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知道你用尺子和量角器确认了什么哟!”
我好歹是搜查一课的成员,说什么都得破了这个不在场证明。为了体现出我也彻底识破了爷爷的伎俩,我插嘴道:
“把指着两点二十分的时钟往右转一格,乍一看就是三点二十五分了,但短针的位置和三点二十五分的不太一样。如果真是三点二十五分,短针应该朝着四点的刻度走了5/12。短针和长针的移动幅度是成正比的,所以长针如果走了二十五分钟,那么短针就只会朝着四点的刻度走25/60,也就是5/12。但要是通过‘向右转’把两点二十分的表盘伪装成三点二十五分,那就意味着长针走了二十分钟,于是短针只会朝着四点——其实是三点的刻度走20/60,也就是4/12。换句话说,和真正的三点二十五分相比,短针的位置会出现5/12-4/12=1/12的偏差。把偏差换算成角度,就是360度÷12÷12=2.5度。你想用尺子和量角器确定的就是短针的偏差吧。”
“是的——”时乃微笑道。
“为了配合左转三十度的相机,你爷爷也把身子往左歪了三十度,可要是没有任何支撑,人肯定是站不住的。而且他站在照片的右边,照理说相机这么转的话,人的位置应该会偏低才对。他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据说为了防止摔倒,爷爷在他自己左边不远处的树上拴了根绳子,然后用手抓住绳子的另一头。所以照片才没有拍到他的左手。为了不让自己的位置显得太低,他还专门准备了一个倾斜三十度的垫脚台,这就是照片没拍到他脚下的原因。他之所以用力抿住双唇,表情也有些紧张,也是因为他在用力撑住自己的身子。”
“倾斜三十度的垫脚台……?”听到这儿,我才回过神来,“刚才放在工作台上的木箱,就是你爷爷当年用过的垫脚台是吧?他之所以说那是‘转动时间的工具’,原来是因为两点二十分能在它的帮助下伪装成三点二十五分啊。”
我把那个形似木箱的东西想成了“梯形的四棱柱”,但考虑到它放在地面时的状态,把它形容为“斜切的四棱柱”才更贴切。
“嗯,爷爷在给我出题的一个多月前做了这个垫脚台。也许正因为我还记得这件事,所以才能答出这道题。‘转动时间的工具’应该是爷爷给我的提示。”
“话说照片究竟是谁拍的啊?”
“据说是一对碰巧路过的情侣。那天下午两点多,爷爷来到渊屋站的站前广场,在壁钟跟前支起三脚架,把照相机精确地往左转了三十度,再固定好,然后把垫脚台摆好,把绳子拴在附近的树上,好让自己进入相机的取景框。看到这一幕,有对情侣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爷爷告诉他们,这是为了让孙女吓一跳,他们就欣然同意帮忙了。在两点二十分,爷爷让他们帮着拍了照,随后带着相机、三脚架、垫脚台和绳子,打车回到店里,把东西都收拾好以后,去商店街的咖啡馆打发了一会儿时间,免得撞见三点多放学回家的我。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到店里,在三点二十五分让钟停摆,最后再出去。”说到这儿,时乃扑哧一笑,“去隔壁的二宫照相馆洗照片的时候,二宫叔叔说爷爷最近热衷于做俯卧撑。其实这也是为了锻炼臂力,好有力气抓绳子,不至于摔倒。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呀。”
为了给孙女出不在场证明的谜题,爷爷竟会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位童心未泯的老先生。这样伪造不在场证明不仅费事,还十分费力。想必对他而言,给孙女出题一定是其乐无穷啊。
刚才我进门的时候,时乃正在用抹布擦拭垫脚台。在她心里,那个垫脚台必定是最珍贵的遗物之一。上门委托她推翻不在场证明的人肯定寥寥无几,可她一直没揭下写着“代客推翻不在场证明”的广告。这也许是因为她想永远永远留住和爷爷的点滴回忆吧。
[1] 一种传统的日本甜食,涂有甜酱油的烤麻薯球。
第6章 钟表店侦探与山庄的不在场证明
1
我沿着鲤川商店街全速奔跑。
与我擦肩而过的人们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我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左躲右闪,避让路上的客人,全神贯注往前冲。
现在是下午七点不到。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商店关门了。时间不等人。
老天保佑,一定要开着啊……
胸口好闷,脚也好痛。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停下。
总算到了。大约一间半宽的门面,饱经岁月风霜的木质外墙——这里是“美谷钟表店”。
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推开木门。丁零零的钟声扑面而来。
“啊!欢迎光临!”
