪子和悦夫而去的想法,也就是想想而已。
或者这一刻不可能立即死去,但陪随着随时死去的恐惧却是挥之不去。
其次的是愤怒。
为什么要死的人我,而不是别人。
才30岁而已,我这就要死去了吗?
对这个世界充满从未见过的怒火。
我不得不压制住对周围的人发泄愤怒的冲动。
我想多活一会儿。
接着我在互联网上寻找的各种医疗网站,寻找着一丝的希望。
我想活多一阵子,一个多月甚至一个星期也好。
但愿如此,我问医生还有什么方法能医治。
当我了解到没有人能够延长生命时,那一刻我的心忧愁得像跌落到一个无底洞似的。
我面无表情,像自闭症那样封闭了自己。
我的一生,到目前为止做所一切,似乎毫无意义了。
纠结到最后,我终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