在柜台后面忙活的店主美谷时乃回头说道,随即露出讶异的神色。
“您这是怎么了?是一路跑过来的吗?”
我喘得太厉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点头。
瞧您累得——说着,时乃走去里屋,端出来一杯水。
“这是矿泉水,不介意的话就请用吧。”
我喘着粗气对她说了声“多谢”,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只觉得这辈子从没喝过如此美味的水。
“新年好,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时乃鞠躬说道。一月底了才拜年的确有点奇怪,不过想想也对,毕竟这是我们过完元旦之后第一次见面。
“……也请你、多多、关照。”
“您这么急急忙忙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嗯,是的。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请你帮忙,等不到明天了。我怕来晚了店会关门,所以就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这样啊!您想让我帮什么忙呢?”
“这一次……还是想请你帮忙推翻不在场证明。”
只要是和钟表有关的工作,这家店便来者不拒——这是时乃的祖父,前任店主制定的经营方针。而“推翻不在场证明”,竟然也是“和钟表有关的工作”之一。
“多谢惠顾!”
“不过这次的案件不是在我们辖区发生的……”
我急忙补充道。要是时乃误以为我所在的搜查一课总也破不了案,每次都要求助于她,那可太丢人了。
“是这样的……我趁着放假出去旅游,住了一间民宿,没想到民宿里竟然出了凶杀案。凶手肯定是当时在民宿里的人,但除了一个人以外,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个人自然成了当地警方的头号怀疑对象。可是我实在不愿意相信他就是凶手。因为他的年纪还很小,才上初一啊!”
“才上初一吗?”
时乃眨了眨眼,貌似吃了一惊。
“我必须尽快推翻凶手的不在场证明,为他洗脱嫌疑。所以从民宿回来以后,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赶紧说给我听听吧,请坐!”
我一屁股坐在钟表店的古董沙发上……
2
事情要从两天前说起。一月二十七日,星期六——我造访了坐落在长野县黑姬高原的民宿——“时计庄”。
为了侦查去年十二月初在那野市发生的资本家遇害案,我所在的县警搜查本部搜查一课第二强行犯搜查四组忙得天旋地转。连元旦都只放了两天假,紧随其后的便是没完没了的工作,害得好几个四组和片区的警员累垮了身子。于是大家便根据搜查一课课长的指示,开始轮流休小长假了。我也请了一月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这三天假,准备去黑姬高原滑雪。“时计庄”就是我选中的住处。
这座小巧精致的民宿坐落在黑姬山脚下,占地面积大约两百坪[1],主体建筑分上下两层。民宿本身平平无奇,不过他家的院子里倒是有一道独特的风景——
主体建筑的南侧由两部分组成。一半是停车场,另一半是铺着草坪的庭院,而院子里竟然有一座小小的钟楼。钟楼是个头顶红色尖顶的四棱柱,总共七米高,边长三米左右,墙面刷得雪白。四面墙上分别嵌有圆形的时钟。总而言之,那是一座非常可爱的钟楼,仿佛是从童话故事里蹦出来的。据说民宿的名字也是根据它取的。
客房共有七间,两间在一楼,五间在二楼。我住101号房。这个房间在一楼南侧,位于通往二楼的楼梯西侧。白色的墙壁配上木地板、小号双人床、木质书桌、电视……论设备,这间屋子跟城里的酒店别无二致,但它的面积要大得多。最关键的是,窗外的景色实在太美了。能看到院子里的钟楼不说,马路对面还有一望无际的树林,银装素裹。我所在的县是很少下雪的,所以一见到那么多雪,我就不由得兴奋。
在民宿内走动时可以穿自己的鞋子,也可以换成各自房里的拖鞋。我换了拖鞋。
经营这家民宿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五十五岁上下。老板叫里见良介,老板娘叫万希子。我是在住宿预订网站找到时计庄的,介绍页面上说,老板里见良介在大酒店当过许多年的主厨,所以美食是民宿的卖点之一。
我在附近的滑雪场过了把瘾,然后在下午四点来到民宿的餐厅——因为我听说那个时间段有红茶和蛋糕供应。如果把我也算进去,那天的时计庄共有五人入住。餐厅足有三十张榻榻米那么大,却只有五个客人,难免会显得有些冷清。
“大家要不轮流做个自我介绍吧?”
三十岁上下的圆脸女子开口说道。一看那张脸,就知道她是个很开朗外向的人。
“好啊。”
一个四十五六岁模样,面相和善的男人说道。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既然是我提的,那就从我开始吧。我叫上寺千惠,是公司职员。我听说这边的饭菜特别好吃,就慕名而来了。”
“多谢惠顾。”
正在端茶送水的里见万希子微笑着鞠了一躬。
“我叫野本和彦,也是公司职员。”
面相和善的男人说道。
轮到我了。我说自己是公务员。
第四个自我介绍的是位英气俊朗的少年。
“我叫原口龙平,今年上初一。”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上寺千惠貌似对这位少年产生了兴趣。龙平点头回答:“嗯。”
“嗬,才上初一就一个人出远门啦,好厉害呀。为什么要特地来这儿啊?上初中的孩子应该更喜欢去别的地方吧?”
“我奶奶很喜欢这家民宿,只是这几年身体不好,一直没机会。她总是跟我说,等身子养好了,一定要再来住住。可是她去年过世了……所以我就替她来了。”
“那你爸爸妈妈呢?”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父母都住在国外。我念的是寄宿制初中。”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里见万希子很是惊讶,忙问:
“您的奶奶叫什么名字呀?”
“孝子,中井孝子。”
“啊,是中井孝子女士……二十年前我们刚开这家民宿的时候,她就是每年必来的老主顾了。天哪,原来您是那位中井女士的孙子呀……”
说到这儿,里见万希子对厨房里的丈夫喊道:
“老公,中井孝子女士的孙子来了!”
“欢迎欢迎!”
里见良介走出厨房,毕恭毕敬地向少年鞠躬。对老板夫妇而言,那位中井孝子女士一定是一等一的贵客。
“原来中井女士去年过世了啊……是因为生病吗?”
里见良介问道。龙平嘴上答“嗯”,但他开口之前犹豫了那么一瞬间,所以我猜想他奶奶也许并不是病死的。
“太遗憾了……不过有她的孙子替她完成遗愿,我们也是由衷地高兴啊。祝您这几天玩得开心!”
“谢谢。”
“替奶奶完成未尽的心愿……多孝顺的孙子啊!”上寺千惠感慨万千地说,“要是我老了以后也有这么个孙子就好了。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找个男朋友呢……”
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男人有一张扁扁平平的脸。
“我叫黑岩健一,也是公司职员。”
他几乎是在小声嘀咕,貌似不太想跟别人说话。
之后,五位住客决定在老板娘的带领下,去院子里参观钟楼。
钟楼和民宿相隔近十米。它没有一扇窗户,只在西侧开了一扇门。
里见万希子一推开楼门,一片空空荡荡的空间便展现在我们眼前。高高的天花板上挂着一颗光秃秃的电灯泡。角落里摆着一台除雪机。楼门没有装锁,不过也没人会特意闯进这种地方偷除雪机,所以老板夫妇也就无所谓了吧。
“为什么要建钟楼呀?”
野本向老板娘提问。
“您知不知道镰仓站西口有座小小的钟楼呀?”
“不知道啊。”
“那钟楼原本建在老站厅的屋顶上,人称‘尖帽子钟楼’,深受当地居民的喜爱。不过在一九八四年翻新站厅的时候,钟楼被移到了西口的广场。外子[2]在镰仓的酒店当了好多年的主厨,天天都能见到那座钟楼,非常喜欢,所以在开民宿的时候,我们就在院子里建了这座小钟楼。”
“原来是这样啊。”
“只是这座钟楼长得跟镰仓站西口的不完全一样。镰仓的是把原本在站厅屋顶上的部分摆在了新造的底座上,所以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的设计是不同的,人可以从下半部分穿过去。我们家的钟楼打从一开始就设计成了一个整体,下半部分可以当储物室用。”
“开车过来的时候,它也会成为特别醒目的标记呢。”
“嗯,是呀。这也是我们建钟楼的目的之一。”
说着,里见万希子面露微笑。
到了下午五点多,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雪一直下到七点多,在雪白的地面上铺上了一层新的白色地毯。
从七点到八点半,住客们齐聚餐厅,享用西式全席。除了各种冷菜、面包、土豆冷汤、焖煎鳕鱼和里脊牛排配鹅肝,还有洋梨冰淇淋做甜点,佐餐饮品是咖啡。不愧是以餐食为卖点的民宿,饭菜着实美味。上寺千惠一边嚷嚷“这么吃绝对要胖的”,一边却用叉子不停地往嘴里送菜。
黑岩那张扁平的脸上原本毫无表情,却在晚饭时浮现出了几分感叹的神色。为美味佳肴感动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可他有个相当糟糕的习惯——用餐时,他总喜欢把手中的刀叉搓来搓去。
“原口同学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野本一边用刀切菜,一边向少年提问。
“我想当警察。”
“嗬,想当警察呀,真有出息。”野本用赞叹的口吻说道。
我望向龙平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想进哪个部门,但是听到小朋友说他以后想从事自己的职业,是个人心里都会有几分欣喜的,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
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在听到“警察”的那一刹那,黑岩握着刀的手好像突然停了一下。也许他只是觉得龙平的梦想有些意外,吃了一惊,但我又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龙平当了警察肯定特别帅!”上寺千惠眯起眼睛说道。
我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在回餐厅的路上,刚好遇到了同样准备去洗手间的龙平。我向他表明身份,告诉他我就是搜查一课的,邀请他晚餐后来我屋里聊聊。少年喜出望外。
八点半用完晚餐后,我请龙平到我屋里,在不违反保密条例的范围内,跟他讲了讲怎么样才能当上警察,还有在警校接受的训练以及毕业后的日常工作。少年听得格外认真,两眼放光。
聊得久了,我有些累了,便起身离开沙发走到窗边,稍稍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由于那晚多云,月亮和星星都没露面,四周一片漆黑,并没有因为地上有雪就亮一些。唯有刷了荧光涂料的钟楼指针散发着淡淡的绿光。如梦似幻的光景让我不由得看出了神。只是室内的灯光反射在窗玻璃上,看不太清楚。把窗户打开就没有这个问题了,无奈天太冷,没法开窗。于是在征得龙平的同意后,我把屋里的灯关了。
在黑暗中散发出绿色微光的指针刚好指着十一点。没想到我们竟然聊了这么久。龙平也走到我旁边,望着窗外。
“咦,那不是黑岩先生吗?”
龙平忽然说道。我定睛一看,果真有个黑色人影从右边走来。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但那张扁平的侧脸显然属于黑岩。走着走着,黑岩貌似停下了,盯着主屋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次迈开步子。
“大半夜的,他跑出来干什么啊?”
“地上都是雪,总不见得是在散步吧……”
就在我们纳闷的时候,黑岩继续往前走,随即消失在钟楼的阴影中,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来。莫非他是从钟楼西侧的大门进去了?
“他去钟楼干什么啊?”
“作为警察……我会联想到盗窃啊。”
“可钟楼里只有除雪机啊……”
“不过深更半夜的,没人会特地跑去偷除雪机吧。那东西要点着发动机才能动,可一点着吧,又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分分钟就暴露了。”
“也是啊,应该不会出事的吧——我也该告辞了。”
“这就回去啦?”
“嗯,都十一点多了,而且明天还要早起。多谢您分享的宝贵经验,很有参考价值。”
“我才要谢你呢。跟你聊过以后啊,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呢。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就是同行了,好期待在警局见到你的那一天呀。”
龙平对我道了谢,说了晚安,然后就出去了。
我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除了刚才的黑岩,并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在院子里。当钟楼的指针走到十一点十分的时候,我便拉上了窗帘。
也许是因为刚跟一位怀揣着无限梦想的少年聊过吧,我的大脑处于亢奋状态,一时半刻怕是睡不着了。这时,我想起餐厅的酒吧好像会开到午夜零点,于是便决定去喝两杯。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一分。
出房门时,我恰好遇见了正从我房门口走过的野本。野本住102号房,就在我隔壁,比我那间更靠西。
“我正要去酒吧呢,您也是吗?”
我开口问道。野本点头道:“嗯,我看他们有不少稀罕的酒,就想去喝喝看。”
走去餐厅一看,上寺千惠正坐在吧台边的凳子上。老板和老板娘就站在吧台后面。
“哎呀,欢迎欢迎。”
上寺千惠喊道。她一手端着红酒杯,心情貌似很不错。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负责调制鸡尾酒的是老板。他的技术简直比专业调酒师还高超,我要了一杯又一杯。螺丝锥子、咸狗、莫斯科骡子……厨艺一流,连调酒的功夫都那么棒。这位老板真是不得了。
“我总觉得那个叫黑岩的人有点怪怪的,”上寺千惠用毫不客气的语气说道,又把话题抛给了老板,“你说是不是啊,老板?”
“呃,没那么夸张吧……”老板露出为难的表情。
“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做老板的哪能说客人的坏话呀。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叫原口龙平的孩子真是太可爱啦。我要是他的同学啊,早就冲上去啦。”
“他刚才还在我屋里聊天呢。”
听我这么一说,上寺千惠便一声大喊:“什么嘛,羡慕死我了!”真是个聒噪的女人。
聊到十一点二十分左右,上寺千惠的手机接到了一通电话。她跟我们打了声招呼说“我出去一下”,然后便走出了餐厅,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才回来。
“是我朋友打来的。她之前跟男朋友吵架了,这会儿又和好了,所以来跟我报喜。还跟我秀了半天恩爱,也不替我这条单身狗想想。”
今天初次见面的人突然跟我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过也多亏了她,酒吧的气氛才能活跃起来。就连面相和善,表情却很僵硬的野本都被她逗得时不时展露笑容。我们就这样愉快地喝到了午夜零点酒吧打烊,谁知——
3
第二天,一月二十八日。早餐从八点开始。
快到八点的时候,我、上寺千惠、野本和彦和原口龙平在餐厅坐定。黑岩健一还没现身,但八点一到,老板娘就开始上菜了。早餐有蛋卷、香肠、蔬菜沙拉、南瓜汤、吐司、橙汁和咖啡。
“好好吃哟!这个蛋卷真是又松又软!”
上寺千惠赞叹连连。原口龙平表现出了旺盛的食欲,把盘子一个接一个扫荡干净,不愧是正值青春的少年。跟前一天的晚餐一样,早餐也十分美味。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奢侈的早餐了。
“黑岩先生还没来呀,怎么回事啊……”
过了一会儿,吃完早餐的上寺忽然意识到还有人没来。
“是啊,可能他还没起来吧。”老板娘回答。
“要是他没来,他那份早饭要怎么办啊?”
“我们会等到九点,到点了还没来就撤了。”
“唉——这么好吃的早餐,太浪费了。”
我抬手看表,这都快八点半了。
“我去喊他来吧。”
说着,老板娘走出餐厅,却在片刻后一脸困惑地回来了。
“他不在屋里……”
“不会是去洗手间了吧?”上寺问道。
“可他屋里的床好像也没人躺过……”
听到这儿,我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十一点看见黑岩走进了钟楼。我一提起这件事,龙平便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
“去钟楼?大半夜跑钟楼去干什么啊……”
老板娘一脸讶异。
“我也觉得奇怪,可他总不会是去偷除雪机的吧……”
老板娘把黑岩的事情告诉了身在厨房的丈夫。老板说:“我去钟楼看看吧。”说完就往餐厅外面走。不知为何,我竟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决定跟他一起去。
出了餐厅,我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拖鞋,便说:“我回房间换双鞋。”
“您住101号房对吧?那就从后门出去吧。后门离您的房间更近一些。”
我回到101号房,换了鞋,和等在走廊的老板一起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后门。
后门前方的地面比走廊低一截,铺着混凝土,地上放着一双长靴。老板换下拖鞋,穿上长靴,推门出去。
屋外白雪皑皑。白色的地面上,印着三排脚印,都是朝后门的左边去的。脚一踩到雪,刺骨的寒气便汹涌袭来,我不禁哆嗦了几下。
三排脚印的尽头都是钟楼。其中一排是从后门走向钟楼的脚印,另外两排印子的“脚”要稍大一些,在后门和钟楼之间走了个来回。
“大一点的脚印好像是我现在穿的这双长靴留下的呢。”
老板如此说道。我对比了他的脚印和雪地上原有的大脚印,果真一模一样。看来大脚印的主人借用了放在后门口的长靴。
我问老板:“长靴是几码的啊?”
“26。”
另一种脚印比它小了一圈,所以应该是25码。
26码的长靴脚印在后门和钟楼之间走了一个来回,但25码的是有去无回。这意味着25码鞋的主人还在钟楼中。
在民宿的所有人员中,唯有黑岩至今没有露面。这说明穿25码的人就是他,而且他现在还在钟楼里。
钟楼里应该是没有暖气的。莫非从昨晚到今晨,黑岩一直在冰凉的钟楼里待着吗?我只觉得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请您小心避开原有的脚印。”